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别说卫孟喜惊诧,就是徐良等人也惊诧不已,何菲菲是市长千金况且对这位老人如此恭敬,  那这老者的身份……

    徐良和姚永贵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张继松,  大家都是这么个神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任金水市何市长,也是从钢铁厂调任上去的,  他的父亲当年据说是在某位大首长跟前当警卫员,  后来下到金水市水利局当局长,  一直干到退休的。

    何老局长都要亲自登门拜访的老者,莫非是……

    大家都是场面人,  知道这种事情看破即可,  不能说破,  于是纷纷起身请老者入座。

    就连张劲松也拖开自己身旁的凳子,姚永贵识趣的站到一边去,忙着帮服务员上碗筷,  殷勤得很。

    这样的大人物,对着小卫那叫一个熟稔热情,如果不是世交,就是很好的朋友。

    姚永贵有预感,  以前是小卫主动结交的他,他还曾摆过架子,可从今天开始,  情形或许要不一样了。

    “大家别客气,我今儿是不请自来,讨一杯喜酒吃。”王老说着,  自己就走到卫孟喜身旁。

    她左边原本是根宝,孩子都是饭前胡吃海喝,真正到了吃席的时候又只随便吃几口就跑出去玩了,右边是何菲菲,此时两个位子都是空的,都想请王老入座。

    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身份,但卫孟喜可不能让老人家吃剩的,忙着要让服务员再开一桌。

    “你要这么见外我可就不来了,这桌菜还没动过,大家都能吃,怎么我就不能吃?”王老嗔怒着,自己坐到了何菲菲让出来的位置,眉头都不动一下。

    众人愈发笃定,这一定是位大领导,不然不可能这么说话。

    何菲菲立马乖乖站他身后,也不敢走远。

    卫孟喜也就不强求,叫上陆广全一起给他敬上一杯,“我们不知道您最近也在金水市,不敢贸然打扰,倒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先自罚一杯,您老随意。”

    王老对着其他人很威严,但对小卫不一样,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是不求回报,这么长时间不来邀功领赏的年轻人。

    他这样位置上的,见过太多的一心向上的年轻人,对人心看得十分透彻,这个年轻女同志一开始给人的感觉确实像个油嘴滑舌的商人,但接触下来会发现,她有原则,知进退,不是唯利是图的人。

    最重要的是,在去羊城的火车上,他无意间听见她俩聊天,说厂里工人的安排问题,其中那个短头发的说招太多残疾人不太明智,会增加用工成本,还说这两年工作难找,清洗工明明能招到更多年轻力壮的,为什么要招年纪大,家里孩子多的?

    当时,小卫就说,她吃过苦,就想竭尽所能的让其他人少吃她吃过的苦。

    当时,王老就在她的话里听出一种无奈和庆幸,像是她真的历经风霜一样,可她明明才一十几岁,说这种话怕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嫌疑更大。

    回来这一个多月,王老出于好奇,就让小秦去做调查,大致知道卫孟喜的身世,然后就是长长的叹口气。

    如果没有家庭的变故,她现在应该是一名优秀的大学生才对,而不是一个整天忙于生计,拖家带口的煤嫂。

    当然,也更加确信她在火车上说的是实话,加工厂里七十多名工人,就有五名残疾人,剩下的几乎全是困难户,这样的工人结构,利润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他很想亲自来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把加工厂做起来,今儿下午先到美味卤肉店看了一圈,发现她又开了一家稀奇古怪的“书店”,居然还是今天开业,就鬼使神差来了饭店。

    外头多少人想请他吃饭还请不动呢。

    于是,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吃完的饭,愣是吃了两个小时,孩子们玩累了,李母就将他们安置到小楼的一楼卧室里,等卫孟喜送完客人回头一看——一个个睡得小猪似的!

    深夜的北风呼呼的刮,担心孩子受凉感冒,小两口今晚也不回家了,就在市里歇一晚。

    反正现成的铺盖是有的,店里热水和洗漱用品都有,拦不住李母忙前忙后给他们安排啊。

    楼上三间房,租给李母和晓梅一间,他们和孩子睡一个三十来平的大通间,十分宽敞。

    门窗关紧,窗帘一拉,老式的木板楼保暖效果十分好,比他们在矿区住新房子还舒服。

    都说饱暖思那啥,喝过酒的小老弟陆广全有点蠢蠢欲动,卫孟喜能感觉到他异于往日的体温。“边儿去,孩子还在呢。”

    陆广全抱住她,声音嘶哑的说:“咱们出去开招待所吧,很快。”

    卫孟喜满头黑线,自家有房子不住干嘛出去开招待所,钱烧得慌呐?“怎么个‘快’法儿?”

    男人果然呼吸一窒,像是在生气,又像在反省,半晌气哼哼地说:“那次是意外,后来哪一次不是你先求饶……”

    卫孟喜脸一红,想捂他的嘴,又怕让他更来劲,平时多斯文稳重个人呐,但在炕上……她发现,除了刚开始那两次比较生涩,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斯文败类。”

    “我要败类给你看,走吧,招待所。”

    她现在心里还有气呢,“你说你咋这么多学妹学姐的,人缘可真好啊。”

    “去年的梨,是不是她们送的?”她可还记着呢,有一次他破天荒拎了一兜梨回来。

    “是,但那是因为我帮她们宿舍换灯泡,她们感谢我硬要塞给我的。”反正不值钱,他拗不过就拎回家了。

    “哼,家里缺你这几个梨子吗?这次收了别人的梨子,下次就是手帕钢笔电影票,那以后是不是……”

    陆广全急了,“我只是跟她们在学校见过几面,你知道的,我哪有时间啊……”虽然,这些东西何菲菲确实都送过,被他不留情面的当众拒绝了。

    有男学生说他不知道珍惜机会,知不知道何菲菲是什么人,他也是不留情面的反驳回去,他已婚,不想交女性朋友。

    “那意思是只要有时间你就能多去认识几个学妹学姐吗?”

    陆广全不像平时老实,居然“嘿嘿”笑着,将下巴支到她肩上,“你猜。”

    卫孟喜弓起腿,往他膝盖上踢了一脚。

    可是,她忘了,要弓腿发力的话,屁股就得撅起来,俩人无可避免的就要贴在一起……于是,很快的,他像是尝到了禁忌的乐趣,将她往那个地方按,一面按还一面乱啃。

    卫孟喜心说:酒精真是个害人玩意儿,平时她说啥就是啥,说左边绝不敢碰右边的男人,现在居然狼崽似的,她别说拒绝,连指挥都不行,他能用他年轻懵懂的力量让她心服口服,跪地求饶。

    终于,云消雨散之后,她才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能反对我交异性朋友,我也支持你交女性朋友,但咱们都得有个度。”

    有些人,你说她坏吧,也不至于,还是天之娇女(子),可明知对方已婚,还要锲而不舍的表达好感,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就……挺恶心人的。

    这个何菲菲明明一手好牌,卫孟喜不想让她成为第一个李茉莉,得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何菲菲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诉我。”

    陆广全皱眉,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

    “我要让她知道,惦记我的男人可不行。”

    于是,肉眼可见的,陆工的嘴角就翘起来。

    胆战心惊又酣畅淋漓的结果就是,第一天差点睡过头!

    一家七口醒来的时候,太阳都照到窗沿上了,陆广全赶紧穿上棉衣往省城冲,卫孟喜把一溜儿孩子叫醒,绑摩托车上送回学校。

    “妈妈开慢一点喔,迟到一下下也没关系哒。”

    “妈妈路上有雪,要慢一点哟。”

    根花根宝絮絮叨叨,比她这司机还紧张,卫孟喜笑着纠正,“这个不叫雪,是霜。”

    “啥是霜呀?”

    “霜不就是小小的雪吗?”

    卫孟喜自己能分清这两者,但要让她解释,她就说不清原理,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妈妈又骗人,哼!”

    “妈妈我昨晚吃了好多好多肉,今天是不是就长大了呀?”

    “妈妈……”

    卫孟喜现在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一个孩子有十万个为什么,五个孩子就是五十万个“为什么”,就是陆学神也跟他们解释不清。

    ***

    晓梅要出去跑业务,卫孟喜也不舍得让她这销冠大材小用看书店,干脆又从新招的工人里挑了一个机灵的小媳妇去。

    她每个礼拜四都会盘账理货,两个卤肉店每次都能做到钱货统一,分毫不差,可书店因为刚开始,她也没想到会赚多少钱,就没怎么把盘点放心上。

    毕竟,里头最贵的东西也就是钢笔,一支也才一块一,全卖光也就是四百多块钱,跟卤肉的流水比起来,真的很小。

    可谁知,等1983年新年过后没几天,她忙完厂里的事,打算好好盘一盘的时候忽然发现,钱货对不上了。

    售出本上记录的是,钢笔卖出去108支,可账目上却只有125块钱。

    因为是定价销售,不存在砍价啥的,按照一块一的单价最终应该有129块6毛才对,少了的四块六,她觉着不对劲。

    卫孟喜当场又把套尺卷笔刀和文具盒算了一下,都是每样缺了三四块。

    本来就是小本买卖,半个月时间少了十五块,跟卤肉流水是没法比,但这确实是一笔不少的钱了。卫孟喜有点着急,又怕冤枉了好人,于是很客气地把人叫进屋里,“郝姐,你看一下还有没有没算上的?”

    每一样缺着多少,她都用红笔标出来,名义上是问问她还有没有漏统的,其实就是在给她面子,提醒她,要是哪里“忘了”现在补上还来得及。

    谁知郝忠梅看了一眼,当即就脸红脖子粗的说:“你啥意思?说我偷钱呐?”

    卫孟喜一愣,这反应也太过激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发现钱货对不上,咱们商量着看看,有没有卖坏而报损的,或者忘记把钱统计进去的。”

    郝忠梅就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大家都说卫老板厚道,可你怎么能这么诬陷人呢?我好好在你这人上个班,还成我的错了,你有本事就来我兜里搜啊,能搜出一分钱我就服你!”

    卫孟喜现在的精力都在其它事上,还真懒得跟她扯头花,顿时也冷了声音,“行,既然咱俩说不清,那就报公安吧,正好对面就是派出所,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她刚起身,谁知郝忠梅就“噗通”一声,膝盖落地,“卫老板我求求你,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要是连工作也保不住我男人会打死我的,求求你放我一马吧!”

    卫孟喜反应快,第一时间跳开,没让她跪到,“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啥。”

    郝忠梅那几声咋呼,已经把外面的顾客吸引过来,全都直愣愣看着里头呢。卫孟喜虽然不在意名声,但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戴个“虐待员工”的帽子。

    郝忠梅有话不好好说,一个劲就是哭穷,大致就是她以前也是煤矿职工,现在下岗了想要份工作,想要养家糊口她有什么错,卫老板偏偏要往她脑门上扣脏水,说她是小偷,她今儿要是洗不清她就不活了啥啥的。

    正巧李母在隔壁听见出来,收到卫孟喜的眼神示意,很快跑对面把公安给叫来。

    公安可不是家庭妇女,没时间跟你啰嗦,听说卫孟喜店里的钱货对不上,当即说“那你俩跟我们回所里接受调查吧。”

    谁都没想到,卫孟喜会动真格,她的长相和脾气总是会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郝忠梅吓得一激灵,忙说是自己忘记把昨天卖的钱统计进去了,钱被她放昨天穿那件衣服的兜里,她马上去给拿来。

    卫孟喜直接跟公安说,她拿来也不行,因为她在意的还真不是那十五块钱,而是原则。甭管钱是不是你昧下的,既然我都发现了,你就有错认错,要是因为别的客观原因有漏单逃单的现象,她也不会怪售货员。

    毕竟,这种小东小西,太好藏了,要是遇到道德底线低的人,尤其是不懂事的孩子,大人不给买,他悄悄来顺一支,卫孟喜都觉着是可以接受的。即使亲眼看个正着,她绝对不会当场戳破,只会私底下跟这孩子沟通。

    文具的功能是学习,这孩子要真把东西用在正经学习上,卫孟喜觉着自己损失几块钱也不是什么事。

    可她好好说话,郝忠梅不会说人话,卫孟喜可以肯定,钱就是她昧下的。

    孩子犯错她可以原谅,成年人卫孟喜心里就不得劲。

    很快,郝中军知道妹妹被抓后,当天下午就把钱给送来了,顺便把拗不过他苦苦哀求的姚永贵也给请来,想用后勤处主任的权势逼卫孟喜妥协,撤销立案。

    卫孟喜会同意吗?

    当然不啊,当时看见招工名单上郝忠梅的名字就知道她是谁了。

    如果郝忠梅安分守己的做着这份工作,卫孟喜其实也不会赶尽杀绝,但她偷钱,这是本性使然,是彻底的践踏到卫孟喜的底线了!

    怪只怪这兄妹俩坏事做多了,以为她会是以前他们捏过那些软柿子之一。当时她的资料上写的是丧偶,可实际上她并未丧偶,压根没结婚,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工作胡乱编造的而已。

    而卫孟喜肯定是要复核资料的,婚姻状况这一栏都是去户口所在地开具的。郝忠梅当年被开除后户口并未从煤矿迁出去,所以这次的假证明就是郝中军替她开的。

    所以,她从始至终等的就是郝中军!

    卫孟喜历来记仇,上辈子他也是间接败坏小陆名声害死小陆的凶手之一,最近又知道他欺负人尚永志一个残疾人,就存了想要除掉他的心思。

    顺着他们的弄虚作假,她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她直接就向矿区派出所报案了,由头是怀疑有人在资料上弄虚作假,开假证明来骗取工作机会。

    这两年很多事都还需要开纸质证明,居然有人明晃晃的开假证明?龙公安当即带人上矿长办公室,带着保卫科把私刻公章开假证明的人给抓获了!

    郝中军绝对想不到,自己在矿区作威作福了一辈子,都快退休了,居然丢了工作不算,还要去吃牢饭!

    至于郝忠梅,最后公安看在她哭着求着要还钱,又是初犯的份上,也没真让她坐牢,只是教训一顿。

    刚从派出所出来的当天,卫孟喜当场就把她解聘,不要她干了。

    不说郝中军的关系,当时是看她头脑反应比较快,算账很是一把好手,她才将人破格提到文具店来的,结果才半个月就能昧下工资的一半,她要是不付出点代价,那是不是其它员工也能依葫芦画瓢?

    反正,大家就吃准她卫老板面慈心软呗。

    开除郝忠梅后,没人看文具店,她只能暂时关闭两天,第一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在加工厂里开了一场小会。

    会议内容很简单,就是杀鸡儆猴,她是喜欢做好事,但从不养蛀虫,踩了她的底线,那就炒鱿鱼,反正该吐的你吐出来,犯法的部分由相关单位处置,哪一块都逃不了。

    即使她全程没说名字,可矿区没秘密,工人们都早就知道了,不是郝忠梅还能是谁?

    大家一是震惊于她居然敢这么干,简直是监守自盗啊,一也是有点被小卫的气势镇住了,她真的可以说开除就开除,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说实在的,一开始大家都下意识以为,私人厂子要比国家单位宽松很多,因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就连招工想要谁干不要谁干都是卫老板一个人说的算。再加上她平时为人不错,会让人觉着好说话,像去年夏天肉质腐坏那一次,她就没揪出是谁失职,只是意思性的所有人一起,每人扣了半个月工资。

    卫孟喜大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其实也有点后悔那次心软把工资扣少了,于是补充道:“以后咱们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执行,要是因为个人失误造成厂子损失的,能找到责任人就让责任人赔偿,找不到的话就同一个车间所有人共同承担。”

    有人“啊”一声,见她看过来,顿时又不敢说了。

    “现在立的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明白。”卫孟喜有点累,不想再多说,正准备散会走人,忽然人群里又是“啊”一声。

    有个妇女直接晕倒了。

    “胡家的你咋啦?”

    “说句话呀!”

    “赶紧去叫她家里人。”

    大家七嘴八舌,给她掐人中的,掐脚底板的,忙成一锅粥。

    卫孟喜赶紧让刘利民背起女人就往卫生室跑,一路上都在祈祷可千万别出事,不管她的名声怎么样,外头怎么传那是别人的事,她只是担心这妇女。

    这人名叫高彩芬,是个寡妇,四十九了,当时招进来她也犹豫过,毕竟年纪太大了,刚好卡在“五十岁”的上限,不招吧,她家里六个孩子确实不好办,招吧,这把年纪确实很容易生病,家里事情也多,确实是增加用工成本。

    最后还是心软战胜了理智,觉着能让她干几年是几年吧,幸好这两个月她也很争气,哪怕身体不舒服也能强忍着把活计干完,坚守清洗岗位实在是没话说的。

    她的六个孩子,分别是五儿一女,前头四个儿子都结婚成家了,但因为没有户口和工作,成年后就回了老家户口所在地,现在跟她一起住矿上的只有小儿子和小闺女,小闺女去年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分工又没名额。

    当妈的要是出事,小闺女肯定不会再有机会继续补习高考,儿子估计也很难找到对象。

    卫孟喜心情沉重得很,今天是啥日子,元旦节刚过没几天就啥事都遇上了。

    幸好,送到卫生所她就醒了,只是精神不济,医生说是严重的低血糖,还要抽个血看看是不是贫血或者有其它问题,目前需要住院输液,保守也要住三天。

    这可把高彩芬急坏了,一把就想扯掉针头,“卫老板我不用住院,我回家喝杯糖水就行,真的,你就让我回去上班吧。”

    医生瞪她,“你这不仅低血糖,还严重贫血,我问你你是不是卖过血?”

    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卫孟喜能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里我和韦会计看着就行,你们先回厂里,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等赶走了其他工人,高彩芬才红着脸把她卖血的事说了。

    这两年因为医院和血站管理不规范,很多医院的急救室门口都是等着卖血的人,一般有送来抢救的外伤病人,大出血病人,都是不讲价的,直接抽一次八十一百,恰巧这高彩芬还是个rh阴性,俗称的“熊猫血”。

    稀有血型自然比大众血型贵,卖一次能有一百七八,但不常有,因为本身这个血型携带的人就很少,能用到的机会也不多。

    刚抽出来的热乎乎的血直接送抢救室去,还带着她的体温就要输送到两一个人身体里去,这种感觉……卫孟喜下意识打个冷颤。

    她生意失败那几年,正巧又遇上孩子不省心,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也想过去卖血,人都走到抢救室门口,“血头”已经登记她的资料了,她忽然又被吓得往回跑。

    卫孟喜终于知道,刚开始听说他们家的事情时那股怪异之感从哪儿来的了,男人早早的没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妇女想要养活六个孩子,还有五个能顺利结婚成家……这些钱,都是她的血换来的。

    难怪好几次买菜,她都看见高彩芬总是最后才来,别的不要,只要巴掌大一块猪肝。

    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吃点猪肝补补,下次就又能去卖了,她把自己当成奶牛,当成移动血站,当成六个孩子的衣食来源……卫孟喜眼眶发酸,她这一天天的,不是气就是哭,以后说不定要少活几年。

    她在矿区生活了两辈子,对高彩芬这个人是知道的,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她绝对是个例外,因为大家说的都是她的不容易,从来没听说她跟谁瓜田李下,她作风有问题。

    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宁愿卖血也不去干违法乱纪的事,卫孟喜没理由不敬佩她。

    医生听完,气得破口大骂,“无知!你这干的啥事,你孩子要是知道,你觉得他们心里能安吗?”

    “可别,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闺女明年还要考大学哩!”

    “不敢想像陆工那样考个状元,但考个师范医专的,以后也能有个正经工作,我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哟……”

    卫孟喜插嘴,“你闺女是不是叫胡美兰?”

    “卫老板你咋知道哩?”

    卫孟喜苦笑,她怎么不知道,这上辈子就是刘桂花的大儿媳,建军的大嫂啊。这姑娘人挺好,可就是一根筋,跟刘利民差不多,都是一开始铆足了劲要考大学,一连考了五年,没考上,母亲去世,招工不顺,去南方打了几年工,被无良包工头拖欠工资,最后无奈只能回金水煤矿。

    那个时候,她的年纪已经被耽搁得很大了,是那时候名副其实的大龄剩女,只能经人介绍和建军他哥处对象,匆匆结婚生子。

    可惜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大失血,市医院找不到足够的熊猫血,也没抢救过来。

    自从国家提倡住院分娩以后,卫孟喜已经很少听说有人生孩子去世的,她的例子当时可谓吓坏了一堆有闺女的煤嫂们。

    平时那么生龙活虎一人,谁知道就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件瓜熟蒂落的事,早上出门前还说出院要请大家吃红鸡蛋的,晚上黄家人回来居然人就没了。

    更讽刺的是,她的母亲靠卖血养活了他们兄妹六人,也救活了很多危急重症,她却因为没血而死亡。

    他们兄妹六个,只有她遗传到母亲的稀有血型,五个哥哥倒是好端端的。

    卫孟喜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想忘都忘不掉,看着眼前这双充满期盼的苍老的眼睛,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感慨:“你闺女是个好孩子。”

    这辈子,文凤满足了她对小妹妹的期盼和喜爱,而上辈子,这种感觉却是胡美兰带给她的。

    她的成长途中没得到过上天哪怕一次的优待,幼年丧父,考学不顺,母亲病逝,打工被骗,婚姻将就……任何一个问题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以成为影响一生的不幸,她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纯真与可爱,在她身边的人都有一种被阳光普照的感觉。

    后来她去世好几年了,刘桂花依然念着她的好,说起来都要掉眼泪。

    但卫孟喜也清楚的知道,胡美兰和黄文凤不同,文凤通过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而胡美兰却不是读书的料,任凭她怎么努力,比别人努力三倍十倍的学习,她连个专科都没考上。

    通过自家几个孩子,卫孟喜就接受了人类智力和学习能力的参差,有的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学习和考试,没必要为难自己。

    有那决心和毅力,干点啥不好呢?

    卫孟喜忽然灵机一动,她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了。

    “高婶子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上班你不用来了。”

    要不是医生按着,高彩芬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这怎么行,没了工作我闺女和老五咋整,卫老板你是不知道,我闺女可优秀啦,她啊,就是运气不好,只要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考上大学,一定能的。”

    与其说她是在说服卫孟喜,不如说是在说服她自己。

    “不不不,我不是说要把这个招工名额收回来。”

    高彩芬这才按捺住,“那你的意思是……”

    “你儿子小五现在还没工作吧?”

    “对,但他不懒,他最近在偷偷跟着矿区运煤师傅学开车,很快就能学会,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这年头学车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又没现成的驾校,只能跟着老师傅学,而老师傅也是有固定单位的,人家只教本单位学徒,他想学还真只能偷偷跟老师傅打好关系,自己私底下去跟车。

    “那他学会了吗?”

    “他干爹……哦不是,运输队的王师傅说他早就能出师了,只是矿上没司机岗,不然他也能挣工资,我就轻松多了。”

    卫孟喜点头,“行,那你别来上了,让他来顶你的岗,再让胡美兰也来一趟,他俩顶你的岗,你在医院好好养病,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去卖血,让人知道兄妹俩在我厂子上班还养不起一个老娘,我这脸可就没处搁了。”

    高彩芬立马明白,“好好好,我绝对不会让卫老板难做,绝不会给美味加工厂丢脸,我再也不卖了……但,美兰我想让她继续复习,明年考个好成绩,上班会不会……”

    卫孟喜是真觉得,人要么做自己喜欢的事,要么就做擅长的,她极力鼓励支持文凤高考,那是因为她还算擅长,不亏。

    可年复一年的复读考大学是胡美兰喜欢的,擅长的吗?

    答案很明显,六次高考都没达到中专线,既浪费了补习费,又浪费了五年青春,关键是还错过了找工作的最佳年龄,更别说其间所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一般人都会被逼疯的……以商人的眼光看,这真的不划算。

    上辈子的胡美兰很喜欢她,没事的时候经常去门口跟她聊闲,卫孟喜也知道她内心是后悔在高考这事上死磕的。

    “你先让她来,我跟她聊聊。”

    但这事也不急,卫孟喜今天心情不好,小腹坠胀刺痛,很像是很多年都没有的痛经又出现了,此刻只想立马回家躺着,留下韦向南处理医药费,自己先溜了。

    回到家,孩子们已经放学了,卫孟喜给他们随便热了热昨晚的骨头汤,下一碗面条,自己一口没吃就躺着去了。

    可能是真被郝忠梅兄妹俩的无耻给气得,小腹抽抽的疼,她自己躺了会儿,想喝杯热水,却连起身倒水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你不舒服吗?”忽然,一把粗嘎嘎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那里伸着个黑溜溜的脑袋。

    “嗯,你们吃饱快睡午觉,闹钟响自个儿起床,我睡一会儿。”

    卫东擦擦嘴上的油渍,咚咚咚跑楼下倒了一杯开水,还知道用毛巾隔着杯子外壁捧上来,“妈妈你喝水,要吃什么药我给你拿。”

    卫孟喜心头一软,这孩子跟着仇大叔学功夫这两年是真的长进很大,虽然还是有把她气得肝疼的时候,但已经隐隐有能听懂人话的时候了。

    天哪!她对卫东的要求居然是只要能听懂人话就行?不行不行,这都不算要求,这叫纵容!

    卫东不知道妈妈怎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不高兴起来,但他历来没心没肺,坐妈妈床边,很开心的说:“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哟,一哥马上就要参加象棋比赛啦,三姐也要去参加讲故事比赛,还有大姐,星期天的元旦晚会她要跳舞哟。”

    卫孟喜忙工作的时候,也没忘记这些事,都在日历上画着记号呢。

    但一直不让她省心的卫东居然这么头头是道的安排,她实在是意外,“你是不是没憋啥好屁啊?”

    “才没呢!”卫东一个蹦跶起来,卫孟喜感觉床和地板都震了两下,顿时头更疼了,“行行行,没坏水儿就行,听我说,谢谢你,赶紧下去睡午觉。”

    卫东气哼哼跑了,一会儿又扛着药箱上来,“妈妈你要吃什么药自己找吧。”

    小手叉腰:哼,看我多大方!

    卫孟喜被他逗笑,打了他一把,“去睡觉,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臭小子这才撅着屁股溜走,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家里药箱主要是些感冒退烧药,孩子多,半夜发烧的时候也多,不备一点是不可能的,她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一颗止疼药,只能放弃。

    忍着吧,这时候也没啥暖宝宝,正想着呢,门缝里忽然又挤进来一个小脑袋,是根宝。

    他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罐头瓶,里头还装着一瓶热水,“妈妈你拿这个捂肚子。”

    他很善于观察,记性也好,见过桂花姨姨有时候肚子痛会拿这个捂肚子,一会儿就不痛了呢。

    卫孟喜试了试,也不知道他怎么把热水装进去的,教育几句碰热水要小心,心里却跟小腹此时的感觉一样,温暖。

    她的俩儿子,才七岁呢,已经知道照顾她了。

    至于俩人都倒了热水,卫孟喜没有再像那年一样责怪他们,毕竟现在的他们已经七岁了,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了。

    这一觉睡得还挺香,等再醒来的时候,床边居然坐着个人,差点没把她吓死,“你怎么回来了,天黑了吗?”

    这家伙不到天黑是基本不回家的。

    “是生理痛吗?”他动了动鼻子,能闻见一股血腥味,鬼知道刚在学校接到俩闺女电话的时候,他有多着急。

    闺女们说妈妈生病了,不吃饭就躺床上,让他快回来看看妈妈。平时的小卫是多坚强个人啊,忽然不吃饭躺床上,那一定是生病了,当即也顾不上杨老还有工作安排,直接骑上自行车就往家跑。

    卫孟喜被这一家子给整无语了,“我就是个生理痛,又不是啥大病,你们一个个的……”

    她想说整得跟病危一样,想想不吉利,又没说。

    陆广全见她还有力气骂人,说明不是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但生理痛也挺折磨人的,他们班有个女同学就是每到日子就疼得冒冷汗,后来直接请假……以至于,她一请假,大家都知道她是来生理期了。

    他对这种生理上的事倒不会难为情,而是有点疑惑,“以前痛吗?”

    “不怎么痛,能忍过去。”都不用吃药,只是人容易疲劳。

    “那这次……是不是那天太……太激烈了?”这种忽然增加的症状一定是有某个特殊的,最近才发生的诱因。

    卫孟喜满头黑线:伪科学!

    见妻子不说话,他愈发笃定就是夫妻生活太激烈导致的痛经,愧疚道:“是我莽撞了,以后会注意,就换你来上面吧,让你掌握主动权。”

    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一个枕头,“滚!”

    陆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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