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一说是同学,  还戴那么粗的金链子,侯爱琴就眼睛一亮,冲到窗边往下一看,  “嘿,小烨还真是你啊,  怎么来的?”

    侯烨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大姨!”

    这一声,真是让侯爱琴跟喝了蜜一样甜,  立马乐颠颠的解开围裙,  “这孩子,  打小嘴就甜,我下去一下,  啊。”

    卫孟喜嘴角抽搐,  她可没发现这中二少年嘴甜。

    李晓梅等几个年轻姑娘,  站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往下看,都在好奇那比拴狗还粗的金链子长啥样。

    谁知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侯烨比侯爱琴还快,  先冲上来,“大姨你说的当会计,原来就是在卫孟喜的店里啊,怎么不早说,  我让她罩着你。”

    “呸,胡说啥,小卫也是你叫的,  要叫卫姐,知道不?”侯爱琴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变成搂住他,  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知道知道,卫大姐嘛,是吧卫大——姐?”

    卫孟喜白他一眼,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几人插科打诨一会儿,韦向南就领着其他人先散了,侯烨在饭店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半小时,正好有客人来,侯爱琴去招待客人了,他才又转到卫孟喜跟前。

    “你说的话还算数不?”他敲着桌子,倾斜着身子。

    “算数,但我现在只需要你投资七十五万了,股份占额肯定也要降低。”

    果然,侯烨有点不高兴,“不是说好九十万的吗,你这女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卫孟喜翻个白眼,毫不相让的呛回去,“不是你这么多天没动静的吗?你大姨她们愿意投资,那就把十五万的份额让给她们。”她打算把张大娘也加进来,反正不买房子的话,钱留着也是贬值。

    侯烨这才无话可说,他能说他这么多天没动静是在等着卫孟喜再来求他吗?他也想体验一把被她低声下气祈求的感觉,一定很爽。

    结果呢,李怀恩和谢依然往他家跑了七八趟,好话歹话说尽,这卫大姐倒好,一次面也没露。

    她不会是反悔了吧?

    要不怎么说卫孟喜拿他有办法呢,中二少年就是不一样,别人越要他干的他越不干,而越是不想让他干的他越来劲。

    憋到今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谁知九十万变七十五万,自己的蛋糕被人动了,关键还是大姨带着的那些大姐,他又有点……嗯,没处怪。

    “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大姨的养老钱吧?”

    卫孟喜对他这种垂死挣扎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懒得搭理,“再废话滚!”

    她现在有底气,一旦招标会延期,越晚她挣到的钱就越多,到时候说不定都不需要他这几十万了。

    他对自己,唯一的用处,就是他有经商头脑,能去那边看着,给他股份只不过是想要拴住他而已。

    当然,侯烨是想不到的,当天下午就急慌慌送来一张七十五万的存折,卫孟喜想说不用急,最快也要年后的,谁知当天晚上就接到韦向东的电话,说深市已经过会了,三天后就举行招标会,让有意向的单位在这三天之内先提交材料。

    先要进行一个资格预审。

    卫孟喜的心立马就提起来,带着侯烨和张兆明严彩霞,把各种能用上用不上的资质都准备了三份,因为怕弄丢,到时候临时缺个啥大老远的也回不来,毕竟书城市和羊城之间的航班也不是每天都有,这就是有钱也飞不回来的!

    同时,公司股份需要在出发前就说好,卫孟喜扒拉了自己手里的钱,她出130万,侯烨75万,加上侯爱琴李晓梅韦向南和胡家兄妹等一众人员掏干家底,一共筹集到资金230万,不出意外的话,后期置办设备和原材料的钱也够了。

    按照投钱的多少,卫孟喜占5652,侯烨3261,侯爱琴217,其他人也都各占了一些,反正无论最后怎么变,她的占比是超过50的就行。

    白纸黑字写好,带上几大箱子的现金和材料,第二天中午,四人就直飞羊城,跟那边的张春明见一面,立马办理边防证,去深市招商局交材料。

    为了避嫌,交材料的时候卫孟喜也没去找韦向东,一直到下午他下班了才约着吃了个饭,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如果有什么还得麻烦人家呢。

    当然,少不了给韦家人带的石兰特产,还有向南姐给大哥小弟准备的几件厚衣裳。

    石兰省棉花好,做的衣服也好,只是粤东省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韦向东抱着棉花衣服眼眶发红。

    一个劲问向南的情况,当知道她现在是小卫手下一员猛将,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他没有这时代人的局限,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也见识到了很多大老板的风采,并不觉得帮私人打工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这个老板生意越做越好,只要老板人品好,妹妹的收入比他这国家干部可是高太多了。

    目前几次接触下来,小卫的人品还是不错的,连妹妹那么挑剔的人都能跟她这么多年没闹过一次矛盾,就是最好的证明。

    卫孟喜会喝酒,喝了一杯,准备再来第二杯的时候,多管闲事的侯烨忽然说:“你不会喝酒就别逞能,韦科长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说着,自己起身,“我敬韦科长一杯,先干为敬。”

    卫孟喜:“……”喵喵喵?

    你干啥呢,大姐我的酒量是练出来的,上辈子喝醉了都能在男人堆里全身而退,不然早被人欺负死了。

    但有他带头,张兆明也跟上,倒是让韦向东喝了个痛快,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好一口酒。

    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第三天,他们的资格预审顺利通过,第四天开始正式竞标,幸运的是,只有另外两家来竞标,那两家一看也是来玩票性质的,相比卫孟喜的这边十分充足的准备,他们反倒成了陪跑的。

    最后,万里集团顺利拿下烂尾地块,有韦向东从中斡旋,最终成交价是148万,比刚开始报的底价还少两万。

    两万块,别看在总价面前不算多少,但以后能发给工人们做奖金,也是一笔不小的福利,卫孟喜欣然接受并承他这个人情,打算回去就给韦向南加工资。

    原约翰威尔逊玩具厂剩下的烂尾楼是一片足足两千多个平方的,层高高达六米的平房,主体框架已经有了,只需要再把隔断和房顶盖上就行,这点卫孟喜直接交给张兆明去办,他是羊城本地人,要找几个施工队很容易。

    同时间,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张春明家安安的骨髓排到了,他们忙着投标那几天,正是去港城做手术,结束后卫孟喜第一时间去看望。

    手术很成功,主要得益于孩子的坚强,就连港城那边的医生也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的白血病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要是在一般孩子身上,哪怕是成年人身上,压根都活不到现在,他能坚持过来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医学奇迹——上天给他机会,他也在顽强的挣扎。

    这样的医学奇迹本身已经够让人动容,谁知安安进手术室的时候还安慰妈妈,要是他没机会再睁开眼睛,要妈妈答应他,一定不要太难过,要再结婚,再生个孩子陪她。

    张春明讲的时候哭成泪人,卫孟喜这听的也是眼泪涟涟,孩子啊,真的就是上天送给他妈妈的礼物。

    他以为再生一个陪着妈妈,可在妈妈心里,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他的。

    不幸中的万幸,骨髓移植后一旦成功,只要五年后没有复发就算完全缓解,十年后没复发就算完全治愈,对于寿命是不会有影响的。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港城的手术费远超他们预算,达到了四万多,卫孟喜于是又借了一次钱给他们。

    都到这份上了,不借也不行啊,她这七借八借的,加上办厂的,手里是一分钱没了,过年也就只能维持去年的水平。

    但孩子们懂事了,知道妈妈现在正是用大钱的时候,哪怕没新衣服谁也没闹,都说穿平时的就行,只要妈妈在家里,不要出去就好。

    是啊,她忙着办厂的事,倒把孩子忽视了,一整个寒假,只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倒是比上学期间还神龙见首不见尾。

    等到孩子开学,深市的烂尾楼也改造得差不多了,有张春明这个在文具厂里工作了二十年的中层技术人员在,这些都不是事儿。

    为了报答卫老板的恩情,她直接把嫂子和侄女接到自己家去住,让她们帮忙照顾出院的安安,自己就跟个男人似的,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不分昼夜的查看施工进度,及时修改施工图,有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跟卫孟喜汇报。

    张春明一个离异女人,这么多年能在东阳文具厂混得风生水起,稳坐生产车间主任头把交椅,手下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说技术层面的,就是管理和人脉,也远比卫孟喜想象的要好得多。

    她一开始以为,她平时忙着给安安看病,应该疏于人际,最多也就是能带走一两个自己车间的关系好的工人而已,毕竟这年头不是谁都能舍弃国营单位铁饭碗的。

    谁知等到来年八月份,工厂正式建成,准备招兵买马的时候,她居然给带来了十几个熟练的技术工,不仅是她所在的车间工,几乎把整个文具厂所有的车间都带来了“老师”。

    这种现成的技术人员的加入,实在是让卫孟喜惊喜不已,要是没有现成的,她还得派人去国营厂学,到时候又是一大难题,谁会傻乎乎的把自己厂里吃饭的本事教授给将来的竞争对手呢?

    有了这批成熟的技术工,文具厂各个车间工作的开展就很顺利。

    基本是每个车间配备两名“老师”,再搭上从矿区过去的三名煤矿家属或者子女,这一次招工,听说是要去深市,煤嫂们都很犹豫,倒是很多待业青年应者如云。

    反正没有家庭拖累,他们更宁愿去沿海地区闯一闯。

    剩下的大部分从朝阳县和阳城市招过去,小部分则是深市当地失地农民。

    这样的安排,一方面保证了卫孟喜这个“老板”的绝对掌控权,一方面也帮了陆广梅负责的困难家庭妇女就业问题,让她政绩好看了不少,直接当上阳城市妇联的副主席,短短不到四年的工作时间,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大学生取得这样的进步,实属罕见!

    就这样,卫孟喜在深市和书城之间来回跑了很多趟,终于在六月底把厂子基本硬件赶工出来,大家都能歇口气了。

    卫孟喜提议,今天出去下馆子,庆祝一下,她请客,不走公账,众人叫好。

    六月底的深市,那叫真的热,卫孟喜和侯烨这俩地道石兰人,在这边几个月就瘦了五六斤,不是运动量大瘦下去,而是流汗流瘦下去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出汗出不痛快,全闷在毛孔里,别提多难受了。

    “现在天气还热,大家先收拾一下,待会儿太阳落山再出发。”厂里有简易的员工宿舍,基本的洗漱淋浴设备都有,还是男女分开的,卫孟喜和张春明先进去洗,洗完出来外面擦头发。

    没有吹风机,只能用毛巾擦。

    正擦着,忽然听见办公室里电话响。

    卫孟喜心说怕不是几个崽打来的,现在他们也放学到家了,不知道晚饭是去饭店吃还是高彩芬做的,可谁知接起来却是一把颇为严肃的中年男声,一口十分标准的普通话,“你好,是万里文具厂吗?”

    卫孟喜一怔,莫非是侯烨前几天搞的宣传手段起作用了?这就有客户上门了?她立马眼神一亮,打起十二分精神,“是,请问您是……”

    “我找侯烨。”

    对方的语气是威严的,不容拒绝的,卫孟喜也不傻,她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让张春明去叫侯烨。

    此时的侯烨,也刚从浴室出来,只穿背心和大短裤……嗯,幸好,那大金链子坚强的扛住了凉水的冲刷,没掉色。

    卫孟喜看着那大金链子,就想起家里的红烧肉,那小家伙好像永远不会长大,还跟八年前捡到时候一样,雪白雪白的,身上被呦呦和小秋芳“戴”了不少首饰,有纸烟盒里的锡纸做的“项链”,“耳钉”,甚至连脚趾甲都“染”成了红……橙黄绿青蓝紫色。

    想着,她也就没走远,本来办公室很大,很空旷,文件柜啥的都还没摆上,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卫孟喜这边想不听到都不行。

    电话里的中年男人,正在勃然大怒。

    “好好的书不念,跟着个个体户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简直是辱没门风,以后你不许再说是我顾双全的儿子!”

    卫孟喜看见,侯烨紧紧抿着唇,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他倔强着一句话也不说。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时候眼看着硬件即将完工,大家商量做宣传的事,其他人说的都很常规,侯烨这小子自告奋勇,说有三流花边小报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其实是顾双全儿子的身份,想来采访他。

    他欣然接受,本意是想借机宣传一下万里文具厂,卫孟喜还挺欣赏这个点子的,这也属于炒作的一种,就像后世明星炒作自己各种二代三代或豪门或底层的出身一样,有人关注就是流量,有了流量他们名下的火锅店炸鸡店奶茶店就能变现。

    可那些大多数都是造假,但侯烨这是实实在在的,他就是顾家的嫡长子。

    可她没想到的是,港城大富豪顾双全知道后,居然不惜专门打电话到万里文具厂,对侯烨破口大骂……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生了那个做生意的脑袋吗?你要是能像你两个弟弟一样好好上学,科班出身,我也能给你一个厂子出去做,你妈咪还一直说你在学好,我可是一点没看出来……”

    侯烨瘦削白净的手上,青筋暴起。

    对方并未给他辩解的机会,“啪”一声挂掉电话,侯烨气得摔了电话听筒,气冲冲走了。

    卫孟喜差点没吐血。

    这剧情怎么跟tvb的不一样啊?自家子孙不去喝酒作乐了,知道上进创业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再一想,自己这两百万的接盘侠,在人眼里确实上不得台面。

    顿时也有点恨恨,这所谓的大富豪,真是狗眼看人低,你想让你的孩子有出息,做点上得了台面的,那你就多给他钱啊,她已经问过侯烨了,他手里原本只有五十多万现金,这入股的钱还是卖了那辆红色切诺基凑够的。

    而他那俩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弟,光一场趴体就是二三十万,过生日送的是限量版跑车,更别说还有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价值多少的物业。

    卫孟喜以前还觉着他拉风,可现在,跟港城那俩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纯种小土鳖啊。

    以前觉着是爸爸妈妈抛弃了自己,后来他们回来了,却给他多了俩弟弟,这俩弟弟能在爸爸跟前长大,能得到爸爸亲自教养,每年过生日能得到各种稀罕礼物,成年后能去世界名校留学,得到的物质也是自己的几十上百倍……代入一下,卫孟喜已经窒息了。

    是她,她也会炸的。

    侯烨能忍住没疯,只是把这股愤怒和委屈转化为工作动力,她已经很佩服了,这小子不简单。

    以后得加强合作,目前,她是这么想的。

    等新招来的工人们开始培训,各种设备也到位以后,卫孟喜终于能有时间回家待一段时间了。

    五个崽的暑假都过一半了,也就是这时候,卫孟喜恍然间发现,卫东的个子居然已经超过她了!

    “小陆小陆,赶紧把卷尺拿来。”卫孟喜一进门,看见院里那个浓眉大眼的黑皮小伙,差点没认出来。

    其实她这半年多也是经常回家的,但都是打飞的,回来半个月,出去半个月,所以跟孩子算是聚少离多吧,不像以前一样天天在家,尤其是放暑假以后孩子们回老家跟舅公住了一个月,她现在再见,忽然都快不认识卫东了。

    别说卫东,就是陆工,也在一年的聚少离多里,变成个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只见他看看老闺女,“你妈叫谁呢你说?”

    卫小陆看看爸爸又看看自己,“妈妈,你以后叫我小陆,叫爸爸就……嗯,就叫老陆吧。”

    卫孟喜看了看蓬头垢面黑漆漆的男人,还真对得起这个“老”字。

    老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有那么老吗?不过,他刚拿了卷尺来,转身就进卫生间,刮胡子洗澡去。

    “卫东居然有一米七一了!一点不少,甚至还多一点点……”卫孟喜被这个事实震惊到说不出话,她记得上次柳迎春说过,十二周岁的儿童平均身高就在一米五三左右,高低不要超过七八十公分都算正常,这样算的话,卫东能长到160左右就是顶格了,怎么……

    “哎呀妈你也不看看,我十二岁生日都过好几个月了,可以算十二岁半了,对吧妹?”

    卫小陆乖兮兮的点头,“对对对,我四哥现在是咱们金水煤矿最高哒!”

    也就是这几年日子好过了,要是放十几年前,很多成年男子都没这么高!

    卫孟喜仔细回想上辈子这时候的卫东,可记忆就是这么奇怪,其它事她可以几秒钟就想起来,可十二岁的卫东,她愣是想不起来。只记得最终他的身高只到一米七八左右,可按他现在这架势,长到一米八都是轻轻松松!

    “赶紧,都过来,我量量看。”卫孟喜把几个崽叫过来,让他们排着队。

    根花152,很标准,根宝居然比双胞胎姐姐还矮一丢丢,只有149,但想到小学时候很多同龄男孩都比女孩矮一丢丢,也算正常,再加上他经常不好好吃饭,更是情理之中……但更意外的是卫红,居然有158!

    她一直黑黑的,嘴巴也没小时候爱插话了,存在感好像没那么强,现在看来她和卫东是遗传到自己卫家人的身高优势了,卫孟喜不无得意的想。

    四个对外号称是四胞胎的孩子,站一起就是wifi信号,嗯,再说四胞胎是瞒不过去了。

    卫孟喜遗憾极了,她感觉自己好像缺席了很多,明明才一个学期,可孩子变化却这么大,这让她有强烈的危机感,不能再这么忙下去了!

    “一个个的都别噘着嘴了,过几天带你们去深市玩儿,赶紧先把暑假作业写完。”

    “真的吗妈妈?”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五个崽欢呼雀跃,他们这假期实在是太幸福了,去舅公家一个月,还能再去深市十多天,这简直不要太幸福哦!

    刚收拾干净出来的陆工傻眼,那他呢?老婆孩子都去外省了,是打算把他撇下吗?

    于是,他当天晚上悄悄去办公室,把最近的工作计划看了一下,发现都没什么重要的事,即使有也能让下面的人先处理着,于是当天晚上就往张书记和许副矿家去了一趟。

    防尘科的工作早已步上正轨,不过最近各大煤矿也没时间抓防尘工作,主抓安全生产。因为五月份,黔省某个农民联合开办的乡镇煤矿里,发生了一起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造成45人死亡……这事震惊全国,煤炭安全是重中之重。

    就是他自己,这两个月为什么会成为蓬头垢面的“老陆”,也是因为被省煤炭厅抽调到专家组里,去全省各大小煤矿搞检查。

    国有大型煤矿其实还好,因为有台账资料,很多工作做没做是有迹可循的,有没有造假他也能看出来,最后再下井去实地考察一番就知道。可那些村镇煤矿就很是头疼了,大多数都是在未经主管部门批准的前提下开展采挖工作,检查组还没去到,工人就先撤走了。

    等他们一去,全都号称没人开采,没有生产经营活动,即使能抓个正着也没用,没有法人代表,没有矿长厂长没有负责人,这找谁负责去?

    当地政府最多就是全村一起不痛不痒的罚个几十块钱,很是头疼。

    而最难抓的,非私人偷采莫属,那就真是一点基本保障都没有,往往是打口老井,用麻绳吊个箩筐下去,人就坐在箩筐里,在井里一挖就是两天三夜,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甚至为了应付检查,还有人把井口给盖起来的。

    他们只能半夜突击,直接下井。

    就这么没日没夜的搞突击,就是历来精力旺盛的陆工也累得人仰马翻。

    张劲松和许军看着他,也颇为心疼,一开始他被煤炭厅抽调的时候,多少人羡慕嫉妒呢,现在可好,这哪是去享福,分明就是去受罪啊!

    他工作十多年,每一年的年假公休都是充公的,现在检查工作圆满完成,主动提出说要休半个月,他们都欣然同意,还让他去了那边要好好玩,单位的事不用挂心,到时候他们会处理的。

    卫孟喜听说他能去,自然也是开心的,当晚自然要好好奖励他一番,人到中年,对那种事已经没有前几年那么有新鲜感了,但默契有时候也是一种美好。

    终于结束后,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卫孟喜口渴,在睡裙外披上他的衬衣,下楼去倒水。

    谁知此时的客厅里,却灯火通明。

    卫孟喜刚才还美好的心情一瞬间暴躁起来,她记得自己最后上楼关灯了啊,莫非是孩子又起来偷看电视了?

    她悄悄猫到窗台边,蹑手蹑脚伸头一看,嘿,不是看电视,五个wifi信号正在写作业呢!

    原来是她说作业写完才能去,他们怕去不了,所以连夜赶暑假作业。

    “熬夜伤眼睛,赶紧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准备呢。”

    “妈妈你还没睡吗?”

    根宝任何时刻都是最会关心人的,卫孟喜笑笑,为自己刚才冤枉他们而愧疚,自己这脾气,对着孩子真是容易高血压,用柳迎春的话说,她这样易怒又激进的性格,老了很容易得冠心病。

    卫孟喜是不信的,冠心病能跟脾气有关?

    她进去看了看,跟吃饭前检查的进度相比,每个人都又多做了七八页,两本暑假作业加一起,只剩最后三页了。“三页明天能写完,赶紧睡觉。”

    至于老闺女的,语文倒是早早的做完了,数学还在那儿磨呢,“卫小陆的带去深市做,都别熬夜了,快睡觉。”

    说着就推他们,关灯。

    孩子不懂事,她着急,太懂事,太把她的话当圣旨,她又心疼,看来自己的教育方式还得改进,任重而道远啊。

    第二天一大早,不用她叫,五个崽早早起床,都没洗漱就开始写作业,等吃早饭的时候,喜报频传——根宝、卫红、卫东、根花都依次做完了,只有卫小陆,一个人抱着一碗小米粥,默默喝着不敢说话。

    老陆疼闺女,赶紧安慰她,“哥哥姐姐比你大,等你有他们那么大也能做完的。”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嗯呐,那我要多吃点,快点长大哟!”

    夫妻俩对视一眼,再看看她那敦实的小身板,只能昧着良心说好。

    一家老小出远门,要准备的很多,衣食住行,光衣服就要装三个大行李包,那边天气热,出汗多,衣服要勤洗勤换,卫东脚大,他的装一双,够卫小陆装三双。

    倒是陆广全和卫孟喜,怕行李太多不好携带,每人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加上穿着去的一身,勉强够用,实在不行就去到那边再买。

    中午刚吃过午饭,整个金水煤矿都知道他们一家要去深市旅游了,有些歇班在家的煤嫂就来问,“小卫老板,你们这是去几天啊?能不能帮我家小六买一副眼镜回来?”

    “哎哟不是我不帮嫂子,近视眼镜得去医院配,每个人的近视度数不一样,不能乱买的,搞不好会加重近视呢。”

    妇女垂头丧气,“我还以为去到大城市就能买到呢。”

    又有人说,“小卫能不能帮我带几包你用那种卫生巾回来?”

    “还有我,小卫我要丝袜,就你穿那种,黑色和肉色的都要,方便的话各带十双也行。”

    “小卫……”

    大家七嘴八舌,让她帮忙带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是以前,大家只敢想想,可现在哪个煤嫂的腰包不比自家男人鼓?这些能提高幸福感的小东西,也就舍得买了,甚至可以不问价钱。

    卫孟喜一一答应,卫红赶紧跑回房,拿来一本小笔记本,把谁谁谁要多少什么东西给记下来。

    这种小忙,卫孟喜是会帮的,反正她们要的东西在批发市场就有,一路各个档口逛过去就能买齐。

    侯爱琴则是送了两双她亲手做的老布鞋过来,让她带给侯烨,说外面买的旅游鞋没老布鞋好穿,让他只管穿,穿坏了再给他做。

    别看这小子不怎么着调,但卫孟喜这半年来,帮他舅舅和大姨带了好几趟东西呢,反倒是就一江之隔的亲妈,一次没带过东西,更没来看他一眼。

    大富豪亲爹嘛,忙着带双胞胎儿子学做生意呢。

    以前接触不多,卫孟喜觉着侯烨这人性格有问题,不好相处,还霸道总裁,可这半年下来发现,他心不坏,而是心里缺了什么,总想要弄出点动静来惹得大人的关注。

    1988年8月2号,陆家的五个孩子,终于坐上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飞机!

    全程就是去年严彩霞的复制,在经历了激动——晕机——睡着——再激动——再晕机之后,飞机稳稳的落在了羊城。

    来接机的张兆明,看见率先跑出来一个黑梭梭的大小伙叫他叔叔,还愣了愣,心说这谁家人啊,认错了吧?

    等其他四个wifi信号也跑出来,才想起来那黑小伙是卫东啊!

    “你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卫东这一路上,已经被很多人认成是老大,此时居然大言不惭的说:“因为我比他们都大,重新介绍一下张叔,这是我弟弟妹妹。”

    可能是在自家外甥身上淘够了,张兆明喜欢他这种大咧咧随意摔打都没问题的性格,也搂住他肩膀,“行啊小伙子,赶紧上车。”

    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辆大黄发来接他们,孩子们对着那黄色的面包车自然又是一阵稀罕,根宝甚至语重心长的说:“妈妈,咱们家要买车的话,也买一辆这种车吧。”

    张兆明哈哈大笑,用流利不少的普通话说:“小伙子,这个面包车才四万块。”

    “四万块那么多?!”呦呦大惊四色,又跳下去,围着大面包转了一圈,“这也太贵了吧,妈妈你别买了,买了车咱们家就没钱了。”

    张兆明又是哈哈大笑,小姑娘,你对你妈的挣钱能力一无所知啊。

    卫孟喜和老陆虽然偶尔也会聊家里有多少钱的事,但从不在孩子跟前,以至于他们现在还觉着自家没多少钱,妈妈挣钱还跟他们小时候一样辛苦呢。

    一行人先到招商局招待所开好房间休整一下,洗澡换衣服,中饭当然是去张家吃,张嫂子一大早去海边买了最新鲜的鱼虾海货,就连萍萍安安也没跑出去,乖乖在家等着。

    他俩开学以后也是上六年级,跟四个大的很有共同语言,就是卫小陆,也被那个皮肤白白的刚长出头发的哥哥很好奇,乖乖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

    卫孟喜则是带老陆出去转了一圈。

    她这次最想弥补的是老陆,而不是孩子,用大人们常说的话,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出面见世面,但老陆已经33岁了,除了出差和上学,还从来没有旅游过。

    以前是没条件不敢想,现在是没时间,他去做专家参与联合检查的事,她只是在电话里听孩子提过一嘴,没想到会是这么辛苦。

    此时俩人顺着张春明家门口的老街慢慢走,卫孟喜一把握住他的手,来个十指紧扣,“前几个月累坏了吧?”

    老陆心头欢喜,轻轻捏了捏她越来越不柔软的指尖,“还好,你也辛苦。”

    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他肩头,是说不出的好看,这几个月没能好好吃东西,瘦了很多,显得眼窝愈发深邃,鼻子更加高挺。

    “得好好吃东西了,等这边开业步上正轨,我就回去。”卫孟喜紧了紧手,有点愧疚。

    “好。”

    俩人走过老街,让南国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海味的风吹在脸上,居然是说不出的舒服。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只有他俩的走过一段路了,每次不是各忙各的,就是有孩子在身边。

    某一年,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小卫红去张雪梅家学普通话,他们去接孩子,就是怎么走回来的。

    “那年卫红才上幼儿园。”老陆也想到这件事了,叹息一声,一眨眼,孩子都要小学毕业了。

    时间太快了,快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生仿似已经走过一半。

    但幸好,他有爱人,有孩子,就是这一刻让他死去,他也值了。

    卫孟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么悲观的话题,掐了他一把,转而说起自己这一年在深市的所见所闻,未来的计划,孩子的教育。

    都是些聊了无数遍的话题,但每次聊,都有话,哪怕还是以前那些老生常谈,但就是会停不下来。

    卫孟喜觉得,这大概就是两口子吧,谁家不是这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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