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矿区的苏奶奶, 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要不是因为脚实在走不了路,她还能健步如飞的出去溜达一圈。
一到村口, 大家就“苏大娘长”“苏大娘短”的跟她打招呼,问回家去事情办好没, 顺利不,有的看见她腿不对劲还关心怎么了, 是不是摔伤了。
这群无所事事的煤嫂, 也不是那么令她烦躁嘛。
而且很明显,她们的热情是因为她是陆家的保姆, 而不是因为她是苏半泉的闺女。
老太太哼一声, 惜字如金的答应着, 忽然想起东头的宅基地,“趁着摩托车没熄火, 载我去看看, 盖成啥样了都。”
卫孟喜一拧油门, 车子“轰隆”过去,七八个工人的速度也不快, 还在打地基呢。
因为卫孟喜突发奇想, 打地基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能不能盖两间地下车库呢?现在是没车子, 但以后肯定会有, 而且家里人多,肯定不只一辆,二十年后车子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稀缺 ,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车子,光停路边都停不下,院里她打算种花, 不能停车,到时候多不方便呐?
陆广全和建筑师傅都觉着她这个想法虽然很超前,但说不定还真实用。
就是以后没那么多车子停靠,那用来放点工具粮食啥的也可以啊,农村不还有地窖的嘛。
这不,想起一点加一点,进度就更慢了,现在地下车库模型刚出来,地基都没打完呢。
苏奶奶居高临下,看着脚底下的巨大的深坑点头,“不错,盖房子是大事,急不了。”
“苏奶奶!”一个小炮弹已经冲过来,但她没直接扑进苏奶奶怀里,在近处站定,“奶奶你的脚,受伤了吗?”
老太太摸了摸她脑袋,“嗯,走不动路啦。”
小姑娘可心疼啦,奶呼呼的要帮她吹吹,想摸摸奶奶的腿,又怕碰疼奶奶,就连红烧肉也在脚边跳啊跳的,嘴里“呜呜”叫着,似乎在说,它也想这个嚣张的保姆奶奶啦。
晚上陆广全回来,看见苏奶奶的脚,少不了也安慰两句,虽然很寡淡,干巴巴的,但好在他是真心的,有苏大娘在家看孩子,他很放心,妻子也能轻松一点。
他们家现在的晚饭非常规律和准时,都是六点半就要吃,吃完所有人都很忙,爸爸要去办公室干工作,有时还要下井看看,回来还要管孩子作业,妈妈要去前头子弟中学上补课班,卫东要跟着仇大叔学打拳,就是小呦呦,小无业游民一个,没人看着是真不行。
更别说白天,她睡醒以后要有人泡奶,或者热牛奶,小脸小手脏了要擦擦,穿脏的衣服要有人帮着换,这段时间苏奶奶不在,卫孟喜就是被这些零碎的小事支使得团团转。
现在好了,苏奶奶回来,虽然干不了活,但至少能看着呦呦别让她干危险的事,拄着拐杖泡个奶,卫孟喜也能放心的骑着摩托车跑进跑出。
刘桂花现在倒是能帮着煮一下卤肉了,但也需要卫孟喜把卤水配好,她现在正式成为卫孟喜的第一信任人,有时候自己忙不过来去市里,都是让她帮忙送卤肉的。
因为呀,她们家也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每天驮东西进城也方便多了。
***
中途卫孟喜又用摩托车载苏奶奶上医院换过一次固定的石膏,包过两次中药,每天不是排骨就是大骨头熬汤,督促着每顿都要喝两碗,等开始下雪的时候,苏奶奶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几步了。
1981年的第一场雪,是12月底下的。
卫孟喜给家里老小每人做了两身棉花衣裳,又添了两床棉被给苏奶奶,她住的仓房被龚师傅用木板隔起来,保暖性能暂时还行,但再继续下大的话就不好说了。
烧炭盆是不行的,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再盘炕也来不及了,卫孟喜心说,可不能把这位巨有钱的小老太给冻坏。除了置办新棉被,还给她准备了好几双新棉鞋,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拒绝。
最近窝棚区新冒出来不少小“富婆”,除了刘桂花孙兰香等几个在卫孟喜这儿帮忙的,有两个是自己靠本事卖快餐的,还有李秀珍这个既卖包子又卖罐头还有小锦鲤相助的。
这些人家都陆续置办了大件儿——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
尤其孙兰香,听说她父亲以前是他们当地十里八村有名的裁缝,她跟着学到不少手艺,平时也喜欢在家鼓捣点小玩意儿,像小呦呦现在那些绣着小熊猫小兔子的枕巾被套,都是出自她手。
但最近,她屋里总传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刚开始左邻右舍都说小两口明年就能抱上娃了,可后来发现,即使她男人没回来,那嘎吱声也没停。
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其实是她现在有了台二手缝纫机!
还是卫孟喜听说她喜欢,有一次上自由市场看见有卖的,也便宜,就给她买回来了。
小媳妇儿至今还没离开过金水范围,去过最大的城市就是金水市,听说卫姐帮她从省城买了台缝纫机回来,人都乐傻了。
她要把钱给卫孟喜,卫孟喜当着其他煤嫂的面收下,等只有二人的时候又塞还给她。
“你这半年在我这里做事非常认真,我也很感激你的帮衬,就当我给你发的年终奖吧。”刘桂花和李晓梅在后世就相当于两个店的店长,她直接发钱,每人发两百块,是当之无愧的大手笔。
“年终奖是个啥?”
卫孟喜笑笑,“就是表现好的职工的话,每年都能在工资之外得到一笔奖励。”
孙兰香红着脸,眼眶水润润的,“卫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让你在我身上白花钱。”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奖励呢!
“哎哟,瞧你,这是你自己靠辛勤劳动争取来的,就是你今天立马跟我说不干了,这东西我也不会收回来,送你就送你了。”
孙兰香干活是真的很认真,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先把锅碗瓢盆准备好,洗的时候总是挑最难洗的大肠,别人洗的她还会偷偷检查一下,每天最后一个走,走之前还要帮忙把东西全放锅里,锅碗瓢盆清洗干净,整齐的摆放好。
其他煤嫂其实也挺用心的,但孙兰香还是比她们做得好……卫孟喜很难不喜欢一个人勤快话还少的年轻职工。
她曾经还想把兰香提上来看店,到时候能像刘桂花一样拿两份工资,但她胆子小,怕算错账,不然现在也没李晓梅啥事了。
“行了行了,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的话,就请你帮我们家娃补补裤子咋样?顺便试试缝纫机能不能用。”
卫东和根宝真的很喜欢跪着趴着玩儿,她洗得又勤快,膝盖处很容易破,其它地方都好端端的,扔了可惜,补补还能穿。
只是苦于她没时间,苏奶奶是不会,所以就只能麻烦兰香了。
“成,卫姐你放心,我保准补得好好的,就跟新的一样。”
“哎哟,你要补得跟新的一样,那服装厂都得倒闭咯。”
两个人都笑起来,“诶卫姐,你还在看书呐?”
卫孟喜晃了晃手里的高中课本,初中的课程她自学完一遍,又跟着补习班的老师走了一遍,前天已经把结业考试给考了,只要成绩及格,就会给补发初中毕业证。
有了初中毕业证,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初中学历,春季学期就能申请高中补课班了。
当然,高中课程多了不说,难度还大大增加,她不敢马虎,现在就提前学起来了。
像语文英语政治历史这些文科科目,她背诵能力强,就是考前突击也来得及,但数理化可就难咯。
她学初中数学那一套用不了了,因为数学物理是真的太难啦!
每天看三页,下次再打开又得从头看,很多题目不是光背公式就行的,还得理解——什么数列,三角函数,平面向量和不等式,她是真的理解不了。
苍天啊,人类为什么要发明数学这玩意儿,还要学习它啊?!
孙兰香却觉着,大家都说卫姐是文盲,卫姐却能悄无声息的凭自己努力拿到初中毕业证,这就非常了不起啦,至于高中能学会多少,那已经不重要啦。
她用星星眼看着卫孟喜,“卫姐你是不是还能像咱们广全哥一样考大学?也考个状元?”
卫孟喜满头黑线,状元这么好当的话,还有含金量吗,她这半路出家的能打败那么多考生成状元,这不瞎扯淡嘛,就是男频小说龙傲天男主也不敢这么写的!
这不,苏奶奶直接“噗嗤”一口,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
卫孟喜老脸一红,虽然兰香是发自真心的不知道状元的含金量和难度,但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她也享受她的吹捧呢?
苏奶奶哼一声,自己拄着拐杖站起来,出门去工地上溜达一圈。对于盖新房子这件事,所有人都发现,陆家这个嚣张保姆比陆家小两口还上心哩!
她每天一颠一颠的往工地上一站,这儿看看,那儿指指的,倒是促使工人们不得不加快速度。没办法,在她那双能透析一切的眼睛底下,想偷懒也没勇气啊。
现在房子的三层楼架构已经盖出来了,只是还没封顶,卫孟喜也想加快进度,但手里实在是没钱,工人的速度也只能如此。
要是能早点盖起来,说不定开春后就能住新房子……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幻想一下。
苏奶奶知道她没钱了,倒是提出可以资助他们一点,但卫孟喜和陆广全都拒绝了,就连最小的呦呦也知道,不能要苏奶奶的钱,借也不行。
正想着,忽然卫东甩着两条大长腿跑过来工地上找她,“妈妈,有人找你,来咱家里啦。”
“是谁呀?”
“我也不认识,没见过,是两个叔叔。”臭小子现在的体能倒是更强了,跑来气不喘心不跳的。
“你师父说你拳法已经学会了,准备学拍球运球基本功了,对吗?”
卫东“嗯嗯”答着,跑得贼快,“妈妈你啥时候给我买个篮球?”
“记着呢,明天进城就给你买。”
篮球早就该给买了,但卫孟喜就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啥东西都想要就能得到,那他只会不懂得珍惜。
说着,她已经看见门口的人,居然是徐良徐局长?几次见面,徐良都穿得衣冠楚楚,不是干部装就是白衬衫的,这次的衬衫居然皱巴巴的还发黄?也不知道是穿了几天。
“徐局长您来了,进屋坐吧。”
徐良神色疲惫,淡淡的点点头,“你别客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是这样的,跟我们说说卤肉店的情况吧?”
卫孟喜请他们进院子,关上门来,特意压着声音,汇报了市区店的情况。自从去年八月份,开店至今也有五个多月了,期间工商、食品卫生和税务的都来查过,几乎是每半个月一次,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严重的问题,一点小差错,比如撮箕放置的位置离卤肉锅太近,例如清洗的污水没有及时处理,但也没影响卫生,所以连罚单都没开过,只是口头教育李晓梅几句。
这种也不算犯错,本来做餐饮的因为场地和人手问题,难免就是会有些不趁手,他们的批评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徐良带来的人是他的助手,手里刷刷刷的记录着,卫孟喜也没说太快,一般是等他记完了才开始下一个阶段的汇报。
徐良也很满意,“看来你对自己的工作很是自信嘛。”
也不待卫孟喜回答,他先收起笑意,正经道:“小卫啊,你可是名人,省里也知道你这家卤肉店。”
卫孟喜一怔。
“你还不知道吧,你店开张那天,省里的调研员刚好去了你对面的饭店就餐,还吃过你的卤肉。”
卫孟喜想啊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服务员刘姐说有大领导在他们饭店,闻见卤肉香味想要尝一下,可就因为一顿吃的,就能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吗?
卫孟喜不信,她还没自信到这程度,人家是干公务,不是专程来吃肉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干部,唯一能让人家记住她的,就是她的店子——金水市第一家个体户。
她的出现,她领到的营业执照,都是这个时代关于经济形势和模式改革的一个小小的样本,她就是被观察对象,而且是标了记号的,说不定还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定期观察着她,记录着她。
卫孟喜后怕,幸好自己这段时间没干啥不合规矩的事,不然说不定……
“你想哪儿去了,跟你的店一起做试点的还有几十名在你后面申领执照的个体户,调研员哪有时间盯着你看。”这还只是金水市范围内的,石兰省除了书城和金水市,还有那么多地区市,基本每个地区市上都有几十号样本。
“去年七月到年底,是第一个阶段,你们的例子证明这种经济模式是行得通的,从今年一月份起,全省将放开个体营业执照的申领,恭喜你。”
卫孟喜不知道他喜从何来,自己不是已经拥有001号了嘛。
倒是徐良打量小院,“人民路店的情况基本汇报完了,那这儿的呢?”
卫孟喜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您是说,我这个小小的卤肉窗也能申领执照了吗?”
徐良和助手对视一眼,“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卫孟喜脑海里电光火石,一切想不通的情节都能贯通了,原来上次姚大娘说的他来送梨子,其实是来做调研,了解窝棚区这些小商小贩生存业态的,“那是不是咱们窝棚区只要愿意的都可以去申领?”
“对。”
卫孟喜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虽然上面对她们已经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能拥有合法的身份,谁不愿意呢?
这就是游击队要编入正规军了啊!
徐良看她高兴,自己也意气风发的,“你们好好干,盘活经济就靠你们了。”
他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些小商小贩都是背井离乡的煤嫂,是一群没有退路也看不见希望,只能埋头苦干的女人,她们是妈妈,是妻子,是女儿,也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当时是市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接到群众举报线索,说金水煤矿窝棚区有人聚集搞投机倒把,希望相关部门能严查。当时打办的同志联系他,想要搞一个联合行动,徐良当场给拒绝了,还提出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一棍子打死,可以先来看看,如果真是投机倒把,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当时他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搞不好自己也要受处分。
谁知大家伙穿着便衣来到矿区,一路经过前头家属区的光鲜亮丽,再来一墙之隔的窝棚区,看着那低矮得进门都要弯腰驼背的房子,黑漆漆的落满煤灰的屋顶地面,成群成群无所事事的妇女,吃不饱没裤子穿的孩子,心里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是,这群女人是黑黑的,看着不爱干净的样子,是没什么文化,甚至一口乡音很是让人难懂,但她们无一不勤劳,热情,嘴里说着别的事,但手上的活不停,无论是卖盒饭的,卖包子的,洗下水的。
她们那黑黑的脸上,是白白的牙齿,和比牙齿还灿烂的笑容。
每一个为幸福生活而努力奋斗的劳动者,都值得尊重,不是吗?
况且,她们的男人在井下干着最辛苦,最危险的活,是最可爱的人没错吧?
可这群最可爱的人,连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养不活,每天只能靠点小手艺卖点吃的喝的,仅够维持生计而已。
现在打击她们,就是要踢翻她们一家子的饭碗,谁又下得了手?
大家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
回去后第一时间研究了这个情况,并上报给省里,又结合卫孟喜等第一批个体户发展现状,连夜分析研判形势,做足了计划和预案,又请了很多相关领域的专家来把关,这才拍板的。
事情是昨天半夜决定的,他今早先去上班,中午就赶着吃午饭的时间,骑着自行车直奔金水矿……难怪白衬衫都糟蹋成那样了。
徐良简单的说了几句来龙去脉,喝完两杯水,就带着助手走了。卫孟喜却沉浸在他的话里,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还在摸着石头过河,但他们这样的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干部,真的每一天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奔走着,都在为新思路新方法绞尽脑汁,上下求索!
所以,龙国能有四十年后的崛起,离不开这样一群办实事的干部,离不开在他们引导下埋头苦干的劳动者。
卫孟喜觉着,自己对徐良的印象可能太片面了,一直以为他是个清高的雄心勃勃的官员,但本质上,他更是一个负责的好干部。
既然他都不辞辛劳跑来了,卫孟喜当然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广而告之。
她也不耽搁,直接去找杨秘书借了个装电池的喇叭,一打开就”滋滋滋“的响。
“小卫你这是准备给咱们开大会哪?”
有的取笑她,“卫主席要发言了,大家静一静。”
“卫孟喜同志是要唱大戏给咱们听呢,你们听着……”
煤嫂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逗她。这时候的卫孟喜哪里还记得是谁跟着她做盒饭抢她生意,又是谁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反正拿起喇叭就是一阵疯狂输出——“咱们窝棚区的煤嫂们赶上好时代咯,咱们以后都不用躲着打办和治安队了,只要申领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以后咱们就是合法合理的买卖,谁来了也赶不走!”
“啥?小卫你说啥?”
“个体户营业执照?我是不是听错了呀?”
“喂,小卫你别跑啊,你跟咱们说清楚,那是个啥玩意儿?”
卫孟喜当然不是真跑,她是回家抱她的营业执照来给大家伙看的,并解释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她们能享受到哪些优待和权益,又要履行哪些义务。
当然,最重要的肯定是纳税呗,要是不纳税国家财政哪来的钱?干部们的工资从何而来,各种大型基建项目的钱从哪儿来?学校医院铁路公路怎么修?她真怕这群煤嫂们因为不懂而偷税漏税啥的。
她叭叭叭输出一堆,煤嫂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付红娟问:“那按照这个意思,我们以后要给国家干部发工资,要给咱们的娃儿盖学校?还要修咱们回老家的铁路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卫孟喜。她们不懂啥大道理,甚至都不识字,但卫孟喜这几句她们是听懂了的。
卫孟喜点点头。
付红娟“哎哟”一声,差点晕倒——乐晕的!
窝棚区沸腾了,所有煤嫂们激动得手舞足蹈,是啊,卑微的,没本事的她们,居然也能有为国家大事贡献力量的时候,这样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不比挣钱香吗?
卫孟喜眼眶湿润,心说,这个年代的龙国人,将是未来支撑龙国进步、腾飞的重要基石,而她,也有幸成为这些基石中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块。
真好。
***
进入1982年春天后,天气越来越冷,卫孟喜骑摩托车冻得耳朵都快掉了。
陆广全给了她一双黑皮手套,可耳朵却挡不住,她尝试过买雷锋帽,但耳朵蒙太紧实,她怕自己听不见声音,在路上不安全,戴了两天就没戴了。
自打元旦节那天中央转批《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进一步肯定包产到户到组等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以后,路上的行人和车子都愈发多了。
以前她骑半天,顶多能遇到拉煤的大车和几辆自行车,现在嘛,各种各样的自行车,三蹦子,行人,比以前多了太多,都是人背马驼上书城做小买卖的,赶集的,上下班的。
这种时候,就十分考验驾驶技巧,卫孟喜不敢大意。
倒是兰香给她做了一对护耳,看着轻薄透气,隔音效果不太好,但保暖效果却不错。
卫孟喜觉着,自己那缝纫机是真送对了,趁着窝棚区的煤嫂都能申领营业执照的契机,卫孟喜鼓励她也申领了一个服装加工制作的,反正能不能用上另说,现在先把证拿到手再说。
毕竟号数那么靠前的营业执照,也别有一番纪念意义不是吗?
过完年,时间很快进入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过了寒冬腊月和春节的高峰期,卤肉销量再次下降,两个店的销量总额下降了百分之二十。
最直观的就是,每天的净收入下降到只有八十块了。
着急说不上,卫孟喜知道这是正常规律,小吃就是会有季节性,哪怕卖早点的也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别。可肉联厂的刘香却告诉她,“咱们这关系,我先给你透个底,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卫孟喜一愣,“刘姐您说,啥事儿。”
“最近这物价涨得快,我们收购生猪的价格也在上涨,养猪场说饲料价格上涨,农民也说粮食价格上涨,连带着厂里决定,下水也要涨价。”
“涨多少?”
“至少在原来的基础上涨百分之十吧。”
卫孟喜一愣,这哪是普通的价格上涨啊,简直就是飞涨,暴涨!
但她相信刘香说的是真的,最近卤料的价格也涨了,只是没涨这么多。这啥成本都涨了,而卤肉价格还保持不变的话,再加上销量的下降,她的利润岂不是要掉到七十块以下?
卫孟喜这就不得不上心了。
能压到现在才告诉她,估计刘香也是想了办法的,拿了一年的货,一直保持一样的价格,确实是不容易。“谢谢您,刘姐。”
“嗐,谢啥,不过你要是嫌贵,不想继续在我们厂拿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地方,你去试试,那里或许能便宜点。”
上涨百分之十,卫孟喜确实有点嫌贵了,但她很坚定的摇头,“我还是喜欢跟您打交道,敞亮,痛快。”
现在虽然还是她求刘香的时间多,但二人已经算朋友了。
刘香忽然就笑起来,似乎是因为自己没看错人。毕竟,想巴结她的人多,但很多并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她甚至还曾听见有的年轻人人前左一个“刘姐”右一个“主任”,背后却骂她肥婆的。
她是长得不好看,是肥胖,但她的眼睛不瞎。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小卫同志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拿货,辛苦是看得见的,挣的钱也是辛苦钱,现在有更好的货源等着她,她却没因为可以节省成本而去找别人,也就是没有把她刘香当跳板的意思。
交朋友,就是要这样的,可以有利益关系,但不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而随意抛弃朋友。
她忽然话锋一转,“成本上涨,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提高销量啊。”
卫孟喜苦笑,问题就是矿区和金水市都饱和了,其他熟食店的生意大部分已经被她抢走了,老百姓兜里的钱也有限啊,就是能卤出来,也不一定能卖得掉。
“你的味道不错,我给我家那口子的亲戚尝过,他们都说好,人家可是在市委招待所管食堂的,他们说行,就是对你的肯定。”
刘香自己工作好,爱人的工作也好,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是书城市各大单位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小领导啥的,每次家庭聚餐她都要带点卫孟喜的卤肉去,其实就是一种有意识的宣传。
她总觉着,这么好的手艺只在外头摆摊浪费了。
而她大伯子就是在市委招待所的后勤处,虽然不如采购油水多,但管着食堂,食堂这一块想要买啥进啥他是有话语权的。别看市委招待所只是个招待所,比不上外头响当当的这个饭店那个宾馆的,但因为各种学习和培训很多,压根就没有空缺的时候,所以食堂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而市委招待所的餐食也是分两部分的,一是按照文件精神和相关规定,处级以下干部每人每天八毛钱的标准,处级以上则是一块二;如果超出这标准,或者觉着哪一样饭菜更合口味,想多打一点标准以外的,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啥的,则可以自己付钱。
“刘姐的意思是,我的卤肉可以尝试卖到市委招待所去?”卫孟喜眼睛发亮。
能把卤肉卖到市委招待所,这是啥大好事啊!
上辈子她开饭店最大规模也只是开到有八家分店,但能直接跟官员干部打交道,却是第一次!她也想过承包里头的食堂啥的,可那都是关系户中的战斗机才能有的待遇,别说承包这种国家单位的食堂,就是中小学食堂小卖部,都是关系不硬咬不下来的肥肉。
“也不是要你直接去卖,是你给他们供货,定价由他们自己决定,相当于搞批发?”刘香不确定自己这说法对不对,反正大伯子是这么说的。
卫孟喜也知道,肯定不是她自己去卖,那样人家食堂还怎么赚钱,总要给人留点利润空间不是。
“嗯嗯,我懂。”
刘香满意的笑起来,她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话我先递给你,你回去考虑一下,明天来了给我答复,我好联系大伯子那边,到时候你们见个面,详细的谈一下,成吗?”
卫孟喜被这天大的馅儿饼都快砸晕了,晕乎乎的说:“不用考虑了我,只要我还有赚头,我就卖,刘姐您今天就可以约那边,我有空。”
机会来了还要“考虑”,那就是摆谱儿,就是跟钱过不去。
刘香哈哈大笑,“我就说小卫你这人爽快,行,你等着,我挂电话去,啊。”
结果也跟卫孟喜预料的差不多,她这边不摆谱儿,但人家大哥那边却是抽不出时间的,说是要等两天,后天中午十二点有空。
听话听音,卫孟喜立马顺杆子往上爬,“那行,就后天中午吧,咱们先上聚宾楼吃中午饭,边吃边谈,姐您可要一家子都来,啊。”
刘香推拒,卫孟喜不依,肯定都得来啊,多来几个人她谈成的概率就更大,“还有您那位大伯哥咋称呼,您大嫂和侄儿侄女也要来。”
好嘛,这一请就是一大桌了。
刘香不愿她破费,但耐不住她是真心的想请客,“成,那明天给你消息,能去几个人。”
卫孟喜是带着笑回家的,甭管成不成,能多搭一条线,也是极好的。像姚永贵,一开始她只是想租个门面,谁知把租变成买,然后还通过他认识了徐良,最后还拿下金水市第一个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现在就连盖房子的工程队都是姚永贵帮忙找的。
她和小陆无亲无故在金水市,要是没有姚家和高家的帮衬,现在说不好还在哪儿吃糠咽菜呢。
晚上,陆广全进门的时候手里居然拎着一兜梨子,个顶个的大,表皮是薄薄的黄,还有一些米黄色的小点点,看着就特甜,汁水都快嘣出来那种。
“爸爸哪儿买的梨子呀?”根花觉着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陆广全轻咳一声,“别人送的。”
“别人是哪个人呀?”
“同学。”
根花露出小米牙,真心为爸爸高兴,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才会送梨子给爸爸哟!像她的同桌王宝柱就是她很好的朋友,才给她送了一根金晃晃的油条呢。
卫孟喜眉头一动,哟,还能交上朋友?甭管男同学女同学,她其实都是高兴的。
因为相信他的人品,所以他就是有交好的女同学,她也毫无芥蒂。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