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廷。
今儿个是个阴天,眼看快中午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乌云滚滚似乎要压下来,彩袖望了望天,担忧道:“夫人,天不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徐仪嫤并未答话,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子坚定。
通往掖廷的路上,越往北走人越少,只有几个侍卫在宫门口把守着。
徐仪嫤驻足观望,准备瞅准侍卫换班的空挡,偷偷溜进去。
过了不多会儿,开始刮起了大风,吹得树枝乱颤,彩袖缩着身子,把手里的盒子抱紧,“夫人,咱们真要去冷宫吗?”
徐仪嫤不语,目光紧紧盯着守门侍卫,唯恐错过溜进去的时机。
就在这时,几名侍卫大声聊着走了过来,准备交班,“钦天监的老头儿说了,今天会下暴雨,这老头儿说得还真准,你看这天阴的,一会儿肯定下。真是稀奇了,这才刚入夏几天啊。”
徐仪嫤趁他们离开,赶忙从宫门溜进去,沿着甬道拼命往前跑,转过拐角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侍卫的说话声。
一个侍卫望着狭长的甬道,疑惑道:“刚才是不是有人?”
另一个满不在意道:“谁没事来冷宫啊,没准又是野猫。”
有个年长的侍卫,望了望天,说道:“我看这雨马上就要下来了,我先走了。”
那两个小年轻拽住年长侍卫的胳膊,“我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精呢,什么苦差事都让我俩顶着?”
老头狠狠甩开他俩,语气十分严肃:“这里地势低,遇到暴雨天,积水能淹没到人的腰部。我跟你们说啊,这里以前淹死过一位娘娘哩。”
两位小年轻听老头说罢,脸色骤然一僵,面面相觑。片刻后,两位侍卫也撤了。
徐仪嫤跟彩袖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这里没有把守的侍卫,更不见宫人路过,周围一片幽暗。
甬道狭长高深,幽冷昏暗,两旁间分布着几座年久失修的宫殿。
徐仪嫤来到一座宫殿前,驻足凝望。
石阶旁侧杂草丛生,常春藤绕着斑驳剥落的红墙攀上屋顶,似在遥望那阴沉的苍穹。
这里曾是长孙皇妃的寝殿。
徐仪嫤推开斑驳的宫门,轻车熟路地撬开房屋大锁,走进屋内,在一副女子的画像前跪下,闭上眼虔诚地进行祭拜。
站在一旁的彩袖,好奇地打量画像上的女子,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夫人,这女人是谁?”
徐仪嫤不答,轻声道:“东西拿来。”
彩袖手里提着一个提梁盒,黄花梨木制成的,总共三层。揭开盖子,第一层放着果品蔬菜,第二层放的是酒类,第三层是玉帛。
屋内肃穆平静,屋外狂风骤雨。
夫人把祭品取出来,摆放到画像前,面色沉静如水,丝毫都不担心一会儿怎么回去。
彩袖却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夫人,奴婢知道这女人对于您来说很重要。俗话说‘礼轻人意重’,夫人有这份心意,这位女人一定能感受到的。咱们快些回去吧。”
徐仪嫤从地上坐起来,把墙上的画像取下来,吩咐道:“把画盒拿过来。”
彩袖把一个银质鎏金方盒子递过来。
徐仪嫤把画像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形,放进盒子里,忽然问道:“你说今天会下暴雨,是吗?”
彩袖认真道:“是的呢。夫人咱们快些回去吧。”
徐仪嫤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把梳篦以及一枚玉佩。这些都是长孙皇妃的生前用品,徐仪嫤挑了几样放进盒子里。
这里地势低,万一被淹了,长孙皇妃生前的物品,岂不是要荡然无存。
“夫人,这枚玉佩奴婢好似在哪儿见过。”
徐仪嫤依旧默不作声,神色认真地把东西放进盒子里,然后扣上盖子锁住。
外面狂风肆虐呼呼响,哐当哗啦好似瓦片摔落地面的声音,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雨声。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呜呜呜像鬼哭,听着瘆人。破旧的门板不堪承受大风的力道,发出咯吱咯吱的撞门声,摇摇欲坠,快散架了。
彩袖惊怕地看了一眼门口,抓紧徐仪嫤的胳膊,声音变得哆哆嗦嗦,“夫人,咱们快回去吧。”
从进屋到现在,她们约摸停留了两刻钟,此时外头大雨滂沱,彩袖打开门后,大雨被风卷起灌进来,形成一道强有力的水柱,迎面扑到她们脸上。
两人赶紧把门合上,商讨着要不要等雨停了再回去。很显然,雨暂时不会停的,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形成严重的积水,在这里等着,情况只会更糟糕。
她们再次打开门,冒着狂风暴雨回去。风太大了,徐仪嫤若不是跟彩袖搂在一起,恐怕要被风吹跑了。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暴雨如注,一盆盆浇到她们身上,两人脚步摇摇晃晃的,步履维艰。
树枝摇摇欲坠,被风裹挟着,盘旋着坠地。一颗树被狂风刮翻,横倒在她们面前,彩袖尖叫一声,惊呆,搂紧夫人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屋顶的砖瓦呼呼啦啦响,要被狂风掀起。
她们走出大殿,甬道里灰沉沉的,天空好似被披上一层墨布,看着压抑难受,耳旁风嗷嗷叫,鬼哭狼嚎似的,瓦砾在空中乱飞。
“夫人,危险,咱们先回屋躲着吧,等风停了咱们再回去。”
徐仪嫤驻足,地上的积水已到小腿肚深,眼前大雨倾盆而下,她眉目间凝结起一丝忧虑,若是等下去,只怕水位会越来越高。
一块瓦块飞过来,砸到她们脚下,吓得彩袖尖叫一声,前面一堵墙轰然塌了,挡住了去路。
其实,徐仪嫤是想冒险冲出去的,这一世,她想成为一个勇往直前的人。
可是,望着一脸惊恐的侍女,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连累彩袖。
最后,她们选择了回屋,等风停了再走。
————
天气不好,晋王提前结束了训练,从练兵场回到承庆殿。
一进门,就喊阿嫤的名字。
“阿嫤我回来。”
晋王虽然坐的车马,一下车就有人撑伞,可,还是淋湿了。
阿嫤穿着白色长裙,盈盈走到他跟前,笑着说殿下回来了,为他擦额头上的雨水。
晋王想着这样的画面,笑着快步踱进屋里,把“阿嫤”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他挑起帘幕走进来,没看见阿嫤,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失落。他绕过屏风来到内室,也没看见阿嫤,面色骤然变得凝重。
晋王剑眉拢起,思忖着下雨天的跑哪儿去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去偏殿了。
“阿嫤又去偏殿住,说多少次了不许搬出去住,阿嫤你怎么又来偏殿。”晋王不满地责怪道。语气里透着股埋怨委屈,不似以前那般,紧绷着脸周身蓄积着怒气。
晋王叫着她的名字,来到室内。
阿嫤肯定是坐在贵妃榻上捧着书瞧。
没有。
阿嫤用过的东西都在,桌上放着一本《诗经》,还有一盘没有吃完的糕点。
可,人不见了。
晋王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好似,失去了她,他好似失去了她。
阿嫤不见了。
这种天气阿嫤能去哪,可,空荡荡的房间告诉他,阿嫤不见了。她很少出门的,去哪了?
晋王叫来侍女们问话,皆说没看见王妃,不知王妃去哪儿了,晋王狠狠骂她们一顿后,传来了心腹侍女。
“剑奴!”
那位长相英气的心腹侍女,名唤剑奴。
“王妃呢?”
“不知道。”
晋王恼怒道:“连你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剑奴禀报道:“天气不好,奴婢想着王妃不会出门,就没注意。”
“失职的后果你清楚的,去找郑青领罚。要左脚还是右脚,自己选。”
雨势如灌注般落下,狂风嗷嗷叫,少年站在廊庑下,空气在他周身凝固了,雨水遇到他凝结了,少年眼底通红,表情近乎疯魔,失去理智般吼道:“来人!给我找!承庆殿的每个角落,给我一间一间找,找不到王妃,全部死罪!”
阴沉的天色透过他挺拔的身体,把他笼罩在阴郁黑暗中,衬得那失去理智的脸色,越发阴森可怖,好似癫狂的野兽。
没有找到徐仪嫤。
晋王逮住跪得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女,大手残暴地扼住她的脖子,侍女像只小猫,蹬腿呜咽,晋王毫不手软地掐断了她的脖颈,侍女面色痛苦地咽了气儿,鲜血满地。
侍女们人人自危,这时有位侍女抖抖嗖嗖地说:“前几天,奴婢见侍女彩袖去采购物品了,说不定是给徐丞相准备的礼物,王妃也许是去探望徐丞相了。”
徐丞相府。
“谁啊!”管家不耐烦道。这种天气还有人登门造访,有病吧,管家嘟嘟囔囔地打开门。
晋王踹开管家闯了进去,直奔长公主厢房,“阿嫤在哪里,阿嫤!”
“谁啊?”长公主懒洋洋道,很不耐烦。
“阿嫤呢?”晋王目光阴鸷地狠狠盯着她。
长公主被这目光震慑地愣了下,冷笑道:“我怎么知道?”
晋王失去了耐性,掐住她的脖子,声音阴森道:“我问你,阿嫤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我问你阿嫤在哪儿?”
“没有没有,她没来这里。”
“怎么了晋王?”听说晋王怒气腾腾地闯进了后堂,徐丞相急忙赶了过来。
晋王松开长公主,神色有些挫败,“阿嫤来你这里了吗?侍女说她前几日准备了礼品,可能是来探望你了。”
“没有没有,没来我这。”徐丞相急忙澄清。
“那,阿嫤去哪儿了?”晋王自言自语道。
“她一定还在宫里头,小嫤这孩子她没事不会来丞相府的。”徐丞相看了眼长公主,继续说道:“您快回宫吧,下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儿啊。哎呦这孩子。您说她准备了礼品,没准儿是去探望太后,或是你母妃王美人了。您快回宫吧。”
晋王回去了。
马车驶过大街市,这里不再热闹。
家家户户紧闭着门。
就在前阵子,他从雁门关返回上京,她亲自来大街上迎接他,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宫,记得当时他还很不情愿,甩开了她的手。
晋王掀开轿帘,举目四顾,街道空荡荡的,没有挑货郎,没有花灯,没有阿嫤。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有几家茶肆依旧开张,用以收纳外地游子,也有吃饭聊天裳雨的。
阿嫤,会不会也在里面躲雨。
雨哗啦啦地下不停,路上积水蔓延,空气中涌动着绝望的气息,晋王像疯子一样,跳下马车,冲进雨里,见到个人就拦住人家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夫人。”
“疯子吧,长得挺俊的,可惜神经不正常。”
他闯进茶肆店里,四处张望,“阿嫤,你是不是在这里躲雨?”
“这位兄台,您是丧妻了吗?深表同情,节哀顺变,别乱咬人。”
“我看是老婆跟别人跑了吧,哈哈。”
“肯定是啊,谁愿意跟一个疯子过啊。”
“全部杀了。”
————
太后寝殿。
“殿下,您先去换身衣服吧。殿下,您不能再淋雨了,会染上风寒的。”
“滚!”晋王把给自己撑伞太监狠狠推到了水坑里。得,疯了,逮谁咬谁。
他要淋雨,仿佛这样可以惩罚自己。
晋王来到太后寝殿时,太后正跪在一尊佛像前闭目诵经,“老九,怎么了?”
晋王沉声道:“晋王妃来您这里了吗?”
太后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去,向来一身桀骜不驯的晋王殿下,此刻折了那一身傲气,双目赤红,面色冷沉黯然。
“老九,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太后缓缓道。
“我夫人不见了,她有没有来给您请安。”
“我没见她。她没事不会来这里的。”
“真的?!那她……”晋王迟疑了下,冷硬的语气软了下来,透着悲凄之色,“她去哪儿了,太后您知道吗。”
“她很少出宫的,多半就在宫里头,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对守门的侍卫进行盘问。”
“我问过了,他们不曾见她出宫。”
太后点点头,“嗯,那就还在宫里头,你继续找吧。”
可是,他把整个承庆殿都找遍了……
晋王沉着脸不语,神色黯然伤神,犹豫了片刻后,他生平头一回求了人,“孙儿想请一道懿旨,对整个皇宫进行搜索,望太后恩准。”
“你且去做吧,本宫准奏。”
晋王准备退下时,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晋王妃会不会去徐丞相府了。”虽然不大可能,但不排除可能性。
“我去过了,没有。侍女说她前几天在准备礼品,兴许是去探望徐丞相了。我去找了,可是。”
准备礼品!这几个字如一道响雷,在太后耳边轰隆隆滚过。
她脸色一变,望着晋王的后背再次开口道:“老九。晋王妃,兴许是去看望你母妃了。”
晋王转身,俊目深拢,沉吟道:“不会的。嗯,我会去母妃寝殿找寻的。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多谢太后。”
“老九。”太后再次叫住他,顿了顿喟叹道:“我是说,她可能是去看望你母妃了。”
“好,孙儿这就去母妃王美人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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