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宋姮因打马回府,见贺长霆牵着马,孤身站在长街前。
夜幕低垂,行人寥寥。
年轻的将军容色如玉,沉稳清澈。
宋姮因打马近前,笑问:“等我?”
贺长霆把人从头到脚仔细端量一遍,问:“谁的衣服?”
“倾澜公主借我的。”
宋姮因说着话,瞥见贺长霆不悦的神色,接着解释:“我脚上的伤口裂了,衣裳染了血。”
贺长霆闻言,掰着她脚腕要看,宋姮因又道:“孙国医帮我处理好了,已经没事了。”
贺长霆点头,纵身上马,问:“累不累,不累的话跟我去个地方?”
宋姮因嫣然一笑,“走吧。”
两人打马穿长街,去了廷尉寺暗狱。
进了暗狱,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伏在地上,痛苦的□□着。
宋姮因认出男人,疑惑的望向贺长霆,“这是王鸿津?”
贺长霆点头,“喂了幻影茶,你有想问的只管问,他说不了谎。”
“问什么?”宋姮因觉得王鸿津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知贺长霆关着他是何用意。
贺长霆看看她,“你不好意思,我替你问。”
说罢,低下身子凑到王鸿津身旁,问:“谁让你来京都寻宋姮因的?”
王鸿津双目迷懵,如一层雾蒙着,虚弱的说道:“我收到她的信,说想我,李玉楼告诉我,她在京都混的好,我去寻她,前途无量。”
“信在哪里?”贺长霆又问。
“烧了,她说让我看完烧了。”
宋姮因面色无波,不用想也知道那封信出自静妃之手。
“别问了,事情我都明白。”宋姮因道。
贺长霆看看她,接着盘问王鸿津,“你和宋姮因,究竟有没有夫妻之实?”
宋姮因面色一僵,盯着贺长霆失了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王鸿津忽而一波春/心/荡/漾,“亲过,摸过,还没上过。”
宋姮因眉心深蹙,唇上咬出深深的血痕,双拳紧握的手臂颤了颤。
贺长霆问罢话,站起身望向宋姮因,“你听到了……”
话未说完,宋姮因冷笑两声,打断他,“贺长霆,你好的很!”
话落,抬步出暗狱,纵马疾去。
贺长霆一路追到宋姮因府,被云苍拦下。
“贺王爷,少主交待,以后,不准放你入府。”
贺长霆默了片刻,没再硬闯,道:“转告你家少主,爷不会再缠她了。”
说罢,勒马转身,走了。
夜色清寂,男人的身影更是寥落,哒哒的马蹄伴着风月,长街上走远。
宋姮因回到府中,又去浴房泡了两个时辰。
青黛发现她时,伤口已经瘀脓。
“少主,你这伤口碰不得水,你为何这样作践自己!”
青黛哭起来,把宋姮因拽出浴池,为她穿好衣裳,拽着人回了闺房,命人去喊柳大夫。
陆蔚云本来不在府中,听说宋姮因伤势加重,连夜赶来,一进房,看她脸色苍白无神,柳大夫正在替她剜去肩上泡坏的腐肉。
“阿灼,你怎么回事,今天上午不是答应我放过自己了么!”陆蔚云又急又恼。
宋姮因无话,眼神空洞,忽觉胃中翻腾,不可控制的呕出许多苦水来。
青黛急忙抚着她的背,疼惜的说道:“柳大夫,少主怎么又吐起来了?”
宋姮因吐了一波,又一波,吐尽苦水,吐出血丝,吐到无物可吐,只剩干呕。
柳大夫摇摇头,“少主这是心病,药石罔效。”
宋姮因吐罢,气若游丝,冲柳大夫道:“给我些安眠散,睡一觉就好了。”
柳大夫看看陆蔚云,见他点头,才应承道:“好,我一会儿就开。”
替宋姮因处理好伤口,柳大夫退去开药,青黛去煎药,陆蔚云坐去案旁,望着她问:“元晖欺负你了?”
宋姮因摇头,“没有。”
“那是谁欺负你了,让你这样嫌恶自己!”陆蔚云眼中冒火。
宋姮因捏捏眉心,疲软的说道:“蔚云大哥,我今日进宫跟陛下谈了一桩生意,陛下要买五千石盐,我应了。”
“别跟我谈正事,告诉我谁把你气成这样!”陆蔚云气道。
宋姮因勉力笑了一下,看陆蔚云较真的样子,不告诉他,这桩生意大概要黄了,只好说道:“是贺王爷,他嫌弃我失了清白。”
陆蔚云直接蹦起,“他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宋姮因笑笑,“不能怪他,我自己都介意,何况是一个男人。”
陆蔚云气了一会儿,咬牙说道:“亏你还想着送他天马,他不配!”
“蔚云大哥,天马你接着帮我寻,我本就欠他一匹好马,还了他这个人情,也算……有始有终了。”
陆蔚云无话。
宋姮因央求:“蔚云大哥,我不想欠他的,既然不能相伴余生,两不相欠不是最好么?”
陆蔚云一哼:“你欠他什么!无价之药你一出手就给他吃了两颗,那是救命的药,什么债还不清!”
“他也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以命抵命,我还欠他一匹马。”
陆蔚云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宋姮因总算松口气,问:“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你先睡觉,我这几日哪也不去,在府里陪你,有的是时间说正事。”
宋姮因摇头,“明日开朝,我得去廷尉寺报到呢。”
“报什么到,明日请假!你那脚,再蹦跶就废了,真想以后当个瘸子么!”
宋姮因默了默,点头:“也好,反正一日也说不清,至少得三四日。对了,你那里可有擅长制取湖盐的丁夫,陛下已经采纳制取湖盐的办法,我想找几个好手帮他。”
陆蔚云不耐,“你别瞎操心,盐铁司不是吃干饭的,还能找不出制取湖盐的人么?”
宋姮因还要再说,陆蔚云打断,“好了,我从南梁调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满意了吧!婆婆妈妈!”
宋姮因气笑,嗔望他一眼,摆手:“你出去吧,我心烦!”
陆蔚云无动于衷,“等你喝了药睡下我再走。”
“随你。”宋姮因泄气,躺下蒙上被子不理人。
···
宋姮因告假三日,在府中与陆蔚云商量好南盐北运之计,本打算亲自去一趟南梁看顾盐运,陆蔚云不准,自己替她去了一趟。
不出一个月,果然京都盐荒。
幸而五百石盐已经进京,解了燃眉之急,京都百姓虽然惶惶奔波,并无大的骚乱。
又过了十余日,两千石盐陆续运往各地,百姓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危机,危机便已过去。
五月初,魏朝治内湖盐出产,加上源源不断北来的南盐,盐荒悄无声息的安稳过去。
经此次事件,元晖帝命户部彻查治内隐匿户数人口,重新造册,同时大力整顿盐铁司,清查司内贪腐吏员,一番自上而下的整顿,大有政清人和之势。
除此之外,魏朝还有一件喜事。
静妃平安诞下一名皇子,元晖帝喜极,皇子满月时,大赦天下。
为贺麟子之喜,元晖帝在西郊猎场办了一场热闹的盛会。
宋姮因本没想去,却接到圣旨,对她又是一顿嘉奖,封为平原郡君,位同五品命妇,特意交待要她参加西郊盛会。
在夫贵妻荣、母凭子贵的大魏朝,宋姮因无夫无子,得此殊荣,实在罕见,自然成了一桩京都热闻。
宋姮因却之不恭,应邀参会。
时进初夏,草木繁华,山涧细流自山顶涓涓而下,气清风凉,宜佳会。
宋姮因一袭月白骑装打马进场,刚刚坐定就看见对面席上坐着贺长霆。
算来自上元后一别,至今已四月有余,宋姮因在京都负责派盐一事,贺长霆却又不见了踪影。
今日他坐在这里,一身玄袍之下,似是瘦了、黑了,胡碴生了满面,看上去邋遢不少。
贺长霆也盯着宋姮因看,她还是那般飞扬明媚,月白骑装裹着曼妙身姿,飞云髻上珠花灼灼,璀璨夺目。
二人对望片刻,同时收了目光。
穆端与高允初携手而来,在宋姮因身旁分席而坐。
刚坐下,宋姮因看看穆端,道:“臭小子,去那边坐,没看男人都在那边坐么?”
穆端看看对面,摇头,“不去,我就要和阿允坐一起,她坐哪儿我坐哪儿。”
宋姮因目若新月,笑骂:“出息!”
过了一会儿,宋姮因问:“我让你送的东西,送出去了么?”
“什么东西?”想了一刻,穆端恍然,“天马啊,没呢,一直没见人,今日带来了,正好送给他,也有面子不是。”
宋姮因点头,“总之你送出去就好。”
寒暄间,王公命妇皆已落座,元晖帝携静妃入席,百官见礼,万岁呼声不断。
元晖帝摆手,“诸卿平身,今日不必拘礼,当须尽欢。”
众人应声,纷纷起身落座。
穆端忽而歪着身子凑近宋姮因,小声道:“阿姊,你没发现今日来的都是未婚的适龄男女么?”
经他这一说,宋姮因打量来人,王公命妇的确带了适龄子女来,皇室两位未嫁的适龄公主也在其中。
宋姮因笑笑,元晖帝什么时候爱做牵线月老了。
高允初听穆端此话,揪着人的耳朵把人薅回来,“你就别想了,你我都订婚了,敢看旁的女子,挖了你眼睛!”
穆端“唉哟”一声,痛的龇牙咧嘴,委屈:“你再欺负我,我……我不陪你练剑了!”
高允初揪的更狠,“你再说一遍!还敢威胁我!”
穆端轻拍她的手,“不敢了,不敢了,快放手,揪肿了还怎么听你的话!”
高允初闻言松手,笑哼:“算你识相!”
宋姮因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笑骂:“你俩!别坐我旁边,我不想被腻死!”
宋真坐在贺长霆身旁,瞧见这一幕,也打趣:“慕容小王爷最是好福气,我家妹妹离你近,说不定也能沾点福气上身呢。”
穆端很大方,“好啊,随便沾!”
宋姮因推他,爽朗的笑着:“不稀罕,太腻!”
元晖帝也笑:“是啊,慕容小王爷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说罢,看向坐在席上的三个生死兄弟,“你们,给朕争点气,赶紧讨个夫人,朕的皇子要定娃娃亲。”
贺长霆笑哼一声,望向宋姮因,见人低眸喝茶,收回目光,无话。
宋真呵呵一笑,端酒来喝,隐隐觉得有目光投来,抬眸去寻,见对面席上倾澜公主与他目光相接一瞬,又低眸敛去目光。
步六熊应承的最是爽快,“陛下放心,臣抓紧。”
元晖帝见贺长霆和宋真敷衍,笑骂:“你俩,别给朕打马虎眼,表个态!”
贺长霆仍旧无话。
宋真拱手行礼,“臣抓紧就是了。”
元晖帝面色疏朗,“你们再拖,朕就给你们赐婚,到时候错点了鸳鸯,别怪朕。”
贺长霆不羁,“真错点了鸳鸯,也别怪臣抗旨。”
元晖帝哼了一声,笑骂:“就你难缠!”
话落,摆摆手,“好了,今日西山景致不错,朕命礼部设了投壶戏、角抵戏,你们有兴致的,就敞开了玩,玩的好,朕有赏。”
此话一出,席上热闹起来,少年少女们早就抑不住心中悸动,三五成群离席游戏去了。
片刻之间,席上只剩了些半百的王公命妇。
步六熊坐不住,喊宋真:“角抵去啊?”
宋真拍拍大腿,“麻了,再歇会儿。”
步六熊又喊贺长霆,“你陪我去?”
贺长霆只顾喝酒,轻飘飘的扫了人一眼,懒洋洋的回绝:“不去。”
这时,倾澜公主款步迎来,步六熊两眼放光,问:“公主,咱们玩投壶去啊?”
宋真撇嘴,心道:你方才还玩角抵呢!
倾澜公主婉拒,“步侯爷莫怪,我不会玩投壶。”
说罢,看向宋真:“国公爷可否教我?”
步六熊一懵,“他腿麻了,我教你吧。”
宋真腾的站起,拍拍屁股,翩翩有礼,风度绝世,“公主请。”
说罢话,离席,与倾澜公主一前一后去了溪畔。
步六熊彻底懵了,笑骂:“宋狐狸,你腿不麻了!”
宋姮因闻言,哈哈笑起来,道:“黑熊哥哥,我陪你去投壶。”
步六熊大喜,“好啊,走。”
说着话,看向贺长霆,“一起吧?阿因都去,你不去?”
贺长霆一噎,不自觉的站起身来,看了看宋姮因,又坐下,“不去。”
和政公主也迎过来,“贺王爷,我们去西山猎场狩猎吧,听说猎场里来了几只红狐,很是罕见呢。”
“不去。”贺长霆答的果决。
步六熊瞥一眼别扭的贺长霆,气笑:“不管你了,爱去不去,阿因,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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