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多的地铁上还是坐着不少人。
倦意袭来,她忍不住半眯着眼睛,闭目打盹。
地铁晃晃悠悠过了七八站,叮咚音不时响起。
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呼。
尹簌睁开眼,地面已经一片狼藉。咖啡色的液体洒落在地,旁边的杯子咕咚滚了一圈,立在她脚下。
身旁的小姑娘显然吓呆了,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弯下腰把杯子捡起来。
张皇失措地望了一圈,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对地上的咖啡一筹莫展。
小姑娘犹豫了会,还是从包里掏出了纸巾,摊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轻薄的纸巾马上吸水饱和湿透了。
尹簌打开自己的包,拿出包纸巾,一张张摊在地上,随后旁边的人也拿出了纸巾。
奶茶渍一点点被吸收干净。
小姑娘忙不迭地向大家道谢又道歉,末了她怯怯地走近尹簌,“姐姐,不好意思啊,你裙子上……”
尹簌这才注意到自己墨蓝色的裙子上沾上了千万点奶白色的水渍。
“没事儿,这样还挺好看的,这裙子洗洗就好了。”
“今天真得太尴尬了。”小姑娘伸手递过来纸巾,让她擦擦。
“别放心上,失手打翻很正常,我也打翻过,下次注意就好了。”
“……也是在地铁上吗?”
“不是,”尹簌苦笑了声,“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大门门口打翻了饭盒,更社死……”
记忆重叠,回忆浮涌上来,带着些陈酿的苦涩。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谁说不是呢?”有人避之不及,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绕道而行,“小心啊,别踩这边,会把鞋子弄脏的。”
也有人漠不关心,压根没理会她的道歉。
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里,忽然显现一道温暖的驻足声,“会有阿姨过来打扫的。”
“要纸巾吗?你裤子上的汤渍,先擦一擦。”
“或者旁边有洗手台,去清洗一下。”
尹簌垂下目光,停止住自己漫无边际的回忆。
回到家后,门口放着一个快递包裹,上面收件人写着尹簌,寄件人是陈郁。
尹簌把包裹拿进去,将伞放在阳台上晾着,随后进了房间,拿钥匙划开胶带。
是她去年特别喜欢的一本小说,快递单上还写着特签版。
尹簌原封不动地将那书放进地上的纸盒子里。
微信上很快跳出了一条新消息,“收到了吗?”
尹簌拿着手机,删来删去最后只剩了四个字,“到了,谢谢。”
她正想打字,那头紧接着又发来一张照片,“学校的招聘会,你们公司会设置展位吗?你会来吗?”
尹簌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把手机扔在床上,拿着睡衣去淋浴间洗澡。
袁媛和杨紫琳早上八点才回来。杨紫琳胡乱卸了妆,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袁媛洗完澡拿着衣服去阳台上晾晒,那里正放着一把黑色的伞。
这个款式,倒从来没有看过。
袁媛握着伞柄,按着自动开关,将伞收起来,无意间却摸到了一处凹痕。
低头一看,上面刻着花纹,图案有些特别。
……
尹簌赖在床上九点多,才磨磨蹭蹭起来去卫生间洗漱,碰到了拿着电动牙刷的袁媛。
“早啊,不去补补觉吗?”她隐约听见她们早上才回来的。
“刚洗澡,刷个牙就去了,酒吧通宵太累了。”
袁媛漱了口,洗完脸后,出门的脚步却迟缓下来。
“对了,尹簌,我刚刚往阳台上晾衣服,看见一把黑伞,是你的吧。我看伞面没水珠,就给收起来放在玄关那了。”
“谢谢啊。”
“……不过,”袁媛顿了顿,犹疑地问道,“你的伞好像是把粉色的吧,那把黑色的是你昨晚新买的伞吗?”
“不是,昨晚回来时,酒吧的小哥看我没伞,好心借给我用,还要还回去的。”
袁媛点了点头,“这样啊,那小哥人还挺好的。”
她抽了张纸巾擦拭手上的水,随意问道,“正好我今晚跟朋友约在那边见面,要不我帮你还?”
尹簌眼睛一亮,“行啊,方便吗?”
她确实懒得再往酒吧走一趟,更何况还有可能遇到不想见的人。
“当然方便。”
晚上齐嘉为接到电话时,人正在高尔夫球场,立刻撂下了球杆和一帮球友。
在一众不讲义气的骂声里,给周怀岸打了个电话。
到酒吧的时候,门口的易轩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他喟叹一声,“哎呦喂,齐哥,你可终于来了,我好说歹说,才让小橘把人留在包厢里。”
“事办得不错。”齐嘉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过了十几分钟,周怀岸才慢腾腾地到场。
“有什么事火急火燎非把我请过来,电话里说不行?”
“喝酒不行啊,反正你也没啥事。”齐嘉为一面说着话,一面拉着人进了vip包厢。
包厢里灯光昏暗,沙发上分明坐着一个女人,周怀岸隔着门一眼就瞥见了。
他冷漠地斜了一眼齐嘉为,“你搞哪出名堂?”
“喝酒啊,多个朋友好玩嘛……”
齐嘉为嘴上叨叨着,一拉开门,人却傻眼了。
沙发上的女人烫着栗色的卷发,杏色的t恤加上包臀裙,侧坐在沙发上,凸现曼妙的曲线。
见到来人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手拿着包,一手拿着伞,有些紧张又无措地看着他们。
好看倒好看,关键是,压根就不是一个人啊。
这t什么情况?
齐嘉为和易旭大眼瞪小眼。
易旭也冤枉,不是说女人过来还伞,就把人留住吗?昨天那侍应生今天刚好轮休,我只认伞又不认人。
状况之外的袁媛开口了,“我过来帮人还伞,前台说让我在这边等等,要核对一下是不是这把伞,要检查一下吗?”
周怀岸笑了一声,手插兜看着蒙圈的齐嘉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出去。
齐嘉为叫苦,让易旭先应付着。
周怀岸面庞沉静,静静地盯了他几秒,随后摸出一根烟,点燃后叼在嘴上,呼出一口烟雾气,唇角扯了下,“解释一下。”
齐嘉为意识到他真生气了,慌忙解释道,“……我这不是看你对那姑娘有点意思,想给你牵个桥,搭个线。”
这理由显然是过不去的。
周怀岸懒懒地笑一声,“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当媒婆的爱好,怎么不改行?”声音却是冷的。
“齐嘉为,别把手伸到我这来,把人送回去。”说完,他把手上的烟扔到烟灰缸里,一把掐灭。
“放心,这事算我多管闲事。”齐嘉为闷闷道。
“还有,”周怀岸手插着兜,声音平淡无波,“别招惹她。”
易旭在一旁心颤,看人走了才敢上前,“齐哥,那姑娘怎么办啊,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虽说齐嘉为平时跟周怀岸关系好,可这还是头一次看他黑脸。
齐嘉为心里窝火极了,踢了下门,烦闷地说道,“看你干的好事,怎么办怎么办,把人送回去。”
……
周怀岸出了酒吧,开着车往郊区而去,路途中接到了吴蓓蓓的视频电话。
“喂,怀岸哥,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今天周日,不用赶作业吗?”
吴蓓蓓现在正念初三,又上的私立中学,他隐约记得吴清风提过一嘴,学校主张刷题模式,平时作业量很大。
“我这么聪明,早写完了。”
“辅导课呢,有认真上吗?”
“当然,”吴蓓蓓趴在床上,抬高了音调,“怀岸哥,我才不像你,三天两头逃学,老师都找不着人。”
“是吗?”周怀岸嘴角露出讥笑,“也不知道谁,故意气走了那么多个家教老师,最后都没有老师愿意上门给你辅导功课了。”
这事是吴蓓蓓的雷区。
吴清风每次过年都要在亲戚面前提一遍,拿她这种极端典型来捧其他人的懂事聪明。
旧事重提,吴蓓蓓气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不要污蔑我!当时只是老师不好找而已。”
周怀岸气定神闲,还配合地点了个头。
这下吴蓓蓓更气了,音量都明显提高几分,“再说了,当年尹老师明明是被你气走的,我跟尹老师可相处地很愉快……”
一霎那,周怀岸默了下来。
……
周四一大早,尹簌赶着地铁来到了偏远的郊区大学城进行秋招。
一整个上午,体育馆热闹得像是沸腾的一锅开水,直到饭点才平息下来。
尹簌正吃着盒饭,一个袋子晃晃悠悠出现在眼前。
稍一抬眸,便撞进一双温和的眸子里。
陈郁。
他的头发似乎更短了些,倒显得更加清爽干净。
“尝一下我们学校的招牌。”陈郁往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揭开饭盒,精致小巧的灌汤包现在眼前。
尹簌稍微晃了一下神。
近一个月没见,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灌汤包鲜嫩的汁水爆在唇舌中。
“很好吃。”
陈郁目光扫过尹簌鼓起的腮帮子,拧开冰红茶的盖子,给她递过去,“工作还适应吗?”
“啊?”
“之前你不是说,工作压力很大?”
“基本可以了,慢慢来吧。”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一个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大学毕业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他妈妈被检查出胃腺瘤,以及……
尹簌接过瓶子,小小地抿了一口,“你妈妈手术后恢复得怎么样?”
陈郁靠在椅背后面,手搭在膝盖上,故作轻松道,“医生说手术比较成功,但就是术后不能操劳,要多休息,我妈待在屋子里又闲不住,天天跟我爸闹腾着呢,两个人斗智斗勇。”
“我爸开玩笑说,得亏是他娶了我妈,不然哪个人能受得了她的脾气。”
说完,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尹簌。
视线无声对上,很短暂的相触。
尹簌看见陈郁眼角下一片青灰色,小麦色的皮肤看着竟然有些病态,嘴角上的笑有些疲惫。
他是长子,还有一个正在念高二的弟弟,自然要背负更多的责任。
一场手术,让他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奔波辗转。
陈郁的眼神里分明涌动着某种情绪,尹簌错开视线,低头又夹了一个灌汤包放进嘴里。
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汤汁漏了出来,遭殃的自然是西装外套。
陈郁眼疾手快地拿出纸巾来给她擦衣服上的汁水,尹簌愣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纸巾,小声说道,“我自己来吧。”
“下午几点下班?”
“……大概五点收场,下班不确定,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很想去鸢尾桥打卡,就在学校附近,下班后去看一眼?”
“也就十几分钟,不会耽误的。”
她只得答应。
去年有部很火的电视剧,男女主经过一系列的误会,最终在桥边定情。
那场戏便是在鸢尾桥取景。
一望无际的蓝天,一簇簇绽放的紫色鸢尾花,蜿蜒在脚下的细碎的流光,相拥的身影,至今在她脑海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下午五点多,尹簌收拾好东西,刚好走出体育馆,听见有人在叫她。
是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微卷的长发。
这是莫娜,陈郁的同门师妹,她之前见过一次。
“尹簌姐,你来学校找陈郁师兄吗?”
“不是,我来工作。”尹簌亮了亮自己的工作牌,“来招人。”
“噢——”莫娜凑近她,笑嘻嘻道,“难怪陈郁师兄今天看着那么高兴,导师的课都敢早退,原来是给你排队去买灌汤包了。”
尹簌一愣,这是陈郁会做的事情吗?
他不是雷打不动以课程、实验、研究为先吗?
“还有上次那本小说的特签,是专门给你抢的吧。他怕抢不到,还发红包拜托我们去抢,这事还被我们笑了好久。”
“没想到我们的陈郁师兄会看言情小说。”
尹簌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笑不出来。
“下周我们一起聚餐,可以带家属的哦,尹簌姐一起来玩啊。”
迎着莫娜殷切的目光,尹簌不想隐瞒,“我和陈郁,已经分手了。”
莫娜嘴巴微张,眨了眨睫毛,一脸不敢相信。
陈郁师兄的朋友圈,背景是两个人的合照,头像也还是情侣头像。
哪怕有别人来要微信,陈郁师兄也是说有女朋友。从没看出一点端倪,除了九月初那次……
她犹疑地问道,“尹簌姐,不会是上次你来学校,看见我在向陈郁师兄请教问题吧。”
那是九月刚进校的事了。
她刚考上研究生,本身跨了点专业,课程上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只好去请教陈郁。
那天傍晚,刚好看见尹簌在教室门口,笑容有些勉强。
“不是,你别多心,和你没关系。”尹簌语气真诚笃定,不想她误会,“我们之间有别的问题,分手是比较好的选择。”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时,尹簌已经到了校门口。
她抬头看了眼门□□叉的人群、车辆,忽而想起那天她也是在这跟陈郁提出的分手。
也是阴天的傍晚。
乌蒙蒙的天空,看不见夕阳,只剩下周遭闹哄哄的车水马流声。
鸢尾桥名字很浪漫,但十月的天,鸢尾花早已谢了。钢筋水泥架起的铁桥,框住了远处的高楼。
尹簌婉拒了陈郁的邀约,独自一人在鸢尾桥上站了很久,又沿着江边走了一圈。
路上尽是三两成群的好友或情侣,穿梭其中,有一种难言的空旷感。
天色陷入黑幕,尹簌终于拖着步伐走向公交车站。
抵达时,公交车已经开动,身边的人已经跑起来,她也跟着跑起来,幸好赶上了。
结果过了两站,听见的都是陌生的站牌。
打开地图,才发现坐的公交车跟目的地是两个方向。
手机电量已经所剩无几,原本带了充电宝,却放在了另一个袋子里,连带着里头的宣传海报让同事帮忙带去公司了。
下车的地方十分寂寥,宽阔的大马路,被茂密的树木围在其中,车辆和人影都很稀疏。
晚饭还没吃,一天下来忙得精疲力竭,刚刚走去鸢尾桥已经走得脚麻。
在走去下一站和坐在长椅上等待公交中,尹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耳边传来一阵轰鸣声,远处一辆全黑色的摩托车呼啸而来。
尹簌不自觉按住手里的背包。
强光灯照射过来,那光亮得发白,尹簌挪开视线。
可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随后霎时停住了。
尹簌抬起头,摩托车上的人并没有下来。
一身黑色骑行衣,十分浓郁的颜色,几乎要与车身融为一体。
那人转过脸,半个身子朝着她。
隔着面罩,尹簌根本看不清人,眼神疑惑又警惕。
过了几秒,那人揭开面罩,露出冷俊的侧脸。
橘黄色的灯光将周怀岸的五官衬得挺直,嘴角上斜斜勾起,目光直视着她,语气漫不经心。
“尹老师,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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