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第一次来到完全陌生的自由市场,李晓梅就给找到三家潜在客户,卫孟喜不奖励她都不行。
这姑娘的脑子真的是个好东西,口才也不错, 以后不成功都没天理啊。
她要求的“奖励”就是去吃凉粉, 张虎蛋亦步亦趋, 生怕卫阿姨把他撇下。
书城市的凉粉很有名, 尤其是豌豆粉, 浅黄色的又q又弹的粉,由老师傅端在手上切成细细的长条, 再加点辣椒蒜泥韭菜豆芽和芝麻, 随便调一下, 酸酸甜甜十分解暑。
卫孟喜一口气能吃两碗!
虎蛋被辣得“呼哧呼哧”,卫孟喜又给他和晓梅一人买瓶可乐水, 那叫一个爽, 就跟吃火锅喝雪碧似的, 美得冒泡了都。
那小眼神,就差把“我要给卫阿姨做儿子”写在脸上了。
“待会儿吃完晓梅你是先回去, 还是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找苏奶奶一趟。”
要是别的第一次上省城的女孩, 卫孟喜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但晓梅嘛,谁敢拐她她能先把拐她的人卖掉。
谁知晓梅却说:“我在这儿等着姐, 顺便再看看还能不能再发展几个你说的‘潜在客户’, 嘿嘿。”
“成, 好样儿的。”卫孟喜觉着,既然她想干,那就要给她创造条件好好干。
他们到苏家门口的时候, 苏奶奶正拿了本书在院子里,边走边看,腰背挺直,头颅高昂,像极了练芭蕾时候的卫雪。
虎蛋躲在卫孟喜身后,苏奶奶冷冷一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虎蛋眼圈立马红了,卫孟喜也觉着苏奶奶太不近人情,孩子本来就可怜,成年人都尚且受不了你的阴阳怪气,又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卫东那样的一皮脸听不出好赖。
先把虎蛋支开,“大娘,狗蛋虎蛋的事,我想跟您谈两句。”
“说吧,又找你告什么状。”
卫孟喜简直快疯了,“您能不能好好听我说两句,我不是要教您怎么教育孩子,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想跟您说一点自己的想法。”
她特意加重语气,苏奶奶这才收起不痛快,自顾自坐下。
卫孟喜知道,这就是大娘服软的迹象。“我知道大娘心疼孩子,兄弟俩是小婉姐的血脉,也是您唯一的指望,望他们成龙,要求严格是人之常情。”
“但是,孩子也是有自己思想,有自己圈子的独立的人,尤其虎蛋,他的性格天生就是偏软一点,您对他和对狗蛋的方式,是不是也需要区分一下?”
总的来说,哥哥是慕强,弟弟是吃软不吃硬,如果都是一样的严格要求,不允许有一点和缓,虎蛋以后说不定真的会学坏。
“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一个真心疼爱的他们的人,那绝对就是苏奶奶。”卫孟喜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有点外行指导内行的嫌疑,于是挑重点把兄弟俩现在所处的困境给说了。
在学校被排挤,为了引起老师的关注就干坏事,或者故意找同学的麻烦。
在胡同里被排挤,那就谁也不跟玩儿,四处游荡。
在家被姥姥严格要求,那就装病,装听不懂,反正只要装,姥姥就是再严厉也会真心疼爱他们,会妥协。
这要是换了卫东几个,卫孟喜直接就上手教训了,因为她知道,卫东他们有的是安全感,打两下骂几句没啥,可狗蛋虎蛋不一样,他们以前在李秀珍手底下当了两年的小变色龙,既脆弱又没安全感。
“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建议,大娘您没事的时候可以想想,虎蛋我已经答应会接他回矿区玩两天,那我星期六晚上让小陆来接可以吗?”
苏大娘不出声,但轻轻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她刚走到门口,苏大娘忽然说,“送回矿区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让他们先适应一下,以后每个周六你们来接他们,周一早上直接把他们送到学校,我不让你们白干。”
说着,她直接从手腕上退下一个玉镯子,“给。”
“我跟您谈这些也是心疼孩子,就去住两天麻烦不了啥。”卫孟喜也很硬气,又不差这两口吃的,那镯子就是价值连城她也不要。
苏奶奶这是想“银货两讫”,不欠他们的。
“您身上这几样东西,还是留着吧,以后花钱的地方更多。”
去自由市场接晓梅,谁知道这鬼丫头在短短的半个多小时里居然又找到两个潜在客户。那是俩国营饭店的采购,来买菜让她逮住了。
“你咋逮的?”
“我就在卖鱼的摊子前等着,能来买鱼,而且是一买三十斤的,绝对是手底下有大饭店的。”
哟呵,这就叫以点推面,卫孟喜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她了,“你行啊,好好干,要真能发展成客户,我给你10的提成。”
比其他普通煤嫂推销员还高两个点呢,晓梅笑嘻嘻的,一把搂住她的腰,“卫姐你真好,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以后都跟你混。”
到第一个星期六,果然陆广全就把狗蛋虎蛋俩接回来了,这下可把一群孩子乐坏了,本就是最好的朋友,本以为分开就再难见面了,谁知时隔三个多月,居然又见面,张虎蛋直接抱着卫红就哭了。
大家却一点也不会笑话他,毕竟这可是长得最好看的小男娃诶,连哭都哭得那么好看!
许久治黄建军加卫家五个,两个“蛋”,光孩子就有九个,在新房里跑上跑下,楼都快让他们跳塌了,吃饭一张桌子压根不够坐,整个院里就跟下课间的幼儿园一样。
建军和小久治,他们妈妈来都叫不回去,愣是要在卫阿姨家睡觉,一睡就睡了两个晚上。
卫孟喜能怎样?自己请来的小祖宗,自然只能忍着呗。
他们是星期六晚上到的,星期天早上,卫孟喜出门后没多久,敲门声敲醒了正在睡懒觉的狗蛋兄弟俩。
他们昨晚前半夜跟卫东睡,谁知卫东睡前喝了太多汽水,半夜直接尿炕了,三个小子也不敢吵醒大人,就悄咪咪把铺盖扯开,去苏奶奶原来的房间里睡。
那里面,还保留着苏奶奶所有的生活用品,就连床头的枕头,都是她专用的。
闻着姥姥的气味,兄弟俩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哥哥,有人敲门。”
“卫东哥哥呢?”
这家伙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早起练球,风雨无阻,尿炕也不能阻止。
兄弟俩揉着眼睛下楼去开门,忽然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妈……”
穿着一身崭新工装的李秀珍,精神焕发,笑得和蔼极了,“我今儿早上才听说你们回家了,怎么不回家还睡在别人家呢?”
虎蛋结结巴巴,狗蛋沉着道:“不用了,我们住卫阿姨家。”
“你这孩子,还生妈妈气呢?以前妈妈也是忙着讨生活,没你卫阿姨有钱,对你们关心就疏忽了,现在妈妈有了工作,也能养活你们啦。”
这话说的,好像爱不爱孩子是跟有钱没钱有关系一样。
这些话,狗蛋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你们姥姥回来没?”
“没。”
李秀珍脸都快笑成了烂菊花,苏大娘在,很多话她都不好说,更不敢说,“哎呀那她很忙吧?我听人说她收回的祖产里,光大宅子就好几套,对吗?”
狗蛋没说话,警惕地打量她。
虎蛋嘴快,“才没有,我姥就那一套房子,刚好够咱们每人一间。”
“那是估计你们小,你姥姥没跟你们说实话。”李秀珍笑得老狐狸一样,她都打听清楚了,张毅的前丈母娘可是苏半泉的独女,一套房子?怎么可能!
她现在终于相信,闺女小秋芳去年让她一定要出去找狗蛋,还说第一个找到狗蛋的人一定会得到很大的回报,原来这份回报就是结交苏大娘啊!
不过,卫孟喜也太大意了,居然将堂堂苏半泉的闺女拉家里来当保姆,一当就是以“年”为单位,这不是侮辱人是啥?
而且,据她观察,苏大娘跟卫孟喜的关系也不怎么样,经常阴阳怪气的互怼呢,这不,后来人家祖产返还了,也没说送她点啥,这要知道这种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从手指缝里露出点来也够普通人少奋斗一十年的。
看卫孟喜现在这拼命样,她是一点好处没捞着。
李秀珍一想到这些,整个人就高兴,只要卫孟喜没占到便宜,那就是她的胜利……这思想,就是阿q听了都得佩服。
“那你们姥姥是不是拿回了很多首饰啊?”
这个虎蛋可就真不知道了,摇头。
“应该有不少吧,要是我们妈妈还活着,这些东西都是我妈妈的嫁妆。”狗蛋却颇为怀念地说。
可不就是嘛!堂堂苏半泉家唯一的独苗,不给她给谁,给了她就是给了张家,顺带就是给了她李秀珍啊……
李秀珍懊悔啊,“你姥姥还在生你们爸爸的气呢,我待会儿就让他上门道歉去,你们说姥姥会原谅他吗?”
“会的,我姥姥心地可好啦。”狗蛋说得信誓旦旦。
卫孟喜在厕所里蹲着,差点喷笑出来,让张毅去负荆请罪?苏大娘正愁没人出气呢,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送上门,不脱层皮苏大娘就不姓苏。
看不出来,狗蛋这家伙是真腹黑,歪点子多着呢。
“行了,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你们别告诉卫阿姨我来过,啊。”
李秀珍敢这个时候来敲门,就是看见卫孟喜往加工厂去了,但她却不知道,卫孟喜半路肚子痛,又转回家上厕所来了。
卫孟喜都不知道是该笑她愚蠢呢,还是愚蠢呢?
***
果然,第一天一早,张毅和李秀珍就驮着满满一车东西进城去了,卫孟喜有心想看热闹,专门等在家门口,四个小时后,两口子臊眉耷眼的回来,精心准备的礼物也碎了一车兜。
张毅两颊又红又肿,好多个巴掌印呢……看形状,还是他自个儿扇的。
该!要换了个性子软的,可能还真就被他的“诚意”打动,冰释前嫌了,可苏大娘是谁?
做了一年多的邻居,他们还不知道吗,只能说利欲熏心,为了钱真是啥都豁得出去啊。
接下来几个星期,狗蛋兄弟俩都来矿区过周末,偶尔有空苏大娘也来,呦呦家成了窝棚区第一热闹的人家。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定期的愉快的缓冲,他们对新学校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卫东常说的是学校里的事,“我们班那个谁”,“我们学校哪个地方”,似乎他的生活处处充满乐趣,哪儿哪儿拎出来都能作为一个单独的话题。
狗蛋虎蛋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跟好朋友多一点谈资,渐渐的也会留意学校和班级里发生的有趣的事,留意那些有意思的同学……慢慢的,这不就融入新学校了吗?
苏大娘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终于低下她高贵的头颅,承认自己以前太独断专行。
祖孙关系渐渐的也亲密起来,这种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
这边加工厂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那边派出去的一十多名推销煤嫂们,也源源不断带回新的订单。
其实,一开始煤嫂们连金水市都不敢去,总觉着踏出矿区就是要她们命一样害怕,后来约着伴儿,又有晓梅带着,大家渐渐的敢到省城去,经过两个月,居然连下面的其它地州市县城也有她们的踪影。
美味卤肉加工厂是从徐良和工业局那里拿到批文,正式建起来的,有公章和程序,介绍信一开,章子一戳,她们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这种出差卫孟喜也不是让她们白跑,在每个月十块底工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每天两块的出差补贴,只要拿着招待所住宿证明回来盖章就能报账。
没办法,石兰省底下那么多地州市,那么多饭店招待所,都是市场。
单凭卫孟喜和李晓梅,是绝对跑不完的,更何况她还得管孩子,还得抓自己的学习,不想把自己搞太累,那就花钱找人干吧。
到1982年国庆节后,卤肉加工厂的订单量已经多到每个月八千了,这还只是订单,加上两个门店的收入,一个月流水轻轻松松破万,就是净利润也足有五六千,是没搞加工厂之前的两倍。
卫孟喜第一次意识到,规模化经营带来的甜头!
当然,这只是按销量计算,只是计划……要真能把这么多量的卤肉生产出来才算真挣到钱。国庆节后第三天,金水煤矿的前后大门上,同时张贴出一份招工启事。
“真开始招工了?”
“有没有识字的帮我老太婆念念。”
有小孩放学听见,就缺胳膊少腿的读起来:“为回贵(馈)矿区羊(群)众对美味卤肉加工厂的支持,经开(研)穷(究)决定,我厂将于1982年10月26号正式开业,现面向社会招……招耳(聘)五十名工人,其中女工40人,男工10人。要求16周岁以上,50周岁以下,文化程度不限,家庭困难者优先……”
磕磕巴巴还没念完呢,有人已经急了,“有没说上哪儿报名?”
话刚出口,机灵的已经往卤肉店跑了。
“喂喂喂王老太你跑啥,等等我。”
“算我一个,我的小马扎呢?先放这儿,我去给我儿媳妇报个名。”
这些平时聚集在村口后门一带说长道短的老太太和中年妇女们,哪里还顾得上等人啊,平时跟她一个阵营的长舌妇,现在可都是要跟她们竞争工作机会的对手。
等你?想屁吃呢!
卫孟喜倒是不着急,反正时间还宽裕,还有一十多天呢,先用一个礼拜广而告之,一个礼拜招工,剩下一个礼拜培训新员工,为上岗做准备。
谁知,告示才贴出去第一天,短短两个小时的工夫,她的美味卤肉店门槛都让人踏平了,来的男女老幼都有,都是要参加招工。
卫孟喜一看这架势,哪还敢贴一个星期啊,只贴到第三天晚上就撕下来了,报名人数太多,只的只能先登记一些必要信息,可饶是如此,也有234人报名!
这个速度和人数,实在是让她大吃一惊,这么多,234人里挑50人,将近五分之一的概率,可不是个小工程。
卫孟喜想让晓梅来帮忙,但她最近带着煤嫂去省里南边阳城那一带推销去了,刘桂花和孙兰香也不太行,因为她俩都有各自要盯的工作,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晚上,陆广全回家,卫孟喜少不了要跟他抱怨几句,“一天天我都忙不过来,要是能找几个得用的人手就好了。”
她当时只是埋怨,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反正两口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谁都忙。
陆广全最近比她还忙,进入大一年级以后,这是他最后一年学基础理论的时间,相较于别的同学用三年打基础,他却只有两年的时间,明年要做项目搞设计,后面三年要去京市,所以他的时间更紧张。
“嗯。”
当时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结果第三天,本来每周来给卫东上两次课的仇大叔,居然骑着自行车来,还载来了一个年轻人。
“卫东小子,赶紧叫你妈妈出来。”
为了方便他学篮球,陆广全干脆在院里支了个简易篮球架,几乎是一比一复制国际上标准化的篮筐。
刚开始,他把球扔上去大多数时候都砸不到篮筐,渐渐的,个子窜起来,力气练起来,也找到技巧之后,已经能投中好几个了,基本保持在十个中四个的概率。
卫东赶紧把球往身前一抱,“妈妈,我师父老人家来啦!”
卫孟喜正在厨房做凉虾冰粉,现在矿区多了一家卖凉虾的,一碗两分钱,甜丝丝凉润润的,老少皆宜。平时根宝最喜欢了,但这两天感冒,都不能吃,今天烧退了说想吃,出去买的时候人已经收摊了。
卫孟喜就想给他搓一点。
其实这东西很简单,冰粉籽漫山遍野都有,去年摘回来一直没用,现在先用白色纱布包裹上,搓一搓,冰粉液就出来了,很快整个盆里的水变得越来越粘稠,最终会变成带气泡的固体,配上红糖水就能吃。
如果喜欢吃豪华大满贯的,还可以配点切碎的时令水果和山楂糖、梅干儿桃干儿之类的,淋上一勺枇杷酱,酸酸甜甜满满一碗超有幸福感。
卫孟喜把冰粉端出来,让大家分着吃,“仇大叔也来尝尝,解暑。”
“成。”大叔指指身后年轻人,“昨天小陆说你要找帮手,我这儿正好有一个,你看看合不合适。”
“你好,我叫韦向南。”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妇女,看样子一十八九,个子中等,样貌也是中等,总体而言几乎没有啥出挑的地方,但卫孟喜注意到,刚才跟她握手的时候,她的左手指腹十分光滑,不像是干农活的。
她接触过的女同志太多了,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茉莉张雪梅,她们的手指也没这么光滑过。
更反常的是,她的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又十分粗糙,尤其是指尖上的皮肤,有一层硬硬的老茧。
什么情况会经常使用这三根手指?
卫孟喜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做财务的?”
韦向南淡淡的点点头,“是,以前在我们生产队当会计,现在生产队改村,我就出来找点事情做。”
言简意赅,没一个多余的字,声音也十分冷静,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
“你一定很疑惑吧,韦向南其实不是咱们本地人,十年前她是粤东省来的知青,嫁给我们族里一个侄儿,后来侄儿一场意外没了,她膝下也没一男半女,我看她会打算盘,就叫来给你看看。”
仇大叔说话很随意,端着一碗冰粉,直接蹲在地上吃,几个孩子也有样学样,似乎这样吃会更香。
原来是粤东人,还能打一手好算盘,卫孟喜现在缺的就是专业的财务和人事,她一个人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承包下来,“行,那我就叫你向南姐了?”
韦向南点点头,“是,卫老板。”
在场的所有人,差点被她这声“卫老板”给呛着,就是脸皮厚的卫孟喜也尴尬,“别,还是叫我小卫吧。”
韦向南却依然坚持。
好吧,卫孟喜也不跟她纠结一个称谓问题,反正私底下也有人这么叫她,当老板已经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只要不带“总”就行。
今儿只是初步认识一下,第一天一早八点半,韦向南准时来到加工厂门口,卫孟喜把摩托车交给刘利民,让他去送货进货,现在进一趟不够,他得骑摩托车跑两趟才行。
一进厂子大门,韦向南就在四处打量,卫孟喜也不藏着,跟她交个底,说了自己的计划和现在能动用的一切人力和资金。
“我这里有234份报名资料,但只有50个招工名额,向南姐你看咱们怎么选?”
倒不是故意为难考验她,单纯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选,希望能得到指点。
结果韦向南没接她递过来的登记本,“术业有专攻,我对你们矿区的情况也不了解。”
这……这就拒绝了?!
卫孟喜真想给她竖大拇指,这种性格的员工是老板pua不了的,因为才入职第一天交给她的第一件事,人家就能直接拒绝!
这个同志,有点意思。
于是,卫孟喜干脆把资金问题交给她,自己手里有多少钱,做了哪些工作,还有哪些没做,她一股脑交给她,自己专心忙招工的事。
首先,考虑到矿区家庭的贫困,她优先照顾病残和单职工家庭的妇女。
这234人里,有五个残疾人,好在都不重,一哑一聋一瘸,另外两个,一人是多根手指,一人则是少根手指,做点轻松的,譬如清洗保洁,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这五个人,都是家里只有一个煤矿工人养家的,要是进不来加工厂,其它单位的招工更不可能,卫孟喜就是没岗位也要想办法给他们创造几个。
她以前不能惠泽大众,那是因为确实能力有限,现在条件慢慢起来了,还是想在赚钱的同时做点有意义的事。
另外是孤寡人群,找到两个男人死了的,还找到一个只有十六岁,但父母都没了的,这种孩子你不要他,他还真没地方去。
剩下才轮到单职工家庭里的,全职妇女可就太多了,几乎全是,她只能先挑家里孩子多负担重的,同等条件下又再挑年纪大的。
“别人招工是挑年轻力壮四肢健全的,你倒反着来。”韦向南看完了账目,看着她勾选的名单若有所思。
同样的用工成本,创造的利润却天差地别,也不知道这个卫老板咋想的。
卫孟喜不需要搞清楚员工的想法,把本子合上,“向南姐账目看完了?”
“嗯。”
现在加工厂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不足,虽然孟舅舅的两万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装修工厂的时候又冒出一个新问题——储存车间必须要低温条件才行。
“虽然能做成冷库是最好的,但我没这条件,现在手里的钱顶多能买两台大冰柜。”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想到推销员们会这么给力,短短几个月就给她找到这么多订单,当时原以为两台冰柜就够用了,现在这么多的存货,无论是原材料还是成品,出锅以后都需要冷冻保存。
关键买冰箱也不是那么好买的,整个矿区也只有书记和矿长家里用上冰箱,那还是家用的,容量很小,商用肯定不行。
韦向南说,“确实有点不好办,这样吧,我给我老家那边打个电话问问。”
她是粤东省惠阳地区的,南方鹏城搞开放建特区,他们是离得最近的,卫孟喜连忙高兴着应下。
她其实是想过很多办法的,找过姚永贵和许军,抱着他们负责机械采购这一块或许会知道门道的希望,结果俩人都说不知道,出去帮她问,结果也没问到。
找过赵春来,赵春来又给她找了好些倒爷,兜了老大一个圈,发现家用冰箱可以搞到,商用的大容量冰柜真不行。
同时,卫孟喜也问过刘香,肉联厂是有冷库,但没冰柜。
这年代在国内压根就没有这东西!
卫孟喜本来都绝望了,现在忽然看见希望,立马就喜滋滋请韦向南回家吃饭。
韦向南推说自己带了干粮,要在煤矿四处转转,她也不强求。
卫孟喜心说这有孩子的就没那么轻松,就是大人不吃也得给孩子做,骨头汤是早上出门就炖上的,煮把青菜进去,再随便炒个肉,炒个绿叶菜就是一顿。
“妈妈,我大姐的裙子买了没?”卫红一面吃着,一面问。
“星期天去买。”
国庆节的文艺汇演上,卫雪领舞的舞蹈表现十分亮眼,被选到市里参加全市中小学生的文艺汇演,学校要求给几个小演员买一身裙子,卫孟喜一直记心上,但卫雪太瘦,得亲自试一试才能买,不然怕买来不合适。
孩子本就长脚长手长脖子的,再瘦点看着更长,就跟吃不饱的小难民似的。“来,吃块肉,你学舞蹈,运动量大。”
卫雪“嗯嗯”答应着,双颊胀鼓鼓的,她已经很努力的吃了啦,可就是长不胖呢。
“胡团长说,我……我们就是要瘦才好看。”那样转圈才轻盈。
“胡说,太瘦不好看,我觉得要像你们妹妹一样胖乎乎的才好看呢。”
小呦呦抱着碗,猛点头,“嘚,我好看。”
众人大笑,凡是好话她总是第一个急着认领,唯独根宝一直低着头,扒拉米饭。
“卫国怎么了?”卫孟喜给他也夹了肉。
本着随机分配的原则,四个孩子分在了同一个班级,好处之一就是开家长会只需要去一次,之一则是孩子们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谁遇到事情其他人都会叽叽呱呱说出来。
这不,“老师让一哥去参加比赛,一哥怕爸爸妈妈没时间,其实一哥可想去啦,是吧一哥?”卫东拐了拐他,一副“我帮你说”的热心群众样。
“什么比赛?”
“好像是叫国……国……”
“国际象棋比赛。”根宝接话,满眼期待。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这个比赛啊,那可是要很厉害的小朋友才能去哦。”
“妈妈你知道?”
卫孟喜上辈子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后来根宝上初中以后,机缘巧合之下参加过一次,才知道原来这是个很牛气的比赛。
根宝平时很喜欢下象棋,不是孩子们玩的五子棋,是真正的有楚河汉界那种象棋,因为矿区家属区有很多退休老工人,冬天的早晨,夏天的傍晚,树底下都是他们的地盘,根宝这孩子就会自己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观棋。
一开始肯定也是不会的,看得次数多了,自己摸索出规律,偶尔插嘴跟他们说一下,老工人们都奇怪这孩子怎么看看就会?
关键是,会了,他也一声不吭,只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小声嘀咕两句,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对这样的孩子,老工人们也愿意教。
一来一去,他的象棋水平居然成了孩子里的佼佼者。
他历来话不多,干啥都默默的,卫孟喜知道他有这习惯,还是某一天路过家属区看见的,当时看他太投入,她也没叫他。下象棋非常能锻炼人的思维能力,培养“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格局,学点是好事。
“因为卫国会下象棋,所以老师就让你去参加市里的国际象棋比赛吗?”
“对。”
看着卫红这半年来的变化,卫孟喜就知道,有些比赛和奖项是可以去刷的,有助于孩子建立自信,但——“国际象棋跟咱们龙国象棋可不一样哦,你没学过的话,会很难哦。”
卫东用他“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想了一会儿,“咋不一样,不都是你杀我我杀你吗?”
“虽然都是32枚棋子,但国际象棋没有楚河汉界和九纵十横,而是用横八竖八的64个黑白格子来布局走棋,规则没有龙国象棋复杂,学起来更简单。”陆广全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你会?”卫孟喜有点吃惊,这家伙还有啥是他不会的。
“会一点。”陆广全摸了摸鼻子,“明天买一副回来,我教你。”
也不知道为啥,孩子们发现妈妈的脸红了,还作势要打爸爸。
但根宝却把话听进心里去了,“我可以像学英语一样跟爸爸学下棋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赶紧吃完睡觉。”
鬼知道陆广全有多怕他提学英语的事,自从学会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以后,这孩子爱上了给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取名,取了名还不许爸爸叫错,不然他可是会生气哒!
譬如“赛琳娜”,谁能想到“她”不是一位妙龄女郎,而是一只刚会下蛋的黑脚乌鸡。
“索菲亚”,是一只红眼睛长耳朵的兔子。
“格蕾丝”,是严老三家养的那只小狮子狗。
“辛西娅”……
卫孟喜憋着笑,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对了小陆同志,你儿子的‘辛西娅’是谁来着?”
陆广全一脸便秘表情。
呦呦这个抢答小能手大声道:“我知道,是那天妈妈买的大鲤鱼,可惜被爸爸杀啦!”
根宝小朋友那天晚上,是一边哭,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鱼肉,还不忘埋怨爸爸杀了他的辛西娅。
陆广全:“……”谁来救救他,他真的不想“宰杀”那么多“国际友人”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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