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看见殿下怒气腾腾地从寝殿出来,深觉大事不妙,慌忙跑进内室,杯盘满地,支离破碎,似遭了贼。
徐仪嫤呆呆地望着地面,眼神一片凄苦,夫人这模样叫彩袖内心一痛,搂着夫人哭道:“夫人,您没事吧……”
彩袖前几天还庆幸夫人终于讨殿下欢心了,为此欢喜得不得了,好端端的,今天怎么吵成这样了?
徐仪嫤自嘲地笑了笑,一双美目蓄满了泪水,殷殷望着地面上凌乱不堪的惨状,声音缥缈道:“彩袖,命人收拾干净。”
望着侍女们收拾屋内的忙碌身影,徐仪嫤不禁想,自己其实已足够幸运了,不管如何被夫君冷落,至少她还有丫鬟服侍,想想那民间的寻常女子,被夫君暴虐对待之后,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多可怜。
重活一世不容易。
她一定要珍惜生命,活得出彩。所以,她要忘记悲惨的过往,学会对抗逆境,砥砺前行,迎风绽放。
徐仪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对彩袖说道:“我饿了呢,你也没吃饭吧,快命人重新传膳。你吃罢饭后去准备些祭品,我们过几天要去一个地方。”
她要去冷宫。
冷宫里有座废弃的宫殿,是长孙皇妃生前的住处。
长孙皇妃对于阿治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女人。
可是,阿治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跟长孙皇妃的关系。
徐仪嫤要去冷宫祭拜长孙皇妃,为的是阿治将来能够记着她的好,饶她一命,放过她兄长一家。
可是,早在多年前,太后就下了道懿旨,禁止任何人踏入冷宫禁苑,她该怎么溜进去?
————
晋王走出寝殿后,即刻吩咐心腹找来郑青。
他去忻州城那半个月,宫里似乎发生了大事,他一回宫就命郑青去调查这一切,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复,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大家都同情王妃。还有,他跟阿嫤成亲那夜又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忽然判若两人。他要查明她的一切!
两天后,书房。
郑青将军已查明了半个月前宫里发生的一切,他前来书房向晋王殿下复命,禀奏完毕后,便看晋王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
晋王听完属下的汇报后,心头一沉,张了张唇,终是把满腔疑问与震撼憋回干涩的喉咙里,沉默半晌后,他颤声道:“真的吗?”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只有一件事没有查清楚,那就是被我们截获的,王妃写给徐将军的那封信,因为被您给亲手烧掉了,现已无迹可查。”
——
是日,天朗气清,景物鲜媚,承庆殿一派澄阔暄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将少女曼妙纤细的身姿笼罩在一片温煦明媚的光华里。
纯白色的裙幅散开在地上,视线往上,少女左手支着下巴,跪坐在书案前看书,唇侧漾着怡然自足的浅笑。
那件事过后,更加坚定了徐仪嫤离开晋王的想法,跟阿治这种阴晴不定的人生活在一起,只会让她难过。
回想前天跟殿下共同用膳的场景,她承认自己也有做得不对之处。她那日的表现,怎么看都像那不经人事的闺阁姑娘,遇到事就会哭啼啼的,确实惹人讨厌,等下回阿治再来这儿,可不能再那样。
阿治固执霸道,不懂得倾诉心事,更不会表达感情,遇到误会容易情绪化。若想让他跟你好好相处,你必须主动开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万不能硬碰硬,否则只会激怒他,也不可满腹牢骚,免得惹他心烦。
“夫人今儿个心情挺好。”彩袖端着食案走进来,上面摆放了几盘糕点,青釉执壶内是调好的碧涧茶。
“彩袖,坐下一起饮茶。”她抬首对彩袖温柔地笑了笑,不经意瞥见铜镜中自己的笑脸时,眸光微愣。她已经好久没有发自内心去笑了,自从嫁给阿治后,她整日患得患失。
鎏金三角铜炉里舔了芍药香料,一阵暖风从窗外吹进来,轻烟缭绕,气味清醇。
彩袖给夫人递了杯茶,懵懵懂懂地看着夫人手里的书卷,不解地说女孩子读书有甚用,徐仪嫤笑着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接过茶盏,说从今儿个起你要学习认字,彩袖皱着小脸儿,一脸痛苦地说夫人饶了奴婢罢。
室内澹荡着幽静温馨的气息,原来她的生活也可以这么美好,只要他不在。
再过一个多月阿治就要率军出征漠北了,等他一走,她就不告而别,主动回娘家。回娘家是指前往娘亲的老家,江南地区,而不是徐丞相府。
她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雕工精致的书案上放着一本《诗经》,她靠着贵妃榻抱着书卷阅读,柔若无骨的纤指懒懒翻过一页纸张,一双潋滟杏眼淡淡地掠过一列列诗句。
眼前的视线忽然被遮挡住,徐仪嫤抬首,看到来人后,杏眼桃靥潋滟起明媚的笑,美若桃花盛开。
经过共同用膳那件事后,她不断进行反思,遇到他该摆出一副怎样表情,她已私下排练了无数次。
“殿下,怎了?”淡绯色娇唇轻启,语气如那潺潺溪水,轻缓细柔,仰着娇媚的小脸,温情脉脉地问道。
他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重重喘着气,光洁白皙的额间湿亮亮的,渗了一层汗珠,细细密密,晶莹剔透,俊朗的眉骨上都挂着汗珠,嗯好妖冶。
唯有那双清冷冷的凤眸,一如平常那样幽深,此刻甚至愈加黯沉,薄唇紧抿,定定地望着她,令人莫测。
这么慌张,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不对啊,他最在意的事就是反击突厥了,前几天不是已经帮他搞定了吗?
指望他开口主动说,以他偏执阴郁的性格,怕是不可能了,徐仪嫤只好自己主动去问。
她从坐榻盈盈起身,迈步至他身前。
晋王垂眼,专注地凝视着她,乌黑清透的瞳孔,如深渊般沉寂幽远,透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彩袖你出去。”他最近看彩袖不顺眼,她便主动把彩袖赶了出去。
“殿下请坐,有什么事您跟妾身慢慢讲,宫里人多口杂,千万别让外人瞧我们的笑话。”
少女仰起纤柔的脖颈看他,纤眉杏眸间浮动着柔美的笑意。
他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打量着她,目光坦白而灼热,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痴痴地看了片刻后,他高大的身子朝她倾轧而来。
不可慌张惊怕,不管他对她做出什么行为,虽已在心里告诫了自己无数遍,可当他靠近时,徐仪嫤还是不由心里一惊,侧身后退了一小步。
晋王拖着危险的步子靠近她,那双眸子始终沉沉望着她的脸,日光熙熙曜曜,透过窗棂洒进来一束,映入他眸底,漆黑瞳眸内潋滟流动着妖冶的光。
这种危险的感觉与几日前偏殿里发生的那幕有些相似,可不同的是,今天的吧阿治不同于那日的疯狂粗暴,此刻的阿治沉静异常,像一味慢性毒药。
他步步紧逼,徐仪嫤被身后的书案挡住,退无可退,一个失神跌坐到了榻上,昂首望着他。
失神只是一瞬,她即刻清醒过来,笑着问:“殿下,是我爹为难您了吗?还是朝政上有不顺心的事……?”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对他呵护备至,就连母妃都不曾真正关心过他,在母妃眼里,他只是她固宠的工具,是她攀上皇后宝座的棋子,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小姑娘对他这么好,真的只是因为,喜欢……他吗?爱一个是这样的吗……对他无限好??
是的,徐仪嫤喜欢他这件事,阿治很清楚。
是啊,他一直以为王妃是那种单纯无脑的小姑娘,喜欢他痴迷他,所以甘心为他付出一切。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她对他好,并不是为了讨他欢心,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婉拒圆房呢。
对,她不喜欢他,阿治惊觉。
另外,他还发现她的性子变了,小姑娘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清冷通透,坚韧聪慧。以及对他疏离。
从郑青那里得知,他不在上京的那夜,突厥攻入了上京,是夫人劝服太后,留下来死守上京。
他能想象得到那时的情景。官兵跌跌撞撞闯进殿内,呈上突厥已闯入京师的密奏,觥筹交错的华木殿瞬间陷入到一片慌乱中,苍老懦弱的太后,下令逃跑避难。
当大家都收拾包袱准备逃跑时,王妃会怎么拦住他们?
会挣扎,会纠结的吧,会指尖死死地掐进肉里,会拼命克制住翻腾狂跳的心,深呼吸一口,双拳紧握,铆足劲儿喊道:“不能逃!!”
王妃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吧,清美柔韧,犹如一汪缥碧泉水穿过山谷,飞溅到激石上,发出清越泠泠的响声,渺小缓缓却极有分量。
听说她跪在太后面前,展开双臂挡住对方不让逃跑,王妃的身子恁般纤瘦单薄,该是多么渺小无助,听说长公主打了她,一脚把她踹翻在地还用脚踩她的手,长公主歹毒刻薄会狠狠踩她的吧,会用鞋跟恶劣地碾压那只纤手。小姑娘的手那么柔软,那么娇嫩,那么脆弱,怎堪被那样摧残。当时该有多疼。他已不忍再细想。
听说她主动请缨,愿意和亲突厥。好啊,小姑娘有勇有谋,很好很优秀。所以,为了保住江山社稷,不要夫君了对吗?好啊徐仪嫤,你正气凛然,不愧是我夫人。晋王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阿治单膝跪在地上,修长白净的手,撑在坐榻边沿,把阿嫤锁进自己的怀抱里,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怪不得太后感激她。
他们大周国没有公主,当时事态紧急,从宗室女当中选一位郡主,册封为公主送往突厥,怕是来不及的。
只好采取就近原则,从在场的上京贵女当中,挑选一位千金,册封为公主。
其实,徐思才是最合适人选,听说徐思怯生生地躲在长公主的身后,大哭大闹,坚决不肯和亲突厥。
所以,王妃就站了出来。
桌案上放着一个青釉执壶,透过壶嘴往外冒着热气,缭绕的雾气融进阿治的眼里,润湿了他细长绝美的凤眸。
阿治紧皱着眉,他的瞳眸幽深黯沉,眼神透着一丝迷茫,隐含痛楚,似在探寻着什么。
徐仪嫤只当他是在朝政上遇到了棘手的事。
人这一生啊,活得战战兢兢的,权势和溃败,明天不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
徐仪嫤经历过上一世,知道阿治的命运。
所以。
“殿下。”徐仪嫤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您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代雄主的。”
说着,抬手去摸他雾气蒙蒙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上一世她从没有摸过。在云雨之事上,阿治霸道而敷衍,从没亲过她,也不让她碰他。
动作慢悠悠的,手指轻轻颤抖,似在观察他会不会拒绝她的碰触。她用指腹很轻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眼皮。肌肤触到他眼皮那一瞬,彼此的肌肤之间好似闪电划过,颤栗酥麻,徐仪嫤慌忙将手撤回。
想到眼前的少年将来会君临天下,少女的眸子变得清亮照人,唇边漾着清淡的笑,像一枝素雅的花,温柔地开到了人的心底。
“殿下勿忧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的。圣上的十几个皇子当中,属您声名籍盛,您不仅长得俊美,还富有文采,自小苦读兵书,用心习武,没谁能比得上您,您是咱们大周的骄傲,上天一定会保佑您的。”
说了这么多,阿治紧绷纠结的神色,好像柔和了一点,见他情绪逐渐平缓,徐仪嫤假装道:“妾身给您腾个地儿,殿下您坐旁边……。”
徐仪嫤想趁机起身,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怀抱。
她试着起身,他手臂一收,迅速把她按回坐榻上,冷冷道:“王妃说完了吗?”
嗯话说得好像有些多了,言多必失,她赶忙闭嘴,低着头竟是一句话不肯说了。
听说她只身一人去跟突厥首领谈判,当时的情况具体是怎样的,外人不得知。
听说她被突厥兵挟持了,用刀架在脖子上……
当时如果他在场,断不会让她只身犯险,一定会把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剑跟突厥拼杀。
他伸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安抚。
徐仪嫤的警觉性极强,彼此的身子碰触到一起的瞬间,她下意识要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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