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还有一件大事,《律历渊源》一书共一百卷编成。
去年过大寿扩选了一倍有才年轻人,梅文鼎的孙子梅珏成,苏州府学教授·精通天文历算的陈厚耀,钦天监五官正何君锡之子何国柱、何国宗,蒙古官学生安达,原任钦天监监副成德……康熙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在无逸斋附近的蒙养斋纂修律吕、算法等书,以胤祉及胤隅、胤禄充任纂修,何国宗、梅珏成充任汇编,陈厚耀、魏廷珍、王兰生、方苞充任分校。到秋天来临,论述算学的《数理精蕴》、论述历法的《历象考成》、论述乐理的《律吕正义》等书相继编成。康熙将这三书合为一部,赐名《律历渊源》。
这是一部反映目前自然科学最高水平的带有总结性的著作。它不仅系统而又条理地收集、编排了明末清初传入的西洋数学、几何学、天文学以及声律学知识,而且也汇集了这片土地上传统的历算及声乐精华,颁行以后,流传很广,影响很大。
此外,通过这部书的编纂、各大学院的学习,大清新一批科技人才也在成长起来。
四爷在南海得知后,开心地一笑,命令王之鼎:“去请来马六甲亲王。”转脸看向弘晖,因为他张大了嘴巴的惊讶,笑道:“你认为,马六甲亲王,适合做什么?”
弘晖真真惊讶了,扭头看着王之鼎的背影,再一转头,嘴巴合上,几步窜到阿玛跟前,倒杯茶端给阿玛,不敢信地问:“阿玛,你要马六甲亲王带头办学?”
“有这么个想法。”四爷摇着摇椅品着茶,颇为享受儿子的孝顺。
弘暖大步从外头进来,打千儿行礼:“给阿玛请安,给大哥请安。”四爷笑道:“起。”抬头看看墙上自鸣钟的时间,原来到了中午下学了。“怎么一个人过去了?”弘晖一眯眼,瞅着弟弟:“是不是听王之鼎说,阿玛要去请马六甲亲王?”
弘暖重重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阿玛和大哥:“阿玛,儿子听说了玛法编书加大力度培养高端人才的事情——为什么要请马六甲亲王?”
四爷喝茶的动作不停,俊脸在茶香袅袅中显露几分朦胧:“马六甲的历史,你熟悉了吗?”
“儿子熟悉了。”弘暖正襟危坐,认真回答道:“马六甲原为一无名渔村,四处草莽丛生,一片荒凉,位于马六甲河边,背山面海,形势险要,又有便于停泊小船的港湾,海盗出没,仅有居民数十,多为来自暹罗属地淡马锡的难民。土地贫瘖,粮食不足,居民多以捕鱼为生。”
“唐代开始,马六甲海峡成为东西交通孔道。三百年前,来自苏门答腊深受印度文化影响的巨港王子拜里米苏拉初到马六甲并建立起马六甲王朝,其随从占居民人数的大半。当地居民主要信仰佛教或印度教,许多地区甚至仍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为了稳定国基,拜里米苏拉等人和当地土著和睦共处被视为马六甲立国国策。此外,因其与室利佛逝的渊源,在国防军事上得到了以海为生的海人之绝对效忠和配合……”
四爷随意听着,弘暖说着说着,却是说不下去了,面露尴尬,却又有少年人的不服气。
“阿玛,儿子以前没有注意到,儿子……知道了,要获得当地人的支持是关键。而马六甲亲王代表的不光是守旧贵族们,更是当地三百年来的民心民意。可是……”他抿了抿唇,不甘心地找理由道:“我们大清和当初的巨港王子不一样。这里已经有一半的华人定居,更有二十多年来朝廷不断移民驻军,我们的文化已经是主流文化,民众都很认同我们。”
四爷含笑看一眼弘暖。看的他脸上微红,越发尴尬,但也越发倔强。
弘晖微微一皱眉,因为他的态度。
四爷了解弘暖看似最是温和,其实最是骄傲的脾气。他自从来到马六甲,就是一副主人的姿态,完全没有将当地贵族们看在眼里。所以那次抓刺客惊扰到马六甲亲王,他压根看不见,还是四爷生气要他过来道歉,他才意识到基本礼仪都忘记了,忙慌地道歉。
“抛开来马六甲亲王的出身身份,我们用看人才的眼光来看他。要办学,需要人来操办。做事用人,用人做事,有何区别?弘晖先说说。”
弘辉不再管弘暖委屈地红了脸的小样儿,略加思考,快速回答:“儿子认为,做事用人,就是把事情怎么做,想得清清楚楚,但……越管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要考虑整个局势某个方面结构怎么操办,就不够用了。”
瞄一眼发愣的弟弟,端起来大哥的模样严肃道:“我目前也处在中间阶段。‘做事用人’的法子不够用了。这事儿怎么干你也没搞清楚,你根本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要找到最有可能把这个事情想清楚和做出来的人,让他来管着一方面。和小时候打架一样,有放哨的,有打探消息的,有冲第一个的……要做排兵布阵的事情。这就是用人做事。”
“阿玛!大哥!”弘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看着那个。“阿玛和大哥认为,我们不懂怎么在马六甲办学,要请马六甲亲王出面?”话音落,呆呼呼的越发不敢置信的表情。
气得弘晖抬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瞧着他捂着脑门无辜含泪的模样,更气。
“用人做事!用人做事!你需要办这件事,不好直接出面,也没精力,有比你更好的操办之人,你为什么不用?识人用人,这才是你应该学习的!而不是你知道怎么找地址,怎么找老师,怎么找学生……懂?”
“……懂。”弘暖委屈地低了头。“我知道,有事情要找大臣们做……我以为……”
“你以为,马六甲亲王不是我们的大臣?凡是大清子民,都是我们的人。凡是能用的人,即使是西洋人,也要用。”弘晖表情严厉。“马六甲亲王一方亲王,当地土著领袖之一,你知道他的身份重要吗?他若也有能力,我们为什么不用?”
“我知道了……”弘暖还是勾着脑袋,那脑袋都要勾到胸口上。吸鼻子的声音匆匆的。四爷摇头失笑:“我们是流放,就是流放。弘晖,弘暖,不要觉得承认这件事,是没有面子的事情,生怕被别人欺负瞧不起。该有的面子不体现这个方面,该有的里子更是关键。”
“阿玛!”弘暖一抬头,眼泪花花,眼睛红红地看着阿玛。哭声道:“阿玛,是儿子想差了,儿子……担心……”
“你们要记得,你们是自己。是阿玛的孩子,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八旗子弟,是优秀的大清子民。不管在哪里,都是。不管什么处境。”四爷略严肃,抬手揉揉两个孩子的青瓜脑门,慈爱道:“这段时间,你们都承受住很大的压力,阿玛看在眼里,很心疼,也很骄傲。”
“阿玛!”
弘晖和弘暖一起呼唤一声,一时情难自已。人一旦有这样担忧害怕的心理,就容易会有偏激心态。看人看事带着情绪,做事方面就拘谨了起来,不大方不大气没有理智。
“阿玛,我们知道错了。”两个孩子都低了头。回忆他们来到马六甲的表现,确实好似一只生怕被人欺负的小幼崽,处处张牙舞爪,拿鼻孔看人。
“什么错?”四爷乐了。“阿玛很高兴,你们这段时间都克制住了自己。在你们这个年纪做到了最好。”四爷挑着一边眉毛笑,黑亮澄明的眼睛满满的都是为人父亲的自豪。
弘晖和弘暖对视一眼,弘暖抢先一步扑到阿玛的怀里。弘晖瞪眼,喊一声:“阿玛!你看弟弟。”
弘暖在阿玛怀里开心地蹭蹭脑袋,哼笑一声:“大哥是羡慕我。大哥长大了,要娶媳妇了。不能和阿玛撒娇了。”
“我哪里要娶媳妇了?”弘晖鼓着脸,不服地看着阿玛。“玛法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京,所以暂时还是选福晋,不定下来。额涅说我还不到十五岁,不给我身边放伺候格格。”
弘晖也很委屈。
堂哥们都娶媳妇生娃,就他,现在还是单身!
他一路南下看见喜欢的女孩儿,不能勾搭进门。在马六甲遇到喜欢的女孩儿,也不能勾搭进门。
弘暖奇怪地看看大哥,两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互瞪一会儿,都是天真的纳闷儿。
“阿玛,为什么不到十五岁就不能有伺候格格?老祖宗说,阿玛当年,十一岁身边就放了很多伺候格格。”弘晖不懂,他为什么要等到十五岁。
“阿玛和你额涅十一岁大婚。但是一直到你们额涅十八岁方圆房。康熙三十九年弘晖出生。你们若有这样的定力,阿玛就给你们放伺候的人。”
两个孩子听傻了。
“怪不得大哥比叔叔伯伯们家里的堂哥们小好多岁。”这是弘暖。年龄小打架吃亏啊,堂哥们曾经欺负大哥,他都记得。
“阿玛,为什么要等到额涅十八岁?”这是弘晖。难道他将来有媳妇儿,也要等到媳妇儿十八岁?弘晖瞳孔紧缩!
“其中一个原因是,十一岁不适合有孩子。你们额涅在娘家的时候,……你们也知道外公家里的情况。身体没有保养好,不好有孩子。”
!!!
弘晖和弘暖都在震惊中。乌拉那拉家当年因为外公迎娶继福晋家里混乱他们知道,但他们不知道这么严重,严重到额涅养到十八岁才能生娃娃!
“个人事、家事、国事。要先顾好自己和家里。你们要切切谨记。”四爷不放心地叮嘱,看见王之鼎从外面进来,听他行礼说:“爷,马六甲亲王出海去了。奴才已经通知了他的管家。”
四爷点点头,轻轻拍拍弘暖的背:“既然如此,起来,我们去逛逛街道,今天太阳好。”
马六甲上百年的老房子依然朝气勃勃。街上多数都是娘惹住宅,你看他们门都不阔,因为当时的官府以门的阔度来增税,聪明的峇峇就把门弄的窄窄的。别看他们门小,进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深深的庭院,别致优雅。
父子三个一路逛着,听着半生不懂的当地话、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吃本土的豆酱鸡,也有闽南的咸菜鸭汤,这里的一切都是各地方各民族各国家的相互依存,呈现文化交流之美。
这个城市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与印尼的苏门答腊隔海相对。是郑和下西洋的停靠点,是东西方航运的咽喉,承担着全球三分之一的货运量。
放松下来的弘晖笑眯眯的吐糟自己:“我原以为马六甲海峡是一个放大几倍的三峡那,两岸有高高的山峰耸立,众多的船只摩肩接踵穿梭其间。来到一看,和想象大相径庭,海峡原来是一个一望无涯宽阔的海面,远处的巨轮飘渺得如同小舟,海峡最窄处也有37公里,西北最宽处达370公里,全长l080公里。”
弘暖嘿嘿笑:“望山跑死马,这是眼睛害自己。想象之下的落差,这是期待害自己。大哥笨笨!”
弘晖抬脚就踹。
弘暖举着一个烤肉串闪身就跑。
“你别跑!”弘晖生气地追。
“我就跑!”弘暖跑的越发快。
四爷瞧着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无声一笑。
马六甲海峡很小。相比之下,离此不远的马六甲古城实在更小,是一个完全步行就可以走完的小城。小城上的荷兰式建筑物红屋,又名荷兰红屋,曾是机关要地。一座纯木质的房屋——苏丹故宫,经过历史的洗礼,已经显露出沧桑,但尖尖的屋顶,显示了东南亚的独特建筑风格。
其中有很多闽南式的住宅。街道曲折狭窄,屋宇参差多样,很多住房的墙上镶着图案精美的瓷砖,瑞狮门扣,镶龙嵌凤,处处显示出马六甲的独特风貌。
没有北京城的宏伟,没有南京城的富裕,当然也没有嘈杂和拥挤。马六甲的街、巷、老房子向每一个来这里的人们讲述着古老的故事、质朴的生活、恬静的心情。可能是因为战火不断,人为灾难频繁,这里的人格外珍惜生活,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平静生活。来到马六甲往往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那古朴和醇厚需要纯真去体味。
四爷在马六甲海峡边久久站立,因为无论在经济或军事上,这可与苏伊士运河或未来的巴拿马运河提并论的国际水道,对大清都太重要了。四爷也喜欢放弃那份远见卓识,眼中只有点线面、构图和和色调,只以一个流放之人的视角观察和融入自己眼中的所见所闻。
父子三个在海边渔民客栈简单午休用膳,恰好马六甲亲王从海上回来,被人簇拥着,手捧一条红色的大鱼,满是收获的自豪。和四爷迎个对面。
“四爷,你今天又出门逛街?”
“逛街,也是等你。”四爷好暇以整,上下打量马六甲亲王少年人一般的精神蓬勃,倒是没有了初见之时的抑郁。
“等我?”
马六甲亲王一个激灵,抱紧了手里的大鱼,目光警惕:“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钓到一条好鱼了?”
“好鱼爷多的是。找你另外有事。”
“那什么……好鱼和四爷一起分享,是我的荣幸。”马六甲亲王嘿嘿笑,四爷找他有什么事情?他和人群说一声:“你们先回去,要好的厨师去处理这条鱼。”
两个人漫步朝马六甲亲王在海边的豪宅走,马六甲亲王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听着大船的汽笛声、波涛声,很是感叹地说道:“我们这里地方不大,从来都是做工的人,想要读万卷书走万里路的几个文人来这里。可我最近发现,带着家眷来的富商游客也多了起来。单纯的游玩。嘿!”
“估计是四爷来了,引起来的。”马六甲亲王越说情绪越复杂。“他们的到来给客栈酒楼带来生意,也带来外面的花花世界。我听说,不少当地贵族,都想要去江南、北京买宅子。”
“虽说地方不大,却是举世闻名,具有丰富的旅游条件。……有没有想过,将苏丹王宫,作为马六甲博物馆使用?里面收藏代表马六甲文化的各种文物,文化代表物件儿。包括荷兰人以及葡萄牙人的纪念物,稀奇的钱币和各个时期的纪念章……。”
“你说什么?”
马六甲亲王转头,好似地球自转一般,咔嚓咔嚓地转向说话的人,眼睛直勾勾的全是惊恐。
“……我说的是真的。”四爷一声叹息,落在咸咸的海风和波涛声中,转瞬即逝。“我已经写信请示过汗阿玛,汗阿玛答应了。你若想办,就来操办。……我只是担心,这位古老的建筑如果不好好保养,慢慢的,就会被虫子蛀没了。”
“你!”马六甲亲王怎么能信这个理由?“你不是应该一把火烧了,或者推倒重建,或者你自己住进去吗?”
四爷很是嫌弃,那表情淡的,好似连嫌弃都懒得表达。
“好好的房子,爷烧了做什么?推倒重建,比直接建造还花钱。”
“几百年的老房子,木头的,爷才不住去。北京的紫禁城也是木头建造的,老的到处都是一股子腐朽木头的味道,几次翻新大修,花的银子无数,可你看,汗阿玛不想住,建造畅春园和承德山庄,小汤山园林。爷也不想去,兄弟们都不想住。”
马六甲亲王有点懵。
那不是房子。
那是苏丹王室的代表。
可他面对一点兴趣没有的四爷,恍惚发现,那就是一座房子。一座老的,不能住人的房子。
——四爷在哪里,都是四爷。
他不需要住进去那老房子表示身份。
康熙大皇帝住在农家小院、荒山野岭,他也是康熙。
相反,这个提议一旦实行,会要当地人越发感动,认同和尊重大清朝廷,进而效忠。
好一个四爷!
马六甲亲王蓦然仰天大笑,笑得畅快淋漓!满腹的心酸痛苦尽在其中。
听得四爷唯有沉默,负手而立望着海峡的方向的俊脸上,竟然有几分肃穆之色。
马六甲亲王笑到弯了腰,笑到笑不下去了,自嘲地问道:“四爷,其实我一直纳闷,你身上没有一点流放之人的悲惨气息,你身上也没有来到马六甲的主人姿态,其他人反而一点不奇怪,为什么?”
“因为这才是正常。流放的心态,端看自己。至于主人的姿态?亲王你难道还不明白,权利,永远不会在一个人的手中。马六甲永远只是马六甲,默默地见证风雨变换。而人的一生,能做好自己的主人,已经殊为难得。”
“……”
马六甲亲王发痴地看着蓝天白云,海峡海洋海岸线,沙子海鸟花草树木,是啊,这里怎么可能是属于哪一个人的那?马六甲只是马六甲。
他转身呆呆地看着四周,泪流满面都没有发觉。
四爷因为他的悲伤,解下来腰上的酒皮囊,打开盖子,默默地喝酒。
“酒,真是好东西。”马六甲亲王抢过来酒皮囊,猛灌酒,太猛了呛得他咳嗽,眼泪又出来,他还是喝酒。
四爷见到他的列性子,薄唇一勾,一个愉悦的弧度。
“人出生,别人喝酒。人去世,别人喝酒。自己能喝酒的念头,也就这么几年。不能荒废了。”
“哈哈哈哈哈!四爷说得对,人生啊,短短几十年,不能荒废了!”马六甲亲王因为他的话,再次大笑,这次是肆意的,张狂的,这才是他身为曾经的马六甲苏丹,如今的马六甲亲王该有的风采。
手持酒皮囊直面四爷,脸上酒水泪水混合着,眼睛却是亮的惊人,比任何时候都亮。
“四爷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马六甲大教育家的身份,怎么样?”
“好!好极了!好的不能再好了!”马六甲亲王脸上开始发红,额头青筋蹦蹦直跳,大喊一声:“好你个四爷!”举拳头直奔四爷面门。
早有准备的四爷抬胳膊就挡。
你一拳我一脚的,两个人在沙滩上真就打了起来。
这是马六甲亲王压抑很多年的仇恨。
凭什么你小子想吃南海的海鲜一句话,就要马六甲从国家变成大清的一块地方?
凭什么你小子有康熙大皇帝疼着宠着?凭什么大清这么强大?凭什么你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凭什么大清不和前朝一样,对马六甲不管不问?!”他滚在马六甲柔软的沙滩上,那份柔软好似永远存在的马六甲包容一切,他哭着大喊。“凭什么你们要管就管,要不管就不管?”
凭什么?凭什么他上辈子没有直接称霸马六甲?凭什么他上辈子不够任性!凭什么他上辈子只活了五十八年!
筋疲力尽的四爷一身的汗很不舒服,踢他一脚:“起来去海里游泳。凭什么?你说凭什么?身为大国寡民、小国富民、大国富民……就好像是人出生的爹娘一样,是能自己选择的吗?命运的安排,你要坦然接受。”这话说的是马六甲亲王,也是他自己。
“我就不能坦然接受!”马六甲亲王好似闹脾气的孩子。“我知道你这人其实任性讲究得很,瞧瞧你,没有人伺候你照顾你,你一个人一天都活不了!”
“这就是爷的命,被人伺候照顾的命。你别羡慕啊,越羡慕你越嫉妒爷。”
我!!!
马六甲亲王顿时满血复活,爬起来再次和他厮打在一块。
“你还打!”四爷赶紧迎上去。
“我就打!”
马六甲亲王眼珠子都红了。这人太讨厌了。世界上怎么有这样讨厌的人!
“好好好!陪你打。”
四爷很是无奈。他身上实在不舒坦,不光有汗水,秋天里马六甲就开始热了,只穿了里衣和长袍,沙子灌进去和汗水一混合,那难受的。可他面对马六甲亲王发疯的模样,又有点小愧疚的心虚,只能陪着他发泄出来。
末了两个人光溜溜的躺尸一样地躺在海水里,马六甲亲王恨声咬牙:“四爷你这人,多招人恨你知道吗?凭什么我要帮你办学?”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有生之年,给马六甲做点儿事情。孩子是马六甲的未来。”
“学习大清的四书五经,都去科举效忠朝廷?”
四爷面对他浓浓的讽刺,一点儿也不生气。
“不去效忠朝廷,难道去做海盗?”
“……”
马六甲亲王闭上了眼睛,午后太阳光最烈的时候,落在眼皮上,酸酸的难受刺眼。一阵风吹来吹动海浪,人随着海浪翻涌着,他多想,时光回到儿时,一切都有大哥做主。
他多想,病逝的人不是大哥,是他。这样他就不用面对这一切。
不需要去做这样耻辱的决定。
马六甲亲王扯着嘴角想笑,笑不出来。嘴巴里苦苦的,比马六甲的海水还苦千倍万倍。
“四爷,你做每一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你决定每一个人的人生的时候,可有心疼过?胆怯过?”
“……没有吧。”四爷认真思考一会儿,还是不明白这种情绪。“这不是应该的吗?”
马六甲亲王狠狠地闭上眼。
和四爷说话,那还不如找把剑对着胸口自己戳自己!
可是四爷是真的不明白,很是纳闷地转脸看他。
决定别人的人生,安排事情,这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马六甲亲王感受到了他的疑惑,实在是,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他可算理解了,八爷对四爷的奇怪态度。
马六甲亲王第一次认识到,不得不妥协的,命运的捉弄和无奈。
马六甲开始办学的消息发到北京,满朝上下哭笑不得。
四爷呀,就是有这个本事折腾。
康熙摘下来头上的瓜皮帽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坐到竹子椅子上,接过来毛巾擦擦脸,无奈地笑:“还以为他小子能清净一会儿,哪知道他能使唤马六甲亲王出面。朕也是服气了他。”
畅春园里的秋天景色很美温度宜人,诸位跟着康熙一起种地的大臣们跟着擦擦汗,用口茶缓缓饥渴,也是无话可说,只能佩服。
萧永藻苦笑问:“皇上,办学是大事。我们必须派老师们过去。”否则教导出来一群头升反骨的,学了点本事都去做海盗?
众人齐声附和。张玉书抖着白花花的胡子连连摇头:“皇上,四爷可能就是摸准了我们无法不管那。”
“四爷也是一心为了孩子们。读书识字是大好事。”温达忍不住帮四爷说句话。放下茶杯,环视一圈同僚们,最后看向康熙。
康熙正在用茶,随口回答:“这话对,就当是大好事一件,日行一善。给办了吧。”
“……”
大臣们脸上的苦笑越发浓郁,嘴巴里好似吞了黄连一般。却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力气说了。
皇子阿哥爷们听说了这件事,一脸“果然如此”的摇头叹息。
居然能使唤马六甲亲王?还有你不能使唤的人吗?八爷觉得,他的人生遇上这样的一个人,你能怎么办?打,打不过。拼命,他不怕你拼命。闹自杀,他不在乎,反而觉得你无理取闹。
人渣!
混账雍正就是妥妥的人渣!古往今来天字号第一个人渣!
听着亲信们在他面前唾沫横飞地议论,自己这一方该派谁过去,只觉得荒唐得紧。
八爷咳嗽一声,问:“三哥那边派来谁过去?”
揆叙回答:“听说三爷要派李绂过去。李绂原来做到了知府。被鄂尔泰弹劾被上官责备,他闹了情绪。又因为一件事闹起来,被人弹劾,如今在家赋闲。”
“哦~~”八爷点点头,李绂是有能力的。但可能是出身落败寒门家族的心理问题,他一心要朝上爬,不择手段。行事难免偏激。上辈子他到了雍正朝是能臣大臣,很受重用。
坐在八爷下首第一位的萧永藻不屑道:“李绂那个人呀,看着桀骜,到了四爷手里,估计就是一个面团儿。指哪打哪。三爷派李绂去南海,孙权嫁妹——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倒是。
众人会心一笑。
进京叙职的田文镜眉心一皱,不认同道:“跟着四爷,是做正经差事。如果李绂到了南海,听四爷的话更是应该。”
众人:“……”
好吧,我们这群里也有一个崇拜四爷的人。
八爷心想这才是哪里?上辈子田文静那真是心甘情愿做混账雍正的一把刀!
“诸位商议商议,谁过去?事情已经这样了。各方都派人去马六甲。我们也不能落后。”
得嘞,形势起来了。必须随大流帮助四爷将事情办好了。
可是派谁去?
田文镜发现没有人说话,直言:“我去。”
!!
你去了不是另外一个孙权嫁妹——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牙疼看着田文的时候,揆叙出声了:“我去。”
“我有理由。诸位请听。”揆叙一脸苦涩,努力睁开浓浓黑眼圈的眼睛,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面对八爷,有愧疚,也有不得不去的无奈。
“我大哥说,我再不认真办差,做一些事情,人生就要过去了。这话,要我几夜无法安睡。我大哥,也是去过边境,去过沙俄的人。我那?昨儿听说,阿灵阿派他的长子去了,我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女儿都出嫁了,家里也没有要我操心的。我就自己去吧。”
揆叙的话音一落,在座的人都是静默。
普通人追求点小钱,吃饱穿暖。追求点小权利,为了不被人欺负。他们那?到了他们这一步,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至少不是普通人,没有普通人烦恼的他们,大多更追求功名了。
功成名就,青史留名,这才是为官做宰之人的梦想。
田文镜第一个反应过来,问他:“你不怕?”他以为,这些天生的贵胄子弟们,都一心图安逸的。
“怕什么?”揆叙摇头。“噶礼都能上岸,我们还怕什么?”
得嘞,四爷要噶礼从臭名昭著的皇上的一把刀,变成大清改革榜样。这真是,要他们感慨万千,不得不服气。
八爷苦笑道:“爷的四哥,爷也是……哎,你要去,就去吧。”
思及上辈子因为跟着他做事,牵连到胤祥被圈禁的事情里面,阿灵阿最后被雍正挫骨扬灰,一家流放关外,揆叙也落个抄家的结局,乾隆那小子一看到《红楼梦》就说是写的纳兰家,八爷也是愧疚的。
“去吧。”看向揆叙犹豫不敢信的模样,众人的疑问,八爷蓦然释怀道:“揆叙想去就去。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们不说‘匈奴不灭何以为家’。成家了,家里人都安排好了,完成了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再不去建功立业,等到什么时候?”
安静。
万万没想到,八爷能说这番话,还答应了。
众人看着八爷,八爷端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真有几分贤王的姿态了。
众人心潮起伏,转脸都看向揆叙。
揆叙定定神,起身,面对八爷郑重地打千儿行礼:“八爷之恩,臣用记于心。”
八爷含笑点头。
揆叙本人能力不大,他是一个文人,主要是背后的家族势力撑着。八爷放他走并没有不舍得。八爷最关心的是,康熙到底还会不会要隆科多做步兵统领,九门提督。
死鹰的事情没有方向,想防备也无从防备。八爷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能要八福晋的舅舅,或者郭络罗家的谁做步兵统领,或者提拔起来自己母家的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是自己的亲信那。
但八爷没有想到的是,他回京后,虽然被精神上打压,但他一番孝顺和康熙关系缓和,看在外人的眼里,他还是在京的最有希望夺嫡的皇子,还是各位大臣最想要的皇太子人选。再有这件事,亲信都见识到八爷的大度能容,越发帮他宣传拉拢人,势力又开始冒头。
四哥坑我!
八爷是真急得要跳海。
四九城中,几方势力各自派人去南海,参与南海办学,划地盘打造南海势力基地,那是风风火火,你追我我追你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各地方的老百姓看着小报,江南日报,也闻风而动,都听传闻“马六甲海峡流淌的都是黄金,南海岛屿上金矿银矿遍地……”心动不已。
三爷胤祉也心动。
不管怎么说,四爷/四哥/四弟要在马六甲办学,要大力支持呀。祈求四爷在南海生活幸福,最好幸福的皇上要他回来他都舍不得回来!
宗室郡王满都护,找到八爷商量道:“我阿玛在世的时候,一直说八爷好。但是不能得罪四爷。我也要派一个儿子去南海。保泰堂兄家里,也派了一个孩子去南海。”
保泰和满都护,在宗室中地位非同寻常,身为康熙的侄子,自从他们的父亲去世,康熙一直对他们很是照顾。八爷硬生生地咽下去那股不服气,勉强笑道:“这是好机会。堂兄派人去看看南海风光,也是好的。”
满都护点点头,他随了他阿玛恭亲王的脾气,混不吝的,也不在意八爷的勉强,自觉打了招呼了,转身就走了,直接进宫去找皇上伯父去了。
这点事情,康熙自然是答应。康熙眼看所有人的举动,一直笑呵呵地看着。
和皇贵妃偶尔说起来,很是乐呵:“这就好比是,一个女子嫁了人,从一开始的反抗,到以死相逼,到消极对待,到积极相处。”
皇贵妃把玩手里的木头马六甲模型,随口应着:“那儒家人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是不是就这样?新上任的顺天府尹夫人进宫请安,埋汰她家老爷说‘在家里一派老爷派头,一家之主。到了外头,那也就一个小媳妇儿,比我还为难,几重婆婆那。’”
康熙:“……”
“你们都瞎说什么?这是能乱比喻的?”康熙气得放下茶杯吹胡子瞪眼。“媳妇儿孝顺婆婆是天经地义的孝道。和君臣关系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皇贵妃给康熙一个白眼,爱惜地示意康熙看模型。“皇上看看,弘晖雕刻的模型就是好。弘晖的福晋人选不管是谁,都要面对四福晋。四儿媳妇当初刚嫁进来,不也是面对几重婆婆天天周全着?”皇贵妃一副皇上不知人间烟火的不屑:“婆媳斗法,和朝堂相争,一样激烈!”
“这都什么和什么?”康熙纳闷了,疑惑了。“难道儿媳妇们嫁进来,你们做婆婆的,还为难人家了?”话音一落,开始气恼了。有这样做婆婆的吗?!“你进门的时候,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可有为难你了?”康熙生气了。
“那当然有。我进门的时候,情况不同。有钮钴禄皇后在孝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至于我做婆婆,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赚钱不孝顺自己都养着媳妇儿了,天天顾着媳妇儿高兴不高兴了,我能高兴吗?”
康熙沉住气。
“弘晖如今的雕刻手法,比他阿玛还差点火候韵味,还要练习。弘晖的福晋人选,不着急。康熙三十九年才出生的小子,还不到十五岁——外头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你怕的什么?”康熙真奇怪了,龙脸沉沉的。
“弘晖才多大?皇上您不能拿弘晖和老四比。弘晖比老四可爱多了。”皇贵妃哼哼。“那也怕。孝道和君臣之道一样,那是光是道德和道理就能掰扯明白的吗?一家只有一个女主人。媳妇儿进门了,有了管家权,还会孝顺婆婆?我们这是孩子们出府分开住好一点儿,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你看看?太……”思及太子妃,心里一叹。
“二福晋当年呀,是个好的。我一开始真担心她管家,对年幼皇子皇女不好,对婆婆们不孝顺。”
皇贵妃的话,要康熙也是难受。
太子妃是个好的。
即使他废了太子,他也认可二儿媳妇,是大清国的太子妃,合格的当家媳妇儿。
皇贵妃发现康熙表情不对,知道他难过,小心翼翼地将模型放好在柜子里,起身坐到他身边的榻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老二日子还行,没有委屈。之前其他儿媳妇们经常送东西去咸安宫,现在老五经常去看看,下人仆妇们一开始作妖偷东西,如今都不敢了。”
康熙眼睛微合。
面无表情。
“有一次十三福晋进宫,说起来。说她二嫂如今精神头好着,也有心思打理家务了,管着孩子们读书习武,大人们绣花念佛的,都安安静静的。没有颓废。”
这话要康熙的心尖儿一颤。
弘皙。
三格格。
“当初老二给三格格取名昭儿,寄予厚望。”谁能想到那?曾经以为会是大清国的嫡出公主,固伦公主。如今被圈禁中。康熙嘴唇哆嗦着,废了太子,不光是他对太子几十年的培养付诸东流,还有对弘皙的。他曾经多么希望弘皙能好好的,比老二更好,将来做皇太孙。
“三格格,是个好的……”皇贵妃握紧了皇上的手,满是疼惜:“老四几次都说,三格格是好的。他疼着侄女儿那。”
康熙点头又摇头。
却还是伤心的说不出来话。
皇贵妃叹气道:“我知道皇上一定想着,老百姓家里多好?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我们也不要羡慕,相信孩子们能过得好。”
康熙苦笑摇头。老百姓家里分家的时候为了一口铁锅、一头毛驴打的头破血流的,多的是。各家有各家的事情,谁都以为别人过的更好。帝王家羡慕老百姓家,老百姓家羡慕大户人家,幻想帝王家。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时间在按照既有规律溜走。
出发去南海的事情朝廷定了下来,顺顺当当的。倒是隆科多来找皇上。
这一天也是巧了,康熙刚下朝回来清溪书屋休息,心情挺好。八爷看准机会,来给康熙请安,试探地提起来:“汗阿玛,景煦贝勒在家里赋闲,人有能力,儿子举贤不避亲,想给他求个差事。”
康熙不置可否地“哦”一声,端着茶杯用茶的动作不停。
“他有什么能力?”康熙公事公论的语气。“他打过仗?他知道那些大头兵们,要怎么带?见天儿在家里收藏古玩,还亲自下墓地,他有那精力,和兵痞子们混在一起骂娘吹牛打屁?”
八爷一噎。
难道就隆科多有能力?!
“儿子知道,大头兵们不好带。尤其见了血的将士们。只是,儿子认为,景煦贝勒有能力,兵法也学得好。汗阿玛您给景煦贝勒试一试?锻炼一二?”
“朕考虑考虑看看。”
这就是拒绝了。
八爷心一紧,总也不甘心。
“……汗阿玛,今年您还去木兰打猎吗?”
“过几天就去。你有事情?”
“儿子想和汗阿玛一起去。”八爷祈求道。这辈子,他和老父亲一起去木兰,就不会因为没去成给康熙送礼物,就不会有死鹰事件了吧。
康熙一眯眼,有点纳闷他的表情。明显有事情。
但他也没问。
“这次去木兰,老十二、十五、十六、十七、随驾。老五和老七监国。你要去,就去吧。”
“儿子谢汗阿玛恩准。”
八爷行礼退下。
康熙这两年看似宠爱老十四,其实是一般般的。不似以前宠着老十三,走哪里都带着的真心疼爱。对三哥也是有防备的,监国也不要他监国。
这要八爷有点恍惚。
可能康熙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偏心。他已经可以想象老十四得知消息后的错愕和惊怒伤心。
是不是人的心就有那么大,爱就有那么多,他疼着一个爱着一个照顾另两个弱的孩子,就没有精力时间真心顾得上其他几个孩子?八爷唯有苦笑。
清溪书屋院子门口站岗的隆科多,眼见八爷一脸紧张地进去,一脸不安地出来,心有戚戚焉。
康熙老佛爷就是看不惯八爷,就是要精神上打压。偏偏八爷就是要拉拢大臣们,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再一想想自己,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再怎么求皇上,皇上就是不答应给官儿。
叹了口气,思及皇贵妃姐姐上次见到他不顾一切大骂他的愤怒,再叹一口气。
和一起站岗的郭木布,这位也是一直站岗,估摸着是因为四爷的小舅子,身份敏感,再怎么立功也不给升官儿。
隆科多更想叹气了。
“郭木布,你看着一会儿,我进去找皇上有点事情。”
郭木布老实地点点头:“好。放心。”
郭木布站岗一直是矜矜业业不耍滑头的,隆科多对他很是放心。
隆科多进来偏殿,“扑通”跪下。
“奴才给皇上请安。”
“隆科多呀,你有事情?”康熙坐在御案后面翻看一本折子,没有抬头。
“皇上,奴才也去南海吧。”隆科多很光棍地直言,“皇上,奴才在北京也做不了什么,站岗也没有年轻侍卫的精神头了。皇上,奴才想去看看四爷。”
说着话,他真想四爷了。
四爷在,即使他还是没有官职,那也是四爷的人,头上有人罩着的人。
四爷在,可以一起喝酒聊天,多爽?和其他人在一起,就是没有滋味儿。
“皇上,四爷走了,奴才对这四九城,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奴才也走吧。求皇上恩准。”隆科多俯身,给康熙行大礼,脑袋挨着清溪书屋青色地砖,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在地面上晕染开来一片水迹。
康熙放下折子,端起来茶杯,品着今年秋天新上来的云南普洱,好奇地问:“你不想做官儿了?”
“不想了。”
隆科多又哭了。
关押托合齐、耿额等人,二废太子,那么多人被牵连下去,那么多人升官发财,他连一个顺天府尹的官儿也没捞到。他还想什么?
隆科多真心绝望了。
“皇上,奴才去四爷身边,照顾四爷。奴才也是没有遗憾了。”余生就这样过吧。别折腾了。
康熙笑了。
“要想。怎么能不想那?”
“不想了。奴才真的不想了。”
“真不想了?”
“真不想了。”
康熙眼里带着笑儿。
隆科多越说越伤心,眼泪哗哗的。
“可是朕将步兵统领、九门提督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呀。”
“……”
“原来你不想做官儿了。”
“!!!”
隆科多猛地一抬头,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康熙。
康熙好暇以整地笑:“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你。正好刚才你们八爷举荐……”
“皇上奴才想!”
隆科多大喊一声。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皇上奴才想!”
他再喊一声,迫不及待地看着康熙。
从腹腔里头喊出来,洪亮响亮!
从灵魂深处喊出来,精神抖擞!
康熙更乐了。
“这个位置不好做。你坐上了,就要知道管住自己。若有人为难你,你只须行为端正,勤谨为之。此任得到好名声难,得坏名声易。兄弟子侄及家人之言,断不可取。这些人初次靠办一两件好事,换取你的信任,之后必定对你欺诈哄骗。先前的步军统领费扬古、凯音步、托合齐等,都曾为此所累,玷辱声名。须时刻防范。慎之!勉之!”
言语间透漏出康熙对隆科多的关爱之情。
但是此刻隆科多满脑都是“升官儿”!哪里听得进去?
“皇上,奴才一定尽忠皇上,用心办差。”
康熙摇摇头,就知道他这脾气是一辈子改不了了。一时克制掩饰都难上加难,谁又能改得了自己的真实脾气那?
康熙也不强求。
“隆科多,你呀,这么多年,朕压着你,你的脾气,能收尽量收一收。你必须同自己的家人以及朋友保持距离,不参与结党才可以保住步军统领的位子。”
这句堪称威胁警告的告诫之语,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要隆科多发热的脑袋一下清醒。
“皇上,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不结党。”
康熙摇摇头。
他也就只能提拔佟佳家到这一步了。至于将来……,端看隆科多的造化了。
挥挥手要他退下,康熙继续批复折子。
隆科多激动的高声喊着:“皇上,奴才告退。”郑重地退下,同手同脚地出来偏殿。一张紫棠脸红的发亮发紫光,眼珠子更亮。
隆科多升任步兵统领,满朝震惊。
八爷直接病倒了。
后宫也是风起云涌。
步兵统领、九门提督,这个位置太敏感了。
皇贵妃惊喜的同时,更有担忧。
却只能说一些好好办差,尽忠皇上的套话。
隆科多在家里大宴宾客,呼朋唤友好不扬眉吐气。
佟国维没喝酒,谁来庆贺也不见,第一时间派人去宫里表示要请见康熙。康熙答应了。他一身大红蟒袍喜气洋洋,进宫谢恩,大礼参拜,三呼万岁:“皇上,您给予臣等的恩德,重于泰山,臣愚笨,臣的孩子们愚笨,只有一颗忠心追随皇上,万死不辞。”
康熙唤起来,他也没有起来,接着和皇上说:“皇上,臣老了,最近在家里含饴弄孙,颇有乐趣。以前呀,都是臣想歪了,错过多少和儿孙们相处的好时光。”
这就是表态了。
隆科多位极人臣,提督九门。他心愿已足。隆科多和四爷处得好,但他也是忠心于皇上的人。他手握京城重兵,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他作为护驾大臣,都是大功臣了。
就算隆科多为了四爷兴兵,那也是他的事情了。他也管不了了。四爷是什么样强势的人?他反正是认清四爷的能力了。哪怕隆科多将来真跟着四爷兴兵夺皇位,他也不担心。
至于康熙明知道隆科多和四爷关系好,还要提拔隆科多,而不是佟佳家的其他人,比如跟着八爷的舜安颜,……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
“皇上,臣真的老了。只想着,多陪陪家人一些日子。”佟国维再次表忠心,表示他真要退出来朝堂纷争,甚至皇位争斗,安心在家里养老。
康熙正在翻看礼部送上来的木兰名单,微微抬头,看一眼跪在下方的佟国维,笑道:“这要朕很有感触。朕过了六十大寿,也觉得自己老了。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不成啊。”
“皇上,您不老。”佟国维赶紧拍龙屁。“皇上,您身体好着,比人家五十多岁的人还显年轻那。”
康熙只一笑,他早年操劳多,比同龄人更显老,这是事实。他年过六十古稀,也是事实。
“弘皙弘昱家的孩子们,都能跑了。朕都是曾祖父了的人。天天听着人喊‘万岁’,哪有什么‘万岁’?朕倒是羡慕你呀,能退休养老,能含饴弄孙。”
佟国维一听这话里的伤感,知道康熙是想四爷的孩子们了,尤其皮孩子弘晖。佟国维也想啊。
“皇上,今年的选秀指婚?”您到底要给弘晖选一个什么样的福晋呀?“皇上,臣听说弘晖阿哥在马六甲天天办差,很是忙碌。臣问他,身边有伺候格格了吗?他说有遇到几个喜欢的女孩儿,可四福晋不答应,要等到十五岁的。四爷也不答应。”
“还说,他年纪还小,确实还不大明白怎么照顾好家人,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也暂时顾不上有侍妾格格,娶福晋的事情。”佟国维很是纳闷,更心疼小弘晖。“皇上,弘晖阿哥十四岁了?臣记得他是康熙三十九年生人,夏天那,四爷专门求皇上要四福晋在青莲苑避暑。”
“难为你都记得。”这就是康熙喜欢和老臣们聊天的原因了。新人就算知道这些,也没有共同感受。康熙表情越发缓和,放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温和道:“起来说话。”
佟国维起身,眼睛还是看着康熙。今天机会难得,一定要趁机和康熙问一个明白。
康熙在屋子里踱步,活动手脚,眼睛望着外头的竹林萧萧,阳光慵懒。眼里的那抹伤感越发明显,思念越浓。
孩子小了,牙牙学语,觉得操心劳累。孩子大了,扑棱着小翅膀飞走了。他又觉得空虚寂寞。
“……这事情,老四写信来说了。弘晖这孩子重视家人,要找一个脾气和顺,能孝顺长辈的,还和他弟弟妹妹们处得好的,还能管家理事的,还能知书达理懂一些书本的,……今年选秀,朕看着,没有合适的小姑娘。朕记得,老四是二十多岁了,才有的弘晖……弘晖这才十四岁,不着急。”
佟国维傻眼了。
弘晖要是等到二十出头大婚,康熙能等到,他能等到哪一天吗?
“……那,弘晖阿哥也不先娶侧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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