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飒一伙看完电影出来,蒋情韵便感觉身上的皮肤发凉。

    这是她发烧的前兆。

    是黎飒的女同学注意到蒋情韵的脸色不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蒋情韵笑笑说没事,但黎飒坚持要送她回家了。

    “手表下次再去看。”黎飒帮女同学叫了车,对她告别。

    女同学点点头说好,刚好她也不用假装自己家是开钟表铺的了。

    蒋情韵和黎飒回到家,黎飒立马叫来王妈说大少奶奶受了风寒,快去熬点姜汤。他说得也很郑重其事,但只有王妈才能体会到事情的严重,她走来摸了摸蒋情韵的额头,神色凝重地叫她快点上床去躺着。

    蒋情韵感受着身上飘来飘去的幽幽凉意,也知晓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经受一场劫难,到时候她只能难受地躺着,一折磨就是一晚上。

    所以她现在还不想睡,她说我回屋里去坐会儿。

    王妈想起那窗户还没修好,慌忙赶在蒋情韵前面去关窗,可这窗户怎么在她手里就不比在燕问薇手里听话,那闩怎么也放不好。

    王妈一看,哎哟叫唤一声,原来那闩孔的木头坏了,铁棍放下去根本锁不住。

    这可怎么办?她若没事干,倒是能一直帮大小姐拉着窗户,可她还要熬姜汤,等大小姐的病情恶化,她还要不停更换热敷的手帕。

    “要不到我屋里去吧?”蒋情韵还走在楼梯上,仰脸就看见燕问薇靠在自己的门边望着自己说。

    走廊里没有光,燕问薇立在门口只是一抹白色的倩影,身后照来蒋情韵屋里昏暗的光。

    蒋情韵走至房门,这才听王妈说明了情况,她看看那被风吹得啪嗒直响的窗扇,想起了昨夜迷糊时的凉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蒋情韵发烧从来是低烧,那时候的她惧怕一切凉感,巴不得住进火堆里去。

    燕问薇盯着蒋情韵,又是那句话,“到我屋里去吧?”

    她的声音很低柔,说罢还轻轻地拉了拉蒋情韵的白色斗篷。蒋情韵想了想,说好,燕问薇笑了,转脸对王妈说拜托你把火炉挪过来。

    王妈马不停蹄地照做了。

    燕问薇拉着蒋情韵的斗篷,轻盈而带着期盼地把蒋情韵让进了屋内。

    蒋情韵一进屋便问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接着便是入眼袭来的一大片白花。燕问薇摘来的白兰花堆满了一桌。

    她笑,走去将装白兰花的碎花包布收起来,扭头来柔淡地笑,“生病了闻这么浓的花味不舒服吧?我把它收起来。”

    其实并不浓,因为蒋情韵感冒了鼻子并不通畅,闻起来倒是刚好。

    燕问薇把一大包鲜花收进了一个红漆的雕花五斗柜里,蒋情韵盯着那柜子看了会儿,因为那和她丈夫留下来的一样。

    据说是黎家的传世家具。

    “王妈你去熬汤吧,我来生炉子。”燕问薇拿过扇子,熟练地夹起煤球放了进去,王妈安心地离去。

    燕问薇生的炉火很旺,蒋情韵感觉到了热,她把斗篷摘下来搭在椅子上,开始随意地打量起燕问薇房屋里的家具。

    燕问薇正躬身在火炉便扇着火,抬眸轻幽地看了她一眼。

    “大少奶奶看的什么电影呀?”蒋情韵正在鉴赏燕问薇带白色蕾丝蚊帐的白木大床,燕问薇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发问道。

    蒋情韵微微回头,发现燕问薇离她很近。

    “和你昨晚看的一样。”蒋情韵又转回了头去,她感觉头有些发昏了。

    “哦,就是女主死了那部?”燕问薇的语气挖苦,能听出来她是真的不喜欢那部片子,她伸出细长的食指试了试蒋情韵的唇温,又道,“大少奶奶你发烧了。”

    “嗯。”蒋情韵上前了一步,因为她觉得两人挨得太近了。

    燕问薇软香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尖,太痒了。

    “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好吗?我去给你拿睡衣。”燕问薇往后退去,稍离了蒋情韵。

    “好吧。”蒋情韵同意了,因为她的脊背开始像浪潮般一浪一浪的传来热感了,那是她开始发汗了。

    燕问薇拿了睡衣回来时,王妈的姜汤也已经熬好,蒋情韵喝过热汤换上睡衣,便在两人的催促下上了床,然后在一片安稳的寂静和幽香了沉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似乎一直听见一阵淡弱的风声,发热的她很喜欢那样的微风,于是她去找,但找不到,她醒来后,才明白那是燕问薇低微的呼吸声。

    燕问薇在她床边拖来一张木椅,安静地看着书,而她被疼醒了。

    太阳穴和脑髓里都像有针锥在踩踏,蒋情韵分明浑身冒汗可她感觉露出来的脖子有凉风吹来,她拉了拉被子,呼吸逐渐不畅。

    燕问薇放下书,温柔地问:“难受起来啦?”

    蒋情韵微睁着柔情的桃花眼,双目含波,倒不是她脆弱得要哭了,只是生理性疼痛出来的泪她也控制不了。

    燕问薇秀眉微微蹙起来,她拿起拧好的热毛巾,轻轻地替蒋情韵擦起汗来。

    蒋情韵嘴唇嗫嚅,但没有一点声音,燕问薇机敏地明白了过来,小心地问:“是要我把毛巾留下来吗?”

    蒋情韵恳切地眨了眨眼睛。

    燕问薇会意,把毛巾调整成易于平放的形状,然后便将热腾腾的一团热气搁到了蒋情韵脑门上,蒋情韵感觉好了许多,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三更半夜,但蒋情韵已经混沌得毫无时间观念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字:疼!

    蒋情韵头疼得睡不着,胸口也难受,她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生理性疼出来的眼泪直在眼睛打转。

    蒋情韵以前就对她父亲说过,“我每次发烧头疼都恨不得直接去跳楼。”

    她爸大惊失色痛骂了她一顿,她说我可以忍受身体任何部位的疼痛,可就是头疼她实在难以忍受,因为她抓不到摸不着只有无可奈何,除了一死了之她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

    她爸气势汹汹地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那种痛其实就是脑血管的痉挛,感冒发烧都容易引起,于是她爸就问那怎么才可以不引起了,医生看了看蒋情韵的化验单,道:“这孩子抵抗力怎么这么差呀,简直像个婴儿,你让她多运动少熬夜,这么年轻,我也开不出什么药来。总不能让她吃老年人吃的补药吧?那又不至于。”

    她爸失意地嘀咕了句“早产儿”,顿了顿,又神情哀伤地补了句“她妈死得早……”

    那天她爸垂着头将蒋情韵从医院牵出去后就很少回家,因为他要挣很多很多钱让女儿的脑血管不用痉挛,他只对女儿说了一句话:“十一点之前必须给我睡觉!不准熬夜!”

    于是蒋情韵从那时起就不再熬夜,她那时只有八岁。

    蒋情韵一发烧便不敢动弹,因为动弹就会有风,彼此的她就像吸血鬼怕见光地那样怕见风,生死攸关,她僵硬地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忽然有些想父亲了。

    她的身体二十多岁,可她实际已经快四十,但她还是会想父亲,因为她真的很疼很疼,疼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也想哭着对爸爸呼喊说爸爸救救我……

    蒋情韵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被一个男子牵着手的小女孩。

    那时曾经的她自己,以往她发烧,她爸就会抱来很多床被子帮她捂汗,蒋情韵被十几斤的棉花被压得喘不过气,可她感觉很好,因为厚重严实的被窝再不会灌入一点凉风,那是她父亲给人以安全感的爱。

    脑袋像有个摆钟在里面发了疯的左右摇晃,蒋情韵疼痛忍耐地蹙起眉,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她睡不着,太疼了,还有些想吐,被窝里的一片潮热让她又难受又离不开。

    “蒋情韵?”燕问薇听见了痛苦的低微吟哼。

    在这无人聆听的黑夜里,她不再叫她大少奶奶。

    “很疼吗?”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那人痛到拧巴的眉头。

    燕问薇的心尖一刺。

    热水已经没有,燕问薇又不想大张旗鼓地叫醒王妈烧水,于是她搓热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放在蒋情韵温烫的额头上。

    其实她烧得不算厉害。

    但蒋情韵痛苦的神色让人并不敢掉以轻心,燕问薇柔软的手掌放上去,她难受的情况也并没有减缓,燕问薇看她难受地大喘着气,微张着嘴露出里面诱人的猩红,简直像在遭受什么难以忍耐的刑法。

    “蒋情韵……”燕问薇焦急地轻声唤她,语音里是无限温存,“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蒋情韵的头疼欲裂让她毫无办法,但她的心因那柔柔的一声声低唤而感到了安抚。

    那声音让她感觉到了依靠,她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她的喘息平缓下来,低声对那声音诉诸了简单的请求,“冷……想吐……”

    那横冲直撞的头疼实在要把蒋情韵逼疯了,她侧躺在床上,面色狰狞地去抓扣自己的脑袋,她发狠劲用着力,但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力,可她还是受不住地抓挠着,然后她听见了一声轻轻地放物声,接着她的手指被一股力量带下来,又给她塞到了被窝里去。

    “我在床边放了一个木盆,就在你的枕头下方,你要吐伸出脑袋来吐就好了。”

    那声音又柔软地响起来,像在蒋情韵身上盖了一条雪白的毛毯,于是蒋情韵又感到了安抚,乖乖地不再闹腾,只想着:想吐伸出脑袋来就好了。

    那头疼一阵一阵的,现在它似乎很仁慈地给了蒋情韵一个中场休息的时间,蒋情韵像溺水的人呼吸到空气,大口而贪婪地呼入着新鲜空气,一下感觉好了许多。

    有什么东西来到了她热烘的严密领地,丝丝凉风灌来,蒋情韵神志不清地唔了声,以表抗议。

    燕问薇立马安抚她,“你睡衣全浸湿了,都是汗水,你这样睡下去只会更加难受病情也好不了。”

    “我帮你去掉然后帮你擦擦汗好么?你这样会舒服一些。”

    情况好转的蒋情韵已经知晓说话的人是燕问薇,但她有气无力的思绪和身体还是让她没有任何思考活着反抗的劲头,她任由燕问薇在被窝里一阵摆弄,令她惬意的是清爽又温暖的被窝让她确实感到好受了许多。

    但很快,那该死的上蹿下跳的头疼又席卷而来了。

    这次更严重,蒋情韵头疼得完全睡不着,她吐了一次,吐到眼泪直流,燕问薇在她身边替她擦嘴、递水杯、还柔声叫她喝漱漱口,她躺回去,几乎是无比迫切地就缩回了暖烘烘的被窝和燕问薇的怀抱。

    燕问薇的怀抱是柔软且没有任何阻隔的,她那暖热如同羽翼绒毛的怀抱让蒋情韵觉得自己像一只躲在鸡妈妈柔毛下避寒的小雏鸡。

    在漫长到令人抓狂的黑暗中,蒋情韵半梦半醒地与病痛抗争着,她在渡劫,她渡劫的世界只有热、软还有让人渴求的空气。

    她又开始疼到意识模糊,只感觉自己整个地埋在一片不受丝毫凉风侵袭的柔软之中,像一座硕大的山,阻隔了西方吹来的万千风寒,又像一道与世无争的深渊沟壑,蒋情韵便住在那深沟之中,管它头顶寒风呼啸她都一切不管。

    蒋情韵睡睡醒醒好多次,耳边一直都有抒情舒缓的歌声萦绕。

    那一夜她就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无力而痛苦地躺在一个柔软且炙热的怀抱之中,她的痛她的冷都因为那个怀抱而得到了安慰,她贪恋地往那个仿佛能够接纳她一切、承受她一切的怀抱里钻,时隔三十多年,她头一次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

    这样的拥抱只存在于她泛黄的记忆之中。

    翌日,蒋情韵睁开眼,她在暖黄的曙光中看见了天使的纯洁容颜。

    原来拥抱她的不是死去的妈妈而是活着的天使。

    蒋情韵神志清醒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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