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车吗?”尹簌担忧地看了他手臂一眼。

    周怀岸把车钥匙亮出来,轻抬下巴,“你来开?”

    她摇头。

    “考驾照了吗?”

    “没有。”

    “猜到了。”周怀岸笑。

    系上安全带,检查后,车子驶入宽阔的马路,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山野。

    那会周怀岸想教她骑摩托车,她一口拒绝,还振振有词,“就算学了,我也没有摩托车来上路,那也没用啊。”

    “以后有钱买车,自己骑不威风?”

    她小声辩驳着,“我都有钱了,那我雇个司机……不是更威风吗?”

    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伶牙俐齿的一面。

    抵达医院,挂了普外科。

    医生戴着眼镜,字迹龙飞凤舞刷刷写着,尹簌按着手机在备忘录又记一遍。

    尹簌思索了下,还是探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医生,会留疤吗?”

    话一出,三道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意味各有不同。

    医生暧昧一笑,“留是会留的,不过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他年轻,皮肤的新陈代谢能力很快,你要是介意,可以让他祛疤,或者也可以用淡疤痕的药。”

    尹簌莫名脸一热,回介不介意都惹人误会,只好礼貌道谢,不顾旁边略有深意的目光,坦然地走出去。

    回民宿已经是傍晚,薄薄的一层赤霞色氤氲在山头,铺天盖地的云朵压下来,显得那么浅的红色格外珍贵娇艳。

    吃完晚饭,尹簌下了楼。

    昨天听说这附近坐落着个小村庄,每年1月1日晚上都会举办篝火晚会,她从来没有参加过,想去见识一下。

    没成想恰好碰见握着水杯的周怀岸。

    周怀岸瞥她一眼脚上的马丁靴,“要出去?”

    “啊……没有,我就想散散步而已。”

    正想溜,钱夫人揽着钱老板的手,笑眯眯地走过来,“尹小姐啊,你还不知道吧,这附近每年元旦的晚上有篝火晚会,周先生一起去玩啊。”

    是嘛……真是谢谢您了。

    周怀岸放下手里的杯子,哦了一声,“听说挺好玩的,要去看看吗?”

    尹簌:“……去。”

    冬季入夜极早,转眼天黑,这是片空旷的水泥空地,听钱夫人说夏季用来晒谷子,冬季正荒废着。正中心堆着几束火把,火焰燃烧着。

    正中间的火架上吊着一只烤得火红流油的肥羊。据说这是村长庆祝开年,祈祷丰收的特别仪式。

    香气四溢,吸引了一串小孩嬉笑着跑过来。小孩们的脸晒成了小麦色,被火烤得透红。

    小孩们手围成一圈,绕着肥羊提前转起了圈,嘴里哼着歌谣,村长急哄哄地跑过来把他们打散,四处流窜。

    村长操心地又扯起老烟嗓,“小孩不许玩火,爆竹也不许啊,家长都看一下啊。”

    正说完,尹簌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一声阿姨,转过来看见一个小男娃龇牙咧嘴地冲她笑,擦一声什么东西扔出去。

    爆竹……

    立马往后退,一不留神踩到什么,一只手扶住她,把她扶正。

    她别过脸去,竟没听见预料中的膨一声。

    被耍了!

    家长看见后,骂咧咧地跑过来去追,小孩蹿地比兔子还快了。

    村长拿着大喇叭三令五申喊家长管好小孩,勉强有了些效果。

    村庄的人要牵着手围成一圈跳舞。

    周怀岸立在她身旁,瞅她一眼,尹簌步伐偷偷往外移,被他逮住。

    两人面面相视。

    “你不用对我负责?”

    “……”尹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周怀岸坦然地睨了她一眼,“万一待会别人跳尽兴了,把我手甩出去,伤口裂了,你负责?”

    “……”这个理由显然在她这过不了关,“那你可以不跳。”

    “是吗,”他坚持道,“我还挺想跳的。”

    “……”

    钱夫人热情地牵起尹簌的右手,朝他招手,“周先生,一起来跳啊。”

    周怀岸盯着她藏在口袋里的手,什么都没做,却自然形成股压力,丢到了她这头。

    尹簌屈服。

    手相触时,尹簌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实在跟冰窖子一般,只是轻轻地搭着他的手,手指缩了起来。

    他却有力地握住了她,将她一根根手指都收拢,包裹在宽大的温热掌心之中。

    尹簌心神一荡,撇过了目光。

    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小小的火焰跳跃着。大家尽情地歌唱、吆喝,齐齐靠近火把,有规律地把手甩出去。

    而那只手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握住她。

    有时大家跳到尽兴,速度加快,队伍不免断裂,有人站不住脚跟会被甩出去。尹簌也有很多次感受到自己处在晃悠的边界,却又稳稳当当地立在他旁边。

    天高云阔,火把那么温暖,星星那么闪亮。

    跳着笑着,似乎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抛之脑后。

    尹簌这晚睡得特别好,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梦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暑假,片段浮浮漾漾连成了记忆。

    那个炎热的盛夏,在缭绕的蝉鸣里,追逐天际的晚霞的少年少女,一路淌过石子路的溪水,嵌在淡蓝天空里的月亮吻痕,留有余热的傍晚微风擦过两人的耳畔。

    而梦的结尾却毫无章法。

    两道比肩而立的身影立在面前,清晰的痛感从心口压上去,呼吸被遏制住,一霎那让人喘不上气来。

    她醒了。

    清早山间下起了一场大雨,整个民宿都没在水雾之中。

    撑开窗,斜对面的窗户也正巧开着。那次房间门被撬后,钱老板便给她换了个房间,斜斜地对着周怀岸的房间。

    他的窗户也开着。

    周怀岸来她老家那次之后,他们其实还见过。

    大一暑假,吴蓓蓓的爸妈邀请她来继续家教,她碰见了周怀岸。

    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改变,就好像浓烈阳光的夏季转成了深沉阴冷的初冬,包括对她的态度。

    他们已经一年没见过,对彼此都是陌生的。再次遇见那天,她愣住,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很快就不需要再犹豫。

    因为他把她当空气略了过去。

    有天她从学校出发,正巧周怀岸开车经过。然后她就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一个饭局上。

    直到她看见郑启涵——她的学长。

    戴眼镜的学长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挨个到座位上西装革履的老板们跟前敬酒,敬酒辞说得漂亮又体面。

    一杯又一杯白酒下肚,那些老板却没拿正眼瞧他。

    周怀岸坐在她身旁,手撑在她椅背后面,摇着酒杯,惬意地笑着。

    中途她去上卫生间,听见一名女老板说话,“周公子想整谁,不是手到拈来。那个创业的大学生也是想不开,非要去找他帮忙引荐投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

    郑启涵踉踉跄跄上了出租车,周怀岸仍旧勾着笑容。

    尹簌站定几秒,散了散身上沾染的酒气,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周怀岸,你故意的。”

    他掀了掀眼皮,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声音冷着,“怎么,心疼了?”

    “你如果不想帮他忙,可以直接拒绝他,不是更干脆吗?”

    “这不应该问你吗?”周怀岸闲散地笑着,觑她一眼,“他怎么找到我的?他怎么知道我去出现在淮中路?”

    尹簌语噎。

    郑启涵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跟周怀岸认识,央求她引荐。一年没见,她中途早就跟周怀岸没有联系,她自然不能答应。

    郑启涵于是开始诉苦,说他为这个项目投入很多心血,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夭折在资金链上。

    尹簌不忍,毕竟他们两个人还是老乡,她只好告诉他周怀岸的一些喜好与习惯,让他去骑摩托车那条路线上试试。

    所以是因为她,才害得学长被耍弄吗?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尹簌声音微微颤抖,“那你也没必要这么羞辱他吧。”

    四目相对,静默两秒,周怀岸冷笑出声来。

    “这就叫羞辱了?”他似乎极为不解,又像是嘲笑她涉世未深,“社会上多得是羞辱,受不住就趁早放弃。”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种不成熟的项目,铁定血亏,想拉个冤大头,找错人了。”周怀岸拂了下肩膀,像是除去眼里的灰尘。

    他轻笑的声音就像一根针,扎进心底,刺破了尹簌对他所有的美好印象。难堪又委屈,她撇过头。

    阳光浓烈地直直照射在她的脸颊上,照得人刺痛。

    她和他,那时应该连朋友都算不上。

    后来,她从吴蓓蓓家辞了家教的工作。

    再后来,就是半年前两个人在郊区相遇。

    ……

    雨珠连绵不断,嘀嗒坠落在两个人的眼底。

    目光透过细密的雨帘无声交汇。

    尹簌收回目光,关上了窗。

    下午雨渐渐变小,尹簌提着行李箱下去,钱老板一再挽留,见她决定后,准备叫辆出租车送她。

    “要回去?”周怀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嗯。”见他目光微沉,尹簌心虚地补了句,“有点事。”

    “我开车送你。”

    “不用……”尹簌话还没说出口,周怀岸人已经走出去,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一路无言,两人间的气氛不言而喻。

    到梧桐路时,周怀岸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提到楼梯口,尹簌举着伞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尹簌掏出一条药膏,“这盒祛疤膏的效果不错,我之前用过,你伤口愈合后,早上抹一抹,坚持用能看见效果。”

    周怀岸接过,目光扫了眼她的膝盖,语气温和,“上次留下来的?”

    尹簌点头,又摇头,“同一个牌子,不过是全新的一支药膏,我昨天去附近药店上买的。”

    昨天?周怀岸看了她一眼。

    难怪昨晚回来后房里灯亮起又灭下去。

    现在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话跟我说?”

    尹簌点头,轻吸一口气,“周怀岸,上上次马路边、上次酒吧、还有这次,我都欠你一句谢谢。”

    “我知道你可能也不稀罕我的感谢,但这句话还是还是要说,真得非常谢谢你。”至于人情,她应该是还不上了。

    周怀岸扫了她一眼,“没了?”

    尹簌抿抿唇,直视他的眼睛,浮起千万种情绪,一时说不出口。

    她扣了扣自己的指甲,“还有……”

    “周怀岸,我们还是更适合当朋友。”

    他看着并不意外,可眸光暗了几分,只是轻笑一声,“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她点头。

    在一片雨滴清脆落地声中,周怀岸斜眼觑她,声音低缓,似是觉得好笑,“我稀罕跟你当朋友?”

    不等她开口,周怀岸转身回到车里,头顶毫无遮蔽,雨水流淌下来,滴湿了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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