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为什么不喜欢春苗呢?

    这事还得从上辈子说起。

    卫孟喜上辈子总觉得自己和儿女的人生就像一本狗血故事里的反派,  参照物,对照组。因为那些很不可思议的狗血事全他妈一起降临到她的四个儿女身上,这种命运不受控制的感觉,  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挣不脱提线木偶的轨迹的感觉,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卫红根花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张虎蛋也就罢了,  毕竟张虎蛋就是个小坏蛋,花心大萝卜故意给她们造成谈恋爱的错觉,可卫东根宝也喜欢上同一个女孩,  这种感觉你说窒息不窒息?

    狗血不狗血?

    黄金档家庭伦理剧也不敢这么写的!

    上辈子的卫东根宝从小就在比较,  在竞争,  卫东总觉得自己是根宝的对照组,生来就没他聪明,  也没他帅气,  后来好容易喜欢上矿区一个叫江春苗的女孩……要是能好好谈着,  卫孟喜觉得或许对他是一种救赎。

    偏偏这女孩谈不跟他谈,但他送的东西他的嘘寒问暖来者不拒,收得那叫一个毫无心理负担,  甚至对外还说自己讨厌他,说自己不喜欢跟他做同桌,当他被冤枉的时候跟着其他人一起起哄误解他,伤害他。

    而根宝则从小觉着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  什么都想要个“公平”来证明妈妈一样爱他,后来遇到长相漂亮又聪明的江春苗以后,俩人也算男才女貌情投意合……要是能修成正果,  卫孟喜也忍了。

    可偏偏,江春苗一面跟根宝谈对象,一面又钓着卫东,  让他帮忙跑前跑后做尽脏活累活。

    卫孟喜看不过意,把兄弟俩叫到一边谈心,他们不仅不迷途知返,甚至还觉得春苗条件好,在他们之间来回摇摆,不知道该选谁是人之常情,妈妈太过苛刻了。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卫孟喜当时就觉着,两个儿子怕是中邪了,或者猪油蒙心了!

    这个女孩,明面上她谁也不讨厌,让兄弟俩感觉她是喜欢自己的,因为活泼开朗聪明的她的出现,就像两块荒漠大戈壁上开出的一朵向日葵,她的小脸总是对着每一个能看见太阳的人……妥妥的绿茶心机婊女海王嘛!

    后来,遇到卫孟喜生意艰难那几年,春苗还告诉他们,谁要是能得到煤矿招工名额,她就跟谁结婚。

    于是,兄弟俩开始了明争暗斗。

    你就说吧,卫孟喜能不窒息?能喜欢这个女孩?她以为不让他们在村小念书就能避开这个女海王,谁知还是她天真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

    很快,矿区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就是矿区最有人情味的时候,虽然大家一致认为是孩子离家出走躲起来,但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打着手电筒和火把,自发的分成几个队伍,向各个可能躲孩子的地方出发。

    躲是躲,找是找,找到一顿胖揍到下一次不敢躲就行了。

    “妈妈,我们出去帮忙吧?”卫小陆的心思早就跟着跑出去了,“外面那么冷,春苗要是在山上的话,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卫孟喜摸摸她额头,冬天倒是不爱出汗了,头发干干净净的刘海盖在形状完美的额头上,越看越像个小明星,甚至比很多小明星都好看。

    “帮忙的人很多,咱们马上就要去接你哥哥姐姐了。”即使不喜欢那个女孩,但这事不小,她也不至于幸灾乐祸。

    小陆赶紧看墙上的挂钟,“是喔,还有十五分钟,咱们就出发啦。”

    她于是快马加鞭,又埋头肝作业。

    卫孟喜现在是越想越后怕,自己当时把彩霞叫来太明智了,卫小陆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热心肠,被父母和几个哥哥姐姐保护得太好,要是坏人装可怜,说口渴进来讨口水喝,或者说是找妈妈问工作的事,或者装生病……她搞不好真会放别人进家来。

    这孩子,还没见识过社会的险恶。

    终于,赶在最后一分钟,卫小陆肝完了作业,“啪”一声合上,“gogogo!”

    正准备出发,老陆也踩着点回来了,卫孟喜看他实在是累得很,整个人汗臭臭的,“你在家休息吧,我带着小陆去。”

    老陆总感觉,想跟她说说话,一言不发上了副驾。

    一路上,卫孟喜都比较照顾他的情绪,问他最近工作忙什么,怎么这么累,不行就调休几天,反正他的加班多到都能提前退休了。

    最近,矿上来了位新矿长,跟卫孟喜预料的一样,不是两副中选一正,而是直接从省煤炭厅空降下来的。新矿长到岗位上,肯定是要烧三把火的,尤其是刚从主管单位下来的,还不太了解具体情况,总要叫个人去跟着他四处跑跑,而这个人就是老陆。

    老陆在厅里是挂了号的,人家下来就直奔他那里去,想推都推不掉,就是情商再低他也知道——新领导来你就推,那你是不是对新领导有意见,是不是对厅里安排不满啊?

    所以,他最近都是硬着头皮当跟班。

    这时候,大家就开始怀念李奎勇,想当年他在的时候,哪有那么多阵仗啊,人家想去哪儿就安全帽戴着去了,连张劲松都追不上他的速度,所有岗位第一线,他都去过,尤其逢年过节慰问工人的时候,杜矿长只在大礼堂里说几句场面话,完事让他儿子穿上工装来假装煤矿工人拍张合影,再让厂办秘书写篇通讯稿,自费发到四五家省内外报纸上。

    人家李矿长,是实打实去到工人面前,亲自跟他们一一握手,了解工人真实需求,切实帮他们解决困难的,就是拍照环节他也很排斥这个面子工程,不会静静站在那儿摆姿势,都得办事员见缝插针的抓拍才行。

    有过前面两任截然不同的矿长,不知道这一次的新矿长会怎样。

    卫孟喜问出这个问题,果然老陆只是闭目养神,“不知道。”

    “爸爸你就会说不知道,我卫小陆可是什么都知道。”

    老陆轻轻扯了扯嘴角,在妻子手上握了握,故意问她:“哦?那你说说,刚才那么热闹是怎么了,你都知道什么。”

    于是,卫小陆就嘚吧嘚吧将春苗失踪,大家伙去寻找的事说了,她还得再把那个花衬衫大哥哥的事说一下,“我现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呢,爸爸你看。”

    原来是,她又画了一张肖像,一直捏在书里玩呢。

    老陆回头看了一眼,连天天在矿区跑的孩子和识人无数的龙公安都没见过,卫孟喜也没指望他能有印象,毕竟这人大多数时候是在井下不见天日的。

    谁知他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就神色严肃的坐直了身子,“你确定是他?”

    “你见过?”

    “爸爸见过?”

    母女俩异口同声,老陆又好好的看了看画像,很肯定的说,“见过。”

    他又闭上眼睛,拧着眉头,似乎是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关于这个人的点点滴滴。

    已经到八一学校附近了,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学生比较多,卫孟喜不敢开太快,慢悠悠的滑过去,刚停稳,三个大崽就跳上车来,纷纷叫着外面真冷,车里真暖和,又说妈妈怎么回来了,深市的工作忙完了吗……叽叽喳喳。

    接完他们仨,再调头往回走,刚到体校门口,卫东就猴子似的窜上来,看见居然是老妈来接的,也很是意外。

    后面五个孩子叽叽喳喳,卫孟喜就看向老陆,“想起来没?”

    老陆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我应该是见过的,但不是最近,是几年前,在……”

    于是,卫孟喜也不敢打扰,让孩子们声音小点,她也不敢催,记忆这种东西,需要找到某个点,一旦找到就是记忆阀门的钥匙,要是找不到的话,人就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

    “妈,我妹说的是真的吗?”

    “咱们矿区真有孩子丢了?”

    “她说上次还有个花衬衫想带她们去山上玩,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体校的孩子很高大,生长发育要比同龄孩子早,再加上训练的时候是跟高年级一起练的,那些都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了,经历也多,这才几个月呢,卫东就明显比三个哥哥姐姐懂很多了。

    “那个男的就是坏人,最坏那种,下次要让我遇见,我不打死他我都不叫卫东。”

    卫孟喜轻咳一声,警告他别乱说话。

    他顿了顿,偃旗息鼓,但眼里的凶光不减,还恨铁不成钢的说:“妹你下次要乖乖的,谁来叫你出去玩你都不能去,尤其是男的。”

    小陆似懂非懂的点头,“那肯定的。”她才不跟男生玩呢,连许久治她都不爱跟他玩了。

    几人回到矿区,老陆还是没想出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个花衬衫。

    而上山找寻的队伍依然没回来,卫孟喜想出去打听一下情况,发现龙公安和刘桂花孙兰香等人都不在,估摸着除了她去接孩子和实在腿脚不方便的,今儿矿区是倾巢而出了。

    这不,四个大崽也发现了,立马扔下书包就要跑,卫孟喜见拦不住,出去搭把手也可以,不喜欢是一回事,但出去帮个忙她也不介意,“卫国卫东跟爸爸去,卫雪卫红跟我留在家看着妹妹。”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卫红依然蠢蠢欲动,本来她胆子就大,现在又仗着个子高,更加“有恃无恐”。

    那个花衬衫真的是幕后黑手的话,鬼知道他会不会趁着矿区没大人又杀个回马枪过来?要知道上次他可是直接冲着“小明星”来的,卫孟喜不敢大意,晚上睡觉都是她带着三个女儿睡的。

    三个孩子上了一天学实在是累了,再焦急也撑不住,没一会儿就传来深沉的呼吸声,卫孟喜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不能撇下孩子出去,卧室门她都上了两道保险,前后窗关严,床底下就是菜刀。

    而跟她的如临大敌不一样,卫东根宝在山上就镇定多了,两个十三岁的少年对视一眼,跟老爸分开,他们决定走“秘密通道”。

    在这里生活了八九年,山里有什么,他们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前几年还在山上“开辟”出一条独特的“通道”,其实就是把一个废旧煤洞和防空洞打通的小路。

    知道这条小道的人少之又少,不仅知道还能顺利走出去的更是凤毛麟角,他俩就是其中之二。

    兄弟俩猫着腰,拿着手电筒扒开一个杂草掩映的洞口,钻进去。

    外头冰天雪地,里面却是很温暖,卫东嗅了嗅鼻子,“二哥,我咋觉着味儿不对?”

    根宝也有点迟疑,他刚才看过洞口的脚印,不仅他们的,还有另外一个成年人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卫东打个手势,走到第一个岔路的时候,俩人分头行动,分开之前他还特意从怀里掏出两只哨子,无声的比划了两个动作。

    根宝小个子的优势这不就体现出来了,他在小小的洞里自如穿梭,而即将一米八的卫东,就只能低着头缩着脖子,时不时还要小心别被凸出的石块磕到脑袋。

    这才走了几十米,卫东就出了一身汗,他正准备擦擦,忽然不远处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赶紧收住脚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听起来像某种小动物的“呜呜”声。

    但细细听又像是哭声。

    他蹑手蹑脚将运动鞋脱掉,拎在手里,关掉手电筒,悄无声息的朝着声源走去。

    也不知道他平时怎么练习的,那么大个人居然可以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十分钟后,他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开阔地带,以他现在的视力能清楚的看见,平坦的泥土地上,铺着一层稻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靠坐在稻草上,小声抽泣。

    他也没轻举妄动,而是先观察了几分钟,见只有女孩一个人,又悄悄捡起一颗小石子,往远处扔过去,女孩吓得“啊”一声,抱紧肩膀瑟瑟发抖。

    “放我出去吧,我不会报警,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放我出去吧……呜呜……”女孩哭着,小声哀求。

    而卫东依然按兵不动,果然,一会儿,一个爆炸头的男人从他视野盲区的一个阴影里钻出来,“就是只老鼠,看把你吓得……”

    他“呸”了一口,走了两步,似乎是不放心,又往小石子滚动的方向走过去。

    捡起石子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我睡着的功夫谁进来过?”

    卫东屏住呼吸,他的心肺功能极佳,不想让对方听见他的呼吸声,即使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对方就真什么也听不到。

    女孩害怕的摇头,“没有,我没看见呜呜……”

    小青年想了想,不放心,顺着石子的方向,往另一条岔道追过去。

    卫东屏气凝神,一直到实在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了,这才悄无声息的走到女孩身边,那里点着一盏玻璃罩子的煤油灯,女孩看见他吓得“啊”一声,在她眼里,这是个比刚才那小年轻还像大人的大人。

    “别怕,我……”

    话未说完,女孩就哭着喊“叔叔救我”,卫东的一声“春苗”就梗在喉咙里。

    他烦躁的挠挠头,也没工夫纠正他不是叔叔,他只是跟她同岁而已,“嘘……别说话,跟我走。”

    说着,就拽起女孩,往另一个岔道走去。

    女孩实在是太激动了,一面走一面补充:“好,我不说话,叔叔你也是金水煤矿的工人吗?我爸爸是机运队的材料员,你救了我,我爸爸会感谢你的,我叫江春苗,我是……”

    卫东本来挺喜欢自家姐姐妹妹的,但这个江春苗实在是聒噪,“别说话。”

    江春苗顿时被他凶得眼泪汪汪,像只漂亮的小鹌鹑一样。她本来就长得漂亮,此时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跟洗过的葡萄一样,睫毛眨巴眨巴,就像一头无助的小鹿。

    可惜,卫东没空欣赏,甚至都没看她脸。

    春苗小心翼翼偷偷打量他,可防空洞里实在是太黑了,又不敢打手电筒,她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时不时还要踩他脚上。

    “对不起。”很小声。

    卫东不说话,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出去,压根不在乎,别说是个人,就是被一头大象踩在脚上,他也不会吭一声的。

    女孩见他一直不说话,洞里好像只能听见她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他居然连呼吸都不动一下,于是奇怪道:“你不疼吗?我踩到你的脚啦。”

    卫东只是“嗯”一声,黑夜里的眼睛像老鹰一样,既紧张又兴奋,他再怎么沉稳,那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此时脑海里闪现的都是武侠小说里的经典桥段,什么风清扬啊张无忌决战光明顶啊,他其实也知道单枪匹马救人是冒险,但少年的热血一上头,什么也顾不了。

    甚至,他已经开始代入自己的角色了,把自己想象成敢于同恶势力作斗争的屠龙少年。

    而江春苗倒是越发奇怪了,“喂,那个怪叔叔,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你不会是个冰山男吧,传说中的面瘫脸?”

    “喂,你不会是和四四一样的吧?”

    “那可太好啦,我就是忠实四爷党哦,死忠那种,我的四爷啊……啊!”话未说完,就见她惊呼一声,因为在那静悄悄黑漆漆的洞里,她居然能看见身边的“叔叔”以一个极快的,快到她都没注意到的速度,长腿向后一扫,然后自己身体就被他重重拽了一把,藏在了他的身后。

    “叔叔”的背可真厚实啊,但居然还能有种少年的感觉,她正想着,卫东又迅速的一个飞踹,跳起来在石壁上垫了一下,一个扫堂腿就飞出去,只听“啊”一声……是,是小青年的声音。

    江春苗心头一跳,下意识又是“啊”一声尖叫,卫东眉头紧蹙,但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再次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一个箭步跳起来,直接踢在男人的背上,趁着对方疼得起不来,两只运动鞋扔到春苗手里,“把鞋带抽下来。”

    “啊喂,你怎么是公鸭嗓啊叔叔?”

    卫东本来脾气就不好,被她不停不停的聒噪,而且讲的全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也烦了,“江春苗,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叔叔你……”

    卫东冷哼,脚下用力,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小青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啊痛痛痛啊饶命啊……断了断了啊……”

    杀猪声在洞里回荡着,卫东打开手电筒照着鞋子,好让她看得清楚一点,“快点。”

    “好,我已经够快啦,你看,运动鞋的鞋带是有技巧的……”说着,眼神却一亮,她发现这运动鞋居然是这年代少有的名牌,她也是上个月才刚在省城的百货商场看见的,而他这双,看磨损程度至少已经穿三个月了……看来这人很有钱嘛。

    这种运动鞋,一双就要一百多块,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能提前三个月穿上……这人不仅有钱,还是超级有钱,说不定比她偷偷看过的全矿最有钱的卫老板家还有钱呢。

    江春苗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再大呼小叫,迅速的解下鞋带,递过去,“喏……”

    卫东把手电筒咬在嘴里,接过鞋带,也不管小青年的哀求嚎叫,就那么轻轻巧巧貌似很随意的绕了几圈,就将他的手脚捆住,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江春苗张了张嘴,“你怎么这么厉害呀?这打的什么结,是不是武林高手才会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卫东平时是个很臭屁的人,尤其是被姐姐妹妹们这么夸奖的时候,他能嘚瑟两天,可江春苗的夸奖,他却有点不是那么喜欢。

    他不搭话,掏出哨子,刚吹了两声,不远处就传来同样的回应,这种暗号是他和二哥之间独有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什么样的调子什么样的长短代表什么意思,他们有一套“密码本”,其他人别说想破解,就是听见也不知道跟其它哨声的区别。

    很快根宝赶到,“你抓到了?”

    “嗯,二哥咱们走吧。”

    江春苗再一次震惊,她刚才就一直好奇这个“叔叔”怎么是一口公鸭嗓,现在再一看他居然叫一个还没她高的男孩为“二哥”,心里顿时大惊,“你你你你……到底几岁?”

    卫东不说话,因为他在想别的事,刚才打着手电筒看过,这个小青年他也没见过,可以肯定真的不是金水煤矿的人,不然他在这里长大,哪个旮旯角落没去过,什么阿猫阿狗没见过?

    江春苗得不到回答,就去问根宝,“喂,小弟弟,你们上几年级?姐姐我马上就跳级六年级了。”

    根宝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身高居然是四个里最矮的,更介意别人以身高取人,将他当成小弟弟,明明回来的车上妈妈都说了,她也是十三岁,不比他们大。

    “你养养精神,少说话吧。”他十分高冷的说。

    “切……小屁孩,一个个那么高冷,但姐姐我不仅喜欢大叔,还喜欢玩养成哦。”

    直觉的,根宝感觉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干脆也不理她了,心里把自家的姐姐妹妹们比较一番,觉着还是她们可爱,最可爱!

    两个少年拖着死猪一样的小青年,主要是卫东在使力,他的力气就是扛肩上也能健步如飞,但他懒得扛,嫌脏……七弯八绕,终于来到了洞口,此时瘦弱的根宝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反观卫东,依然气定神闲,看着山林里穿梭移动的光点,“喂喂”的叫了几声,大喊:“找——到——了!”

    于是,人们顺着声音找上来,挥动着手电筒,都在兴奋的往外传递“找到了”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赶上来。

    “哎哟,真是春苗这姑娘!”刘桂花走近打量,本来衣服都脱下来了,准备万一有什么的话可以给她挡一挡,结果发现她毫发无损。

    “你跑哪儿去啦?可把大家伙吓得不轻,你爸妈都急坏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妈怎么活呀?”有人焦急的埋怨,都是好意。

    “就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可长点心吧。”有的老太太腿脚疼得厉害,心里难免就有气,“你自己没安全意识,也不想想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嘛?”

    “等等,这是……”众人指着地上死猪一样的小青年问,再看手脚都被鞋带绑住,而卫东是打赤脚的,立马就明白过来,几个青壮年男人们都在他肩上拍了一把。

    “行啊卫东。”

    “小子,真不愧是陆科长和小卫老板的儿子,有勇有谋。”

    卫东的胸脯,就下意识的挺了挺,似乎这就是别人对他的最高赞誉。

    很快,在山脚和陆广全汇合的龙公安等人也来了,将他们团团围住,怕人多口杂会影响小姑娘名声,都没问缘由,直接让人往花衬衫嘴里塞了两只臭袜子,拷住,往山下去。

    而江春苗,也终于被赶来的父母抱住,一家子(主要是两口子)哭成了泪人,一会儿“我的儿”,一会儿“傻丫头”的边骂边捶她。

    而春苗的目光,则在人群里搜寻卫东的身影,她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几句话,可他一点也不想理她。

    就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猜到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卫老板的儿子了,难怪这气度,这仪表,跟矿区这些黑孩子就是不一样。

    陆家父子仨到家的时候,卫孟喜依然没睡着,听见大门响,红烧肉没叫唤,只是趴在窝里懒洋洋的“呜呜”几声,她就知道是他们回来了,立马披着衣服下楼。

    “怎么样?”

    “找到了。”老陆也没想到,居然是卫东找到的,下山路上,他已经听儿子叽叽喳喳得意洋洋的形容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怎么进洞,怎么脱鞋悄无声息的找过去,怎么按兵不动,怎么投石问路,怎么调虎离山,又是怎么小心提防来个扫堂腿,怎么把人绑住……

    “卫东不错。”

    他平时是不夸人的,几乎没人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赞的话,毕竟在天才学神的世界里,少有能让他觉得优秀的人。

    卫东的胸脯跟呦呦那个嘚瑟的时候有得一拼,卫孟喜于是也笑起来,让他们好好给她讲讲。当听见春苗被小青年藏在防空洞里的时候,老母亲的眉头急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下。

    “怎么了妈妈?有什么问题吗?”根宝很敏锐的发现了。

    “没事。”上辈子是有这么回事,她也确实失踪了,但并不是在山洞里,而是第二天自己回家的,并自称昨晚是在同学家住了一晚,毕竟当年她上的是村小,不是子弟学校,那里面的学生都是附近村民的孩子,鱼龙混杂,各村各寨的都有。

    当时大家都没往心里去,知道是有惊无险一场,心里倒是庆幸的更多,谁都没有去细细追究到底是哪个同学,家住哪里。

    可现在,卫孟喜想了想,上辈子或许也是在山洞里待过一晚?只是,这辈子,被卫东这个热心肠给提前找到了。

    当然,听老陆的意思,女孩衣服还算完好,状态也不错,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卫孟喜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这辈子她都不允许这个女孩再祸害自己的儿子,不然,她不介意先把小火苗掐灭在萌芽阶段。

    “妈你是不知道,她太吵了,比我妹还吵,烦人。”卫东噘着嘴,终于没有了“叔叔”样,像个正常的小少年,好像对这世界有诸多不满。

    卫孟喜怔了怔,随即有点好笑,臭小子,你上辈子为了她可是连腿都断了,怎么现在就觉着人家烦了?

    根宝也抱怨,“嗯,是挺烦人的。”

    卫孟喜忍俊不禁,这兄弟俩,她怎么看着不像上辈子那样呢?说好的对江春苗爱而不得要死要活呢?说好的把她当人生唯一一朵向日葵呢?

    但卫孟喜心里是高兴的,只要不对这个春苗感兴趣,那就好,毕竟现在他们仨不在一个学校,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初中生可不想小学还有那么多时间在外面晃荡,自己也尽量每天车接车送,杜绝他们有私下接触的机会。

    上辈子,为了阻止他们跟春苗的纠缠,卫孟喜可是威逼利诱伤透了脑筋,但最后依然毫无效果,反倒把俩儿子推得远远的,把自己“作”成了矿区有名的“恶婆婆”“坏女人”……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莽撞。

    她得徐徐图之,最好是兵不见血刃的,悄无声息的,把他们与这个爆炸物隔开。

    所以,面上,她依然淡淡的笑眯眯的听着,还狠狠夸了儿子一顿,真是有勇有谋,再一次突破她的想象。

    甚至还心情大爽,给他们做了顿好吃的,一直到吃完赶回房睡觉,老陆才觑着她脸色,“你不高兴。”

    “没有啊。”卫孟喜淡淡的。

    “为什么不高兴?”他有点好奇,按理来说,儿子做了好事,有勇有谋,她应该高兴啊。

    再加上及时挽救了一个小女孩,改变了女孩的命运,作为最喜欢帮助女性和儿童的妻子来说,这不是一件正中下怀的事吗?

    卫孟喜依然淡淡的否认,上辈子自己居然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这种奇耻大辱她才不会说呢。

    以老陆的正直,她要是现在就说十三岁的春苗心怀鬼胎不是好东西,他会信吗?算了,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证明,日久见人心嘛。

    她不怕,她能等,就不知道江春苗能不能等了。

    老陆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再问,只是心里也留了个心眼在江春苗身上,他相信妻子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看谁不顺眼的人,她不喜欢的人,身上一定也有他不喜欢的点。

    因为仨闺女跟妈妈睡,老陆就被发配去客房,卫孟喜跟他在走廊上分别,想到他虽然疑惑重重,但从来不逼问不追问,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尊重她,给她空间。

    嗯,值得奖励。

    于是,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亲了一口。

    老陆反应过来,刚搂住她的腰,手准备往下移的时候,卫孟喜已经撒丫子跑了。他摸着自己凉凉的嘴唇,是回味,是无奈。

    回到房间,卫孟喜其实也没睡着,她再一次想到了上辈子几个孩子的命运,她也曾很努力的挣扎过,纠结过,抗争过,可一点也撼动不了命运这座大山,每一次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了的时候,又会被提溜着后脖领回到原来的轨道。

    她实在是很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掌控他们一家子的命运?

    想着想着,终于有了睡意,给三个闺女掖了掖被角,正准备睡的时候,门上忽然传来轻轻几声,“睡了吗?”

    卫孟喜瞌睡正是来的时候,没出声。

    偏偏那人不死心,又加大了力度,“小卫睡了吗?”

    卫孟喜一个翻身坐起来,心说这王八蛋不会说兽性大发想要把自己叫过去客房吧?毕竟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干嘛?”

    “你出来一下。”闺女们在屋里,他是基本不进去的,就是老婆传召也不进去。

    卫孟喜咬牙切齿,把衣服披上,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口冷风灌进嘴里,打个寒战,“有屁就放。”

    “我想起来那个花衬衫在哪里见过了。”老陆的眼睛在夜里黑亮黑亮的,卫孟喜可以肯定,里头有两簇小火苗,是愤怒的火苗。

    她其实也好奇这人的身份。上辈子江春苗回家后绝口不提山洞里的事,大家也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晓得这个花衬衫的存在,他是死是活什么身份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但别的不说,如果他真的是个小杂碎,是个人贩子,那么单从他试图哄骗过自家呦呦这件事上来看,卫孟喜就想让他死。

    “是谁?”

    “姓名我不知道,但我见过他,就在去年的煤炭安全生产督导过程中。”

    去年,他不是被抽中去当安全评估专家了嘛,一路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各种半夜突击,检查出好几家村镇私人煤矿,其中有一家就是趁他下井,忽然将井口封死的私人煤矿,要不是当时被同组的其他人看见,他可能就真没命了。

    后来,公安直接将那家矿主逮捕,不仅仅是阻挠督导组办公,差点谋杀专家,更重要的是,老陆在井下的时候,发现了尸骸。

    两具。

    一般黑心私矿的挖煤工人,要是遇到矿难的话,又恰好没人发现的话,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埋在煤堆里,矿主不说,其他人也因为收了封口费不会说,只要家属没来闹,这事也就烂在井底了。

    但不巧的是,老陆被困在里头的时候,发现了。

    公安顺着这条线索,在临近几省发布通知,比对失踪人口和多年打工未归的,都没发现,直到去年年底,忽然有一家来报案,说自家神志不清的弟弟失踪很久了,一问当时身上穿着的衣服,跟井底其中一具遗体上的一模一样。

    经过多方比对在,这才肯定,这私矿居然胆大包天到拐卖智障人士来做苦力,一分工钱不给,死了也不给个说法,简直是利欲熏心,丧心病狂!

    至此,本来只是坐牢的那矿主,就被改判成死刑了。

    死刑没多久就执行了,老陆没去看,他之所以记得花衬衫的脸,是因为当时他从井底被救上来后,那少年就站在围观人群中,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个细节,他一直记到现在,今晚躺在床上,搜肠刮肚可终于让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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