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簌拨通了周怀岸的电话，背景音有些嘈杂，她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可她现在并不想等。
风穿过她的身体，像是穿过了空空的一堵墙。
尹簌反复地捋这件事情，直直地找到了定位上的私人餐厅。
也许是周怀岸跟人打过招呼，她刚到门口，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生出来接她，一路引她上楼。
踏上旋转楼梯时，迎面正好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鬓角花白，愁容满面地摇摇头，嘴上说着什么话。
旁边男人搀扶着他的手往下走。
擦肩而过时，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微弓着腰走下去。
服务生最后把她引到一间包厢门口。
一股浓烈的烟酒味，交缠着钻进了尹簌的鼻尖。
包厢十分宽敞，顶上一圈圆顶吊灯，几颗碎钻镶嵌其中，闪闪发亮。
流苏灯光将空间笼得神秘而舒适，圆桌旁边摆着几张空的沙发座椅。
周怀岸手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簌喊他，“周怀岸。”
身后是璀璨夺目的城市夜景，他陷在靠背里，目光幽深地朝她招了招手。
尹簌走过去，周怀岸顺手就揽上她的腰，让她坐在沙发边上，周怀岸手捏了捏眉头，冲她一笑，“怎么了？”
尹簌心里一顿，隐隐觉得这时也许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可她现在完全被这事牵绊着，压根逃不开。
她叹了口气，还是开口，“杨皓是不是来找过你？”
他并不惊讶，“嗯，正好我身边的朋友想买房，顺便就搭了线。”
估计杨皓已经告诉他了。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似乎只是举手之劳。可是恰恰是他的不以为意刺痛了尹簌。
可她没法把这当成是简单的牵线搭桥。
她吸了口气，稍稍克制自己的语气，“你下次别帮他了，他有手有脚，应该靠自己挣钱，不能依附你。”
周怀岸眯着眼睛，头斜斜倚靠在沙发背上，在昏沉的光线里打量了她一会，唇上浮现一丝笑意，“就为这事？”
他拿起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握着酒杯轻轻地晃动着，眼神也跟酒一样迷离。
尹簌望着他含笑的眼眸，心里划过几分难堪。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吗？
周怀岸见她不讲话，手伸过去，再次揽她的腰，斜斜地勾起嘴角，“你要是不想我帮忙，我不帮就是。”
“只不过，杨皓是你表弟，”周怀岸看着她，眼眸带了几分犀利，“他说的也对，以后我们结婚，帮衬一下都是在所难免的。”
尹簌喉咙里的话忽然都被哽住。
手被他拉住，掌心被轻轻摩挲着，原本是很温情的动作，可她的心不可抑制地往下坠。
这话提醒了她，以后如果结婚，这样的事只多不减。
千丝万缕的人情，剪不开斩不断。
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
尹簌想想以后，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她沉默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他目光顿住，笑了一声，“怎么不说话？”
尹簌垂眸，声音冷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怀岸眼神幽深，绕过寂静与昏暗锁住她的眼睛，声音多了几分正经，“尹簌，你想过跟我结婚吗？”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跟他结婚，她怎么结呢？
也许是被杨皓种种理直气壮的反驳震到，又或许是被今天周敏萱的指责喝住，她再次感受到自己对婚姻的深深恐惧。
她认为的婚姻应该建立在人格平等的基础上，如果基底不稳，哪怕竣工，也只是岌岌可危的高楼，随时会坍塌在风言风语里。
之前她觉得问心无愧，可现在已然不同。
眼前一片狼藉，似乎毫无出路。
沉默，还是沉默。
她不敢抬头看周怀岸的眼睛。
这样的寂静被周怀岸反复咀嚼，他翘起二郎腿，和着酒咽下了所有落寞与追问。
她的沉默已经了然一切。
“她之前有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都见过双方家长了，突然分了……”
“姐夫，我姨妈姨父还不知道我姐恋爱的事，不过……”
可究竟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跟他结婚？
周怀岸举起酒杯，尽数咽下去。
杯子放在桌面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干脆站起来，松开她的手，语气寂寥，“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尹簌心里乱糟糟的，只是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周怀岸拽住她的手，“听话，我不放心。”
开着窗，凛冽的秋风灌了进来。
不欢而散。
尹簌顺着长长的走廊往下走，带拐弯尽头时，她回过头，只有一个黄毛站在那看戏一般望着她。
她鼻尖酸涩，眼眶瞬时有了泪意。
周怀岸站在落地窗前。透明玻璃映着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他的目光聚集在越来越小的背影上。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齐嘉为推门而入，“好家伙，你倒是躲在这喝酒。”
“我可为了你，连尚思源那个人的生日会都没去，那家伙估计要气炸了，这圈子也就这么点大，你不去我不去……”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怀岸不耐烦地打断，“喝酒。”
齐嘉为被迫地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下，看他闷声不吭地灌酒，哪有往日翩翩公子的气度。
什么事能烦住他？
当初周澜沧去世，一众人站在他背后唾骂时，他也还是无所谓地笑着，拉着他们几个人喝酒玩闹。
不过，刚刚楼下一晃而过的影子，真是尹簌？他挑眉，翘起二郎腿，嘲讽笑了声，“周哥，你这是为情所困啊。”
“你哪那么多废话，不喝酒就出去。”
“得，不醉不归。”齐嘉为朝后招了招手，笑得极为放肆，“把你们老板私藏的酒给我拿上来。”
南都的秋天，来得快，降温也快。落叶夜里有轻轻的呓语声，有浅浅的啜泣声。
一切都掩盖在了呼号的风声里。
一醒来，整座城市的马路都已经被黄叶覆盖。浪漫秋意的清晨是被刷刷扫落叶的声音唤醒的。
尹簌昏昏沉沉，睡一阵醒一阵。醒后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随后又放下去。
靠在枕头上，恹恹地躺了大半天。
唐昕听到后，把杨皓和周怀岸一并骂了一通，“你表弟就是只寄生虫，非得赖着别人，就不能独立行走吗？”
“还有周怀岸，什么态度啊，脑子拎不清，连自己女朋友都不相信，什么人啊这是。”
尹簌正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闻言从膝盖上猛然抬起头。
“什么意思？什么叫连自己女朋友都不相信？”
“你傻啊，他妹妹看见你跟陈郁走在一起，还认得出陈郁是你前男友，肯定就在背后调查过你。”
“肯定会跟亲哥告状呗。”
“不然他干嘛问你有没有想过跟他结婚？”
“这俩兄妹，没一个好人。”
“怎么，难道你不想跟他结婚，他就要跟你分手啊，当初还跟我说，要尝试着相信他，狗屁不通，他就是这么对你的？”
尹簌从没想过这点。
眼下被唐昕提点，她似乎明白过来。
她和陈郁的事，她从来没有提过，他知道多少呢？
是周敏萱告诉他的吗？
他真得误会自己跟陈郁了吗？
昨晚他心里是不是也并不好受？
各种滋味纠缠在一起，尹簌心绪变得十分复杂。
太多的事，都只是一个问号。
犹豫再犹豫，还是给周怀岸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哪？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我不是没想过跟你结婚。
屏幕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尹簌眼神亮了亮。
过了半分钟，消息发了过来：我今天有事，改天再说。
尹簌怔住，盯着那句话来来去去地看了半晌。
后头再没有一句话。
随着屏幕熄灭，尹簌的目光一寸寸地黯淡下来。
泪意渐渐凝聚，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睫毛脱落下来。
啪嗒一声，碎成了一朵花。
……
僻静的洋房里，淡紫色的花朵缠绕着窗棂，探出头来，香气扑入梦中。周怀岸手枕在额头上，直到下午才醒过来。
周敏萱噔噔噔地跑进来，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直接开门进去，皱着眉头喊道，“你怎么还在睡啊，潘叔叔、季叔叔他们都来了，我朋友也来了。”
周怀岸捏了捏眉心，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置顶空白一片，他点进去，手指顿了下。
周敏萱直接上前夺过他的手机，“你起不起啊？你说的给我办这个生日派对，你就得给我办下去。”
周怀岸手撑在枕头上，横了周敏萱一眼，“我说不给你办了吗？”
他伸手，“把手机还我。”
周敏萱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吼道，“你以为我想要你这破手机啊，结束了再还你。”
说完，她把手机揣兜里，一溜烟跑了。
行——
周怀岸掀开被子，穿上拖鞋。
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走出去迎接宾客。
是个艳阳天，花园里的花开得娇艳美丽，宾客言笑晏晏，一派和气。院子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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