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冬去春来,距离晋王殿下出征,已过去大半年了,转眼到了初春,日光融融,花木扶疏。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没大没小的,要唤她良娣……快同本殿下回去,别扰了人家清净。”
徐仪嫤闻声走到窗畔,透过窗棂看见一张清隽绝美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深邃优越的眉目。
是她昔日的夫君,晋王殿下阿治。
如今已被册立为了太子殿下。
去年冬天,晋王从漠北胜利班师回京,因攻克突厥部落有功,被册封为太子。
跟太子吵架的是心尖宠舒姌,原本是那漠北的公主,为了联姻来到中原,被册立为东宫太子妃。
“唐九治我要跟徐姐姐玩嘛。”舒姌的声音如翠鸟般清脆婉转,透过窗棂传到屋内。
太子殿下又跟心尖宠打情骂俏了,地点偏偏选在徐仪嫤的寝殿门口。
唉,重活一世,他们俩怎么还不放过她?换个地方你们随便怎样都可以,干嘛非要当着她的面儿表现你们的郎情妾意。
她上辈子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刺激逐渐变坏的。
“夫人醒了……”彩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彩袖把木盆搁置到盆架上,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愤恨地说:“别看这些碍眼的东西。”
然后狠狠瞪了眼窗外,刻意用力把帘幕放下,整了整夫人的头发,拔高嗓音道:“一大清早就遇见吵架的,真晦气!”
外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彩袖的话,吵架声忽然停了下来,徐仪嫤柳眉微蹙,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往后不许再说那种话。”
“可是……奴婢替夫人感到不值。”
彩袖是她的陪嫁丫鬟,主仆感情深厚,自然处处都要护着夫人,可惜性子急躁,没什么头脑,上一世没少怂恿她跟太子妃斗。
“明明您才是太子妃,凭什么把位置让给那漠北公主啊!”
徐仪嫤是晋王的正妻,晋王殿下正位东宫后,她被贬为妾,册封为太子侧妃。
徐仪嫤的做事原则是,我不要的东西,绝不留恋。包括夫君,包括封号。既然已把那太子妃之位让给人家了,便不该再拿这个说事。
祸从口出,若是被阿治误会她不甘心被贬为侧妃就遭了,徐仪嫤不得不对彩袖严厉些,“住口!嘴碎太子妃这事,我再听见一次,绝不会让你再伺候我了!
自打十二岁那年进府伺候小姐,这五年以来,彩袖从没见过小姐动怒,彩袖被吼得愣了好半晌,无助又惊慌地搓着下手,委委屈屈地小声说:道“奴婢知错。”
说到底这丫头也是为了主人好,是唯一对她忠心不二的人了,徐仪嫤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下来,“给我捶捶背,我想看会儿书卷。”
“唉好。”彩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扶着徐仪嫤来到书案前坐下,细心地拢了拢她的长发,说道:“今晚要参加宫宴,到时奴婢给您打扮得光鲜些……奴婢给您准备了好几套衣服,一会儿您都试试好不好……”
外面的吵架声愈演愈烈。
“你敢进去试试!”
“哼!你看我敢不敢!”
“唐九治我不是你们中原人,你少管我!再约束我的出行,我明天就回漠北。”
“好啊,你回!”太子殿下的语气在外人听来俨然是动了怒,森寒的声音里夹杂着轻蔑。
可只有徐仪嫤知道,太子对阿姌的爱是克制隐忍的,表面跟她吵架,心里爱她至深。
徐仪嫤不禁蹙眉苦笑,从坐榻上起身,拖曳着素白长裙,迈步到门外。
“姐姐~!”见徐仪嫤走出门外,舒姌冲到她面前,拽着衣角撒娇道:“教我做桂花糕嘛,姐姐。”
徐仪嫤生性内敛,面对阿姌这种热情天真的女孩子,根本招架不住的,禁不住会跟她一起玩耍。殊不知,这种做法引来了阿治的不满,阿治视徐仪嫤为蛇蝎,认为徐仪嫤是故意接近阿姌,寻找机会谋害她。
是以,阿治不许舒姌跟徐仪嫤来往。
所以,徐仪嫤小心地看了阿治一眼,才敢回答阿姌,“好啊,等有时间妾身一定教太子妃殿下。”
其实,徐仪嫤根本不愿意跟太子妃一起研究美食,宫里头有的是女官,何必非要请教她。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为避免惹祸上身,决定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谢绝同任何人往来。
可如今,她却是不能这么做的。
因为她有自己的任务。
那就是撮合太子殿下跟阿姌在一起。
这件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漠北公主阿姌被册封太子妃。
大周国的太子与漠北的公主联姻,举国欢庆,街头巷尾歌颂着他们的美谈。
就连隐居江南的她,都听说了。
对此她起先没什么感觉,良久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终于解放了。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们再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闹别扭。她终于不是别人的绊脚石了。
徐仪嫤如释负重。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时,忽然收到一封密信,说朝廷将于一个月后,把兄长徐仪渊斩杀于市,罪名是,有人揭发兄长在对突厥的某次作战中,出现严重失误。
她连忙从江南回到上京,求遍所有人。
“如果太子殿下能够作证,你哥哥或许能免于死罪。”
兄长曾与阿治并肩作战,阿治是唯一能替兄长澄清作战前线状况的人。
那日的东宫,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太子寝殿门外跪着一个红色的身影,见他出来,少女膝行而进跪在他脚下,柔弱无骨的手死死拽住他袍衫的裙角,少女绝望地落泪,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太子殿下,求您。”
“我会替你兄长求情的。”
阿治答应了,可也有条件的。
阿治初被立为太子,地位不够稳固,还有前太子以及梁王这两个威胁,需要借助徐丞相的势力扳倒这两个竞争者。
所以他的要求便是,要徐仪嫤协助他坐稳太子之位。
另外,太子妃来自漠北,对上京不熟,且性子率真,不懂得如何治理后宫,太子殿下要求徐仪嫤教导她。
“等阿姌爱上我,我就放你回江南。”
“姐姐?徐姐姐……你教教我嘛,我可喜欢吃你们中原的点心了。”
不论是容貌还是性子,舒姌都透着股稚嫩与活脱,好似二月梢头那含苞待放的豆蔻,水灵粉嫩,玲珑可爱。
目光不由在舒姌身上停留了会儿,试问谁不喜欢这种朝气蓬勃,青涩单纯的女孩子呀。哪像自己,自从住进这东宫之后,性子越发柔弱清冷了,整日把自己关寝殿里不见任何人。
怪不得宫人们私下里都议论说,那徐氏良娣真像天上的仙子,美倒是美极了,只是清冷寡淡过甚,只能看看,不讨喜的。无人知,闭门谢客乃她刻意为之。
徐仪嫤轻叹地笑了笑,“阿姌……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教你。”
“姐姐要阿姌答应什么?”舒姌激动地问道,一双灵动的眸子,清澈照人。
“我这几日要研习《女训》,你别来闹我,也不可跟太子殿下吵架,能做到这些,我便教你做中原的美食。”
舒姌代表的是漠北势力,整天嚷嚷着回漠北,这事若传到突厥可汗的耳中,不免会让对方质疑中原与他们联姻的诚意。
两方的联姻关系一旦破裂,势必会引发一场大战,到时,受苦的还是百姓不说,太子也必定会受到圣上的责罚。
“呜,阿姌恐怕是做不到了……”舒姌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我们呀,天天吵架的。”
单纯直白的语言有时往往更伤人,舒姌的这番话让徐仪嫤感到讽刺至极。
果然,喜欢一个人,对方怎么做都是可爱,就连吵架,看起来都是撒娇。
而她呢,费尽心机去引起他的关注,换来的唯有他的厌恶。当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呀?”舒姌问道。
徐仪嫤抬眸轻轻地笑了笑,“太子妃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这个恳求,妾身便教您做好吃的。”
舒姌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好,我听姐姐的话。不跟太子吵架……不就是三天嘛……”
她素手掐着小蛮腰,鼓着青稚的双颊,不满地嘟着嘴,“唐九治!未来三天你不要招惹我!”
叽叽喳喳的人儿离开了,只剩她跟阿治。
太子望着舒姌的后背,狭长的凤眸,倏然一眯,好看的下巴微微抬起,整个人看起来俊美而邪气,好看得让人神智恍惚。
徐仪嫤悄悄打量着他,一不小心走了神,当他蓦然侧过脸目光看过来时,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慌忙将头低下。
“今晚宫宴……”太子殿下若有所思道。
徐仪嫤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抢答道:“臣妾会去参加宫宴的,请太子殿下放心。”
今晚的宫宴很重要,事关他这个太子还当成当不成的问题。徐仪嫤一定要参加宫宴,帮他稳住太子之位。她不傻的,整日闭门不出把自己与世隔绝,不争不抢也不付出,奢望这样他将来能饶她一命?不可能的。在事业上帮他稳住太子之位,感情上绝不烦他,撮合他跟舒姌在一起。这样做,他兴许才会放过她以及兄长。
———
徐仪嫤由彩袖给自己梳妆,准备前去参加宫宴。
“姐姐,姐姐!”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舒姌来找她了。
“我们夫人在梳妆呢……”侍女试图阻拦。
在女侍卫的保护下,舒姌任性地闯了进来,“姐姐,唐九治这个家伙抢了我的石蜜还有甜酱,我又跟他吵架了。”
炫耀什么啊,太子竟然喜欢这种刁蛮无脑的女子,彩袖真为自家夫人感到不平。
“啪——”彩袖把梳篦狠狠地放到桌上,瞠目道:“我们夫人正在梳妆,你闯进来很是无礼!”
舒姌身旁的女侍卫把脸一沉,握紧了手里的剑:“大家都是女子,有什么不能进来的?”
“你凭什么带着兵器来我们寝殿啊?赶紧出去!”彩袖双目瞪得通圆,气得涨红了脸。
“彩袖。”徐仪嫤柳眉微蹙,责怪道:“退下!”
女侍卫本就长得凶巴巴的,浓黑的竖眉,吊梢眼,嗔目望着彩袖,呵斥道:“我持剑是为了保护我家太子妃,我们太子妃是身份尊贵的漠北公主,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赔得起吗?”
说着,眼梢往上斜飞,傲睨了徐仪嫤一眼,“况且,我持剑出入东宫是经过太子特许的。”
“凭什么啊!”彩袖嚷道。
“住口!”徐仪嫤阻止彩袖继续吵下去。
彩袖委屈,声音哽咽道:“奴婢有罪。”
徐仪嫤敛目浅笑,檀唇轻启道:“突厥乃马背上的民族,刀剑不离身,我们当尊重人家的习俗。”说话间从坐榻上起身,牵着阿姌的手请她坐下,慢慢说道:“今晚的宫宴很重要,太子妃可万万不能胡闹啊。”
一提到胡闹,舒姌气鼓鼓地焦急解释说:“我……我哪有胡闹嘛……”
“换上中原太子妃的礼服,宴会上注意礼仪,只需做到这两件事,妾身便教您做糕点。”
一听要教她做中原的美食,舒姌喜极,“真的吗徐姐姐?!”虽然被迫穿中原人的服饰有些委屈,可为了能吃到桂花糕,她愿意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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