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大多乖乖地在船上读书学习,也有一小半都上去陆地了。弘晖也出去了。要微服私访。”说到这里,胤俄眉心紧皱:“我总担心他们出去遇到事情。可四哥你总说要他们自己动一动。”
“不自己动一动,怎么知道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优点缺点?”四爷这样说,可他也是担心的。人朝礁石上一趟,胳膊枕在脑袋下方,只觉得头顶蔚蓝蔚蓝的蓝天、洁白洁白的白云空旷高远,如此玄妙,一只鸟,一朵白云,被不知从哪里折射出来的光啊,渲染了,它们变得五颜六色。可是,四爷最近很少停下来去观望天空。
“我昨天晚上,还帮弘晖写了一封情书,送给他喜欢的浙江小姑娘。”
“!!!”
胤俄傻了眼。
张大了嘴巴看向四哥,小眼睛瞪大溜圆儿。
“四……四哥……四哥……”胤俄舌头打结,瞧着四哥扔给他一个地雷,自己悠闲地欣赏蓝天白云,气急败坏地推着他的肩膀,着急道:“四哥,你怎么能要弘晖去撩小姑娘?四哥,你还帮弘晖写情书!”
四爷被他摇动的不舒坦,忙运内功缓一缓身体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动来动去的碰撞,犹自开心地笑:“这有什么?少年嘛!慕少艾。”
“不是!不是!”胤俄急得额头冒汗,语无伦次:“四哥……四哥……弘晖不一样。弘晖不能乱来。”
“不是乱来。他只是喜欢。喜欢就去表达嘛。他不是要求娶。”四爷心大的很。
“不是求娶,表达什么喜欢?”胤俄更懵了,恨不得摇着四哥站起来,“四哥!我们快回去,找弘晖。”
“哎~~”四爷摆摆手,看见一只白色的小海鸟儿飞过来,一把抓住抱着逗弄:“你看这里的鸟儿,都不知道怕人,将人当成草木礁石海水一样亲近,多好?我告诉弘晖,我信他的勇气和智慧、担当。他现在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要有担当,身边都要有一个圈,站在这个圈里的人,才值得用生命来守护,至于谁内谁外,就要看自己的选择和本事了。男子汉可以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很多很多女孩儿,但首先照顾好自己的衣食住行和心情智慧,只能爱上大清,爱上家族,爱上家人,爱上他要做的事情。”
“这鸟儿忒是没有眼色。不就是温柔乡英雄冢?四哥你快起来!”胤俄急不可耐。“他现在只是小男子汉,他哪里知道怎么选择?又能有什么担当的本事?大家闺秀,万一闹出来不雅的名声,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四哥!四哥!”
四爷被摇的无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上抚摸鸟儿的羽毛,瞧着胤俄急切呼唤远处侍卫们的声音,还有心思安慰道:“少年人的喜欢就是大声地说出来。四哥以前听过几句话,非常好。情书里也写了。‘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搂搂抱抱而是情不自禁地在乎你,关心你,惦记你想懂你不是因为我执着,而是因为你值得!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希望今后的你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候不要灰心,至少曾经有人被你的魅力所吸引,曾经是,以后也会是。’”
胤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四哥,上上下下打量他四哥,确定这是他四哥!越发震惊了。
“四哥!你居然还会说这样的情话?”天了噜,他四哥居然还有这样的纯真爱情情怀!
“怎么不会?”四爷无辜纳闷地看着他,海洋一般深邃沉静的眼睛,满是疑惑。
胤俄:“……”
胤俄憋了好一会儿,张张嘴巴,还是憋不出来一个字。就四哥这个木头,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两句哄着女孩子的话,就和弘晖显摆!还别说,这话说得那真是深情无限打动人心。
小海鸟在这个陌生生灵的怀里开心地“叽叽喳喳“,好似在附和他四哥,在嘲笑他对四哥不够了解。胤俄更郁闷了。
侍卫们摇着小船过来,兄弟两个跳上船,四爷放飞了怀里的小海鸟,胤俄冲这只在头上打着圈儿不舍得离开的臭鸟愉快地挥挥手:“我们要走了,你别跟着。”一转身,眼巴巴地看着四哥:“四哥,你真的帮弘晖写情书?”
“真的。弘晖长大了,快要和我们一样高了,就当他是小兄弟一样。一起喝酒一起练功一起做饭画画玩乐欣赏漂亮姑娘,像两个男子汉好友一样,相对独立,并肩生活,平等对话。”
咳咳咳。
胤俄实在受不住了,这都是什么?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四哥却说“当弘晖是小兄弟!”
真真是懒得觉得弘晖可算长大了不用操心了!胤俄立即转移话题:“四哥,我担心弘晖他们的安全,我们快去看看。”
“……”四爷站在船上,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中的白云飘飘荡荡,眼里颇有为人父亲面对放飞孩子的忧郁:“……可是十弟,我们有孩子,只因为我们需要、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好生养着教导着,只要孩子们要,只要我有,我定尽我所能,倾尽我所有给他们,这是为人父的责任和担当。但是我们呀,先孩子们一步长大,暂时替他们遮下风雨,如今他们长大了,我们就要尽可能地给予他们行动的自由。”
胤俄听得愣住,傻傻地看着他四哥,确认他四哥是真的担心孩子们,却一直强撑着给孩子们自由,稍稍体会这份煎熬和担忧,这要他不忍心再看四哥的俊脸,微微合上眼睛。
“他们还小着,四哥……”胤俄不忍说下去。
“小,才正好学着成长。趁着我们尚且年轻,能保护他们,尽可能地多锻炼。”
“……”
胤俄跟着四哥抬头眺望天空,听着海风吹着蔚蓝海水泛起阵阵浪花,一颗作为父亲的心,酸酸涩涩。
“四哥,我们还年轻呀?好吧,弟弟还能称得上年轻,你都过了三十了!好吧好吧,你比弟弟年轻~~我本来不想要他们做什么,将来安心做一个富贵宗室。”说到最后,胤俄难免低落。他给予孩子们的人生,只是他能想到的最好。
“他们有自己的意愿,不关乎原则事情,我们不能强行要求。”四爷笑着挥手和盘旋头上的鸟儿道别,声音理智到冷漠。“我们要孩子们的童年被爱的阳光照耀着,尽心教导、鼓励、支持、陪伴。足以。人生是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和我们一样,独一无二的……”
仰望蓝天哑然失笑,似乎是笑话自己:“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又何尝不担心?我有时候会想,小的时候,汗阿玛是不是也这样担心我们?”
胤俄陷入沉默。
汗阿玛会担心我们吗?除了二哥之外的我们?
小的时候,他傻乎乎的。他的汗阿玛、他的母亲,太皇太后、舅舅们……所有人都要他傻乎乎的。他便是越来越傻。他跟着四哥,和八哥九哥亲近着,听话不沾染政事,听话迎娶蒙古福晋,四哥给求来差事,他用心办差万分珍惜,谨慎地注意着分寸。
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一辈子的人生,都是长辈们给安排的好好的。
“四哥,你要我做戏曲艺术的差事,是因为,这不关乎原则问题吗?”
“有点儿。”
“那为什么,汗阿玛不这样想?”为什么汗阿玛,所有的人,就是要看着我傻乎乎的?
“人的精力有限。汗阿玛多关心二哥,就没有时间注意力关注我们。但这不是说,汗阿玛不疼我们,不想要我们锻炼成材。要不你看,我一提起来给你差事,汗阿玛就答应了?我们每一个兄弟都是,妹妹们也是。汗阿玛希望,他每一个孩子,都是人杰那。”
“……我没有四哥的宽阔胸襟和思考。我好像真的笨笨的……”胤俄自苦地笑,嘴巴用力地扯动嘴角,双眼睁大了瞳孔眺望天空。“四哥,你说得对。你知道庄王伯父最近喜欢听戏?我们常常在一起研讨戏曲,我问他,你将来要选谁做继承人呀?你的侄子们几方争斗厉害。他说,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都知道庄王没有儿子都等着继承王位,可他就是活着。他因为这份平常心要他没有儿子也活得开心。偏偏汗阿玛就信重他,几次委任他重要差事,包括南海港口修建、出兵日本……这样青史留名的大事。”
胤俄笑着,脸上肌肉逐渐放松,转脸看向四哥,面对四哥包容散漫的目光,低头,无声一笑。眼前是庄王伯父好似混吃等死没有出息的老顽童样子。
“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清那?可能就是因为他不争不抢的这份平常心,汗阿玛才信重他。当然,他没有儿子,是关键。”胤俄一抬头,抿紧了唇,眼睛发直:“还记得四哥大婚后,有好多年没有孩子的事情吗?我有孩子们,我不是庄王伯父,所以我只能要孩子们比我当年更傻乎乎……”
胤俄说不下去,他第一次发现,他连庄王伯父也是做不了的。他能做什么那?原来他是这样怨恨汗阿玛,怨恨母亲舅舅们,所有为了他好决定他人生的亲人们。
“既然我是这样不应该的存在,汗阿玛和母亲为什么要生我那?”他张大了嘴巴大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被咸咸的海风吹成八瓣儿,吹到大海里,无声无息地变成海水中的一滴。
他似乎是觉得年纪这么大了还大哭很难为情,又试图试探咧着嘴巴大笑,这要他的模样越发奇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他自己没有发觉,四爷只觉得弟弟这个时候真是顽皮的可爱,可爱的顽皮,清亮的目光满满的鼓励,似乎还有一丝丝宠溺。
于是胤俄便放心下来,鼻涕泡泡冒出来,傻乎乎地乐着,哽咽道:“四哥,弟弟想通了。弟弟就是一个吉祥物。你也莫要有压力,弘晖是好的。侄子侄女们都是好的,都孝顺着。朝廷上的事情你也莫要惦记,有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有的事情由不得你,何必和自个过不去呢?”四爷点点头。
他搡了四哥一把,问:“只是点头,我说话,你有没有听?虽然我傻乎乎的,但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四爷笑说:“不就是出来就要将心放在外头吗?知道了!”说着,把依旧盘旋不走的小鸟儿递给他,“送你一只小鸟。”他接过,拨弄了一下鸟儿光滑的羽毛,问:“我还带回去养着?”
养着干吗?为什么抱在怀里一刻就要带回去养着?不过是随缘遇到了,随缘抱一抱。四爷笑道:“放飞他。”发现他面露惊讶,略停顿,更是大笑:“因为你们都像这只鸟儿,百般聪明、千般算计,只是为了要养着鸟儿,所以第一反应是养着鸟儿。”他脸色微变,盯着四哥笑说:“我并未要养着。”
四爷看着他笑道:“看!自个承认自个像这只鸟儿。”说完立起拍了拍手上鸟儿掉落的羽毛道:“回去看弘晖回来没有。”
他抱着鸟儿未动道:“好!不过船开得慢一点。”四爷一笑未语,正欲脱下来游水的衣服,他道:“刚收到来信,江南有官员要来见四哥。”四爷侧头看向他,他道:“噶礼和张伯行要来。”四爷握着脱到一半的游水衣服低头默想了会,轻叹口气,进去船舱换上一件家常衣服。
四爷走到他在船上接待官员们的书房前,苏培盛小碎步快走还未走到门口,里面探头的噶礼已经掀开帘惊喜道:“四爷回来了?”四爷向他点头一笑,进了书房。噶礼和同样惊喜的张伯行齐齐打着马蹄袖打千儿行礼:“下官给四爷请安。”
四爷坐于几案前,道:“两位都免礼,请坐。”噶礼再次躬身行礼,四爷忙道:“坐下来说话。”一面说着,一面吩咐苏培盛:“上茶点。怎么说来就来了?”“部堂大人担心四爷不答应我们前来,故而来之前没有敢上报。”张伯行恭敬地回答,一面起身,一面似笑非笑地睨着噶礼,噶礼腾地一下脸上尴尬。四爷含笑装做没看见。
凝视着苏培盛领着小厮们上茶的背影,笑说:“畲族乡亲们送来的茶叶,不够上佳,但是颇有情意,爷最近很是喜欢,两位都尝尝。”噶礼闻茶而笑,忽地敛了笑意,脸色沉重地问:“四爷,吾等听说了十三阿哥的凄苦,心急如焚,给皇上上折子求情,皇上只说在审查中。如今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四爷不愿他们多操这无益的心,老父亲虽然有要释放胤祥的意思,可噶礼这些人若老是记挂着十三也不妥当,说道:“传闻之词总是夸大的,他如今在府邸里,有人照顾。”噶礼问谁。
四爷将在京城的兄弟们、十三弟妹体贴孩子们孝顺一起照顾十三前后约略告诉他,噶礼听完,静默了半晌,幽幽道:“世间几人能做到潦倒不弃,同赴难?十三福晋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气的,十三福晋也是有福气的。”
四爷凝视着他未语,他抬头道:“下官只是出于朋友的惦记,十三阿哥不嫌弃我们,当我们是朋友,我们以朋友论交淡如水,皇上知道。……我在母亲去世后,也已经找到自己的知心人,我会珍惜的,我一定会和爱母亲一样爱她的。”四爷微微惊讶,不禁赞叹一声,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品了一口茶,赞叹道:“这茶果然别有味道。橙红色的汤水,味道醇正香浓,浓长温润,不但岩韵显、杯底更是有一种余香,细观那茶汤里的茶叶,隐约的红边微微透露出来,似美人轻轻掀开羞怯的面纱,露出一点内在的温婉美来。”他夸了一通,又喝了一口。四爷笑道:“你们既然喜欢,苏培盛,给两位大臣带走一些。还有那位老太太送的绿豆饼、九层粿、笋干,都给带上一些。”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刚好进来的苏培盛笑着答应:“嗻。”
张伯行道:“感谢四爷厚赐,下官厚脸皮收下了。”
四爷笑笑:“都尝尝。畲族的美食别有滋味。”眼睛望着苏培盛托盘里的小碟子,笑问:“这是什么?”
苏培盛将小碟子摆放在几案一边的小高几上,讨巧地解释:“畲族的清明糖、土家的姜糖,布依族的糍粑。三位族长送上船来不少,福晋用着好,要奴才给送来。”“哦~~”四爷伸手捏了一块色泽金黄透亮的糖随意地咬了一口,哪知道这一口咬下去,整个人有种回家的感觉,带来无限温暖快乐。舌尖上被一片香脆柔软包裹,紧接着就是整个口腔蔓延着,香酥的口感,咸甜的味道,里面有鲜美的果仁……按照四爷的口味会觉得有一点点甜,端起来茶杯用了一口茶,顿时那一丝丝甜腻解开了,五脏六腑都是茶水的清香甘冽。
四爷笑得眼睛眯眯着,眉眼一起弯弯着,示意苏培盛:“将糖果给两位大臣尝尝。”
“哎~”
苏培盛麻利地下去,又端上来两份,各自摆放在两个大臣身边的小茶几上。
噶礼郑重答谢:“多谢四爷赏赐。”张伯行感激道:“跟着四爷,有口福了。”
“要谢谢这边的父老乡亲们。”四爷笑着,瞅着手里的糖有点纳闷:“前几次路过浙江,怎么没有吃到这样的糖?”
苏培盛道:“据说这是畲族的清明糖,过了清明就没有了。前几次皇上或者四爷路过浙江,都说不要老百姓折腾耗费,族长们就没有送上来。这次是族长们自作主张做的,也不多,送给主子们尝尝。”
四爷点点头,用完了手里的一块糖,苏培盛捧着碟子示意他再用一口,四爷摆摆手:“告诉下去,糖好,不要多吃。容易蛀牙,尤其弘曈弘曦几个在换牙期间的。”又问道:“将士们侍卫们船工们,你们都得了?”
“奴才立即去传话。回爷,都得了家常礼物。福晋也吩咐给回了绸缎等做礼物。将士们侍卫们船工们,所有伺候的人,有想要多一些特产寄送回家的,都给了银子了。”去里间水盆里绞了毛巾来给四爷擦擦手,恭敬地行礼退下。
噶礼和张伯行放下正在品尝的糖果,感受嘴里浓郁的香甜气,借着端茶杯用茶的时候互看一眼,大着胆子偷偷瞧瞧地打量四爷的面容,倒是不见了前头官员们说的苍白,脸上果真长有了肉,但是精神气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了。再仔细观察两眼,恰好对上四爷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顿时不敢再看。
思及十三爷被关押,四爷和十三爷的感情,怎能不伤心?噶礼条件反射地起身,待要张口劝说,嘴巴无力地合上,可他到底是心疼四爷的孤单,脸上多出来几份堪称逾越的担忧。“四爷……”这句忍了太久的话终于被他说出口:“听说……皇上要您好生休养。”
四爷抬起右手,揉了揉眉心:“你可知道,大清水师入驻南海只有二十多年,而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入驻南海达五十多年,更有当地前国王土司们无数,爷也得忌惮他们三分。”
噶礼闻言沉默,低头看着红木做的船上地板。
坐上上首的四爷却突然发问,幽冷的一句:“你有没有收到日本和朝鲜、西洋的消息?”
噶礼连忙回了声是。
“官府的查探尽量不要打扰老百姓。”四爷缓缓摩擦双掌:“我估计,他们会将目标放在船上。至于天地会方面,还是尽量招安吧。到底是自己人。他们里面,也有不少拒绝外国人招揽,立场坚定的。”
噶礼诧异:“可是他们都是硬骨头榆木脑袋,不接受日本和朝鲜、西洋乃至南海各方势力的好处,也不接受朝廷的好处。”
“因为他们和这片土地一条心。”四爷低声:“你回去后,联系他们,告诉他们,所有深爱这片土地的人,都是大清子民。我们要一致对外。”
听到噶礼的讶异声他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在掌心旋转把玩:“你没听错,南下之前,爷和汗阿玛请求了此事。汗阿玛仁慈,虽然还是生气,但到底是答应了。”
和四爷这样对话,噶礼竟是有些紧张,不断偷眼看他。
方是发觉,四爷神情很是倦怠,可却不肯歇息的那种倦怠,双眼穿过一切,似乎一直在看着某处的虚无。
噶礼条件反射地起身,愣了片刻,走到靠墙罗汉床上拿来一个靠枕,大着胆子走到几案后头,放在四爷后背和椅子背之间,道:“四爷累了不妨休息会。”
“爷没时间,有很多事要想。”四爷叠起双手:“将来爷会有很多很多时间休息。”
噶礼也不敢多问,只好跟他一起沉默,商讨推敲沿海新型贪污问题。
去年,江苏布政使一职缺员,张伯行上疏推荐福建布政使李发甲、台湾道陈瑸、前任国子监祭酒余正健,而上折子之前,康熙已将湖北按察使牟钦元提拔就任。牟钦元赴任江苏,张伯行发现问题,弹劾牟钦元将通海盗的罪犯张令涛隐藏官署中,请求逮捕治罪。张令涛的哥哥张元隆住在上海县,造海舱,出入海洋,拥有大量资产,交接豪贵。
赶上刑部下檄文搜缉海盗郑尽心余党,崇明水师捕住一条渔船,此船的主人是福建人,却假冒华亭籍,经过查验船照,知是张元隆所代领。张伯行准备一追到底,当时张令涛在噶礼府内任职,张元隆托病逃避逮捕,案子未结却死于家中。噶礼先前弹劾伯行,曾抓住这件事作为七条罪状之一。正巧上海县百姓顾协一起诉令涛占据他的房屋,另外还有几处水寨窝藏海贼,声称张令涛现在居住在牟钦元官署中。康熙命闽浙总督赫寿调查审理,赫寿庇护张令涛,以通贼事查无实据而上报。
康熙又命张鹏翮及副都御史阿锡鼐调查此案,张鹏翮等奏报张元隆、张令涛都是良民,请求夺去张伯行的官职。康熙命复查,并让张伯行自己陈述。张伯行上疏说:“张元隆通贼,虽然上报已死,然而他财产丰厚,党徒也多,人人可以冒名,处处可已领到执照。张令涛是顾协一首先告发的,如果顾协一举报不实,照例应以诬陷治罪。由于牟钦元庇护,致使此案久悬未决。我作为地方长官,应该在事情刚刚发和时即加以防止,怎能不追究呢?”
事情到此,差不多水落石出。朝廷整顿吏治有了不菲成绩,然贪欲是人的本能之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搜刮百姓,我去走私成吧?于是官商勾连,牟钦元、张元隆、张令涛联合起来,利用官场权利,做海上贸易的“承包商”向下发展商人党羽,上下通联垄断一片港口贸易,甚至走私非法贸易物品火器。
但是此事牵扯太多,康熙也不能一下子全部抓了。更何况这只是大清国漫长的海岸线上官商联合的冰山一角。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再加上几百年来沿海各个家族的私人港口多如牛毛,朝廷不断扩建大型港口,打压收拢私人港口,可实在力不从心。
有私人港口就有无数大型走私。人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什么颜色都有的。张伯行是难得的大清官,他做的没错。康熙既要给这些官员们一个定心丸,稳住他们,又要保全张伯行。四爷知道老父亲为难,噶礼最近协助朝廷稳住沿海官商们,张伯行很是不解愤怒。
四爷右手缓慢地转动菩提佛珠,眼睛微合,眉眼间颇有一股惫懒的风流相。太阳光从窗户外照射出来,落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长长卷翘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鸦羽一般的小阴影,越发显得他五官深邃立体、神清骨正。
“这一年,工部和地方上的匠人们研究一种大型船只有了突破性进展。大清目前的朝廷港口,私家港口,吃水不够的,可能都无法通行。朝廷很快会有命令下达,汗阿玛要全面整改朝廷八大港口。”
四爷的话里带着思考,好似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噶礼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亮得好比初夏天的大太阳。
张伯行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四爷,转头看向噶礼。
噶礼不想搭理张伯行,他已经在思考怎么全力配合这次港口整改。
“四爷,臣有一件事。臣发现,沿海官员士绅们富商们,包括朝廷的盐商铜商等等皇商们,都有转移资产,……也可能不是转移资产,反正都在日本、朝鲜、南海等地方布置起来了,西洋虽然远,但他们也开始涉及了。”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康熙最为难的地方。因为朝廷只要一动弹要抓这些人,可能会有一时的打击效果,可这些人会变成惊弓之鸟,越发地不顾一切贪污各方敛财,越发地积极转移资产,随时逃亡海外,或者干脆要一家人分出来几个出海去经营家族,提前打点海外生活。
但是,有了大船,朝廷才能建造的大船,朝廷才能建造的超大型配合大船的港口,所有的私家小港口都必将一一退出历史舞台!
至于到时候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会有什么样的贪污走私新型问题,那就是后人的事情了。
噶礼放下压在心口的一件大事,品茶品着糖果,等四爷从思考中回神,睁开了眼睛,粲然笑着露出来一口大白牙问道:“下官斗胆问问,四爷自己那?前段时间,我们隐约听说四爷也有了知心痴情人?”四爷脸色一变,咳嗽一声半晌未再做声,噶礼纳闷,转而问道:“我和张伯行之前去给四福晋、九福晋、十福晋请安,我们看四福晋贤惠端庄,和四爷一样容颜几乎没有变化那。四爷,您可是有什么保养秘诀?”
四爷摇了摇头道:“爷现在不想提这些,说说别的。”静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海洋上,要尽情享受大海的恩赐,我们游水去。”
噶礼和张伯行一起惊呼道:“我们不能拉着四爷游水。”说着脸上又尴尬起来。四爷纳闷地坐了下来:“为何?可是一路奔波身体劳累?”噶礼挠着青瓜脑门,张伯行讨饶一笑,无限哀求。
四爷猛地反应过来,大惊道:“是不是?福晋和你们说起来不要爷游水?爷居然没有想起来。”噶礼笑吟吟地道:“正是那。爷您一贯不擅长女子心事,哪里想得到这些?”四爷笑说:“出海后爷是越发被管束的严格了。幸好刚刚自己偷偷出去玩水了一会儿。”
“臣也是为了一些小爱好,天天和福晋捉迷藏那。”噶礼满脸幸福的笑,他忽然郑重地对四爷道:“四爷,这是大好事那。女子关心一个爷们,才会这样。四爷,听说弘晖阿哥弘时阿哥在选福晋?弘暖阿哥弘暻阿哥也都长大了,四爷,您看看我们董鄂家,可有合适的女孩儿?”四爷黯然苦笑道:“别说爷还没注意弘暖弘暻都长大了呢!就是注意到也不敢随便答应你,八旗阿哥女儿都要参加选秀。”
噶礼笑说:“四爷说的我们明白,我们看好了,和皇上提议等皇上决定。对了,给四爷说件事情之前,我的儿女们孙子孙女们也问过我,说四爷是孤王,还越发低调了,应该和皇上说不结亲。我的一个亲家张鹏翮也问过此事,你猜他和皇上怎么回答?他说‘也就是四爷如今低调的情况,臣等才敢提出来结儿女亲家,将来呀臣一旦退休养老,究竟还能不能够得上结亲还说不准。儿女们担心什么那?他们将来有什么能力大出息站在朝堂那?’”
“正是这个话。”张伯行难得的,和噶礼、张鹏翮这些人有了一点共同语言,无奈道:“以前我也想不通,如今不得不想通了。将来呀,他们有吃一碗饭的能力,就吃一碗饭。有吃三碗饭的能力,就吃三碗饭。我们尽心给他们争取,但总归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噶礼可做不到这么“豁达”。再说了,他身为满洲八旗王公贵族董鄂家的人,和书香门第出身的张伯行到底不同。他很有底气和信心,能要后人跟着四爷一系,好好地延续他的风光。
“四爷您不知道,赫寿那老小子,也想着和您结亲那。我知道后,写信大骂了他一通!他还不服气。他跟着八爷,还想要和四爷结亲,一只脚要踏在两条船上,也不怕掉到海里摔死他!……”
四爷静坐未语,胤祥被关押于汗阿玛而言,不过是他的一步棋子,把皇子们对皇位的窥视之心引开;既给老八吃了一颗定心丸,又笼络了老十四;还是个风向标。可却是自己生活中的一块巨石,激起重重波浪,要自己痛苦不安。
但看着噶礼张伯行真心结亲的笑颜,怨怪都只能抛开。四爷道:“身份不身份的都罢了。其实最紧要的是孩子们过的幸福。你们自己经历过感情,应该知道婚姻之事最是妙不可言,却又玄之又玄。当然,爷也不阻止孩子们之间来往,这次南下,给孩子尽情结交朋友们。”
噶礼一呆,随即大喜道:“四爷说的是,四爷是我们最敬重的人,我只想着要和四爷两家好上加好,而且四爷的阿哥们定是数一数二的人,我们能结亲,是我们的福气。可却忘了孩子们自己的心思。”他脑袋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要自家的孩子和弘晖阿哥等偶遇,张伯行皱眉想了会道:“那随孩子们。将来若不能结亲,要他们跟着弘晖阿哥一起玩耍,也是有福气的。”脑袋里也在琢磨着,哪个女孩子最有文采,和阿哥爷们以文会友。
四爷心想不管什么都是缘分,父母交好,孩子却不投机的事情也很多,政见不合反目成仇的也有。但不愿再扫噶礼和张伯行的一番心意,遂笑应道:“甚好。希望将来,孩子们之间,就如同我们一样肝胆相照。”噶礼击掌大喜道:“好!”
出行的日子总是过得份外快,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去。噶礼、张伯行等人和四爷依依相别,每次分别都会疑问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不过这几个月让四爷彻底对噶礼、张伯行等人放心,江南土地改革完美落幕,山东和浙江土地改革开始。汗阿玛心里的确有权利政治的考虑将噶礼当成一把刀,但他对噶礼的感情也是诚挚的。如今更是“千古君臣佳话”,噶礼不用面对一个男子在权利和以死谢罪之间的选择,君臣之间不存在舍弃或牺牲,因为噶礼对汗阿玛而言,就代表着改革模范。
四爷一行人到达小琉球后,住进了安排好的当地宅子。隔着不远就是福建tai湾巡抚衙门。衙门周围建筑是当年郑氏家族处理政务的豪华园子,四爷这几天偶尔也会到衙门周围转转游玩。
今日四爷本来随意来园中散步,苏培盛认为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更有四福晋管束严格认为这里气候环境大不同不拉不拉,硬是给安排了车驾。待到衙门,tai湾当地士绅们早已恭候在门口,车马还未到,已经跪了一地。四爷下车笑说:“爷一时兴起,来看看。听说你们在讨论开荒事情?”众人忙起身,陪着四爷慢步逛园子。
四爷记得,上辈子,施琅贪的是tai湾的大半个土地。三百年后,tai湾历经百年战火纷争,施琅的后人在tai湾依旧拥有广阔的私有财富。
施琅主任tai湾期间,在逐步进行耕地开发的过程中,通过各种手段,以私有财产名义占据了大量耕地,tai湾本身人口又稀少,为其个人的耕地占有提供了条件。
所有租赁施琅土地的tai湾百姓称这些土地为“施侯租田园”,收上来的租金被称为“施侯大租”,可见其数量之巨。堪比山东曲阜的孔家百万亩祭田。
鉴于施琅收复tai湾功劳巨大,康熙对施琅这些贪污行为基本视若无睹。更何况,施琅借此大面积开垦荒芜土地是有积极作用的。更有施琅虽然贪得无厌,他的儿子却不同,特别是施世纶,一生能力卓著、为官清廉,拥有当时“江南第一清官”的美誉。
四爷慢慢地回忆,听着这一任侯爵施世范讲解开荒:
“四爷,因为前些年,不少北方人来南海小琉球讨生活,不少南海人来小琉球试图靠近内陆,tai湾目前不光是本地人开荒,外来人也开荒,tai湾的荒地开发到了一定程度,吾等认为,可以稍稍缓一缓,主要做作坊。当然,农耕是最基础保证,要百姓们吃饱穿暖,粮田桑田还是要继续开垦一部分。”
脸上微红,尴尬道:“兄长施世纶来信说,一些田地,应该归还给朝廷和百姓,我们也在陆续实施,参照江南土地改革,……”挠挠头皮,尴尬的有点说不下去。
四爷只一笑。
这辈子,因为姚启圣跟着上船,一起作为攻克tai湾的大功臣,从一开始朝廷和所有功臣们一起建设tai湾。施琅虽然不甘不忿,但到底收敛很多,不再是上辈子世人口中的“半个tai湾”。再加上南海开发,tai湾变成内陆岛屿,其他地方来人增多,朝廷管控越发清明,如今的tai湾,对比上辈子这个时候,是经济、文化都上升两个层次。
“爷记得,施琅当年为什么被逼着逃离tai湾?又为什么打回来tai湾。一个人遇到一个昏聩贪财弑杀的上官,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我们都可以想象。官员将军们尚且如此仓皇无助被逼逃离起事,普通老百姓如果遇到贪官、鱼肉乡里的权贵士绅土司,会怎么样?想一想。这次来tai湾之前,汗阿玛来信说,施琅有大功劳,要记着。后人们享受一二,应该的。爷也明白。爷也有儿女们。”
拍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因为失去偌大土地激动复杂哀痛的情绪,抬头望着tai湾碧蓝碧蓝的天空,四爷颇多感慨:“听到施世纶和你都有商讨,并且做了决定,爷的心情也是复杂。你的父亲施琅,是世人口中毁誉参半。世人骂他身为汉人,反了郑氏家族打回来,是反臣。朝廷认为他是收复tai湾的大功臣,尤其如今南海港口越发兴旺,tai湾的位置日益重要。”
“有人骂他贪婪敛财,有人认为他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做得很好。”四爷摇摇头,转脸看着眼睛发红要哭出来的施世范:“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为了你们收敛土地,教育你们正直做人,对于身为子女的你们而言,胜过一切。”
“其他的,都有历史评说。爷相信,历史和时间会给他一个最公平的评价。”人把自己从危险贫困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危险贫困里去。无权无势的时候被权势欺压,有权有势的时候欺压其他人。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四爷领着大队人马,走走逛逛,跟着的人俱是沉默。
施世范克制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却是眼泪越擦越多。后头苏培盛小碎步上前,禀告道:“四爷,八爷也来逛园子。”
四爷闻言一乐:“快请过来。早上问他,他说要去看日月潭,这么快回来了?”
四爷和八爷领着越来越多的人,一面看当年汗阿玛在小琉球亲手栽种下的三颗果树,一面听果农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大片果林时闹的趣事儿,一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彼此的身份差距。
四爷在兴头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四爷兴致,又提醒四爷休息一会。八爷正立在树下和一个果农说话,恰好侧朝他们,苏培盛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彷若未见,仍旧继续笑应着四哥的问话。待四哥一番话问完,还有上手试试给果树除草的架势,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四哥喜欢的蝴蝶兰。今天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个品种都是四哥亲口夸过的。”
四爷一听,笑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感激地笑看了我一眼,众人随在四爷身后而去。一旁衙门里当值的官员早看到施世范的手势,飞快的离去叫人准备。
待四爷在藤椅上坐定,施世范立在一旁一一指出几颗蝴蝶兰,并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四爷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功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苏培盛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王之鼎依次全部尝试后,捧给了四爷。
这不是苏培盛和王之鼎矫情,而是四爷这次被流放南下危险重重。不光康熙担心一些小人认为看到机会行刺暗杀派了很多侍卫暗卫,沿海地方官士绅们也是害怕,跟在四爷身边的人更是时刻小心着。
四爷本人倒是浑然未觉,一面看着凉亭四周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八爷相陪于一旁聊天,众人连同照顾花卉的花农从蝴蝶兰说到南方花卉和北方不同,从汉唐时期的小琉球谈到如今的小琉球,最后又回到了tai弯最出名的“兰花之后”蝴蝶兰。四爷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诵菊花的诗词。跟随的侍卫们很长时间未见四爷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
四爷茶倒是喝了一些,可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一些人更衣而去。八爷和施世范默默跟随着四爷,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八爷头未动,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低声道:“四哥刚才没吃点心,过一会肯定会饿的。只看看你们亲手种的农物瓜果,会尝一点。”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
因为康熙和四爷的带动,如今大清国每一个衙门都有专门的一块地,官员们亲自伺候庄稼瓜果蔬菜。小琉球岛上自然也有。待得众人都回来,四爷领着人又转了一会,施世范看四爷兴致已尽,恭请四爷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四爷笑着点头同意。
四爷坐定后,九阿哥胤禟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八爷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胤禟手中接过托盘。八爷正在帮着苏培盛试毒,胤禟躬身向四哥八哥请安,一面笑回:“不知道四哥和八哥也在,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情那。这几味糕点水果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都是当地官员们亲手所做,是对四哥和八哥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四哥和八哥勉为其难尝一尝了。”
四爷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苏培盛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很好。很是清香。”胤糖一面随着他四哥拿起不同的糕点小吃,一面道:“这香肠是tai湾巡抚亲自养的猪肉灌的烤的。这超大鸡排是菜园子里养的鸡杀了炸的,这胡椒饼,是用东边菜园子外长的胡椒磨粉才做的热乎乎的,……”四爷大为喜悦,竟一一把所有的点心小吃都尝了一遍。
兄友弟恭的胤禟,声音愉悦地说着。八爷撇过头,淡淡看向窗外。
四爷用完糕点小吃后,丫头端了水盆来,八爷刚欲挽袖,胤禟已经亲自服侍四哥净手,四哥看了他一眼笑说:“八弟提议要用瓜果点心,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八爷躬身,装做一脸委屈地说:“四哥有了乖巧的九弟,就不要八弟了。”胤禟略微不安地半真半假道:“八哥,你跟着四哥小半天了,弟弟才来,照顾你们一二,八哥就吃醋了?”四爷笑对九弟道:“你八哥呀,可能真吃醋了。你快去照顾你八哥用点心小吃。”
八爷:“……”
胤禟乐得哈哈哈笑出来一口大白牙,黑胖脸上一脸阳光灿烂:“原来八哥是吃弟弟的醋?弟弟马上照顾八哥用点心小吃。”
众人齐齐一乐,八爷还有这么可爱一面?四爷也笑,胤禟真举着一块胡椒饼要亲手喂他八哥。八爷怒瞪老九,大咬一口,一张脸比他的大黑脸还黑。身边众人的笑声更大,胤禟越发殷勤,八爷的脸越发地黑。
四爷净完手后,又和施世范等人笑说了几句,侧头问苏培盛:“汗阿玛御赐的,西洋进上的宝剑可还有?”苏培盛回道:“一共十柄宝剑。在山东送出三把,在江苏送出三把,在浙江送出三把,还有一把。”四爷道:“回头送过来,送给靖海侯施世范。”施世范闻言,忙跪下谢恩。四爷笑道:“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亲手种植养育的用心。谁说官员们就是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爷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亲友上门一样了,吃的是你们亲手种,厨师们亲手做的点心小吃。”
四爷又略微坐了一会,才带着笑意离开衙门。八爷、施世范领着人跪送,四爷坐于车上,初秋的风微掀帘角,四爷凝视着站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起动,渐行渐远,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直直看过来,盯向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四爷心上。四爷全身愣住,定定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自己。
四爷放下帘子,双手疲惫地搓搓脸,太阳穴突突地疼着跳动着,不着痕迹地鼓动他的耳膜脑神经,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
大船离开小琉球,朝南海进发。所有人都发现八爷最近越发古怪,有人说八爷是因为要回去京城不舍得分离。胤禟胤俄却知道不是。四爷听胤禟胤俄念叨几回,也不管他。因四爷到了秋天喜桂花,每到桂花开时,苏培盛等人每年都注意着,屋内总供着新鲜桂花供四爷赏玩。
四爷今年却要爬树亲自操剪刀一番。
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枝桂花,黄黄嫩嫩的实在开的太好,要四爷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扔下篮子给弘晖下树,有人问:“怎么不剪那一枝?”四爷笑了一下,扔下篮子跳下树来缓缓转身向立在树下的老八。
八爷走到四哥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四爷正要离开,他仰头凝视着那枝桂花淡淡问:“为什么?”四爷道:“花儿开的太好了,不舍得剪下来。”他道:“南方的桂花树和北方桂花树不一样,也不是无逸斋的那一颗——四哥为什么不怨恨我?”
原来问的是这个,四爷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四哥,告诉我。”四爷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发悲哀起来,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弘晖鬼机灵地抱着花篮拿着剪刀跑走了,四爷低头轻叹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上辈子恨过你,报复过你。这辈子突然有一天想通了,你要打压的是我,胤祥是为了我。如果要恨,我应该恨自己。”
他默了一会,沉声说:“我福晋经常去看望十三福晋,都和我闹着,都恨着我。”四爷道:“我知道。嫂子弟妹们没有想那么多,只看到十三受罪了,难免的。”他道:“自十三弟被关押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我不敢。”四爷道:“我也没有去看过。离开京城那一天,路过胤祥府邸门口,望着府门口好久,也走不进去。”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桂花树,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四爷道:“人非圣贤没有真正的宽心原谅。只是我知道,十三弟总是念着兄弟情意。我若说你无需愧疚,说不出来。四哥还是希望八弟有点点愧疚。”
说完,转身欲走,他叫道:“等等!”说着猛地提起跳上树伸手掐下四爷未忍心剪的那只桂花,放在四爷手里冷冷道:“我不会愧疚!我知道你的兄弟情意都是为了十三弟!我会忘记这辈子在无逸斋的一切!”说完转身就走,四爷朝着他背影,一脚踹出去。踹的他直接扑倒在泥土地上,脸亲吻大地。
四爷吹着口哨,愉快地转身施施然而去,好似一个痞子纨绔。几个方位偷看的几个孩子都心疼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八叔,崇拜地看着四伯/四叔/阿玛。
八爷摔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是其次的,关键是混账雍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刻薄寡恩,要他额头冒出来冷汗,脑袋疼心口都丝丝地疼着密密麻麻疼得他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在汗阿玛驾崩,兄弟们争斗皇位的时候,他要隆科多和胤祥带兵包围了畅春园,直接登基为帝。
在他册封你做总理王大臣,厚待于你,要你日日夜夜不安不知道何时被圈禁,要你在青海大战胜利后以为雍正不会再报复的时候,他直接圈禁了你!吩咐人送自己的福晋回去盛京娘家!送弘旺去关外,要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圈禁在院子里,没有希望,没有温暖,自己绝望彻底冰冷死去。
混账雍正总是这样!
他不算计你,他给你一刀致命!
八爷的眼泪落到干燥松软的泥土地上,形成了一颗一颗小泥球,待那标准性的慢吞吞乌龟挪步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了疼痛,失神落魄地爬起来慢走着。一遍遍对自己说,你肯定能忘掉的!
你只是上辈子那个在无逸斋无人搭理备受欺凌的老八!你要记得,你要报仇,你要报仇!
四爷大约知道老八的仇恨。这仇恨要报复出来,他的认知里,就是夺取皇位,圈禁自己。
流放的大船队到了马六甲市,马来群岛马六甲州的首府,马来语:bandarlaka,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是马来群岛历史最悠久的古城之一。终年气候宜人,人口不到二十万,马来人占五成、华裔占四成,此外还有印度裔、葡萄牙裔及欧亚混血儿等,建筑亦分别呈现出马来、大清、荷兰、葡萄牙等多种风格。
这里盛产橡胶、椰子、水果与稻米等。马六甲港口为橡胶出口和大米、白糖等杂货的进口港。此外,马六甲还有着独特的“娘惹文化”,“娘惹文化”既有马来族文化影响,如膳食、服饰、语言,也有华人传统,如信仰、名字、种族认同。
这里将是四爷要定居一年或者更久的地方。
这里的桂花开始谢落,四爷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干巴巴的树枝才惊觉已是深秋。
有关张伯行弹劾牟钦元事件,康熙对调查结果不予评价,看似认同。张伯行变成虚假弹劾,牟钦元大胜。张伯行解任之后,牟钦元、张鹏翮等仍以他诬陷良民,挟私报复,要求斩首。刑部和大理寺讨论同意这一建议,而康熙却免了张伯行的罪,调他到京城来,在南书房任职,兼代理仓场侍郎,并充当顺天乡试的正考官。
张伯行去京城,满朝堂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然四爷出来了京城,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枝桂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
漫步花间慢吞吞地走着,忽看到弘昱迎面而来,看见了他忙过来行礼,四爷含笑应着,他走了却又转身走回,站到四爷身前。弘昱再次行礼,低声糯糯道:“四叔……”
四爷纳闷。他说:“侄儿陪着四叔走一走?”“好。”说完,举步就行,弘昱小步跟上,微微落后一步随着四叔。四爷走了一会,停在一棵大马六甲树下,树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前马六甲国王·现在的马六甲亲王正一只手搭在树干上,绕着树干无意地绕着圈子,四爷默默地看着他走着,随着他转着。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笑起来,站定,侧靠着树干用半生的大清官话问:“四爷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我经常听说当年四爷在边境打仗是多么精彩。”想起当年之事,何等畅快淋漓,四爷带笑回道:“你也可以。”弘昱诧异地看着四叔,四爷凝视着马六甲亲王,笑说:“精彩,不光是打仗才有的。”马六甲亲王点点头道:“大清文风鼎盛!不过……”他上下打量了四爷一下道:“你的庄王伯父可不是你。”四爷一笑未语。
他道:“当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来,倒真是命运。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四爷在马六甲的地面上说话。我已经知道,大皇帝当年要出兵南海,和西班牙打架占据马六甲,是因为四爷想要吃南海的海鲜水果。”四爷笑道:“当年是爷太顽皮了。”他笑摇摇头:“我也不比你好,我应该去和大清求救。”四爷道:“我应该和你道歉。”他道:“好了!我们都是各自为了家国,说不上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
提起家国,不禁轻叹了口气,他也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对方,都无奈地苦笑起来。他静默了一会道:“明面上好似我们当地占上风,其实朝廷水师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大清水师什么都没做,只要在海上巡逻,西洋各国凡事都不敢冒头,我们怎么能不怕?但凡我们有的,什么好东西绝不会落下进贡朝廷。”四爷叹道:“大清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对这里目前不还是什么也不管吗?”
他轻叹道:“我们怕也不怕。大哥自小聪慧不凡,健谈,行事不让西洋人和大清人,因此极得父亲疼宠。父亲议论朝事时,经常抱他在膝头,让他旁听。且大哥确不令父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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