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饺子,把钱和粮票藏到一个安全地方,身上留下十块零钱和几张小额粮票,卫孟喜就带着孩子们赶在样板戏结束之前回到村里。
为防孩子们口风不紧被人套话,钱和票她都是悄悄藏的,就连数额也是骗他们的……毕竟,现在的他们,还是一群四岁的小不点儿,就是拿着大团结骗他们说是一毛钱,他们也会相信。
良心有一丢丢痛的卫孟喜,还要教他们,万一村里人问今儿怎么没看见他们去看戏,他们应该咋说,顺便再把样板戏白毛女的故事梗概讲了一遍,以防露馅儿。
同时,她也得计划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这辈子卫孟喜虽然对陆广全没感情,很想做个单亲妈妈,但平心而论,他人品不错,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品正直的人死去,她也做不到。所以,她要想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已经悄悄给他写了一封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就能收到回信。这是计划a,如果他不信她的劝告,卫孟喜只能启动计划b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一直等着陆小玉来“兴师问罪”,却风平浪静。
当然,公社领导和王志刚也没来,陆家人暂时还不知道钱已经被取光的事。
卫孟喜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东窗事发的应对办法她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就先静观其变,该上工就上工,就当兜着闺女去放风。
大队领导看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带着个奶娃娃,分工的时候都会特意给她分点轻松的工作,譬如拔豆子。
苞谷底下的土沟里,插空种着不少红饭豆,生长周期短,豆荚已经半干了,里头的豆子又红又饱满,连根拔起后晒干,豆子表面光滑,色泽红润,算是朝阳公社一张漂亮的名片。
苞谷杆儿比人还高,枝繁叶茂,趁人不注意,卫孟喜找个阴凉地儿坐着,手里有下没下的拔着豆子,开始了一天的摸鱼之旅。
现在这双手是做惯了农活的,揪住土皮上的豆根用力一旋,一束豆枝就连根拔起了。然而,摸鱼大师干活肯定是手不停,但干三分钟歇十分钟的频率。
卫孟喜本是个实干家,也耐不住吃不饱,身上又没力气,真卖力干活她能直接累晕过去。七月份的苞谷杆儿已经背上了半大的苞谷棒子,红红的樱须就像它们的头发,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当然,对于树下摸鱼的卫孟喜来说,就没那么舒服了。苞谷地的蚊虫是最多的,因为施肥的原因,还沤出许多大花蚊,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
“小卫同志你快出去吧,这么多花蚊,孩子哪里耐得住哟?”说话的是二蛋妈,是村里少有的外姓人。
菜花沟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家都姓陆,外姓人在这儿没啥话语权,但几天下来,卫孟喜发现她不像别的社员会偷奸耍滑,只是不爱掺和妇女们的八卦。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虽不掺和八卦,但耐不住别人会八卦她。卫孟喜隐约听说她前不久上县一中参加高考,村里人笑了半个月,都说她一初中毕业生也想考大学,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卫孟喜最钦佩的就是读书人,心里颇有好感,笑着说:“没事儿,我用衣服罩着呢。”
倒不是她粗心,而是她发现,她的宝贝闺女压根,一点儿也不招蚊子!
拔豆子三天了,她被咬得一身包,小呦呦却还光滑滑的,仿佛身上自带一层防蚊罩……可小孩细皮嫩肉,蚊子不爱吗?
卫孟喜心里有疑惑,只推说是用衣服给她罩着。
恰好,小呦呦嫌闷,刚把妈妈的衣服掀开一个角,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跟二蛋妈撞上。
女人愣了愣,由衷地赞叹,“你娃可真好看。”
“都说你是咱们朝阳公社最漂亮的女同志,但我看你娃以后比你还漂亮。”
其实还是那个青黑的小卤蛋,但哪个妈妈不喜欢听这话呢?卫孟喜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早乐开花啦!
俩人有句没句的聊着,渐渐的挪到了地梗边,这块苞谷地在水库边,水库里的凉风吹进苞谷地里,卫孟喜舒服得直想叹气。
她后来有钱以后,也很怀念自给自足的庄稼人生活,在别墅院里种过苞谷大豆和青菜,但那是闲暇之余的消遣,跟现在以种地为生完全不一样——这是真累啊!
正想着,忽然胸前的小呦呦“咿呀”叫起来。
“咋,肚肚饿啦?”
“咿呀!”
二蛋妈往四下里一看,“附近没人,我给你看着,给娃喂口奶吧。”
卫孟喜刚想说她就是想喂也没粮啊,忽然小呦呦更兴奋了,直接“啊啊”叫着,两只小瘦腿儿都快蹬她肚子上了。
她觉着,孩子不是饿,应该是看见啥了。
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没啥啊,那里是水库,有水呢,咱们不过去,啊。”
“啊啊!”
闺女从没这么固执过,卫孟喜想要往回走的脚干脆转个向,那就去看看吧,只要帮她确认没啥,小丫头就不会闹了。
坝塘很大,是附近三四个生产大队的公用水源,因为地形地势的关系,这是方圆十里内唯一一个能蓄起水的地方。水少人多,还就在菜花沟的地盘上,这几年来为争水打过不少架,最严重的一次都出人命了。
最后是其它几个大队写联名信按手印,去公社讨说法,公社给菜花沟大队做了四五次思想工作,并承诺其它几个大队各补偿二十亩生产田,这座坝塘才变成公用的。
在石兰省这样的大西部山区,水源是决定农民能不能吃饱肚子的关键因素。
可小呦呦似乎是不满意妈妈只顾着看水,“啊啊!”
急得哟,手脚并用。
卫孟喜再次顺着手指一看,似乎是不大相信自己眼睛,忙往水边走了两步,确定自己没看错。水边一溜沙石子上,居然是两条青白色的大鱼!
银光闪闪的肚皮,青黑色的鱼背,腮帮微弱的张着,似乎是在大口喘气。
说时迟那时快,卫孟喜一个健步跳下去,手指抠住鱼腮就往地里扔——大青鱼可真肥真大啊,一条至少有两三斤!
尾随而来的二蛋妈也傻眼了,“这真是鱼?”
倒不是她不认识鱼,而是这坝塘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鱼,谁见了都会奇怪。这个年头吃不饱的人那么多,一茬又一茬的往山上跑,往水里钻,就想弄个野味儿或者鱼啊虾啥的打牙祭,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搜刮”一圈,这么大的漏网之鱼,你能信?
她咽了口唾沫,赶紧转身帮她望风,“大兰子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今儿啥都没看见。”
这得多少人眼红呐?前几天根花根宝捡到一只瘦叽叽的田鸡,都让大队部津津乐道好几天。
她是吃过亏的,知道这里很多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卫孟喜稍一犹豫,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这个女人也是个苦命人,呦呦死后没多久,她的二蛋也死了,淹死在这坝塘里。好像是听说谁在里头捞到鱼,才四岁的他馋得狠了,趁着天热也脱光跳进坝塘里……一直到当天晚上才飘起来。
都是穷惹的祸啊!
“走,今晚去你家吃鱼。”
二蛋妈一愣,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卫孟喜知道,如果直接分一条鱼给她,她肯定不会要,推来推去万一把其他人引来就不好了。自己拿着两条鱼回陆家也是便宜了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二蛋家独自住在村头外的小山坡上,没有左邻右舍,是个开小灶的好地方!
俩人把鱼串好,互相打着掩护,中途先把鱼藏二蛋家里,一直摸鱼到下工才回去。
当然,陆家人对卫孟喜去哪儿压根不关心,还巴不得她带着几个孩子去别家打野食呢。
根花根宝聪明,带着一群孩子在二蛋家门口望风,顺便给妹妹喂两口温开水,卫孟喜和二蛋妈则躲厨房里洗鱼。
那么大的大青鱼,光刮鱼鳞剖鱼肚就要半小时,洗干净后把鱼头留出来,鱼身上取几刀肉厚刺少的地方,剁吧剁吧,加点淡淡的盐巴,做个鱼肉羹。
剩下的直接片成鱼片,家里有现成的酸菜土豆和白菜。石兰人是无辣不欢的,小孩也不例外,搞一把青花椒和红辣椒,锅里那么一炝,配菜一下,鱼片一铺,酸辣可口的酸菜鱼就出锅了。
当然,二蛋妈蒸的玉米馍也是一绝,香甜松软,吃一口馍,下一筷鱼肉,就连里头的配菜也是酸爽鲜嫩得很,几个孩子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我说小卫,你这厨艺可了不得。”
明明是农村最常见的菜,也没看她放多少油,咋味道就这么美呢?
卫孟喜笑而不语,她上辈子可是红星县第一个开私营饭店的女老板,做的不就是煎煮烹炸?当然,后来请得起大厨后,她就退居幕后了,听卫红说油烟闻多容易得肺癌,吓得她连自个儿吃的都不怎么做了。
当然,大功臣小呦呦可没这个口福,妈妈只许她吃鱼肉羹,鲜香滑嫩,入口即化,还不用挑刺,可把小丫头美得,刚吃完就睡着了……自然也没发现妈妈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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