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儿的差役不按规章办事也无妨,我父母同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他们会护着你的。”

    裴珣觉得如今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将手里的枕头往下颌处挪了挪,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这人倒真是不记仇。

    宋翎随手拿起地上的树枝在松软的土上划拉两下,心里称奇的同时又想起他只做了个兰台令的事,忍不住开口戏谑他:“裴大人。”

    “我如今已是白身,别这么叫我。”

    “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是个有治国之才的人,我和高期在回大渊之前调查过你,回来后也听过你的大名,也都知道以你的才华当年成为状元后明明可以官拜兵部侍郎的对不对?后来却被送往兰台,不会觉得不平么?”宋翎抬眼问道。

    裴珣的两片薄唇紧紧抿在一起,他觉得宋翎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年纪轻轻最心高气傲的时候却被打压固然是件不痛快的事,但除了不痛快,封兰台令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更多的是丢人。

    丢人不是丢在官职的大小上。

    而是丢在当年裴青儒在承天门外直接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给他的那一耳光上。

    对。

    不止一耳光。

    还当场派家丁将他捆了当回府。

    那可是承天门,外头除了下朝的朝臣,还有一堆国子监的门生。其中就不乏那些平日里就看他不顺眼的人,什么读书人的体面尊严,在那一日几乎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而起因也不过就是他在大殿上如实地回答陛下,说他愿意任职兵部。

    “宋翎,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么?”裴珣偏过头去,神色幽怨。

    宋翎继续拿树枝在地上划拉,状似无意地道:“你不回答这个问题就算了,那下一个,若是高期愿意重要你,你愿意帮他么?”她仰起脸,很是认真地问。

    裴珣道:“你想替高期招揽人才?”

    “倒也没有,只是问问。”宋翎否认三连,在这事儿上她没骗裴珣,真的只是问问。

    “宋翎,我很不懂你。”裴珣突然平静出声。

    “不懂什么?”宋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营帐。

    “不懂你为什么这样放任李期。”裴珣盯着她,缓缓开口:“十多年质子生涯,高期一朝回朝却受衮王挟制,你既然视他为主,就该劝谏他拿出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来,而不是任由他一直庸懦下去,成为一个提丝的木偶。”

    宋翎听着裴珣的话,忍不住笑了:“裴珣,那是我们的立场不一样。你同你父亲都是朝臣,所以你们的内心装的是家国天下,但我和高期不一样,我们当年在梁宫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如今回朝,不用仰那么多人的鼻息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宋翎顿了顿,随意拨弄了一下自己腕上那海白珠串,又继续认真道:“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那你就该有包容度。高期如今根基不稳,他若是头铁同衮王一争兴许就是一个死。君王死社稷,你们都觉得他不应该怕死,都觉得他该为这大渊的百姓争一争,可他为百姓,谁为他啊?”

    “贪生怕死不该是个贬义词,做个徒有其表的皇帝也很好。我这个人是不为着百姓的,我向着他,他觉得如今的日子要比从前在梁宫过得好,那我也就觉得好。”

    宋翎缓缓将自己的理由道来,她不吵架身上没什么戾气的时候还是能好好同裴珣聊天的。

    只是可惜,这一番话下来,只充斥着三个字“道不同”。

    营帐外传来瓷碗落地的声音,肚子的叫声适时地响起,宋翎见裴珣不说话,便知晓他不认同自己,也不在意,只是摸索着到营帐边去拿他们的午饭。

    叙话至今,两人都有些饿了。

    宋翎往前走了几步将馒头和包子递给裴珣,然后靠在榻边吃了几口。昨日来的时候,她记得中午吃的是饭和菜,这今日突然改成馒头和包子了,她心里有些奇怪,奇怪之余,又总觉得在包子里吃出了其他味道。

    这淡淡的类似猪草的味道,怎么那么像天光阁用的迷药……可天光阁的人在南梁,来大渊做什么?

    宋翎觉得不对,正犹豫要不要把手里的食物扔掉时,突然觉得外头异常的安静。

    这平日里这个时候,差役刚围在草场上听官大一级的人训话才是。

    “宋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有点不对?”裴珣觉得脑袋有些晕,咬牙开口。

    “很……不对。”

    宋翎试着撑着榻边的木板站起来,但脑袋越来越晃,说完这三个字后便双脚瘫软,倒在地上。

    正午时分,日头正好。

    草场上躺了一大片的差役,所有关押罪民的营帐里也都雅雀无声。

    三个手里拿着弯刀,身着南梁服饰的外乡人大刀阔斧地走着。

    “确定那个姓裴的在这个营帐里头?”秦老四摸着他秃到发亮的脑门,困惑出声。

    “方老大什么时候说错过,你尽管跟着做就行了。”花蝴蝶皓白脚腕上的铃铛直响。

    秦老四听不下去:“花大姐,你以后能不能别戴这个铃铛,咱们是出来做任务的,不是他娘的做舞女的!”

    “秦老四,你这意思是说我没责任心喽?”花蝴蝶被惹毛了,怒目含嗔地瞪着秦老四,虽刻意压低声音,但仍旧是一副要吵架的态势。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方君寒不客气地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物画像来,走至裴珣的面前,对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这么俊,这白的,这鼻梁,啧啧,这眉峰,绝了,就是画上这人,不用看了。”

    花蝴蝶“啧”了两声,忍不住上前伸出水葱似的手在裴珣的面上摸了一把。她虽见惯了江湖上的野男人,但像这么个清峻的公子哥儿倒是第一回见,尤其这文人身段,清瘦但身板却正,皮肤又白又嫩,搁谁谁不馋。

    “人家有媳妇儿,你别捡个二手的回去。”秦老四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哼唧了一声后,用剑鞘指了指倒在床边,脸埋在胳膊上的宋翎。

    花蝴蝶顺着秦老四指的方向看去:“这媳妇儿怎么那么像那谁……”

    花蝴蝶说完立刻同秦老四面面相觑。

    ……

    暮色沉沉,偌大的房间里仅仅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幽微,宋翎醒来的时候,花蝴蝶正坐在她旁边翘着腿喝粥。

    “蝶姐?”

    宋翎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见了。

    “你睡得太久了,我怕你死了就掀开你的眼皮看了看,看你的眼珠子有点红,我给你用阁里的灵药敷了一下。”花蝴蝶见她伸手捂眼睛,便知她在困惑什么。随手将桌子旁那碗温热的粥递给宋翎,花蝴蝶又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你那次任务失败,大家都说阁主那一掌震碎了你的心脉,本以为你死了,如今见你活着,真好。”

    “我也很想你,你们来大渊是为了任务么?”宋翎舀了两口粥,困惑出声。

    花蝴蝶如实道来:“差不多,陆阁主的那位心肝儿你是知道的,如今得了重病。据说你们大渊首辅裴青儒家中藏了一块药玉,那药玉能治百病,阁主悬赏三万金,眼下阁里的众人都从南梁纷纷赶来了。”

    “裴家?裴珣?”

    “对,方老大的意思是从裴青儒的儿子裴珣入手。我们打听过裴青儒,他这个人正直刚毅,直接绑他怕是没用。但人嘛,总有爱子之心,所以我们绑裴珣,准备把他弄个半死吧,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扔裴青儒面前,不怕那时候裴青儒不把药玉拿出来。”花蝴蝶眉飞色舞地将方君寒的计划合盘脱出。

    宋翎顿时觉得手里的粥吃不下去了:“你们同陆廷之签生死令了么?”

    “没有。”花蝴蝶轻轻地摇了摇手里的香扇,叹道:“阁主那一日罚你罚得太狠,你那事儿之后没人敢签生死令。”

    “所以你们?”

    “所以我们只是试试,能拿到药玉就拿,拿不到就当来大渊玩一趟。”花蝴蝶说着抬手捏了捏宋翎的面颊,盈盈一笑道:“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你同那姓裴的是夫妻呢,在一个营帐里,当时回来还开玩笑说,若你们是夫妻,这单生意就不做了。但见你这个不着急的样,就知道你们不是,还好还好。”

    宋翎微微怔了怔,眼下罪民营总共就只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裴珣。

    她回来后名声本就不好,倘若裴珣出事,她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以她父亲的性子肯定会觉得是她想要走所以才狠心对裴珣下了手。

    “谁说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是啊。”宋翎忙握住花蝴蝶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什……么?”

    ……

    狭小昏暗的柴房里,裴珣双手被绳子捆着吊在房梁上,他皮肤白,读书人吃过的苦头太少,被吊了没多久,那麻绳便将他腕骨处的皮肉磨破。

    方君寒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着,手里拿了个把折扇吊儿郎当地晃悠着,翻来覆去就只有一个问题:

    “裴大人,令尊如今在何处啊?”

    裴珣嘴也硬,翻来覆去就只有冷笑,以及一个“滚”字。

    方君寒做了天光阁副阁主这么多年,手上沾了也不知道多少鲜血,自然知道该如何折磨人,他大手一挥,笑道:“看来裴大人还不够清醒,老四,让他清醒清醒。”

    秦老四立即松了手上的绳子,裴珣咬牙闭了闭眼,整个人瞬间没入身下的那个水缸里。

    方君寒随意地拿着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数够十个数后又挥挥手,让秦老四把他重新吊起来。

    裴珣的身上只着了一套中衣,前两日又刚受过刑伤,哪经得起方君寒这么折腾,被吊起来后咳嗽了几声,嘴唇略微发白,原本就俊白的脸显得十分的病态,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还在冷冷地拱火:“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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