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放学。
放学铃一打周营从睡梦中醒来,他伸了个懒腰,大概是还在犯懒,就没急着走,百无聊赖地拿了张废纸叠飞机玩。
他最近一直这么颓,也不和苏心玥斗嘴,就铁了心不跟她说话。
苏心玥也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侧身看着他,说:“周营,我们谈谈吧。”
他折纸飞机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也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地:“谈什么?”
苏心玥诚恳地说:“如果你是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那我跟你道歉,我没有任何说你八卦的意思,如果你这样感觉到了,那我跟你道歉,你别再生气了。”
他没回答生不生气,只是问:“你和温宴林在一起了?”
“都说了没有。”苏心玥拿着笔在纸上画圈圈。
周营神色缓和一些,他又问:“你没跟他表白吗?”
苏心玥被他说的脸红,整个人都要急起来了:“表什么白啊,我都没想过高中谈恋爱。”
“为什么?”
“没想过就是没想过,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总觉得这种事其实离我还很遥远。”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撒谎,周营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那上大学以后呢?”
她不太自信地问:“你觉得我可以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吗?”
周营问:“为什么不是他陪你考你想考的大学?”
“周营,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愿意看到他走下坡路的,至少我,只希望他发光,越亮越好,越得意越好。”
周营气儿不太顺:“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们俩没考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苏心玥摇头,笃定的说:“不会的,我一定会考上的。”
…
…
时间匆匆流过,高三的时光总是过的格外快,每天睁眼是早晨,在题海里辛苦奋战一番后再抬头就是黑夜了。
回想起高中三年的时光,苏心玥一直觉得她好像在被推着走,从刚开始的咸鱼偷懒时期到后面的自律学习时期,再到高三的争分夺秒时期,她好像无意识地游进了内卷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她已经没有停下来喘气的机会。
你们看过排行榜上的成绩排名吗,也许第一百五十名和一百三十名没有区别,但是第二十名跟第一名的区别却是非常大,从这个范围开始,哪怕只是往前进了一名都会令人长长地松一口气。
苏心玥是很在意成绩的。
也许以前不在意。
但现在是真的很在意。
连温宴林都感觉到了每次大考后放成绩时她的焦躁不安。
如果达到预期她会松一口气,如果发挥失常她会焦虑紧张。
而温宴林,成绩也很稳定。
高二下学期他苟了半学期的前四,终于在这个学期第一次大考开始重拿第一,一直到高三上学期结束排名都没再变过。
路云喆说苏心玥其实有旺夫相,一跟她和好温宴林的成绩就回来了,当时温宴林笑了笑没接话。
至此,高中三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到来了。
这个学期多少不太一样,就跟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一样,即使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结束,但你已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离别的气息正在发酵,走进小卖部里会多看一眼的同学录,上课时突然乖了不少的捣蛋生,课本上未讲的内容越来越少,老师突然开始宣布要拍毕业照……一切一切细枝末节般的东西都无意识地提醒着你,你的青春要结束了。
以无法再挽回的形式,结束。
苏心玥那段时间就是因为这个心态变得不太好。
她仍然很努力地扎根书海,情绪却无限低落。
在每一次走廊里看到穿着校服的温宴林时,她都会想,如果这就是终点,她又真的能再次走到他身边吗。
春日的风吹在少年身上,他笔直的身影立在走廊那儿,眼睛望向远方,只留给苏心玥一个背影,那天出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个晚霞,非常壮观的景色泼在远方,大片的红云卷在一起,叠出奇异的形状,一颗橙彤彤的蛋黄嵌在中间,少年就站在它身旁。
风还在不停地吹,几乎要灌满少年的校服。
他回过头来,冲教室里面的她笑,说:“苏心玥,你看今天的天空,真好看。”
苏心玥突然间眼眶酸酸的。
她起身走出教室,和他站在一起。
两人比高一时都有长高,比例却还是一样,她还是只及他肩膀。
也许一切都变了,也许一切都没变,只是我们抓不住其中的关窍,所以总是患得患失,迷茫怅然。
苏心玥问他:“温宴林,我…我要是高考发挥失常了怎么办?”
“尽力就好。”
苏心玥却没再说出“可我们就不能在同一所大学了呀”这样的话。
她终究是腼腆的,在表达感情上面,腼腆的过分,这种会让两人暧昧不明的话她还是不愿意说。
对着晚霞,苏心玥在心底许愿,希望她一直以来的努力能有个好结果。
…
…
其实,她和温宴林认识的那三年,问题有很多,只是两人都过于被动不肯正面解决沟通,而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消化,所以导致了他们注定要分开的结局。
苏心玥想过,即使不是高中,就算两人真的到了同一所大学,按照他们的相处方式来讲,也一样会出问题,只是高三的压力让这个问题提前爆开了而已。
那时候苏心玥越来越焦虑,每次排名出来之前她都是最紧张的,那一天她可以从早上就开始闷闷不乐,心里没有一刻不挂念成绩到学校,而真正到了学校又不敢去看,她一边嘴上说着,没事儿多少都正常,大家都努力,她考不好也正常,但心里其实比谁都在意。
成绩也是那段时间开始后退的。
其实她并没有后退很多,最差的时候也没跌出过年级前三十,如果是以前的苏心玥肯定非常知足,可是当时的苏心玥目标太高,所以导致她一点都没办法接受这个成绩。
越焦虑越失常,越失常越焦虑。
她那时候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循环。
相反,温宴林的第一稳如泰山。
心态崩了,各方面的因素都让她草木皆兵。
其实挺可怕的,那段时间,连周营都不太敢跟她讲话,因为跟她找话头她也爱答不理,就一遍遍地翻笔记翻课本,多少有点走火入魔。
也只有在温宴林面前她才能稍稍放松一点。
温宴林说:“这些东西其实你都已经记过了,苏心玥,你要调整心态问题。”
她不承认:“我心态没有问题。”
温宴林没有直接反驳,一贯的温和语气:“嗯,我知道。积极上进是好事情,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苏心玥,你把自己绷太紧了,成绩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苏心玥听的刺耳,当时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她前方,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苏心玥无法接受,她想反驳他,又反驳不出来,她不喜欢跟人吵架,尤其这人还是温宴林。
所以她动作粗鲁地收了东西,低下头去,放出自己的态度:“重要,很重要。”
也没跟他争辩为什么重要。
那是他们第一次把分歧撂到明面上来说。
两人只表达自己的观点,却没解释其中原因,于是都不能理解对方。
其实两人都不高兴,但又很快跟对方道歉,和好,很奇怪,那时候明明都有自己不能退步的观点,但就是不想跟对方吵架,也许是高二那一年的冷战彻底让两人学乖,想着只要在对方身边就好,一定不能冷战,所以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没有诚心的退让,道歉也只是浮于表面的掩耳盗铃。
根本问题从来没有被解决,一次一次的针锋相对是在给本就千疮百孔的感情伤上撒盐,只等它撑不住时完全腐烂。
那段时间很压抑,两人都是,明明感觉到了感情在破裂,却毫无办法,他们都不明白原因,因为都有自己的立场,因为隐忍了太久,他们都有好多话想说,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一个觉得对方现在除了成绩听不进去任何话,一个觉得对方云淡风轻的态度各根本理解不了她的着急。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沉默隐忍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次爆发。
那时候临近高考不过一个月,苏心玥的成绩却依然没有起色,她的心理压力大到每天开始做噩梦,醒来后突然开始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于是坚持了两年的晨起跑步习惯她断了,一回到家就洗澡,洗完澡就看书,饭也不想吃,苏爸苏妈苏启林来劝她她也不听,还开始发脾气,说如果她考不上好的大学他们能负责吗,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他们不要管她。
很无理取闹的一段时间,是二十六岁的苏心玥不愿回忆的一段时间,因为那时候的她作到快把身边爱她的人都得罪光了。
最后的最后是林眉表姐来劝她的。
那时候,苏心玥真的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己,可能因为自己独自跑了太远的路,所以任何人跟她说的道理,安慰她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因为她觉得他们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看到林眉表姐那一瞬间,苏心玥却感觉看到了独自奔跑的自己。
林眉表姐今年读大三了。
还记得苏心玥初上高一时林眉表姐和她说的关于高中是个灾难场,进去都得脱层皮的那些话,苏心玥记得很清楚,所以她觉得林眉能理解自己。
苏心玥见到她就哭了,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
她一直是个爱哭鬼,只是这半年她没找到任何合适的机会发泄,直至今日,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哗啦的全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林眉说:“苏心玥,什么都不要想,先做好力所能及的一件事,再去想其他事,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去的心魔,什么事儿到了那个时候都会被解决的。”
苏心玥信她。
她说了很多,慢慢地给她做心理设防,从白天说到了晚上十二点,苏心玥才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是那段时间她睡的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年少时的苏心玥,要的太多要的太满,她有对自己的要求,也有对温宴林的期望,两头都想抓,但两头都难抓得住,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自己就崩溃。
…
…
林眉表姐劝完她以后,她真的好了一些,只是没有办法再面对温宴林,她没再做那些掩耳盗铃的道歉,也不在希望两人做浮于表面的和好。
温宴林每次找她她就躲着,不面对不道歉不和好。
躲了一个星期,温宴林终于忍不住了,他说:“苏心玥,你又要跟我冷战吗?”
高二那一年冷战的阴影从未在两人之间消弭,只是无人提起,直到此刻,再次被人翻旧账。
苏心玥眼睛肿肿地,她低着头,一缕碎发跟着垂下去,辨不清情绪:“温宴林,我们等高考结束之后再说好吗?”
“不好。”他难得的没有顺从她的心意,直接拒绝了。
苏心玥眼睛酸涩,她当时太无助了,根本没办法理逻辑,只是几乎乞求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温宴林,我们都不要影响对方了,我们先好好完成高考,一切都等高考结束了再说好吗?”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有些话在敏感的时刻说出来杀伤力可以增加千倍,温宴林被那句“我们都不要影响对方了”刺痛,他说:“苏心玥,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都选择丢下我一个人做选择啊?你可以选择逃避,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两人都不好受,都沉默着,一个低着头看对方,一个低着头看地面,直至那一刻,其实他们心里想的都还是怎样挽回,说怎样的话才可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感受,才能好过一些。
半晌,他们都无言。
有些东西破碎的太厉害,要挽回的代价太大,他们承受不起,只能无言。
温宴林也难过,他太失望了,又太气了,他想不明白,他说:“苏心玥,你为什么每次都选择逃避,是不是在你心里你的自尊永远都比我重要啊?”
那句话是扯断两人最后一点感情的罪魁祸首。
苏心玥被那句话深深刺痛,那些为了温宴林而放下去的硬刺在那一刻全部竖了起来。温宴林说任何话都可以,但只有这句话令她没办法接受,因为他在否定她对他的喜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会整日整夜的因为能不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而焦虑担忧,她曾以为温宴林能理解的她的敏感和怯懦,但其实还是不行,他跟别人也没有区别。
苏心玥抹了下掉下来的眼泪,神情已经变得冷漠,她不解释也不辩驳,就顺着他说:“对,我的自尊就是很重要。”
“苏心玥…”他叫她。
苏心玥退后一步,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觉得我的自尊大于一切,对,你说的很对。”
“苏心玥…”
“温宴林,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好好高考吧,真的,我担不起任何罪名,也不想承担,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不用对我有任何期待,是你不相信,现在你看明白了,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眼泪簌簌地流,一颗比一颗快。
事情早已超出温宴林的预期,他停在那儿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最后,他滚动了下喉咙,苦涩地说:“好,苏心玥,你别哭了,我听你的,我们高考后再说,我们努力高考,高考完再说,你别哭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