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梅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可以的,只要卫姐不嫌弃我。”
“可不可以先去试试再说。”卫孟喜肯定不会相信谁口头上的“信心”,尤其是两份工作之间差距太大, 从光鲜体面的百货商店售货员到与猪下水为伍的个体户打工者, 这落差就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不一定接受得了。
更何况, 她只是一个十八九岁,刚刚脱离温室保护的小花朵。
卫孟喜带她到人民路上的卤肉店,“就是这里。”又带她熟悉了楼上楼下的房间,锅灶各种家什和水井怎么使用, 最主要是卤肉的称重和切法,料汁的调制方法。
小姑娘在家也是会做饭的,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一学就会, 一点就透。
“切肉的刀法什么的你别急,慢慢来,不会就是不会, 对客人态度好点儿,他们也是能体谅的。”最怕的就是既不会又嘴硬的,谁会愿意花钱来找罪受呢?
做餐饮的, 服务就占一半。
“好嘞!卫姐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好!”她挺着胸脯, 一点也没嫌弃工作环境的意思。
卫孟喜就大致放心了, 反正她又不是完全做甩手掌柜,时不时要来转转, 每天的账目要看, 一旦发现数额对不上,或者销量锐减,也能及时跟进。
她想了想, 还是说,“如果你们单位还是要收回房子的话,我这里楼上可以借你们住三个月,但只能三个月,因为我还有别的用处。”
三个月,足以看出她适不适合干这份工作。如果不适合,她再找别人也还来得及,再说三个月也足够她攒钱租个小房子了。
李晓梅感激得眼圈都红了,“谢谢,谢谢卫姐。”
“房租你不用给我,工资我先按实习期给你开,三十块一个月,没有提成,等三个月的实习期满,没有重大过失,你也愿意干的话,就给你加提成……按照我们最近的销量来算的话,到手会有八九十块左右。”
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卫孟喜虽然看好她,但终究刘桂花才是朋友,开的工资也不可能一来就比对着刘桂花的,只有当她们的能力达到同一水平面,她才会同工同酬。
以后谁能拿得更高,就看谁的销售技术更胜一筹。
果然,李晓梅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也太高了吧!实习期三十块完全够她们母女俩生活,还能攒下不少呢,要真能拿到提成,那比她在百货商店还高得多!
有这收入,谁还稀罕赖在百货商店呢?
卫孟喜不确定她是真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小孩心性,也就不忙着走,先在旁边带着她卖了一会儿,又放手让她去做,自己在一旁看着。
这姑娘是真聪明,一天下来她就把路数和程序摸熟了,卫孟喜也就放心的上金水村,找高开泰送她去省城拿货了。
晚上到家,小何老师和张雪梅一起等在窝棚门口,原来幼儿园出面本来是想请现任广播员的,结果那小伙子有事儿来不了,她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找张雪梅,对方一下子就答应了。
产后的张雪梅完全变了个人,要不是那标志性的小酒窝还在,卫孟喜差点没认出来。
“孩子都好吧?”
“好着呢,奶也够吃,我妈和我婆婆换着花样的给我炖汤,我这体重是下不去咯。”
刚结婚的时候看着也挺精神一姑娘,后来因为怀孕保胎,又是吃药又是打针,每天躺在床上不敢动弹,人都给躺得蓬头垢面精神萎靡了。
即使现在孩子都三个月了,但胖起来的地方不可能迅速瘦下去,整个人浮肿得像个茄子,加上各种熬夜带娃喂奶,面色萎黄,黑眼圈跟大熊猫似的,就连头发好像也秃了几块。
卫孟喜掩下内心的震惊,问了问孩子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要知道,怀孕前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金水煤矿一枝花,不说有个当副矿长的爸爸,就是她水灵灵的往广播站一站,都能引得小伙子们吹口哨的。
现在……变化居然如此之大。
而且,她虽然在笑,但眉眼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估计在家带娃心情也不好吧。
卫孟喜安慰她几句,把卫红叫出来,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怵,张雪梅让她背了几句诗来听听,先夸奖她,肯定她,接着就指出她哪几个字发音不对,正确的读音应该是什么。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张雪梅一开口,卫孟喜就觉着自己以前教的还是太简单了,很多知识都是居于她自己也不确定的认知上,譬如“单”,她就只知道读“dan”和“shan”,却不知道还能读“”,譬如“折”字,她只知道读“哲”和“蛇”,却不知道还能读“遮”……上辈子的见识和基础,终究还是太差了。
卫孟喜深刻反省自己,自己这水平不就跟后世那些自以为是的信心满满的爷爷奶奶辈一样吗?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还要强行让孩子听自己的。
有点……嗯,误人子弟。
以前陆广全每天还能教点,可现在每天放学回来还得去单位干会儿活,有时候他自己画图纸都画到凌晨一两点,她开始琢磨,光自己和苏奶奶教是不行的,孩子是否需要再增加别的家教,或者学习点别的技能?发挥所长。
卫红能学普通话,还能去参加市级的讲故事比赛,那其他三个呢?
晚上躺炕上,卫孟喜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跟陆广全说了,他表示赞成,并把自己长期观察的结果告诉她,“我觉得根花适合学文科,她心思细腻又敏感,根宝倒是语文数学都适合,考大学不是问题,卫东适合……”
他顿了顿,“学体育。”
这孩子是精力最旺盛,也是最难管教的,卫孟喜不得不承认,自己矫枉过正了。上辈子他不自信,他阴翳,她这辈子就有意的鼓励他交朋友,鼓励他通过当小小的带头大哥来获得自信,可当着当着他还当真了。
每天呼朋引伴,咋咋呼呼,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这不是什么好的趋势。
她懂陆广全的欲言又止,这孩子无论语文还是数学都只是表现平平,但性格却又过分莽撞,要是教育不好,绝对是妥妥的问题孩子。
“不如让他去学点体育特长吧。”陆广全凝眉,“我给找个合适的老师。”
“行,钱不是问题。”
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这样,哪有什么风花雪月爱恨情仇,各自在自己的工作中忙碌了一天,好容易躺一个炕上,最能凝聚人心的话题就是孩子,有时候聊起来能聊一两个小时。
但找老师也不是几天就能找到的,卫孟喜的生意却还得继续,自己的学习也不能断,经常是孩子睡了她不睡,孩子不醒她要醒。其它事项还好,就是每天跑书城进货比较费时,其实,她也考虑过让肉联厂帮她送货,她可以多付点钱,但那边不光杀猪,还要宰牛羊鸡鸭,工作也很忙,压根安排不出人手来帮忙。
拿货这种事,关系着产品的质量和安全,不是非常信任的人还真不敢随意交付出去。
思来想去,卫孟喜决定,还是自己先跑着,以后再说,现在得赶紧买辆三轮车。
“开泰哥,你知道哪儿有卖三轮车的吗?”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去年想买拖拉机的时候跑了很多地方,拖拉机没买上,倒是拖拉机厂让我跑熟了。”
书城市拖拉机厂,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厂,门卫一听她是想买三轮车,而不是拖拉机,就指着不远处的民房说:“那儿,门市部。”
厂子大,门市部也是整整一排平房,起码五六百平的面积,依次陈列着各种型号规格的拖拉机,农用机械,当然最靠里面的就是三轮车。
其实要能买辆拖拉机是最好的,但卫孟喜没那么多钱,现在手里只有三千块的流动资金,这还是没刨除大家伙的工资的前提下,一辆拖拉机至少也要八千块起步,这还是最便宜的,要是讲究性能啥的,估计还得成倍的涨。
俩人在门店内转了一圈,也有推销员上来介绍,“这个三轮车是人力的,费劲,你一女同志可能不太蹬得动。”都以为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其实哪里知道卫孟喜完全能蹬得动载重二百多斤的自行车呢?
卫孟喜只是笑笑,她本就生得出挑,这么云淡风轻的笑,仿佛天都亮了,推销员是个小伙子,连通红通红的,都不敢直视她。
卫孟喜有点好奇,“同志你们这儿有烧油的吗?”
“三轮车吗,那没有。倒是有辆二手摩托车,是以前厂里淘汰下来的公物,但你可能……”骑不了。
卫孟喜眼睛一亮,“在哪儿,我能看看吗?”
高开泰和推销员都以为她是好奇,看稀罕。毕竟这年头街上的摩托车也不多,这么时髦的东西没有也就罢了,都来到跟前肯定要看一看的。
摩托是真的老,老到居然还是三轮的,前头坐驾驶员,后面两轮拖着一个前后错开的两人位,很像影视剧里出现的鬼子军用摩托,只不过颜色不是军绿色,而是大红色。
但因为年代久远,车漆已经斑驳了,龙头车轮车兜都十分陈旧,恐怕不止“二手”这么简单,搞不好是n手了。
“这辆摩托有七八年了,以前用得多,现在几年不用但性能功率啥都是好的。”
卫孟喜上辈子年轻的时候,碍于学历和见识有限,没学过啥机动车辆驾驶,后来意识到车子将成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时候,年纪又大了,总觉着反应能力跟不上,畏手畏脚。
她觉着,无论是做随矿家属还是做卤肉,都是对上辈子一定程度的沿袭,但她这辈子要是能学会驾驶技术,绝对就是一种莫大的进步!
有了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这才叫新生。
她犹豫片刻,直接问推销员,“这辆摩托车卖吗?”
“卖啊。”推销员一愣,“你不会是想买吧?”她压根就不像会骑摩托车的人。
这年头的石兰省是很少很少能看见摩托车的,大城市和沿海城市也不多,几乎无一例外的,大家看见的都是男人在骑,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从没见过会骑摩托车的女同志!
“不确定买不买,你先说说报价呗。”
“听说原价是两万多,现在都用七八年了,只要三千块。”两轮的都卖一万二三,三轮的确实更贵。
卫孟喜咋舌,“这都能进博物馆的年纪了,绝不可能只是二手。”说着,她指指龙头和脚踏,“刹车和油门肯定已经不灵了,你们卖不出去的。”
这年头买得起摩托的,谁会买二手货?龙国人的执念,对“二手货”三个字有种天然的排斥。
“再说你这车胎,磨得花纹都快没了,买去还得重新换一下,少说好几百。”
“还有你看油箱,都生锈了,搞不好连油箱都得换。”
售货员听她把每个零部件说得这么详细,心里后悔刚才说大话了,这分明是有一定见识的女同志,不是不懂行的。“小姑奶奶您可别说了,两千八拿去吧,一口价。”
“两千五,不能再多了。”
“啥?!两千五!”你砍价咋这么狠。
卫孟喜是很想要个交通工具,但不代表她会当冤大头,“这是最高价,不卖我就走了啊。”
推销员其实已经得了领导的话,只要出到两千五,见钱就卖。想一想,自己是有业绩提成可拿的,能卖掉就是一次收入,于是狠狠心,“成,两千五就两千五。”
高开泰全程呆若木鸡,这……这就买成了?在国营单位买东西还能砍价?而且一刀下去就是五百块!
他有点后悔,当初买拖拉机没让小卫跟他来了,不然他哪需要买生产队的,直接买辆新的,多好啊。
“但我还不会骑,你能不能帮我骑到家,我再给你钱?”卫孟喜实在是太诚恳了,诚恳到推销员都不好意思拒绝她。
最后,是高开泰在前面用拖拉机开道,推销员骑着摩托载着她回家的,进了窝棚区自然又是一阵不小的轰动,在继窝棚区第一辆自行车,第一台洗衣机后,陆工和小卫同志家又拥有了第一辆二手摩托。
卫孟喜不在意新旧,反正只要是能运输东西的交通工具就行……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学会骑摩托。
两千五百块,砍价的时候觉着跟原价比起来只有十分之一,好像还能接受,但付钱的时候一想到一个月的积蓄又被清空,整个人就开始肉疼,嘶嘶的疼。
幸好平时抠抠索索的陆学神放学回来,听说是两千五百块买的居然啥也没说,还去找许军要了一点车漆,加了些金属粉末进去,喷在车子上瞬间焕然一新。
“耶!是红色的!”
“就跟新的一样哦!”
几个崽崽围着骚包的大红摸托车转了一圈,兴奋极了。
但凡是工科相关,需要动手的,陆学神好像就没啥不会的,他跟许军在那儿一会儿试油门,一会儿试刹车,一会儿又给车胎加气,忙得不亦乐乎。
卫孟喜不懂,但她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很专注。完了完了,以前觉得他太专注工作太不通人情世故,现在居然觉得还挺帅,帅死了都!
反正,经过俩男人历时三天的改造,她的n手摩托车已经看不出年龄了,他俩就像技艺高超的整形医生,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超能力。
许军干完就回家了,人家老婆柳迎春没办法像陆广全一样每天回家,只有周末和偶尔课业不忙的时候回家住,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任凭卫孟喜挽留,他也不动摇,必须回家跟老婆孩子吃饭。他们家许久治也上了中班,跟卫东他们一个班,倒是每天同进同出,不到饭点不回家,好几次都是在卫阿姨家吃的。
陆学神把哪儿是油门,哪儿是刹车,哪儿是档位,哪儿又是方向指示灯说了几遍,确保她都记下来,又随机抽查了几次,确保无误后,才准许道:“试试吧。”
卫孟喜第一次坐上去并扶到龙头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别怕,三轮的稳固性特好,不会摔。”陆广全温柔地说着,人站她后面,手却覆盖住她的,轻轻拧了拧油门,车子轰鸣几声,“嗖”的就出去了。
卫孟喜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但还是忍住了,过了那个劲儿,有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就越来越棒,越来越上瘾。
其实三个轮子的真的不难,比自行车还简单呢,她怕是因为烧油,这种机械动力的跟纯人力的不一样,给她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可陆学神实在是个好老师,不厌其烦的给她讲各种原理,又讲跟自行车的相同和差异,这种对比教学的方式,卫孟喜一下就懂了。
学到天黑,她学会了基本的启动加速转弯减速停车,还想再趁热打铁多练习一会儿,陆学神不让了。
“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再练。”
这一夜,卫孟喜第一次没有想生意,没有想孩子,就单纯的在想她那辆拉风的摸托车,这一夜,她就是她卫孟喜,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妈妈。
***
第二天,陆学神为了防止她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偷骑,还将摩托骑走,将二八大杠留给了小卫同志。
卫孟喜心说,这人也太小看自己了,她是想尽快上手,但知道轻重,才不会上瘾呢……嗯,大概不会吧。
学到第三天,陆学神终于放手,允许她一个人骑几百米的时候,卫孟喜也迎来了她的初中补课班入学考试。因为是补习班,肯定要跟正常上课时间错开,所以是下午六点去矿区中学教室里参加的考试。
语文、数学、思想政治和英语,一共考四门,每门一个小时,每科一百的满分,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时间很紧题目很多,但卫孟喜是专门练过做题速度的,做选择题特别快,简答和论述也基本言简意赅少写字,就是作文比较难写。
这是考验阅读量和写作能力的,不是短时间内能补起来的,她又不是陆学神,所以这几项如果丢分的话她也能接受。
走出考场,卫孟喜就把考试丢开了,公布成绩要几天,但从第二天开始,每晚七点,她就要准时到教室上文化补习课。
作为第一届恢复高考后的文化补课班,因为省市两级教育局的重视,来给他们讲课的居然还是矿子弟中学的优秀教师,本身教学经验十分丰富,非常有耐心,教学风格幽默,语言通俗易懂,卫孟喜很喜欢,每天下午六点半就提前到教室做好准备。
至于孩子,苏奶奶给她管得服服帖帖,卤料她提前配制好,老太太捏着鼻子给她煮上,当然她可不会迂回客气,每次下料的时候都直接让孙兰香等人回去吧。
明显的,赤、裸、裸的,生怕别人偷师。
要是卫孟喜这么说,煤嫂们可能会有想法,但换苏奶奶出面就不会,所有人都知道这怪老太太的脾气,她不是针对谁或者不喜欢谁,她就是针对所有人,不喜欢所有人!
人民路上的店,卫孟喜每天进货的路上,骑着摸托车慢悠悠的去溜达一圈,权当练习车技,看见李晓梅无论是服务态度还是卫生都做得很好,钱款和卤肉数量也能基本对上,她就放心了。
做生意不是全部,她也得享受一下二十三岁的青春。
“妈妈,通知书!”根花摇摇手里的纸张,“补习班的考试,妈妈考了好多很多分呢。”
几个孩子放学早,除了卫红在张雪梅家补习普通话,其他人都一放学就回家了,自然收到补习老师送来的通知书。
“胡老师。”卫孟喜赶紧招呼老师进屋坐,人家也知道屋子小,进去不方便,只在院里坐小板凳,“卫孟喜同志,我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当年是什么原因没有上初中呢?”
卫孟喜老脸一红,怎么敢说自己压根连小学都没上过,只含糊道:“那时候家庭条件不允许。”
“唉,真是可惜了,要是能上初中的话,现在也是大学生了。”
卫孟喜实在是好奇,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能让这位教书育人无数的老教师发出这样惋惜的感慨。她考的时候没觉得难,考完急着回家看孩子写作业,也没跟人对答案,结果一忙起来就把成绩的事给忘了。
胡老师不看成绩通知单,“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语文考了82分,数学89分,政治80,英语居然是92,四科平均分达到85分以上,已经是优等生的成绩了!”
卫孟喜一愣,有陆学神的衬托,她对“优等生”的定义已经拔高到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状态,没想到自己才八十多分就能算……但转念一想,能来参加补课班的,其实都是各种各样原因没能上初中或者上完初中的人,这几天上课的时候她就明显感觉到,很多知识同学们都是不知道的,她是因为提前预习过,又请教过陆学神和苏奶奶。
能称得上“优等生”,属于矮子里头拔高个儿。
“鉴于你的成绩比其他同学都好,我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补习班的快班?”
卫孟喜毫不犹豫的答应,她现在刷学历的目的是充实自己,顺带弥补上辈子没能读书的遗憾,没必要花太多时间在已经学会的知识点上,“好,我愿意。”
“是这样的,快班可能一个学期就要补完初中三年或者两年的所有课程,学习任务很重,你要想好。”
卫孟喜点头,“谢谢胡老师,我想好了。”
一直板着脸的苏奶奶,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还不算很笨嘛。”
“我妈妈才不笨呢苏奶奶。”连小呦呦在内的四个崽,异口同声反驳。
苏奶奶白他们一眼,“赶紧写你们作业,写不完今晚不许睡觉。”
卫孟喜故意把成绩单放陆学神的书桌上,还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放了一会儿又觉着这种行为过于幼稚,更何况这么点分数在陆学神那儿真不够看,还是别自取其辱,收起来吧。
犹豫一会儿,卤肉快煮好了,她出去加煤,正巧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张川快来试试,这你妹妹帮你们挑的衣服,看合不合身。”这是李秀珍异常和蔼的声音。
自从侯爱琴来批评过她以后,又找张毅做过思想工作,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两口子终于把张川张江送学校去了。
一个三年级,一个一年级,倒是能续上在老家的课程,而李秀珍忙着做罐头,忙着上山捡菌子,也忙着往市里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山货,压根没时间管他们吃没吃饭,还是侯爱琴又来了两次家访,两次均看见兄弟俩没吃的自己啃窝头,老太太生气了。
生气的后果很严重,直接在窝棚区等到李秀珍和张秋芳喜滋滋回家,兜头就是一顿骂。
骂得李秀珍屁都不敢放一个,最后只能答应她提出来的,让兄弟俩去学校食堂吃饭,每个月往班上交七块钱。
她不愿意?侯爱琴刚才可是亲眼听见母女俩说今天又挣了多少的。
自此,兄弟俩除了晚上睡觉,就不怎么回家了,但捡煤块是依然没放弃的。
卫孟喜骑摩托车经过的时候见过好几次,有时候就顺路载他们一程,连人带煤块的送到机关大院附近,那里舍得花钱买煤的人多,经常是没多久就能卖光光,下午回家再顺带将他们载回来。
卫孟喜能做的只是举手之劳,她对自己的孩子都还愧疚没时间多陪陪呢。
“张江也来试试,好看吧?”
张江一直是个软萌的小笨蛋,叫试试就试试,压根不管哥哥的眼色。
“喜欢吗?”
“喜欢。”
李秀珍笑得咯咯的,“怎么样,妈妈对你好吧?”
张江犹豫一下,终于看见哥哥的眼色,像背书一样抑扬顿挫毫无感情的说:“好,非常好,妈妈对我和哥哥最好啦!”
卫孟喜差点喷笑出来,张江这臭小子,咋那么鬼灵精呢?为了少挨打挨骂,兄弟俩可是说好的,在继母面前永远只说她的好话,问啥都是妈妈最好,但遇到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人,譬如卫阿姨侯奶奶,他们却会实话实说。
生存环境让孩子变得会随机应变,做一条合格的小变色龙。
不过,真正的变色龙却是李秀珍,以前那么讨厌这兄弟俩的,怎么忽然之间转性,还给他们买新衣服?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特别温柔了呢?
要说她真想洗心革面想做个好妈妈,卫孟喜第一个不信,这种人永远只在乎自己,连亲闺女她都爱答不理随意打骂的人,期待她良心发现,那真是做梦!
不过,卫孟喜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她真在兄弟俩身上打什么歪主意,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她自己家的日子都还过得坑坑巴巴呢,但狗蛋虎蛋真的跟上辈子不一样了。想着,这才发现天都黑了,而陆学神却还没回来。
他们学校大一都是理论课为主,放学很准时的,最迟七点就能到家。
卫孟喜有点担心,想去值班室给他挂个电话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自从被狠狠地教训过一顿之后,卫东忽然懂事了很多,见她拿着手电筒要出门,忙追上来,“妈妈,我跟你去,我能保护你。”
卫孟喜知道,臭小子是在变相的认错,讨好她呢。
结果刚走到矿区后门,迎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手里牵着小卫红,原来是回来顺道接孩子回家。
“妈妈!”
“爸爸!”
两个孩子热情的呼唤,两个大人相视而笑,陆广全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仇师傅。”
他对着身后高个子的老人介绍,“仇师傅,这是我爱人。”
卫孟喜张了张嘴,仇师傅却兀自大笑,“这叫啥,大水冲了龙王庙。”
陆广全疑惑,“你们之前认识?”
“你一直说你爱人怎么怎么着,原来就是这小女同志啊,你让我不要再去卖泥鳅小鱼儿,以为我跟你说的不愁卖是故意宽你的心,那现在买我东西的人就在这儿,你问问她,我瞎说没?”
卫孟喜一头雾水,对,这就是她一直买鱼买螺蛳和河虾的仇大爷,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一身十分了得的浮水本事,以及长度惊人的臂长。
上次她差点被皮球砸中,还是他帮了一把。
陆广全一听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也笑了,顺便把他和仇大爷的关系说了。
准确来说,这位是仇大叔,不是仇大爷,人家生理年龄才四十五呢,比陆家老两口还年轻,只是因为常年在海子边风吹日晒,所以皮肤老化得快,但精神状态十分不错,步履矫健,声如洪钟。
原来,仇大叔的儿子以前也是煤矿工人,但不幸在一场意外中失去双腿,这使得原本在外地工作的仇大叔不得不回到老家照顾儿子,而陆广全就是当年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地底下背出来的工人。
如果他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管工友的话,小仇师傅失去的就不仅是双腿,而是生命。所以,仇师傅一家一直很感激他,把他当救命恩人的。
陆广全不仅救了小仇的命,接下来这几年里还经常去看望他们,给他们送过钱,但仇大叔都拒绝了,他觉着自己靠小鱼小虾也能吃饱,但陆广全一直担心他说假话宽他的心,谁知道一直买仇大叔东西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兜兜转转,“我仇家就是跟你两口子有缘啊。”
仇大叔哈哈大笑,十分乐观并健谈,要不是相信陆广全不会说假话,卫孟喜压根想象不到他家里还有个截肢的儿子。
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正想小声问问,忽然他长长的手臂一伸,直接将蹦蹦跳跳的卫东往怀里捞,粗声问:“要让我教的就是这小子吧?”
卫东压根就不怕,更不可能吓得大叫,他的关注点是:“爷爷你的手咋这么长呢?像长臂猿!我们在动物园见过的长臂猿,能捞月亮那种猴子!”
仇大叔都被他这脑回路都笑了,“说老子像猴子,是不是讨打?”
其实,他平时是很和气一人,这么说话是故意吓人。
“我不怕,放我下去,咱们打一架。”
“卫东,怎么跟爷爷说话的。”卫孟喜警告。
“本来就是,只许爷爷吓我,就不许我吓回去,你们大人就是双重标准,一点儿也不公平!”
最近他是真喜欢跟妈妈抬杠啊,卫孟喜也很没办法,打吧,都五岁的大孩子,有自尊心了,不打吧,又总是被他气。
“行,你是小孩,我蒙上眼睛,再让你一只手怎么样?五招之内你要是能打到我,甭管打哪儿,我就认输,要是打不到,你以后就得好好听你妈的话,不许抬杠。”
卫东大眼睛一转,“好。”
他就不信,他卫东在窝棚区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怎么可能打不到他?
回到院里,仇大叔果然拿块布蒙住自己眼睛,又把右手背到身后,晃了晃左手,“我不动腿,就只动这一只手。”
就连卫孟喜也不信,卫东这熊孩子力大无穷,能跑能跳,不小心撞铁门上都能把门撞出一个凹的人,仇大叔再厉害,在不动脚的前提下,真能躲过去?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天真了,才刚说一个“开始”,都没来得及反应呢,好像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卫东“刷刷刷”乱打几拳,居然都没碰到仇大叔。
他就是身体柔软而灵活的晃了几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卫东涨红了脸,“为什么打不到你呢,爷爷?”
仇大叔摘下布条,“因为你不动脑子。”
以眼神示意,男子汉就说到做到,愿赌服输吧。
卫东这种刺头,本质就是慕强,谁要是能在他在意的地方压制住他,收服他,他就心服口服。“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错了。”
卫孟喜的心情很复杂,自己养了他这么久,好话歹话说了几十箩筐,威逼利诱的招数全使尽,他还是心服口不服,但外人只是几下子,就让他乖得兔子似的。
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就是,他已经过了全心全意依赖她,与妈妈共生的年纪,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絮絮叨叨指责他的老妈子,而是能让他学习到东西的导师。
卫孟喜很失落,又有点欣慰,这种成长和叛逆,比上辈子来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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