宗瑜离去数日后,上边才安排了几名弟子将他的住处清理出来,有二人领了这活,只为避开今日山门处的值守。
趁着弟子们课业轮值的时候,二人睡了个痛快,巳时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准备动身。
宗瑜的屋内出奇的干净,除了床榻被褥,余下的不过是几件宗门弟子练剑时统一穿的短打,桌案上笔墨俱全,放得齐整,书架上高低排列整齐,书籍倒是不少。
地方清扫起来不用多久,云光双手拄在扫帚上,站得笔直,得意道:“我昨儿怎么说的,叫你多睡会儿再来不迟,你还跟我急。”
“是是是,都让你算准了。”云晖没心思与他争执,整个人半趴下,一个劲地往床底下看。
云光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算得明明白白,不屑笑道:“你趴着作甚?要真有什么宝贝,早被宗瑜一并带走了,轮的上你?再说,哪有人会把宝贝丢床榻底下?”提到宗瑜时他顿了一下,很是严谨,能让长明宗逐出山门的人,自然配不上他一声师兄。
云晖不理他的闲言碎语,专心翻找,可惜翻来翻去,尽是些粗布衣裳。
“哎,快起来,一会有人过来见你这样成何体统,到时别指望我帮你开脱。你要找宝贝不如去书架上找找,宗瑜修为不低,没准能摸出几本功法秘籍……”
“嘶,这……这……”
云光话头止住,扭头去看云晖,莫不是真有宝贝?!他嘴上不屑,但若找出什么东西来,定是要分一杯羹的。
看清了手上东西的云晖飞速爬起,退后几步,云光快步走近去看,地上赫然丢着一件被血浸透了的衣裳。
云晖面上白了白,被吓得不轻,他入长明宗不到一年,素来踏踏实实只顾修行,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时见过这场面。
“嘁,”云光则是一脸轻蔑地拍拍他的肩头,话中志得意满,“还以为你掏出金子了,就这能吓成这样?半年前东岭捕兽知道吗?师兄我也跟着去了,那妖物奇形怪状,你这点胆量,见了定要吓得尿裤子!这衣裳一会拿去烧了就是,怪晦气。”
见他如此镇定,云晖心生佩服,不敢再胡乱动这屋子里的东西,跟在他后头收拾书架去了。
只见云光带了个大包袱,将架子上的书册通通丢里头,云晖方才进门时就仔细看过了,大半是江湖话本子,宝典秘籍多半找不出,不由阻拦他:“这些玩意有何用处?昨日课上杨师兄才告诫过我,私底下看这玩意被逮住了是要被罚去跪祠堂的!担心玩物丧志!”
“宗瑜都敢光明正大摆在这儿,你怕什么!私底下谁知道?你不看我看,不搭把手就别搁这碍事。”
也是,云晖听他说得有理,忙上手帮他一起搬,不多时就将这大屋子一扫而空。
兄弟二人满载而归,接下来把那沾过血的衣裳拿外头一烧,今儿这活就算干完了。
云光哼着小调提着大袋话本出去,反身给屋子上了锁,四处观望过后,决定去林里把衣裳烧了。不惹眼地处理了是最好的,毕竟顺走了东西,让人瞧见不太合适。
云晖跟着他做贼似的去到林木掩着的山林里,二人刻意多走了几步,小心蹲下。云晖修为尚浅,学的只是些拳脚功夫,生火这种事还需借助外力。云光就高明了些,他入宗门时候更长,凭空捏个火决不难。
然而事情却不如想象般顺利,云光低着头念念有词半晌,仅在指尖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脆弱地跳动着,二人一路过来,衣裳沾上了些许水汽,一时竟点不着。云晖帮不上忙,紧盯着又怕师兄丢了面子,于是心安理得地蹲在一旁,用身体挡住吹来的山风,从包袱里随意掏出本书籍,悄然翻看起来。
边上的云光迟迟不成,焦虑间心一乱,就连那簇微弱的火苗也点不着了。这样下去不知要磨蹭到何时,他极有自知之明,当断则断,扭头想让云晖速速回屋取了火折子来,谁知自己抓耳挠腮之时,这没出息的正有滋有味翻读着他捞来的宝贝。
云光欲夺过东西训斥他一顿,却见云晖神色古怪,面色微红,紧抿着的唇泛出微白,由内而外透着一种微妙的神情。云光收了势,凑过去,小声道:“偷偷摸摸,看的什么玩意?”
云晖大惊失色,立马合上书册蹦跶起来,脚下发出一阵声响,又捂嘴蹲下,憋得满脸通红。饶是他动作极快,书里那不可名状的内容早被云光尽收眼底,若是换个场合,云光一定哈哈大笑,再嘲他两句小崽子没见过世面,眼下不合时宜,只得一齐憋着。
“宗瑜师兄他怎会藏着……这!这种东西!”
“在这山里窝得久了,看看有什么奇怪!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说罢用手肘戳他几下,“没见过不成?师兄我今儿做个好事,这册子就送你了。”
云晖被他这么一说少了几分羞赧,挺挺腰硬气道:“你留着自己看罢!”
“你就装,以后别来求着我要。”
云晖攥紧了手里的东西,经这一说,给他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内心无比挣扎,不自在地扭头看他师兄一眼,两人恰好对视上,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人窃窃私语间,全然没注意到后头多出个人。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蹲着的二人默契地挺直了腰背,心下大骇,一时失语,不敢动弹,像两只受惊的鼹鼠。
身后那抹气息一晃到了跟前,云光率先反应过来,背上一松,顺着眼前的鞋履往上看去,来人身量修长,高高仰起头才得以看他的清面貌,云光讷讷开口:“风回师兄……”
云晖愣了一会才如魂魄归体,有样学样学着云光问候他。
二人低眉顺目,如同束手就擒的嫌犯,风回心想他瞧着有这么凶神恶煞?待瞥见那件带血的衣裳,他明白几分,和煦道:“蹲着做什么,起来说话。”
二人对他言听计从,马上就站直了,云晖一双手当即无处安放,攥着那本册子如烫手山芋,只后悔方才没送到云光手上。风回的大名他是听过的,钦慕已久,可惜同在门内无缘相见,想不到见面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局促不已。
云光抬头看一眼风回,见他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二人,心里拿捏不准,猜想师兄多半在等他们主动交代,于是讪笑两声,又支起手肘碰了碰一旁的云晖。
云晖赶忙躬身应是,双手捧着那册子,低着头送到风回面前,俨然一副要孝敬他的架势,风回看乐了,信手接过,随意翻了几页。
云晖头埋得更低,云光胆子大些,抬首琢磨着风回的神色,三分尴尬七分镇定,他心下赞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见多识广!又见风回沉着地由前翻至末页,目光停在最后,久久不动,好似认真钻研着,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情也逐渐变得肃穆认真。
春宫画也能看出触动来?!
云光已经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哀怨悲切的情爱纠葛,且深刻认识到自己和师兄的差距所在。他看到的是浮于表面的淫靡与欲望,师兄思考的是藏在画下的万千情丝啊,云光自惭形秽。
良久,风回拧着眉合上话本,沉声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终于等到他兴师问罪,云晖等得煎熬,想也不想就交代了:“今日我与云光师兄奉命清扫松风堂,从宗瑜师兄住处得来的。”
宗瑜……风回拿着话本在掌心敲打,数次之后,指着地上的衣裳:“这也是他的?”
二人连连点头。
风回冷峻的神色稍有缓和,伸手在那衣裳上方一点,底下迅速燃起的火舌不一会儿就将衣裳吞噬殆尽。
待火熄去,风回沉吟道:“今日之事……”
眼见风回不打算将话本交还他们,云光听出了其中威胁之意。九黎剑宗大师兄抢了长明宗无名弟子的春宫话本子……这话传出去可了不得!云光哆嗦两下,打断风回,凛然保证:“师兄只管放心,定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风回本想叫他安心,哪知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见他如此慎重,便顺着他的话宽慰:“有何不放心?上边交代的事办完了,想必午后还有课业,快回去吧。”
云光暗吁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刚拉着云晖要走,忽然想起那一大袋子的话本……罢了!为了师兄,忍痛割爱又何妨?
“师兄留步!”云光将那大包袱搁在风回面前,谄媚道,“那东西我这还有不少,师兄要不要都带走?”
风回噎住,不知宗瑜平日竟是这作风,暗叹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绝道:“咳,你自己留着吧。”
得了师兄体谅,云光如沐春风,又想自己多多少少与风回算是同好,更是开怀,正想拱手拜别他,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风回揣着这话本子回丛云峰,路上千头万绪,顺道寻人过问了宗瑜的下落,那弟子如说书先生似的,抑扬顿挫拉着他念了半晌,最后嫉恶如仇道:“谁知他是自请离去的还是被逐出去的?我猜是为了保全面子,才传出这话来。”
风回只是笑笑放他离去。
回到丛云峰,四下无人时,他取出话本末页夹着的几张纸。方才在山林里只是看了个囫囵,当下铺展在眼前更让人心惊肉跳。
上边记载着的除了不同的年月,满纸皆是一个人的行踪,算起来足有十四年,十分有次序,时而详述到功法有何进益,约见了何人,又做了何事云云。
风回目光移至最后:
“永平八年冬,结识九黎剑宗风回,东岭擒兽,无异”。
恰好是他在山林里翻见的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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