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一般的云朵冒在天边轮廓,一轮半圆的太阳嵌在其中。
已经是落日时分。
周敏萱站在墓碑前,往长长的阶梯下看了又看,空无一人。
墓碑前放着寥寥几束花,碑上的照片是一张年轻的笑脸,笑容极为灿烂。
周敏萱盘腿坐了下来,“爸爸,之前你问我说,要是我成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那时我说想要一顶皇冠,戴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前天我收到这份礼物了。”
“是季叔叔送的,真得很漂亮。”周敏萱望着那照片,咧嘴笑了笑,“不过爸爸……”
“其实我不想当公主了。”
安静的墓园里,偶尔穿过几只不问世事的鸟儿,只留下一片掠影,很快又飞向天际。
周敏萱拍了拍腿上的灰,站了起来,“下次再来看你,爸爸,你放心,高考我会考个好成绩给你看的。”
少女的背影沿着阶梯,渐渐缩成一个小点,随着呼啸的车声消失在了墓园。
光线一寸寸地暗了下来。
墓园关门之际,有人从车上静静地走下来,手上拿着一瓶白酒和两支杯子。
他只在墓前待了几分钟,把两只杯子倒满,一只拿着往墓碑上碰了碰,洒下来,另一只灌进喉咙里。
只字未言。
做完这一切后,周怀岸把两只杯子和空酒瓶扔在了垃圾桶里,孑然一身地顺着阶梯而下。
待周怀岸上车后,方典娜拿出一摞资料给他。
“潘总已经发来了股东大会邀请函,下个月月初会召开股东大会,会上投票决定尚明峰入股舟远的事。”
“大股东里,潘总都一个个亲自去接洽过,估计都会投赞成票。”
方典娜边说边打量着老板的反应。
而周怀岸神色如常,翘着二郎腿,看不出什么异样。
毕竟这事也确实在意料之中。
周怀岸翻了翻资料,忽而笑了一声,“方志恒也会同意?”
方家早些年跟尚家业务有重合,方家靠家居用品发家。
结果后来尚家突然开发了一款蚕丝被套,质量不输他家,价格还更便宜,一下抢占市场。
这事闹得很不愉快,方志恒一直不待见尚家。
“潘总给他开出了十分丰厚诱人的条件,这几年方家的床上用品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没准方志恒会向利益低头。”
周怀岸嘴角噙着笑意,“只不过没有人站出来而已,他不敢当领头羊。”
方典娜开着车往市中心过去,现在是下班高峰期,难免堵车。
她看了看路线,望着一秒一秒流逝的红灯时间,嗫喏着开口,“老板,这条路拐个弯就是梧桐路。”
周怀岸目光还停留在文件上,闻言顿了片刻,视线转向车窗外,好一会才开口,“等过了这阵吧。”
绿灯亮起,黑色奔驰缓缓顺着车流移动,车窗渐渐升起来,路面一排路灯刷地亮起来。
昏黄的灯光投在地面,倒映出一个清瘦修长的影子。
尹簌背着包往岔路人行道上走去。
秋风萧瑟,她拢了拢自己的外套,银杏叶纷纷扬扬。
她不由放缓了脚步,将车水马龙声过滤开来,公园的鸟叫声和莎莎落叶声格外悦耳清脆。
每天早上唤醒自己的鸟叫声就是这儿的鸟吗?
尹簌顺着草坪上的石子路,拐过去。不少老头老太太在空地上舞剑锻炼身体。
鸟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她最后走到了一排树木面前。
两只碟子,一只鸟,一个铁笼子。
挂了一排。
尹簌微微一怔,离开了公园。
她在楼下打包了一碗酸菜肥牛粉,身子懒懒的,不想动弹,也不想做饭。
可时间似乎过得更加缓慢。
手机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来自杨皓:姐,我错了,真错了,我以后不会找姐夫帮忙了。
尹簌没理。
杨皓看着手机半晌,隔一阵拿出来看一眼,愣是没一条回复。
他烦闷地挠了挠头皮,撇嘴,怨怪道,“至于吗?”
“呦,这不是销售冠军吗?”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走过来,勾着他的肩膀,朝他龇牙咧嘴,“怎么看着不高兴,今天没卖出去?”
男人沉吟,指着眼镜男啊了一声,拍了个掌,语气阴阳怪气,“不应该啊,之前不是一天一套吗?”
杨皓侧过脸,脚步往旁边一挪。
大背头搭在肩膀上的手蓦然落空,那人也不恼,兀自笑了笑,“得,销售冠军有脾气。”
“走呗,咱哥几个出去吃饭。”大背头拉着眼镜男抬腿要走。
眼镜男犹豫了下,好心道,“杨皓,你要不一起来,我们吃火锅。”
杨皓还没来得及开口,大背头阴恻恻笑一声,“销售冠军可瞧不上火锅,人家有的是佣金。”
说完,他就揽着眼镜男昂首阔步走了,还很响亮地啐了一口。
杨皓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只觉得憋屈,浑身血液都难以流通。
他松了松领带,一时没解开,胡乱扯下来,塞在自己包里。
心里窝着一团火,脚步越来越快,火烧得也越旺。
眼瞅着一家酒吧,不管不顾地走进去,叫了一瓶威士忌。
刚下口时,还觉得没什么,渐渐多喝了几杯,酒劲涌上嗓子眼,直直地冲进大脑,让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还是酒精好啊。
他喝了一阵,有些尿急,晃晃悠悠往卫生间走去。
一路上只觉得晃出好几重人影,躲了这个还有那个,一不留神撞上什么硬物。
“哎呦”一声,对方脑袋被撞到,疼得龇牙咧嘴,捂着额头顿时飙出几句脏话,酒气滔天,“你不会看路啊,眼睛长哪去了。”
杨皓额头也撞得生疼,听见他骂得没完没了,原本在嗓子眼上的“对不起”硬生生咽了下去,几句脏话也蹦出了口。
一时两人站在厕所门口对骂。
路过的酒客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主,听见骂声更是烦躁。
见他们堵住去路,推搡着喊道,“要打架出去打,别在这挡道。”
杨皓喝多酒,脚步没站稳,一不留神就被推到了墙壁,他火蹭地冒上来,拽住那人领子,“你再推一下试试?”
“你挡道你还有理了嘿,”那人不嫌事大地吆喝了一嗓子,“喝醉酒在这耍威风啊,你可找错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说出来吓死你。”
那人抬高音量地报了一串名字,在一众讶异的表情里得到了满足感,得意洋洋地俯视杨皓。
杨皓晃晃头,捋直舌头,也伸手指着他,“你爹是张元了不起啊,你知道周怀岸吗,那是我姐夫。”
卫生间安静了一瞬,水哗啦啦地流着。
过了几秒,水龙头才被关上。
“吹牛谁不会啊,吹吧你就,你怎么不说你是周澜沧呢?”
“那你怎么不说你?”
一时间两人争吵不休。
忽而一只手揽住了杨皓的肩膀,杨皓奇怪地看了一眼,那人头发尽数染成了黄色,看着乖戾又张扬。
黄毛赔笑,“对不住啊,这是我兄弟,喝多了酒,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啊,没事。”那人摆摆手,“这不就行了,道个歉多麻溜,堵在这瞎耽误功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了。
杨皓不满地还要上前理论,被黄毛拉住,半说半拽往一处金碧辉煌的包厢走去。
包厢内紫色灯光四溢,暧昧气息蔓延出去,站在门外,隐隐听得见女人的娇笑声。
黄毛敲了敲门,里面声音好一会才停。
一个穿着低胸装的女人系着扣子走出来,不满地朝黄毛嘁一声,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尚思源躺在沙发背上,腿大剌剌地搭在茶几上。见黄毛拖着人进来,他不耐烦地交叠着腿,“什么事?”
黄毛把烂醉如泥的杨皓撂在地上,恭敬说道,“尚哥,刚刚我碰见有人在卫生间门口吵架,这人说是周怀岸的大舅子。”
尚思源眯了眯眼睛,来了兴趣,听黄毛继续说道,“前几天我碰见周怀岸跟那妞吵架,这几天周怀岸也不搭理那妞了,我估计是分了。”
尚思源听见周怀岸三个字,眸光戾气加重,想到前几天人口寂寥的泳池派对,被圈子的人嘲笑奚落,他心里莫名地火大。
那妞身材倒是也不错。
想到这,他抬起头跟黄毛对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缓缓移到趴在地上说梦话的杨皓。
他手心收紧,阴沉沉地笑了笑。
……
尹簌倒了一盆热水泡脚,温度过高,她不喜欢掺冷水。蜻蜓点水般踩了踩,如此多次后把脚伸下去,让水蔓延过脚踝。
脚掌渐渐变红发烫。
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冒了出来,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很快拿起来看了眼,眼神一霎松散下来。
是杨皓。
可声音却不是。
“您好,我是天然酒吧的服务生。”
“有位先生在酒吧喝醉了酒,还没结账。”
“我就用他手机紧急呼叫了下,就打到您这了。您有空来接他回去,顺便结下账吗?”
尹簌一时并没有回答。
“这位先生看着好像挺难受的,一直说着梦话,主要我们这也没有供他休息的地方,如果您不方便,那我先把他放在门口吧。”
这个天气在外面待一宿,肯定会生病。
尹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能让我听一下杨皓的声音吗?”
“行没问题。”对方答应地爽快,很快手机那头传来呓语声,确实是杨皓的声音。
她喊了喊杨皓的名字,试图跟他说话,可杨皓还是叨叨说着梦话,她隐约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估计醉地很厉害了。
他这一不顺心就喝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尹簌出门时,拿着手机翻到通讯录,点进周字,犹豫了好一会。
望着那些通话记录,心里忽而冒出了几分酸涩放感觉,在情绪涌上来之前,她熄灭了屏幕。
酒吧正进入高潮期,喧嚣热闹的舞曲震动着人的心脏。
尹簌进去时,微微晃了晃神,目光不自觉往上看了看,只看见一片躁动的人影。
侍应生听她说完话,愣了下,噢了一声,“你说喝醉酒的那位先生啊,人在包厢里呢。”
“……包厢?他订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同事刚刚下班了,我来接替他的。”侍应生放下手中的酒,喊人看一下,便引她往灯红酒绿的长廊走。
尹簌跟了几步,盯着侍应生的后脑勺,拿起手机按了那个通话的符号。
震动声掩盖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她迟迟没听见接通的声音。兀自停下了脚步,手紧紧地握着帆布袋。
侍应生转身,尹簌笑了笑,脚步渐渐倒退,“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个洗手间。”
“没多远,您不想先见见那位先生,确认下他的安全吗?”
尹簌提起一口气,微微摇头,“我肚子不舒服。”说着,她转身就想往后面走,直直地撞上一面墙。
一个壮汉堵在她面前,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侍应生笑,扬了扬下巴,“走吧。”
与此同时,尹簌听见手机嘟的一声,随后归于了寂静。
她好像听见心里什么东西接连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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