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  八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碾转失眠。

    首先,这辈子,  到底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大大地不一样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老父亲因为儿子们之间的争斗心力交瘁,  面对大清国因为他的宽松治理问题百出无能为力,  收到准格尔对拉萨动兵,那是气怒攻心。不得不拿出来家底子来打这一仗。

    这辈子那,有四哥搞起来的科学发展,  大清有了沥青官路,  直达西部。火器目前直追上辈子的两百年后,  国库里有银子,  沿海安稳,西部有粮草,官员们私底下只敢有点小动作悄悄贪污一点点,  谁也不敢对上从南海回来的四爷。

    于这场战争,  朝廷压根没有放在心上。除了远在大漠地理位置上,  打的困难一点儿,还有打不赢的?

    这样一琢磨,  八爷又不敢有小动作了。这辈子不是上辈子,  万一自己有了小动作,  闹出来事情,  而康熙有精神心力去查,  那自己也不用等到雍正圈禁了。

    可他到底是强烈的不甘心的。

    失去了这次机会,  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混账四哥登基了。

    四哥要稳,自己要乱起来,才是最有利。

    八爷转脸,  看向梅花窗棂外头的夜幕上,月天里弯弯的冷钩一般泛着冷光的月牙儿。

    混账四哥会怎么做那?

    四爷什么也没有做。

    康熙信心十足,层层影响下来,人人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四九城男女老少们的话题迅速转变为猜测何时胜利班师回朝,四爷摇头轻叹,哪有那么容易?他虽不能清楚记得这场战争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但却知道即使没有傅尔丹大败,也不会轻易成功。

    四爷认为,大清还没出兵,就犯了轻敌的兵家大忌。只是看所有人都在兴头上,又挨着老父亲的六十五大寿来临,皇太后和皇贵妃的身体都不好,只能静观其变。

    不过,金常明、苏培盛、高斌、饽饽等人不断前来的汇报的消息,要他开心了起来。

    “都当不知道。帮忙瞒着福晋和嫂子弟妹们。”四爷简单地吩咐一声,形状完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翘,颇为愉悦的弧度。

    高斌皱眉道:“爷,……安全方面?”

    “不用担心。”四爷心大地挥挥手,清亮的眼瞳里有喜悦的期待。“没有经历战场的儿郎,不算真正的成长。”

    “……”

    众人都不说话了。

    四爷对自己狠。

    对孩子们也是狠心的。

    满天神佛保佑,位阿哥爷都安安全全的!

    八爷万万没有想到,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弘昱、弘晟、弘晖、弘时……一群小子们都偷偷去了西部,只给家里留了一封书信。

    “你说什么!”八爷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了八瓣儿,冒着热气的白粥溅到了他的鞋面上,他也没有知觉。八福晋直接瞪大了眼珠子,抢声道:“弘晖偷跑了?跑哪里去了?”

    新贴身小厮墨雨惊慌失措:“留书说去拉萨。弘昱阿哥、弘署阿哥、弘晟阿哥、弘晖阿哥、弘时阿哥……都去了。是弘晖阿哥带头的。”

    八爷身体一晃,虽然他们当年年纪轻轻上了战场,可现在不比以前的艰难了,有他们在,哪里能要孩子们去打仗?

    “快牵马!”八爷怒吼一声,撒腿就朝马厩跑。

    八福晋比他更着急,快步追上来:“爷,追到了弘晖可别打。拦着四哥可别打。”

    八爷心里恨得自己亲自打一顿,口中却喊着:“你放心,快去看看四嫂。”转眼跑得不见人影。

    八福晋一听这话,什么也顾不得,抬脚就要跑,却被两个孩子拉住了衣襟,女儿和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她:“额涅,我们也要去拉萨。”

    “去什么去!快去读书!”八福晋一瞪眼,发现他们一脸不以为意,急得一脑门的汗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四伯母不一定怎么担心,都跟着我去看你们四伯母。”

    两个孩子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弘晖哥哥威武!他们不能跟去,但能帮助照顾四伯母。

    “……好哦。额涅,我们快走。”

    八福晋也顾不得他们的小心思,领着两个孩子小跑着来到隔壁四哥府上。

    八福晋赶到,四爷府上乱成一片。大福晋、福晋、五福晋、六福晋、……十四福晋带来的下人都散落在前院急哄哄的,管家金常明尽力维持着,到了后院,就听到哭声一阵一阵的。

    “四嫂,我家弘明才多大一点儿?刚十二岁。四嫂!”十四福晋毫无形象地跌坐地上,摇着四福晋的胳膊哭得都喘不过来气。四福晋人木木的一脸泪,好似没有了感知。

    五福晋和七福晋、十二福晋好些,毕竟不是亲生的。十二福晋跟前都是闺女,唯一哭得还有形象的。大福晋、福晋……都已经哭得嗓子嘶哑,脸憋得通红。

    反倒是十福晋还强撑着帮助说话:“四嫂也不想。虽然我也担心弘暾,可四嫂家里走了个,四嫂最担心。”

    个!

    八福晋一把捂着胸口,幸亏身边的嬷嬷扶着她一把,才是站稳。

    弘暖和弘暻也跟去了!

    她自己眼泪花花的没有注意,身边两个孩子因为大人的伤心放声大哭,她也没有理会,几步冲进正院屋里,就见到四嫂猛地站起来,一手擦着脸上的泪水,大声吼道:“都哭什么?当年爷们十岁出头跟去打仗,我们不也受过来了!”

    “那能一样吗?四弟妹。”福晋嚎啕一声。“你哥和老四当年打仗,是跟着大军走,他们……他们……他们自己去,……啊——”福晋一声呐喊,心血都要哭出来。

    “他们既然敢跑,就是有了准备。”四福晋却是刚硬的,看一眼奔进来的八福晋,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望着院子里年侧福晋等一群侍妾格格儿女们,抿紧了唇。

    “他们的伯伯叔叔们都追出去了。就算不能追上,也能安排好了。都不要担心。”

    四福晋告诉妯娌们,也是告诉自己。

    可是大福晋听了她的话蓦然放声大哭:“四弟妹,你不知道,他们追去,才是大事。我家爷……我家爷……他一直来信说孩子们长大了没有历练,本来就应该跟去打仗。可怜弘昱去年冬天才从南海回来,我刚看了两眼,……啊——”

    大福晋第一次这么没有形状眼泪鼻涕地哭着。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那么艰难生下来他。当年四弟妹你说没有娘的女儿家更苦,我硬生生地熬过来一条命,可是如今……”

    “大嫂……大嫂……”十福晋扶着大嫂,哭着安慰:“弘昱长大了,他一定没事的。”

    “十弟妹,你不知道……”福晋不哭了,眼睛红肿妆容都花了人直愣愣的看向西方,好似看到她那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在风沙里的身影。“我家爷,早就希望弘晟跟着去打仗。”

    “所以他们追去,都有什么用?说不定是送孩子们走的那。”十四福晋快言快语。“四嫂,我们家爷,他说不定自己也跟着去打仗了。”手“砰砰”地拍打青砖地面,“都是一群闲不住的,明明是很好打的仗,他们的眼珠子都发绿了。”

    她这样一说,十福晋也是伤感,接过来嬷嬷手里的毛巾给大嫂擦擦眼泪:“我家爷来信也是那。哎。都是天生打仗的主儿,能怎么办?”

    八福晋正在给四嫂擦脸,脸上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闻言气怒道:“都是好日子过久了屁股长毛了!”

    那可不是?

    可这话不能说。

    四福晋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摇头。

    不光是皇家子弟,宗室子弟,满汉蒙八旗子弟都是这样嗷嗷叫着要跟着打仗。

    “男人,不管是父亲兄弟夫婿儿子,都一样,狼一样,要厮杀,要吃肉。我们作为当家主母,管理好家里,就是我们的责任。大嫂、嫂,弟妹们,都莫要哭了。快起来。”

    四福晋深呼吸一口气,挨个扶起来嫂嫂弟妹们,年侧福晋领着妹妹们进来,亲自照顾洗漱净面重新上妆,有衣服脏了换衣服……一通忙乎,她们都是忍不住那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面颊,在春天温煦的空气里久久散发来自心脏的温度。

    别人家一家就跑了一个。四福晋亲生的弘晖和弘暖,养在跟前的弘暻,府里最年长的个阿哥,都跑了。再加上弘时,四福晋那是一颗心分成四瓣儿,宛若刀尖碾着肉一般刺刺地生疼生疼。

    可她必须稳住。

    自家爷去追之前,好似是夸奖欣慰一般是说了一句:“还以为他们能再等几天那。”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姐姐!”年侧福晋着急地扶着她,红红的眼睛盯着她。手上用力掐的她胳膊丝丝地疼。这疼要四福晋微微清醒,四福晋这才发现自己一刹那晕了过去。

    “我没事……”四福晋没有说话的力气。“嫂子弟妹们都照顾好了吗?”

    “都照顾好了。”年侧福晋还是紧盯着她的眼睛:“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孩子们能追回来吗?”

    怎么可能?

    四福晋连苦笑的力气没有。

    身为当家主母,送父兄夫婿儿子上战场,这就是她们的责任和命运。

    “这是哪里?”

    “在更衣间。姐姐。你怎么了?”年侧福晋哭了起来。“姐姐,爷一定追回来孩子们。刚我和陈格格也这样说那。”

    不会的。

    四福晋在心里告诉自己,一直不敢面对思考的事实。

    打量四周盆架子皂粉等等摆设的环境,对镜扶正蝴蝶押发,拢拢旗袍,四福晋转脸看向年侧福晋。

    “爷知道孩子们要偷跑,爷知道弘晖组织的。没有爷的默许和帮助,弘晖根本操办不来这样隐秘。爷甚至是高兴欣慰弘晖的勇气和行动的。……爷怎么会追着孩子们回来?”

    “姐姐?”年侧福晋微微睁大眼睛,年轻的脸孔傻傻地看着四福晋。

    虽然她们偶尔也会彼此吃醋闹气,更多是彼此协助互相体贴管着一大家人。她从来没有想过四福晋会说这样的话,用这样平静的神态语气,说着近乎冷漠的话语。

    “是不是很惊讶?”四福晋怜惜地看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走出去更衣间。

    “妹妹,你是聪明人。你已经有点感觉到了是吗?我们爷,他就是这样。”

    要你明明知道他的无情,你却恨不起来他。

    你还要认同崇拜他的狠心做法,支持他的无情做法。

    年侧福晋慢了她半步,低头擦着眼泪,沉默,更有不甘。

    “为什么姐姐会知道?”

    “因为爷要我们知道……排行靠前的几个孩子都要长大了……我们该放手就要放手了……”

    “……我明白了。姐姐放心。”人都是自私的,当娘的哪个不想拢着孩子们在身边,和自己贴心贴肺的?可是四爷不会答应。她们也不能这样做派。思及将来儿子上战场,女儿远嫁,年侧福晋举着手帕轻轻地擦着面颊上的眼泪,奇怪的是,她刚刚怎么也忍不住的泪水居然不哭了。

    “我还没嫁进来之前,我就听父兄说过,四爷……当年打仗的故事。现在我二哥也是在四川打仗。要我写信给二哥吗?……姐姐要进宫吗?”

    “暂时不要写信。进宫。”四福晋的蝶恋花花盆底跨过门槛,进来屋子,望着嫂子弟妹们,都是一脸的凄然。

    ——孩子们跑了,都是平时一家最寄予厚望的孩子,宫里的皇太后和娘娘们知道后,该有多么担心?

    爷们去追了,她们必须进宫安慰着。

    金常明指挥小厮侍卫们赶紧地给安排着,送走一顶顶八抬大轿子。

    年侧福晋领着妹妹送到前后院门口,遥遥地望着远去的一顶顶雕龙绘凤的刺绣大轿。

    皇宫里头,皇太后得知孩子们跑了,老四第一个发现的。

    第一个追上去的。

    其他在京的皇子们都领着侍卫们拼命地打着马屁股,死命地追。

    心里骂一声这群熊孩子!

    心疼她的重孙子们。

    在妃嫔们的眼泪攻击下,只有叹息:“别哭了,孩子们长大了,总会有这一天。他们的父亲不是去追的,是去送的。”

    “嗷~~”的一声,惠妃哭得完全没有形象。“太后娘娘,为什么?现在打仗不需要他们了。”

    “可他们要去看看,才知道什么是战场。”皇太后挥挥手,“都回去吧,收拾收拾,不一会儿,你们的儿媳妇们都来请安了。”

    皇贵妃领着妃嫔们站起来,福身行礼:“妾身告退。”

    皇太后无力地一闭眼,不忍心再看。

    皇家儿媳妇们进宫,说了情况,忍着当娘的心痛安慰婆婆们。

    承乾宫里,皇贵妃在四福晋的伺候下收拾好的妆容,面对四福晋,歪着身体靠坐长榻上,示意她也坐下,瞧着她浓重脂粉下遮掩不住的红肿眼睛,轻叹口气:“当娘的呀,都这样。老四那时候上战场,才多大一点儿?一次两次的,能怎么办?熬着。到个公主出嫁,我送走一个又一个的,也想开了。”

    “我们呀,养着孩子们长大,完成了任务了就成了。往后呀,只管自己照顾好自己。”皇贵妃轻描淡写的语气,听着四福晋心里刀绞的一般。

    “皇额涅,我也知道,……我……”四福晋再也忍不住了。低头捂着脸克制眼泪,哽咽道:“爷怎么能这样狠心那?弘晖和弘时成家了我也试着撒手了,弘暖和弘暻才多大一点儿。”

    “他就是这样的狠心人。”皇贵妃埋汰的语气。“打小儿就是这样。随了他汗阿玛。”

    !!

    这话四福晋可是不敢接了。

    哭也不敢哭了。

    刚在家里收拾的时候,四福晋嫌头上珠钗累赘,便叫丫鬟们叫挽了一个宫妆最寻常的如意小两把髻,簪一枝小巧的翅莺羽珠钗,并一朵苗银蝴蝶押发。一件七成新的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斜对襟旗袍。剪裁合身简洁,花饰是衣料自有暗纹镂花,连常见的衣领刺绣也一并略去,只在袖口疏疏绣几朵浅黄色的腊梅花。倚在贵妃长榻上闷闷粘着樱桃吃。

    好似都发泄在吃上头一样。

    大宫女又端进来几样春天的新鲜水果,皇贵妃挑眉一示意,大宫女立即从靠墙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描金红色盒子捧过来,给皇贵妃抹了点舒神静气的降真香蜡葵胶抹在太阳穴上,皇贵妃的精神头好一点儿,脑袋清醒一点儿,缓缓道:“你也不要伤心。老四疼孩子们那。”

    四福晋吃樱桃动作一顿,柔婉垂首,低声道:“儿媳知道……可是……爷他总是这样什么都顾着,他自己的身体那?他的身体多难才养好一点儿。”

    眼前又是当年钮祜禄皇后去世,宫里头你争我斗的一幕一幕。那时候,她还只是贵妃,宫里女人都盯着空出来的皇后位子,她也盯着。可她最终只是一个皇贵妃,这要所有人都笑话她。老四一生出来,太医诊断结果出来,她的眼前一阵发黑,好似看见钮祜禄皇后临终不甘愤恨怨毒的眼睛,她抱紧了孩子,她也不甘愤恨怨毒,皇贵妃也高她们一等!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养住了!

    往事历历在目,那份不甘愤恨怨毒,因为时间和自己达成和解,但是那份受伤的倔强,却永不忘记。更因为年老了,眼睛里青春少女的天真烂漫重情都没有了,显露一丝丝凶恶。

    皇贵妃轻轻咳嗽一声,手捂着胸口。四福晋忙起身给她顺着背,安慰道:“皇额涅,爷和孩子们都会好好的。公主们也都好好的。您别担心。”

    “我呀,现在想担心也不能担心了。脑袋一动就疼,心口也疼。”皇贵妃无力地说着话,四福晋发现,皇贵妃真的是老了,双鬓也有白发了,这要她心口一阵阵发闷,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不要自己哭出来。

    日色明媚,落在皇贵妃微有病色的脸庞上有些绯红的不谐,垂珠帘抹额上的赤金珠子流转下明丽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忽而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皇贵妃今天穿着一身七八成新的耀眼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头发光滑盘着,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别了一枚凤纹金簪。

    其实她身体不好气色黄着,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色穿戴,更显得干瘦而病气恹恹。只是不知为何,皇贵妃虽病着,却自有一种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这要四福晋想起来皇贵妃养着自家爷长大的辛苦,撑住病歪歪的身体熬着这么多年坚持等着皇后位子落下来的艰难,可无论何时,她都是后宫最风光的女子,这要她不由地心生畏惧。抱着皇贵妃的胳膊轻声道:“皇额涅,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您在一天,就是我们的莫大福气。”

    皇贵妃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四福晋:“不要担心。我呀,哪里舍得你们?”

    都熬到现在了,多熬一天是一天,多一天就是胜利。要不等她走了,康熙再册封其他女人做皇贵妃,做皇后吗?

    皇贵妃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掌不住笑道:“……老四的身体你多注意着。但也无需多担心,我看他去年冬天回来到现在,确实气色好起来了,太医诊断也说好了。”

    摇摇头,嫌弃道:“他呀,就是娇气。不能伤了精神,不能劳累,必须睡足了,打小儿就是这样精心养着。但也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就不和他置气了。等他回来,该生气就生气。不和他生气呀,他永远不知道一个当娘的心。还觉得他锻炼孩子们去边境很应该。”

    四福晋顾着脸,响亮地答应着:“儿媳记住了。”

    皇贵妃摘下手指上的护甲,转身安抚住四福晋的肩膀,等着她强忍不哭的面孔抬起来,怜惜道:“你这才是哪里?往后的心疼苦楚,多着那。”

    四福晋的眼泪夺眶而出。

    却是坚强地撑住了腰杆,重重地点头:“儿媳明白。”

    自家爷是强势的性格,他不是其他皇子们对待孩子,尊荣一生不惹事就成。他要求很高。等孩子们独自办差了,母子分离、父子闹矛盾时候自己的为难,多着那。

    永和宫里,六福晋和十四福晋服侍德妃净面梳妆,六福晋怒声吐糟道:“额涅,儿媳也不知道男人对于打仗这样热情?我家爷听说后,那架势,如果他能骑马,他也偷偷跟着孩子们一起边境打仗了。”

    德妃抬手刮一刮六福晋的脸颊,笑叹道:“男女天生不同。男人要在外面打拼,才有一个家。女人的责任,就是照顾好一个家。”

    十四福晋起身端起德妃身边的银盆,已有小宫女在茶盏里备好了漱口的茶水交到六福晋手中,六福晋服侍着德妃漱了口,转头向一边的大宫女道:“前两天额涅说用一口四嫂送来的山楂挺好,备着了吗?”

    大宫女眉开眼笑,道:“六福晋记性真好,早就备下了呢。”

    十四福晋亦笑道:“额涅瞧六嫂对您多有孝心。”说罢自取了山楂来奉在近旁。

    德妃无奈地笑着,听到宫女通传四福晋来了,摒弃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个儿媳妇,懒懒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们心疼孩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做女子的,人在家里,不用承担身临战场的艰苦,就要承担孩子不在身边的牵挂。”

    四福晋听德妃不对劲,好似被伤透了心似的,忙微欠身道:“额涅,我们知道您担心孩子们的安全……爷和他们的伯伯叔叔们会安排好的。”

    “我呀,不担心她们。我也没有精神担心她们了。”德妃说着话,脸上显露一丝丝真实的疲惫和伤心,微眯了双眼,望着个儿媳妇,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通透而清明,黯然道:“老四……,老六……、现在老十四还天天喊着要去打仗……我天天防着老十四偷跑,哪知道孙子们偷跑了……”

    “额涅……”十四福晋呼唤一声,低头压抑地哭泣着。“额涅,我家爷做梦都想去打仗。”

    “管不住,就不要管。”德妃轻轻一闭眼。再睁开眼睛,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地缓缓道:“要他们去建功立业去吧。不经历战争,又怎么真正知道保护国和家?这是他们的责任。”

    个儿媳妇都低头,默默垂泪。

    德妃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回去吧。老四的身体养得好一点儿了,去年冬天回来,到现在,我看着都挺好,太医也说好,继续保养。老六这春夏天的换季时候估计又犯了咳嗽,老十四……要他意识到,他儿子都能打仗了也好。省得他天天蹦跶好像没了他地球不转了。”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个儿媳妇的沉默呼吸声。

    老十四这么蹦跶,隐隐的要压过年长皇子们的气势,不光是朝堂上要人注目,在家里的女子们之间,也是微妙得很。十四福晋当然喜欢自家爷再上一步做郡王,做亲王,可她也知道,这很是犯嫂子们的面子。其他嫂子们还好,八嫂几次见到她,已经是不阴不阳的不搭理了。

    德妃身为婆婆,不去管他们这些小心思。可老十四这么锋芒毕露,完全和她一辈子的为人处世方法不同,她也隐隐担心。出头的鸟儿有几个好的?老大、老、老八……教训历历在目。

    “……去给皇太后请安,回去看顾家里头吧。”终究德妃是什么也没说。老十四能蹦跶起来,完全是康熙在前头引着,她能说什么?只庆幸老四和老六稳得住,好歹管着老十四不惹祸。

    “回去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德妃累了神。

    伤了心。

    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可终究是在个儿媳妇请安离开的时候,痛苦地问了一句:“我听说是弘晖组织的,……”

    四福晋伤心点头:“正是。我真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顿。”

    儿子们能干,尤其老四打小儿不安生,她骄傲,也日夜提着心。如今轮到孙子们。弘晖那个胖小子,怎么那么狠的心就这么偷跑了?啊!这一伤神,德妃顿时有感觉心口一阵阵疼,头也疼,只是强忍着不露出来。

    “……你和妯娌们好生说说。给皇太后请安后,去各个宫都请个安。”

    “哎。”

    四福晋领着两个弟妹再次行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给皇太后请安后,六福晋和十四福晋出宫了。四福晋先去见了惠妃娘娘。

    惠妃表情平和,除了眼睛上的微微红肿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们呀,长大了,该去边境走走就要去。谁也不能护着疼着他们一辈子。这次呀,也亏了弘晖组织,才有这个勇气。你不要多想。我都明白着,刚你大嫂和八弟妹在这里,我也这样说。”

    惠妃最是理智的性格,理智得称得上冷漠。

    四福晋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和气道:“惠母妃这样体贴,儿媳越发不安。儿媳只恨平时娇惯弘晖,要他惹下的事情越来越大。”

    “别别别。”

    惠妃似乎真不想和她客套,快言快语:“你大哥七八岁的时候,跟着皇上去木兰,和蒙古儿郎们赛马,我也觉得应该。弘昱都多大的人了?还和老四去了一趟南海。他早就应该支棱起来了。”

    四福晋:“……”

    宫里的妃嫔们都是大佬,四福晋对每一个母妃都只有钦佩。

    看着惠妃,诚恳地表示对这件事的震惊和歉意,恭敬地问候惠妃的衣食住行,离开后,到了宜妃宫里。

    宜妃亲近地拉着她的手,做到长榻上,招呼她用果子点心:“这樱桃好,庄子上刚送来的,快尝尝。”四福晋用了两个樱桃,她又感慨地安慰说:“要不是弘晖组织,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那。长大的男儿郎,就该出去看看世界什么模样。”

    又说:“这事情呀,和你无关。和弘晖也无关。”一瞪眼,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明朗若霞光的宜妃风采,取笑道:

    “是不是德妃妹妹要你来的?我就知道她操心多。这是她多想了不是?他们长大了,自己有脑袋有两条腿,他们愿意跟着弘晖偷跑,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心疼生气伤心,可也高兴,到底是没有荒废了他们打小儿练习的弓马骑射。”

    四福晋连连称不敢。

    宜妃说德妃的不是,她也不敢听这话。

    宜妃了然地笑,知道她一贯守礼的,拉着她继续说亲近话儿。

    年老妃嫔们都是历经世事的聪明人,再心疼孙子们也有理智。在皇太后面前哭是生怕康熙责罚孩子们。在四福晋面前就是大方款儿。如此满宫凡是牵扯其中的母妃们四福晋都去请安了,喝了一肚子茶水,吃了一肚子水果,已经是午饭时分。

    四福晋去宁寿宫,皇太后还在午休,她先去更衣,再找嬷嬷要一点点心压压肚子,才是漫步出宫。

    皇太后醒来后,听说她来过了,心疼又无奈地摇头:“两个婆婆,到现在老四媳妇还是跟着老四一碗水端平。也是难为她了这一天天的。”

    老嬷嬷扶着皇太后坐起来,闻言只笑:“太后娘娘,这是四爷和四福晋的孝心那。”

    “也罢。享受了两个母亲的庇护,就要承担这些。”皇太后话这样说,可到底心里头不安着:当年压着皇上不再册封皇后,一直到现在皇上还对皇贵妃愧疚,皇贵妃还是憋着一股怨气。如今皇贵妃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还不知道能撑多久,这皇后,皇上是一定会册封的。

    册封了皇后,这佟佳家的女子,至少后面代以内,不能再进宫了。虽然,宫里还有一位佟佳贵妃,皇贵妃的妹妹,应该也不会再册封皇贵妃了。

    可是隆科多做了九门提督,这将来,他的孩子不和皇家联姻吗?

    老嬷嬷端着漱口茶水上来,皇太后接过来茶杯漱口,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出来宫里的重重殿宇时,四福晋才惊觉,后背的衣衫都被薄汗沁透了。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想着弘晖等一群孩子们到了哪里了,自家爷追上后会怎么安排?孩子们要等什么时候回来……今年?明年?想着想着,抬头看天,天空蔚蓝,云朵洁白,心里头翻江倒海的难受,微胖白皙的面孔上,一片端庄宁静,不见半点情绪。

    她终究是她。四爷终究是四爷。当年被四爷护佑在身后的天真烂漫四福晋早已经成长,如今的,是当家主母四福晋。

    路上遇到回头取忘记了的首饰的十福晋,妯娌两个小声说着话,并肩出了宫门。

    四福晋回来府邸,看顾好府邸,雍亲王府又恢复了平静。

    四爷追着一群孩子们,追上了,勒住缰绳制止躁动的马儿,后面一群侍卫们跟着勒住缰绳,沉甸甸的目光挨个看着惊吓的孩子们。

    四爷看着他们一个个哭着,脸红着,翻身下马行礼,低头耷脑的小样儿,面孔越来越严肃。

    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交给弘晖,四爷安耐住所有的情绪,目光落在弘暾的身上。

    “过来。”

    “四伯~~”弘暾猛地起身,一头扑到四伯的怀里撒娇:“四伯,弘暾已经开始想四伯了。”

    “出去了照顾好自己。”四爷给他脑门一巴掌,一抬头,看向其他孩子们重重嘱咐:“路上尽量照顾好自己的衣食住行。”这句话,声音嘶哑,眼睛不舍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孩子们。

    四叔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孩子们都仰着脑袋震惊地看着四叔/四伯/阿玛,有的惊喜地哭着笑着:“谢谢四伯/四叔,四伯/四叔最好了。”

    哪里好?阿玛果然不留他们!对十叔家的弘暾都比对我们好!弘晖弘时弘暖弘暻顿时放心,却又莫名地委屈。

    弘暻瘪瘪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草地上,唤一声“阿玛……”也扑到阿玛的怀里,手抓住阿玛的披风——还没离开京城,他就开始想念京城的家人了。

    “阿玛,还有交代的话吗?”弘暖吸着鼻子上前一步,不舍地问。

    刷!少年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四叔/四伯/阿玛身上。

    “还有一句话是,你们的阿玛都要追上来了。想见,就跑马慢一点儿等一等,他们年纪大了,跑马也跑不动了。”

    “……哎。”

    孩子们高声答应,几个年纪小一点的眼泪已经已经打湿了披风带子。

    四爷云淡风轻地挥挥手:“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弘晖心口一梗。

    所有兄弟们都看弘晖。

    四叔/四伯/阿玛好狠的心。

    好想哭。

    弘晖强忍住眼泪,朦胧的视线里看着阿玛脑门上的细汗,更伤心了,他阿玛,曾经是跑马一天也不带气喘的。

    “……阿玛,您照顾好自己。您告诉玛法,孙儿们一定好生的,保证照顾好自己。要玛法不要担心,每天按时用饭,好生用饭。还有,老祖宗,皇祖母,祖母,额涅和年额涅,姨姨们,弟弟妹妹们,……都不要担心。等我们回来,和他们请罪。”

    弘晖哭着,第一次独立出门的孩子,面对前路迷茫害怕恐惧。面对后路伤心无助担忧牵挂。

    可既然出门了,只能义无反顾。

    孩子们给四叔/四伯/阿玛磕头行礼,再次翻身上马,狠心拍打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四爷凝目注视他们快速远去的身影,一直到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儿,一直到怎么也看不见了,马蹄声也听不见了,方是翻身上马,领着侍卫们打马回去。

    四爷回来京城,在街上听着四九城老百姓对这次大军必赢的期待,微微一笑。

    康熙不住在皇宫,住在畅春园。

    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正在湖边垂钓,一个人。周围的太监们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四爷慢走上前几步,打千儿行礼:“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康熙的眼睛望着起来波澜的清澈湖面,老龙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担忧牵挂生气的表情,眼里还有隐隐的一丝笑意。

    “都送走了?”

    “都送走了。”四爷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热毛巾擦擦脸,人精神一笑,自己搬一个马扎坐在康熙身边,端起来茶杯用了两口茶,示意李德全给他一个鱼竿,对康熙笑道:“给他们一个锦囊,要他们有事去找姐姐和十妹妹。”

    康熙微微惊讶。

    “你认为,傅尔丹还打不赢他们?”

    “草原上环境不同于陆地。虽然大清的火器已经是碾压其余国家,但打仗不光光是看武器。准格尔这次出兵,准备周全。派出来的大将军也是有勇有谋。傅尔丹年轻,急于立功。祁德里老将有经验,却不知道能劝说傅尔丹忍住多久。准格尔兵在草原上窜来窜去找不到主力,必须忍耐再忍耐等找到后一举歼灭。而一旦耐心不足,冲动出兵中了敌人的诱敌深入计策,便是失去了火器的优势。”

    康熙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方是叹息道:“将军都是打仗打出来的。傅尔丹再有天赋,也没有上过战场。到底是嫩了一点儿。”

    “锦绣堆里长大,……难免的。”四爷看得很开。李德全端上来几盘点心,四爷一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感动到:“还是汗阿玛关心儿子,儿子确实饿了。”

    说着话,放下鱼竿用着点心,四爷还犯困了。

    康熙嫌弃地瞄他一眼,发现他放在地上的鱼竿浮标动了,赶紧地帮着拎起来,果然是一条大鱼。

    康熙乐呵呵地解下来大鱼放到鱼桶里,笑道:“好兆头。”一转脸,看向困得眼睛睁不开的老四:“去清溪书屋去午休。”

    “儿子马上去。”四爷答应着,“汗阿玛也去午休。”

    “朕还不困。等一会儿。”康熙摆摆手,示意他先去睡。

    四爷知道老父亲还是挂心孩子们,将弘晖的话重复一遍,看着老父亲长吁短叹的样子,劝说道:“汗阿玛您别担心他们,他们这么大了,早该出去了。只是一直没有战事罢了。”

    “滚滚滚!”康熙生气地一瞪眼。“没战事是最好的事情!都像你这样狠心的?朕当年也是这样对你们兄弟的?你看你自从回来越发懒的,还有做父亲的样子吗?”

    四爷:“……”

    “弘晖长大了,有他照顾弟弟妹妹们就足够了。”

    “滚!”

    康熙真生气了。

    别人是父欠子债!胖孙子弘晖上辈子是欠了老四的,这辈子来还债的!

    四爷因为老父亲越发迁怒的模样,摸摸鼻子,麻利地行礼离开了。

    康熙瞅着他懒洋洋的背影运气运气再运气。

    一回头,望着鸭子戏水的湖面,轻轻摇头:“去,将鱼炖了,蒸了。做几样你们四爷喜欢吃的菜式。清淡一点儿。”

    李德全笑着应着:“奴才立即去膳房通知。”

    如果是他再年轻十年,他一定御驾亲征。

    如今孙子们都上战场了,他果然是老了。

    心疼孙子们,想孙子们,一时又想起来老四对傅尔丹的评价,又有点不信,他就不信这样好的火器水平,粮草充足,还能打不赢?!

    康熙气哼哼地再次甩鱼竿,继续钓鱼。

    康熙心气儿不顺。

    一路追上去的伯伯叔叔们,面对一群倔强流泪,就是不回头的孩子们,唯有妥协。

    八爷不放心地对弘晖叮嘱再叮嘱。

    到底是没奈何地领着侍卫们回来府邸。

    他四哥就能这么狠心,任由弘昱、弘晟、弘晖、弘时……一群小子们都偷偷去了西部。

    他那混账四哥可不是最狠心的!想想他上辈子是怎么对待弘时的!

    为帝者都是狠心的。

    八爷也知道,他的心肠软,是大缺点。可他改不掉。

    他不能不顾着侄子们的安全。

    郁闷地迈着八字步进来正院,听八福晋叭叭叭地说了四嫂的坚强,进宫后皇太后和母妃们的明事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都是一群狠心人!

    八爷黑沉沉着脸回来前院书房,倒下就睡。

    一觉醒来,胳膊腿儿累得哪里都疼,疼的酸胀的他一下不想动,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果然不是少年出征的当年了。不由地又是一番感叹。

    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春日太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照耀的屋里灰尘都一粒一粒的明白。

    老十四“大将军王”的称号因此而来。后世那些康熙本来要传位于老十四,雍正篡位的谣言也因此而来。如果傅尔丹和祁德里他们打赢了,老十四岂不是没戏唱了?

    老十四……如果老十四没有大戏唱了,自己该怎么做那?八爷党目前残破不堪,老十四看似受宠,其实地位并不高。大哥在外头办差,哥领着翰林院和礼部,四哥领着户部工部,五哥出海一趟那么大功劳……就是六哥七哥,都是有着战场上拼杀过的功劳。除非自己和老十四合伙,才有可能和这些年长哥哥们一拼的力量。

    老四登基,自己的结果已经尝过一次了。

    老十四若登基……

    八爷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也只有那一下下。

    老十四登基,或许对自己最有利。

    但是,首先老十四能登基吗?其次老十四一旦登基,能比混账老四更重视兄弟情意?八爷一点不指望老十四。

    如今侄子们去了西部边境,他一定要全力协助这个战事必须打赢的。哪一个都要安全回来。

    侄子们去了,傅尔丹也一定会谨慎很多。

    八爷烦躁地翻个身,顿时身上那肌肉骨头都更疼了。

    准格尔大军来势汹汹,而青海和西藏方面也一直小动作不断,想要从大清独立出去。

    大清这次出兵,是准备很久,不光是打败准格尔,更是进一步打服气青海。

    十万大军离开了。本来从康熙到大清普通百姓,都期待一个大胜仗。康熙很是高兴的等着捷报,可是紧跟着孙子们也离开了,老人家高兴不起来了。

    康熙的六十五大寿,因为这次兴军,过得很清冷,当晚一场戏,神前抽签,恰唱的杨家将的《昭代箫韶》。康熙越发没兴头,加官帽子戏看完便阴沉着脸离席而去。弄得陪座的老大臣和几个老亲王一干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前线战事绞着,傅尔丹因为皇孙们的到来,果然变得很是谨慎。可对方也更加谨慎了,彼此都互相试探不出动主力,战事越拖越久。

    朝廷里也因此有了议论。

    康熙五十七年,康熙重新提上来嵩祝。办差大学士萧永藻、马齐、嵩祝,名誉大学士李光地、王掞。

    六月初一大朝会,大臣们都在担心,西部边境战争拖得久了,恐怕引发其他边境不稳当。毕竟国家是人统治的,人都是趁你病要你命,最擅长欺软怕硬。

    进京给皇上过大寿的福建浙江总督满保疏言:“启奏皇上,臣等认为,为加强海防,检修福宁州沙埕等处炮台、城寨,在浙江平湖乍浦等五十处安设炮位四百六十门,添造营房,派兵分防巡守。此外,为加强沿海稽察,……更有南海方面,也要水师严密巡逻。”

    康熙摸着发白的胡子,沿海方面,确实不能放松了。遂点头:“准奏。”

    紧接着有两江总督噶礼上奏:“皇上,鉴于河南地接六省,十分重要,臣等认为,当加派兵驻防,设八旗马兵六百名,鸟枪兵二百名驻扎开封府,设城守尉,佐领、防御、骁骑校……”

    从大约康熙十年前后,大清一方面在原有布防上增加新的驻防地,另一方面是用满洲蒙古朝鲜等军力增强北部和东北的防务。在京畿、长城驻防线。康熙十四年,增设喜峰口、冷口、罗文峪、山海关及右卫驻防点,其中右卫一度形成强大的阵容,设将军一人,护军统领二人,副都统四人,下面各有将士千。

    在运河、黄河驻防线,增加从德州经开封到西安的黄河驻防线,加强开封驻防点。在长江驻防线,为适应进兵西藏、巩固西南边疆的需要。

    如今康熙听着大臣们的建议,沉思片刻,还是答应。

    “加强八旗驻防线。派副都统一员,率满兵二千六百名驻防成都。在东南沿海驻防线,在福州、广州等地分设将军、下设副都统、协领、参领、防御、骁骑校等员,统率兵丁两千名、千名不等。……朕记得,康熙十八年,将黑龙江将军移驻齐齐哈尔,瑗珲、墨尔根等地也设官派兵防守。此外,还将锡伯族、巴尔虎蒙古族编入八旗,驻防西伯利亚、盛京、齐齐哈尔等地。”

    群臣齐齐称是。

    这样一来,遍及全国的八旗驻防点和驻防线已经基本形成,除了甘肃、青海等地尚未驻防,大大巩固国家稳定。

    大臣们就国家安全问题畅所欲言,满朝和气。

    等到具体政务部分,也是争相发言。

    四爷等所有人都说完了,站出来道:“启奏皇父,儿臣有本奏。去年儿臣从南海回来北京,一路北上。路过河南。河南宜阳知县张育徽横征暴敛,苛虐百姓。民间哀声哉道,有要上告的,都被他联合地痞流氓打到残疾乃至死亡。另,联合上面知府,谎报灾情请求国库拨款。这件事,儿臣知道刑部已经拿了人。但是,知府等一串官员贪污一百逾万两银子,乃是十年未有之重大贪污,目前却只追回来五十万两。儿臣请刑部继续追查剩余银子去向。”

    咳咳咳。

    不愧是蚂蚁里榨油的四爷。

    澹宁居满殿大臣们,雅雀无声。

    自古以来的官场潜规则之一,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更何况,谁知道这贪官的背后是谁呢?万一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那?

    再说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贪污?在他们的认知里,追回来五十万两银子已经很好了。剩下的就给贪官家人们花用。等他们哪一天犯事了,同僚们也会这样“宽容”对待他们的家人。

    可是,可是,谁叫这事情要四爷抓了现行那?

    谁叫四爷回来北京了那?

    康熙面对他家的老四也是,挺无奈的。

    这剩余银子,明显是被潜规则了呀。

    能追回来五十万两银子就不错了。

    要说这件事,康熙办的真严厉,完全没有看情面。

    该县民人亢珽、亢珩等联合渑池人李一临聚众神垢寨,阌乡县民人王更一也因知县向澄预征钱粮,聚众围县城。要联合起来去京城告状,去海上等着回京的四爷找四爷告状。

    康熙知道后,著刑部尚书张廷枢、内阁学士勒什布乘驿急往,聚众闹事民众关押,协从尚可务等二十四人及亢珽之弟亢珩发姓等发往边境效力。阌乡县令白澄以火耗等项派取银六万五千两,宜阳令张育徽以马价等项派取银四万四千零五十两,均拟绞监候;河南府知府李廷臣私派滥征,出兵时伤良民,拟斩监候;原任巡抚李锡激变地方,应斩立决。

    从上到下所有牵扯欺瞒朝廷假报灾情,全部革职有刑部审查后,发往甘肃效力。现任巡抚张圣佐未将情形及时奏闻,布政使张伯琮、总兵官冯君洗缉捕不力,均革职。

    康熙自觉这办得很是严厉了。

    毕竟大清整顿吏治这么多年,一百多万的贪污很大了。

    康熙端坐龙椅,咳嗽一声,瞅着下方的群臣,一身大红朝服卓然而立鹤立鸡群的老四,缓缓道:

    “这件案子要源,因宜阳县丁忧知县指称军需科派,预征明岁钱粮,又以道官瘦马分给百姓逼养等情由而激变,引发一系列放火烧寨子等等激愤情况,此皆原任巡抚李锡等官员逼迫所致。诸位卿家要谨记这次教训。今天下承平日久,民生疾苦,事无大小,尔等都要留意。不可认为太平之时,区区小事无妨碍。凡事都是由小孳大。自古以来,无不以蒙蔽偾事。”

    “臣等谨记。”

    群臣大声喊着,眼巴巴地看向康熙:皇上,真要追回来那五十万两银子?

    康熙看向老四一眼,淡淡的目光扫向群臣:“剩余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处,去查。如果找不到,就要官员们的家人还债。跟着吃了喝了花了用了,自然要跟着一起还债。”看向刑部一干人。“尽可能地补偿受难的百姓。”

    得嘞!

    “臣等遵旨。”

    大臣们一脸无助的伤心。

    还以为四爷出去一趟变得温和了。

    四爷果然还是四爷。

    怎么就期待四爷变得温和了那?

    果然是我变蠢了。

    皇家兄弟们已经无感了,要不这样,还是他们的四弟/四哥吗?

    康熙感受到群臣的郁闷心情,看一眼老四,克制着不露出来无奈的表情。

    “张廷玉拟旨,谕示大学士等:历观从来帝王,设立起居注,多有更张。其间也多有裁革,朕在位日久,设立多年。近见记注官内,年少之员很多,都不是经历事体之人。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详细记述朕的谕旨?况且官职卑小,不识事之轻重,有人对于事关重大事情不能记忆,……从今日起,将起居注衙门裁去。”

    张廷玉站出来答应着:“嗻!”

    大朝会还在继续。

    下朝后已经近午时。四爷在清溪书屋午休,陪着康熙用午饭,去皇宫给长辈们请安,在无逸斋陪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玩闹一会儿,看看他们今年播种的田地苗儿长势。

    再去户部工部转一圈,回来府邸,已经是傍晚时分。

    收到弘晖的来信。

    “阿玛,儿子打听到,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安妄阿拉布坦,派遣大将大策凌敦多布率军六千,启程进扰西藏。这支军队行动十分诡秘,他们选择了一条崎岖险绝、人迹罕至的道路前进。此外,他们还扬言护送拉藏汗的儿子丹衷夫妇归乡省亲,借以掩人耳目。”

    “去年七月,准军突然出现在藏北纳克产地区,抢劫了当地波木宝一部人众,然后经腾格里海直驱达木。拉藏汗对此毫无准备,仓促召募兵勇,开赴达木地区迎敌。准噶尔军与藏军在达木一带多次交战,起初双方互有胜负。后来,由于藏军战斗力低下,叛卖活动时有发生,藏军无法抵御准噶尔军队的凌厉攻势,拉藏汗被迫撤入拉萨。一面深沟高垒,严密设防,一面向北京驰书请援……”

    “大策凌敦多布包围拉萨后,经过短暂准备,便发起全面进攻。准噶尔军与城里的间谍取得了联系,在城内间谍的策应下,拉萨城里一片混乱,内奸乘机开门迎降,拉藏汗的防守倾刻瓦解……”

    弘晖对这些北京关注不到的细节,很是愤怒。

    “儿子知道西藏、青海诸蒙古部落,和准格尔都有联系,间谍内应的出现很是正常。可儿子还是震惊万分。十月二十九日,大策凌敦多布率领准噶尔军涌入拉萨城,凶残地屠杀城内军民,把整个拉萨城浸入血泊之中。大策凌敦多布下令抢劫天,拉萨城经历了一场空前的浩劫。城内无论男女老幼或被侮辱痛打,或被反绑双手吊起来鞭扑,逼迫他们供出自己的财产所在。拉萨人个个惊恐万状,奔走避难。辉煌壮丽的布达拉宫遭到了严重破坏,甚至五世da赖的寝室、灵塔也遭到亵渎,……”

    四爷无声一笑。

    这才是战争。

    战争,自古以来都是杀戮。

    四爷对弘晖、弘时、弘暖、弘暻信件里流露出来的成长很是欣慰。

    但也担心他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受不住。孩子们以前见过的海上战争,其敌人来自欧洲,打输了就跑,其残酷性完全不同。当下四爷坐到书桌上,挽袖提笔,给回信。

    刚写完信,收到姐姐和几个妹妹的来信,接着写回信。

    四福晋来找他去用晚食,问他:“爷,孩子们情况怎么样?”

    四爷笑道:“挺好。”

    四福晋稍稍放了心。

    康熙、四爷、皇家宗室亲友们持续关注孩子们的动静。

    八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犹豫不定,紧急想应对策略的时候,西部天降暴雨,一连十多日。大雨冲垮了大清建好的粮草道路,山崩山洪不断,准备好的粮草运送不过去,眼看大军要粮草断绝,傅尔丹着急万分。

    傅尔丹和祁德里两军在喀喇河北岸会合准备抢先渡河占领狼拉岭。不料准噶尔军已派精兵据守河口,阻挡清军渡河。准军佯装屡败,诱敌深入,而以精兵埋伏在喀喇乌苏严阵以待。同时,眼看天气晴好了,准军在喀喇河口与清军对峙过程中,还分兵潜往清军背后,堵截清军饷道。清军遇准噶尔伏兵,突围不成,双方激战在一起。

    青海和西藏不出兵,附近其他蒙古部落不听他们指挥,熟悉地形的准格尔大军切断了大清的粮草供应线。幸好傅尔丹留有后援军。准格尔的诱歼计划不成熟,更有大清火器对准格尔是碾压式,一时不分胜负。炮火连天的厮杀中,没有近距离厮杀,彼此将士伤亡倒是小的很。双手相持一月有余,最后拼的就是哪一方终因弹尽粮绝而全军覆没。

    眼看中间山岭地带都被炮弹炸成平地,两方大军之间没有了地势隔着,彼此都看得清楚对方的实力。准格尔一方因为熟悉地形不断来援军增加炮火,傅尔丹万分庆幸皇孙们都没有跟来。他整整一个月没有一天休息到两个时辰,杀得筋疲力尽杀红了眼,听说火器不多了,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拼了!夜色深深,他借着火把的光蹲着快速写好遗言,嘱咐亲卫带着信件回去北京见皇上和父母,一跃上马高喊一声:“将士们冲啊,我们的皇孙们都来支援我们了!”拍打马屁股领着将士们朝敌营冲去。

    他喊得假的,目的是鼓舞士气,好歹死也要有点样子。祁德里在后头疯狂地喊:“将士们压阵!你们快回来!快回来!”他听而未闻。

    后头一阵马蹄声震天响,鼓声军乐齐鸣,后头将士们哭喊着:“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他以为将士们一个欺骗一个,冲锋的时候,眼睛里映照着好似是炮火的光,好似是泪光。

    谁都没有想到,十公主领着的部落大军,紧跟着就是额驸的部落大军,再后面就是各个蒙古部落大军。

    十公主一身康熙御赐的杏黄盔甲在夜色里格外明显,明晃晃地骑在马上,举着小型火炮带头冲锋。身边一群侄子们扛着旗帜保驾护着,那一路冲锋打杀的,是真尽兴。

    傅尔丹领着将士们跟着冲锋陷阵热血沸腾,等打完了,反应过来,人傻傻地从马上掉下来,一屁股摔在尸山血海里,四仰八叉。

    十万将士们还能有力气睁开眼睛的,齐齐傻眼。

    他们居然被十公主和皇孙们给救了?!

    捷报传来,朝野震惊。

    康熙表示,朕也惊呆了。

    十公主亲临战场,救回来了朝廷的十万大军?!

    我是不是幻听?

    大臣们皇子们齐齐跑去畅春园见康熙,在畅春园门口遇到。四爷面对每一个大臣每一个兄弟质问的眼神,无辜地摊手表示:“我也震惊。我只是要他们有事去找姑姑姑父帮忙,真没要十妹妹上战场。我能舍得十妹妹去打仗吗?”

    所有人猛烈摇头,接着重重点头。

    爷胤祉摇着檀香木扇子,牙疼道:“前面一句不信。后面一句信了。”

    四爷:“……”

    四爷不讲男女规矩出牌,要公主们建功立业是真的。但四爷疼妹妹们更是真的,打仗那么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要妹妹们上去?

    猛不丁胤禟一拍大腿惊呼一声:“你们说,十妹妹是不是真有打仗的天赋?天了噜,十妹妹!”

    胤裪恍惚道:“记得大哥说过,十妹妹的兵法谋略,比我们都学的还好。”

    他们大哥以前说过这句话,都知道。可兄弟们都不信。如今不得不信了。

    胤俄作为亲哥哥,最是傻眼:“我妹妹?能打仗?”不敢置信地看每一个兄弟,巴望着谁和他说一声,那消息是假的,他在做梦。

    大臣们兄弟们转脸看着他,目光齐刷刷的,同情。

    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爱新觉罗家和钮祜禄家两家,出来那么多名将,偏偏就胤俄一个傻乎乎的。

    偏偏十公主都给遗传了!

    胤俄承受不住地倒退两步,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们。

    这太扎心了。

    胤俄简直要哭出来了,就连畅春园门口的侍卫太监们都在同情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回到母亲肚子里重新投胎。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他无颜面对兄弟们的同情,更没有心情去找康熙了,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哇哇地哭。

    大臣们越发同情他了。

    兄弟们越发同情他了。

    蓦然八爷放声大笑。

    笑得忒是畅快。

    上辈子,胤俄没有同母亲生妹妹,原来大清失去了一员大将吗?

    哈哈哈哈哈!

    其他兄弟们也因为胤俄备受打击的模样大笑,唯有胤禵笑不出来。

    十妹妹都能打仗了,他那?

    他的战场在哪里?

    “哥哥弟弟们!”胤禵低吼一声,愤声道:“哥哥弟弟们,姐姐们一个个建功立业,一个个有地盘做大事,如今都能打仗了。我们那?我们那?”

    说到最后,胤禵红了眼睛。

    大臣们低头看地砖,实在不敢插言这样的话题。

    兄弟们默默地看着他,唯有叹息。

    身为皇子,有皇位继承权,必然被做皇帝的父亲压制。想想当年的李治和武则天?为什么一个劲地打压儿子们,疼爱太平公主?身为皇子能有机会参政就不错了,遇到康熙一个明君已经很幸运了。分封地盘不要想了,军权更不要想。当年年长皇子们跟着打仗是没有办法,环境危机逼着的。如今?皇孙们都能打仗了,哪里还需要他们上战场?

    胤禵意识到他们的无奈和妥协,甚至是安慰他,自我安慰。脸色越发难看,双手握拳,环视每一个哥哥,咬牙道:“我不服。我要上战场。”

    也不知道他不服的是不能上战场,还是不服身为老十四的排行。

    在场最年长的胤祉,扯着嘴角想笑一个,笑不出来,嘴巴里苦苦的黄连一般。

    身为年长皇子又怎么样?大哥都要靠着十弟做事,二哥被圈禁,他那?不死不活地编书,四弟被流放年才回来,如果老父亲再有十年、二十年的寿数……

    胤祉的想法,弟弟们都不知道。

    康熙身体健康,年长皇子们的身份渐渐变成劣势,却是都隐隐意识到了。

    “走吧。”四爷说了一句,提脚迈步。

    所有人跟着他慢吞吞的步子,慢慢地回复情绪,拿出来最好的状态,来到澹宁居。

    踱步进来院子,四爷才记起来,其实上辈子的自己这个时候,也曾经迷茫过担忧过,年长哥哥的身份已经变成劣势,该怎么办?可是能怎么办?只有忍住了焦躁,做事,每天时间安排满满的,要自己没有时间多想其他。澹宁居里头一片欢声笑语,康熙的笑声听得清楚。

    胤祉和四爷领着所有弟弟们大臣们给康熙请安,康熙笑着叫起来,在座的大臣们早已起身,给皇子们请安。

    各自落座,康熙一脸轻松地欢笑着:“捷报你们都收到了。哎呀,朕也没有想到,一帮小子们会去找他们的姑姑姑父帮忙。丫头和十丫头的信件,朕也都收到了。她们身为姑姑,哪里能看着侄子们上战场,自己不动弹?可是一群小子也不能光看着姑姑姑父上战场,也跟着,于是都去了。”

    这次出兵,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漏洞。幸亏孙子们跑去了。

    康熙忽视了,战场附近的蒙古王公们,不可能听傅尔丹的指挥。能配合粮草运输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出兵没门儿。这也是当年他必须亲征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于理不合。小子们是偷跑的。十丫头是自己上战场的。该罚就罚。朕一点不偏袒。”

    咳咳咳。

    所有大臣们低头看地砖,嗯,今天的地砖真好看,皇上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皇子们呆呆地看着老父亲,哭都哭不出来。

    尤其胤禵。

    康熙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这件事呀,瞒不住民间。”

    那可是,等到消息从将士们、后勤兵们、随身大夫们……的家书传遍大清,大清男女老少都惊呆了。说书的,唱戏的,不知道怎么编排那。

    “要和民众说明情况,十丫头那是特殊情况。打小儿习武熟读兵法精通十八般火器,天赋高,……”爱新觉罗家和钮祜禄家的打仗天赋,遗传到一个公主身上了。康熙也是,挺无奈的。看一遍儿子们没有发现老十胤俄,猜到他是自觉丢人没来,更无奈。

    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康熙严肃道:“要天下的女子不要学习十公主的做派。也要天下的儿郎们不要伤心。历朝历代都会出来几个天赋异禀天生神力的女子。朕记得,当年姚启圣的夫人,就是客家人武将出身?一双大脚天生神力护着姚启圣一个书生几次出生入死。难得呀!”

    大臣们都不出声:客家人属于汉人又不是汉人,他们很特殊,所以女子不裹脚。

    儿子们也不做声:天生神力天赋异禀公主们,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皇子们。

    康熙才不管他们的心情。

    他老人家心情好就成。

    “当年太皇太后没嫁人之前,也是武功高能打仗。草原上的女儿们天生就是打仗放牧翻山越岭。当然,关内也有奇女子。大清进关,先皇第一个册封四川女将秦良玉,说阵前击鼓的梁红玉也是好样的。朕琢磨着,即使讲究女主内,可天赋这事情吧,属于老天爷赏赐,不分男女。比如现在,研究院的聪古伦县主,最近出来好几项研究成果。女子们也要知道,先有国再有家,有能力就为国出力。可是朕听说,大清还有一大批女子裹小脚?尤其江南!”

    得嘞!

    原来皇上您是等在这里?

    皇上您不愧是皇上。

    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要大清裹脚女子放脚!

    风流成性的聪古伦县主也成榜样了?好吧,确实是榜样。反正天下男儿也没几个有她的功劳的。

    这样一想,群臣真有点难过了。

    皇子们更低落了。

    四爷想笑,真笑了出来,还差点笑出声儿来。被康熙怒瞪一眼,赶紧收住了,却是抖着肩膀越发想笑。

    康熙于是再次瞪他一眼。

    “这次的战事大捷,诸位要牢记教训。骄兵必败。一场战事打不完。朕估计,这只是开始。老四!”

    四爷“严肃”道:“户部的粮草都准备好了。”

    康熙小小的满意。

    胤禵眼睛一亮:“汗阿玛,还要继续打仗?”

    其他皇子们也都眼睛亮了。

    大臣们都在心里叹气。

    军功啊。

    康熙装作没看见,端起来茶杯用茶,袅袅茶汤熏染着他的老龙脸:“这战事一旦开始,哪里是打一仗就能结束的?”

    一瞬间,大殿里气氛大变!

    皇上/汗阿玛要打到准格尔的首府伊犁?!

    这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康熙说出来了,他们想一想,也不是那么难的。以前要打那么远,首先粮草运输跟不上,粮草运输的距离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可是如今,大不一样了啊!

    听说工部要再朝西部修建沥青路面,一直朝青海伊犁附近部落修建?

    四爷一脸无辜应对一切。

    众人:“……”

    四爷随着众人出来澹宁居,康熙回去清溪书屋休息,他去皇宫给长辈们请安。

    皇太后拉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呀,十丫头真能打仗。弘晖几个小子是机灵的,知道去找姑姑姑父们帮忙。”

    四爷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儿:“仗着姑姑姑父们疼他们。”

    皇太后给他脑门一巴掌,自己也笑:“身为长辈疼侄子应该的。他们是偷跑的,即使能要附近的蒙古王公们听话出兵,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姑姑姑父带头,那些人就跟着动起来了。可是呀,该夸的要夸,该罚的要罚。自己偷跑,不对。公主没有命令私自上战场,不能成为榜样。”

    “汗阿玛也说要罚。还说要公告天下。不能要天下女子跟着学,也不能要天下儿郎们自觉丢人。还训斥了一顿,说如今大清国还有女子裹脚。”

    “噗嗤”,皇太后笑了出来,刚掉的一颗牙齿处漏风地欢笑。浑浊的眼睛一片慈爱。“心念着要天下女子放脚。可是我如今想明白了,朝廷越是下命令放脚,有些人就是要家里的女孩儿裹脚。得要他们心甘情愿才成。”

    “现在情况好多了。”四爷扶着皇太后坐下来,安慰皇太后,“江南渐渐也有大脚女子了。前次,顾家那位姑奶奶给福晋寄送来一套书,他们夫妻两个在外面游玩写的书,书里头,大力鼓励大脚的好,说她自己走天下爬山玩水的乐趣。”

    “这样就好。”皇太后满足地点头,几根白花花的短发盘不进去发鬓里,飞扬在眼前。

    皇太后的头发都白了,头发越发稀疏了。四爷接过来老嬷嬷手里的茶杯,双手捧给皇太后:“皇祖母,今年的木兰围猎,您去吗?”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放松放松。胤禛几年不在京城,该去和他们见一见。”

    “……孙儿明白。”

    看着时辰,照顾皇太后用两块点心,扶着她去暖阁休息。

    出来宁寿宫的院子花园,四爷漫步宫里,蓦然发觉,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秋天简便的绸缎朝服穿在身上,和秋风一起轻盈且无力地飘着。十妹妹能打仗,还嫁在鄂尔多斯蒙古,靠近战场的部落,和弘晖他们互相照应着,今年的战事是没有问题的。明年再出兵,可能会更艰难,可能老十四还是要跟去做统筹调度。一阵秋风吹来,凉丝丝的和煦。四爷眯着眼睛一抬头,浮云蔽日,秋天的风轻悠恬淡。时近十月的天光,沾染了秋色的阳光拂来满身花树成熟时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为之一爽。四爷的俊脸涌起笑容无声无息,孩子们得到锻炼、兄弟们大臣们这一关过去了,然而真正难的是明年。然而即使他担心老十四有了兵权再次和他反目成仇,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眸子似温和似慵懒微微垂下,只看着脚下的路。四爷暗暗定神,唯有脚下的路才是最要紧的。

    四爷终究是四爷。他早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谨慎小心的四爷,他更是那个谨慎小心的四爷。

    路上遇到进宫请安的老五胤祺,兄弟两个说着话,说皇太后今天精神头挺好,是真心为孩子们和十公主高兴。

    兄弟两个都明白,皇太后越发老迈了,牙齿掉了,头发白了,人也瘦了。

    胤祺伤心道:“四哥,这次木兰,我不想去。”

    “我明白。四哥也不想去。”四爷垂下眼睛,虚虚地望着前方的一簇黄色菊花。“刚我在宁寿宫,皇太后要我今年去木兰,你留下,也好。”

    胤祺放了心:“四哥,你需要去一趟木兰,去告诉那些蒙古王公们,你回来北京了。”去告诉朝野上下,你回来北京,还是深受汗阿玛宠爱,跟着汗阿玛去打猎。

    四爷默然片刻,用力地锤锤他的肩膀:“照顾好皇祖母。”

    胤祺眼圈一红,重重点头。

    良久,低头小声道:“四哥,我昨儿去看望二哥,二嫂身体情况越发不好了。我给送了药。可是二嫂是心病。格格,今年都二十二了。弘曣也到娶妻岁数了。”

    四爷愣怔。

    康熙领着大队任务去木兰打猎,旌旗飘飘蜿蜒数十里。已经得知十公主和皇孙们上战场的四九城老百姓围着队伍,女子们孩子们欢呼震天,男子们苦着脸望着后头几两皇子们做的马车:皇子爷们,你们支棱起来呀。

    身穿侍卫服饰打马走在一侧的郭木布,悄咪咪探头进马车告诉康熙:“皇上,都在议论十公主和皇孙们那。”康熙点点头,说:“知道了。”

    四爷歪在马车里闭眼养神,听对面十七弟剥着橘子,一边吃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念叨:“四哥,你都不知道,别人都说我们皇家阴盛阳衰了。我本来也不在意的,我也为十姐姐高兴,可是我也听不惯。”

    “说就说。大实话嘛总是不好听。”

    “……”

    “四哥,你能甘心?”胤礼惊呆了,翻着眼珠子看四哥。“反正我是不甘心。这男人打仗赚钱养家,怎么都是天经地义,女子们稍微做出来一点事情,就惊天动地的。”

    “偏激。”

    “不是偏激。我也知道,女子们生娃照顾家里,怎么都是天经地义的,男子们稍微带带孩子,就惊天动地的。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一定比当皇帝还轰动。可是……”胤礼一口咽下两瓣儿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进入嘴巴要他心情顺畅一点儿:“四哥,老百姓说‘阴盛阳衰’也有道理儿。我认为,这是因为姐姐们在封地做得好,都有实权,老百姓如今流动大,向北看雪山,向南看大海的,都知道姐姐们的功劳。但是我们那?默默无闻。就四哥你的名声大到民间了,还是活阎王。”

    “男人嘛,都是这样默默无闻。你看男人赚钱,大都是女子孩子吃穿花用,打扮的光鲜亮丽出门炫耀。”

    “……四哥这话好像也有道理,”胤礼手上快速地再剥一个橘子,伸胳膊喂给四哥两瓣儿,微微皱眉问道:“那这事情就这样了?”

    四爷一乐:“还要怎么样?”

    “……好吧,那十哥什么时候回来?十六哥听曹寅说,大哥和十哥的宁波港口改建马上要完成了,要去南海了。明年应该都可以完成吧。如果明年还有战事,十哥会打仗。”胤礼想十哥了。相对十四哥的傲慢,胤礼更喜欢十哥。

    “……今年的橘子有点酸。”四爷体会嘴巴里的两瓣儿橘子,酸他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睛紧闭。

    胤礼刚咽下两瓣儿橘子,微微惊讶:“酸吗?我吃着正好啊。是不是就四哥的那两瓣儿酸?四哥你真是吃的巧了。”

    四爷不说话,咽下两瓣儿橘子,还是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好似真的睡着了。

    胤礼悄悄起身给他调整枕头,四爷躺的更舒服,真有点困了,马车随着行走轻微地晃晃悠悠,是最好的催眠曲,慢慢的,真进入浅眠。

    来到承德山庄,康熙在晚上大办宴会,歌舞升平,美食美酒飘着香气,伺候的太监仆人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有资格上桌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谈笑风生。

    四爷这一桌在康熙下方的第一排,他身边的几个兄弟都去给康熙敬酒,他在用饭,两个闺女小汤圆和小荔枝从皇贵妃那边的宴席跑过来,挨着他坐着照顾着。

    都知道四爷在休养身体,吃好饭才能喝酒,周围酒桌的人笑哈哈地看着:四爷回来了是大事,四爷跟着康熙出巡塞外,说明四爷始终备受宠爱。四爷回来了,会发生什么?

    这次前来打猎的蒙古王公们都在观望。毕竟康熙年纪这么大了,他们虽然不需要从龙之功了,但也想占据先机的。蓦然达尔罕亲王罗卜藏衮布从另外一桌走过来,手里端着酒杯,粗狂的脸上热情地笑着:“四爷,几时回京的?”

    一个小太监立即给亲王搬来一个椅子加碗筷,其他人挪挪椅子让出来地方。罗卜藏衮布在一屁股坐下来,自觉地吃肉用菜,颇有长谈的架势。

    四爷淡淡笑道:“去年冬天回来的。亲王风采过人,家里有喜事?”

    “有。我女儿刚生了一个胖小子。”罗卜藏衮布笑哈哈的,露出来一口大白牙闪亮亮,脸上映照夕阳的红光,颇似红光满面。

    “恭喜恭喜。”四爷言语里透着真心,接过来闺女手里的酒杯,和他碰一杯。语带感慨:“我这一回来京城,发现你们呀,都做了玛法了。”

    “四爷可是羡慕?”罗卜藏衮布笑的更开心了。要你折腾!要你折腾!非要给弘晖阿哥选出了五服血缘的贵女。你看你选的吧,弘晖阿哥都奔二十了,还是单身。

    他是蒙古科尔沁和硕达尔汗亲王,班第长子,固伦端敏公主所生。尚裕亲王福全第五女,授和硕额驸。而他的出身,则是满珠习礼后人,满珠习礼是孝庄皇后的亲弟弟。当然可以尽情笑话四爷。

    四爷冲他一挑眉给予警告,他咳嗽一声,小小的收敛,靠近四爷问道:“我是想问问,十阿哥什么时候回来京城?我知道我妹妹想十阿哥那。”

    他的妹妹,就是宣妃。

    四爷没有回答,默默用菜。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罗卜藏衮布明白了,知道他这个“十阿哥的四哥”也是有几年没见十阿哥了,默默地举杯敬酒。

    不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靠近四爷,小小声问道:“你家的大格格二格格,嫁人的话,没有出五服血缘的规矩吧?”

    “有。”

    “!!!”

    “四爷,说正经的那。我家小子早就看中你家二格格了,去年二格格跟着皇太后来木兰打猎,他天天围着二格格转悠。”罗卜藏衮布很是欣赏地表示:“我也看中二格格了,有大将之风。”

    “那是围着二格格转悠?不是一起打猎?”四爷对二女儿的脾气很是了解的,在羊汤碗里一抬头,“再说了,一切都要汗阿玛指婚。”

    “我们做父母的看好了,去和大皇帝求就好了。”罗卜藏衮布大大咧咧的。

    四爷放下筷子斜他一眼,嘴角蓄出来一抹笑:“你明知道这主意不成。有话就说。”

    这样的方法别家使出来可以,科尔沁和他,老父亲绝对不会答应,反而会怀疑别有用心。

    罗卜藏衮布嘿嘿笑,瞅着两个胖孩子鼓着眼睛等着他,更是笑的自在。

    “四爷就是懂我。这不是书本上说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我是想问问……”凑近四爷的耳朵,小声嘀咕着。

    四爷微微皱眉。

    老父亲要给弘晖选福晋,因为弘晖人在南海一直没有定下来。去年冬天回来的时候,说要定下来了,今年春天弘晖又跑去打仗,又拖延下来。

    不娶福晋,身边要有人伺候呀。四爷将之前说的十五岁才能有侍妾格格,拖延到十八岁,这也马上十八岁了。

    罗卜藏衮布提起来的,就是侍妾格格的事情。

    四爷一转脸和他四目相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等弘晖在边境回来,皇祖母和皇额涅、额涅,都会给他挑选。”

    这句话意味不明。但是罗卜藏衮布听懂了。这些事情,你只要和宣妃、皇太后说了,就能给办了。就算你不说,皇太后疼弘晖,能不给弘晖选几个科尔沁的贵女在身边?

    罗卜藏衮布笑得百花盛开地灿烂,端着酒杯起身要离开,又坐下来,郑重道:“刚和你说的,你的女儿们的亲事,是认真的。反正不拘那对小儿女。”

    四爷一眨眼,凑近了他刚要说话,一眼瞅见小丸子领着福宜来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丫鬟婆子。福宜一眼看见阿玛,亮开嗓门就喊:“阿玛!”迈开小短腿就朝阿玛跑。小丸子着急地上前牵住她的手:“慢点儿!”

    “阿玛!阿玛!”福宜的小胖手着急地指着阿玛的方向。一边的八额驸弯身抱起来,笑道:“来,八姑父抱着你。”

    “谢谢八姑父。”福宜亲亲姑父的面颊。八额驸乐得见牙不见眼。抱着胖丫头,几步走到四爷身边,将胖丫头放到四爷怀里。“阿玛!”福宜开心地喊着,激动亲亲阿玛的面颊一口。

    “阿玛,六姐姐和七姐姐不见,五姐姐说阿玛这里。福宜也想阿玛。”口齿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团书香灵气,福宜随了四爷五六分,随了她额涅年侧福晋五六分。只是眉眼间似乎有一股弱气,一出生就备受一家人关注,也越发粘着她阿玛,最是娇气的小姑娘。

    “阿玛也想福宜。”四爷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她小羞羞地笑,发现六姐姐和七姐姐给五姐姐请安说话,爬下来阿玛的膝盖,也学着给两个姐姐请安。

    小荔枝拢着她在怀里,故意取笑她:“为什么过来?”

    “想阿玛。”福宜嘟着小嘴吧,白胖胖的脸蛋儿好似一朵生气的水仙花。

    出行一路,都是男子做一队伍马车,女子做一队伍马车,也难怪她想着阿玛。个姐姐无奈地看着她正要说话,恰好康熙在上首看见她们了,要李德全去领来四个丫头。

    福宜长在南海,回来小一年了对康熙这个“玛法”还是有点陌生。抱着阿玛的胳膊脆生生地喊着:“我要陪着阿玛。”四爷唇角一挑笑得忒是愉悦:“玛法,就是阿玛的阿玛哦。”

    她眼睛刷地一亮,阿玛的阿玛?

    瞬间不陌生了。

    “阿玛,你也想你的阿玛呀?”福宜很心疼阿玛。

    “是呀,可是阿玛有事情做,要等一会儿。福宜代替阿玛,去陪陪好不好?不要玛法多喝酒哦。”

    “好哦。阿玛好好吃饭哦。也不能多喝酒哦。嫡额涅和额涅都担心阿玛哦。”福宜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阿玛。

    “好~~”

    个姐姐领着她,去找康熙。福宜跟着个姐姐一起行礼,懵懵懂懂地起身,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白胡子老头,忽闪大眼睛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都笑着看着她——这就是四爷那看星星看月亮故事中出生的小娃娃?长得真好。康熙也含笑看着她——太医说这体弱养大了就好了,可他还是不由地心疼。

    蓦然福宜看清楚了,惊喜道:“阿玛的阿玛是玛法,福宜的眼睛像阿玛,阿玛的眼睛像玛法。”一头滚到康熙的怀里,扭糖儿地闹着,欢喜地亲亲玛法的眼睛。

    康熙一愣,抱紧了怀里的胖丫头。因为她不再陌生的态度高兴。

    “我们福宜真机灵。”康熙亲亲小孙女的脸蛋儿,他老的眼皮耷拉着眼睛变形,小孙女还能看出来一样的眼睛,果然是亲孙女!康熙兴奋地抱着她在怀里,介绍周围的中老年给她们认识,气氛瞬间变得其乐融融。福宜说阿玛不要玛法多喝酒,康熙就喝温热的牛乳。康熙说福宜要乖乖用饭,天生饭量小必须每日多餐但不想吃的福宜,乖乖地吃五姐姐的喂饭。

    王公大臣们以前觉得皇家宠着公主们郡主们,就只是宠着。如今十公主都能上战场了,这意义就变了,再看看其他公主们,尤其六公主——公主们有功劳,皇上当然更高看一眼公主的夫家和孩子。再瞧瞧,四爷家的闺女们养的多好,一个个水灵灵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有福气聪明能干。

    蒙古王公们喜欢娶能干的儿媳妇,管家理事有本事。越看四爷家的女孩儿们随她们的姑姑长:有前途。

    康熙:“……”

    一边和表哥表弟们玩耍的弘曈弘曦……弘历弘昼……哥哥们一眼看见了,气哼哼,这些人都是要娶走姐姐妹妹们的坏人!

    四爷和罗卜藏衮布、八额驸喝酒说话,说回来刚刚的话题。

    “我这两年没有来木兰打猎,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儿郎?嗯,大约二十来岁未婚的?”

    罗卜藏衮布、八额驸奇怪地看着他,四爷解释道:“脾气好的。这只是我的小想头,先给汗阿玛一个单子看看。若汗阿玛生气,我一个人担着。……在京城做事的更好。”

    罗卜藏衮布一句“备选额驸里那么多好儿郎,没有合适的?”咽下去,这是给二爷家里的女孩儿们找夫婿?

    八额驸也明白过来,如此一来,备选额驸里头大多身份太好,可能就有点不合适了。但是废太子嫡女的身份,这夫婿身份稍稍低一点就要被人说无情无义。这人选……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人拍拍四爷的一个肩膀,摇头苦笑:“四爷,您呀。……行吧,我们给你参谋参谋。”

    第二天上午休息,下午再举行打猎活动。四爷趁着午饭后散步园子里的功夫,交给康熙一个名单。

    “这是做什么?”康熙看着名单,有点糊涂。

    四爷:“这是给二哥家里的格格选出来的夫婿人选。汗阿玛您看可行吗?”

    康熙看着手里纸张的老龙脸一愣,瞬间黑了下来,生气道:“你做主搜集的?”

    “儿子回来后,一直听人说弘晖年纪大了,其实,格格年纪也到了嫁人的时候。”四爷不紧不慢的,倒是没有害怕康熙的气怒。“这些名单,是儿子查访了翰林院、理藩院的蒙古儿郎,和人询问过后定下来的。昨天晚上,罗卜藏衮布、八妹夫也提到了几个名字。其中儿子最中意的是,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职,容若和七弟都说好。罗卜藏衮布、八妹夫也认为,非常合适。”

    “土默特”个字,进入康熙的耳朵,要他顾不得生气。

    “土默特……”康熙喃喃自语,攥着名单,背着手,慢悠悠地散步。

    秋天的承德山庄煞是美丽。父子两个漫步在烟波致爽斋,外人看着格外和谐。

    深秋降临,气象清冽肃爽,大雁横沙南飞。纵览山庄峰峦原野,满目翠绿,到处都生长着柔嫩的芳草;环顾烟波致爽庭院,馨香的药花摇曳多姿,迎窗开放。

    康熙曼声吟诵道:“山庄频避暑,静默少喧哗。北控远烟息,南临近壑嘉。春归鱼出浪,秋敛雁横沙。……炎风昼致爽,绵雨夜方赊。土厚登双谷,泉甘剖翠瓜。古人戍武备,今卒断鸣笳。……”

    后面卡住了。

    四爷接口道:“生理农商事,聚民至万家。汗阿玛,今天午膳用的瓜果确实好。”

    康熙默然半响,望着蓝天上秋日慵懒的太阳,吐出来一句“……土默特的地理位置好啊。”

    四爷嘴角一翘,这个选择对了。

    康熙回头看见了,瞅着他得意洋洋的好似身后有尾巴翘上天,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

    四爷:“……”

    康熙怒道:“该给予一定的待遇要给,但还是不能放松。”

    “儿子明白。”

    当年一代雄主达延汗统一漠南蒙古后,将各部划分为察哈尔、喀尔喀、兀良罕、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6个万户,并左右中翼。土默特部为右翼万户之一。临终分封诸子:长子衮必里克墨尔根济农据鄂尔多斯万户之地,次子阿勒坦汗据十二土默特之大部,子拉布克台吉据土默特之乌古新。

    土默特部位于呼和浩特附近,大青山南,是出关走商必经的“茶绸之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北控漠北、漠西,统御蒙古,南可逐鹿中原进攻明朝,另外土默特部是蒙古的大部落,在阿勒坦汗时曾称雄一时,明朝发生的“庚戌之变”、隆庆和议,都是因为土默特部的强大。后来虽为林丹汗所征服,但在蒙古各部中仍称强部,其地位仅次于蒙古宗主部察哈尔,具有号令其它蒙古部的威势,因此早在皇太极打败林丹汗的时候,就决定,必须把土默特部牢固地掌握在手中。

    从皇太极到顺治,到康熙,一百年来,大清不断分化土默特部,不断驯化土默特部,使劲要土默特部和其他部落混居、联姻,邀请土默特儿郎们前面北京学习,迁移其他朝鲜蒙古汉等等民族的人去土默特部,驻军,征兵,派京官赴任,各种方法用尽,土默特部还是土默特部。

    “你顾虑的是对的,……都是大清子民。”康熙不甘心地沉着脸。“达延汗啊,人人都说他分封儿子们的做法不对,使得北元有名无实。他却给蒙古留下生生不息的火种。……目前土默特共有六旗。达尔汉贝勒旗是康熙年,鳌拜等人做主从喀尔喀外围迁移过去的旗之一。这些年,却越发地和原旗走得近。阿喇布坦……,昭儿那丫头是个好的,如果可以,好生操办起来。”

    四爷安慰道:“汗阿玛您回去京城后,抽空看看阿喇布坦,若可以,二哥一定高兴的。”

    哪知道康熙一回头,阴沉沉的一张脸,冷笑一声:“朕还负责他高兴不高兴?”

    四爷:“……”

    康熙还有怒气:“你十妹妹上战场的事情,朕还没和你算账!弘晖他们去找十丫头出兵,是不是你的主意?帮忙帮到出兵打仗,倒真是姑侄情深啊。”气得抬脚就踹。

    四爷也生气了,闪身躲开,委屈道:“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哪里能算得准的。突然天降暴雨十多天,谁也想不到。”

    “天降暴雨,粮草短缺,也有很多种方法打胜仗!朕要是年轻十年,哪里需要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娇气。没有粮草的仗朕也打过!”康熙动了真火,手指着他。“你还不服气?都说傅尔丹是新一代贵族子弟中最能耐的,就是这样打仗的?粮草刚开始短缺他就沉不住气了?朕看你十妹妹说得对,这些人,都叫锦衣玉食养着的飘在天上!”

    四爷心说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傅尔丹有点着急立功,您老人家不信。可他也知道老父亲憋着火气那,上前一步给顺着背,劝慰道:“这确实是大问题。八旗子弟还是勇猛,但是不知人间疾苦。”

    这么一说康熙更生气。

    “弘晖他们也不知道劝说傅尔丹,还想利用傅尔丹的冲动引出来准格尔大军主力。都是一群混小子。”

    “确实混。儿子也生气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们,该打,狠狠地打屁股!”

    四爷正同仇敌忾那,不防康熙又给他一脚。这次四爷没注意,真挨了一脚。康熙更生气的样子:“朕就知道,你小子是要朕的孙子们做事,又要训斥打骂他们。有你这样做阿玛的吗?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你看看朕是怎么对你们兄弟的?朕是怎么对你的堂兄弟的!”

    四爷瞅着腿上袍子上的脚印子,跳一跳拍拍,无赖道:“汗阿玛,他们做事过于冒进。确实有很多种方法打胜仗,但是他们选了最惊险的一招。”

    “不惊险,准格尔能上当?”康熙护着孙子们。“该骂要骂,该奖励也要奖励。包括你十妹妹也是。立了功劳,就要赏赐。”

    “可是路上十七弟告诉儿子,四九城人都说,皇家阴盛阳衰……”

    “你们兄弟不争气,怨老百姓说?”

    “……”

    明明是四爷要给十公主和孩子们求情,结果康熙听他要打要罚,又护上了。四爷看着老父亲气哼哼的背影,摸摸鼻子,低头无声一笑。

    康熙因为四儿子的提醒,这次打猎改变了策略,下午打猎,儿郎们在林子里争相比赛,康熙和王公大臣们在帐篷外喝茶聊天,对以往不怎么关心的部落台吉们温情脉脉,还要派匠人去传授新型种地、纺织等等技艺,吩咐户部拨款,工部去建设作坊,对蒙古部落目前无秩序的开矿情况,也多加询问。还规定:

    “不许破坏草原上的水土。草原是草原人的根本。如同良田是关内的根本。这样,开矿的情况,到时候,要老十走一趟,该有的机器要用起来,不能乱开采,开采了也不能浪费。嗯,垃圾也不许随意丢弃。不能看着大草原大,就随手一扔。”

    这些台吉们都惊呆了。

    皇上您说什么?实在是被打压习惯了,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温暖。生怕烫着手。

    “再选拔一些好孩子去北京读书。朕给你们二百个名额。”康熙笑呵呵的,对在场的蒙古王公们和蔼道:“之前都说国子监不够用了,新建了四座大型学院,正好,如果有特别好的学生,你们都送来。”

    这下,科尔沁部落的王公们第一个闹起来。

    罗卜藏衮布凑趣道:“皇上,我们目前办学正红火那,缺老师,缺书籍,什么都缺。”

    康熙给他一个大白眼:“自己想办法。”

    罗卜藏衮布想说您再嫁一个公主来科尔沁吧。不敢。肚子里琢磨着,找机会和妹妹宣妃嘀咕嘀咕,要皇太后做主。脸上一脸豪爽大笑:“皇上,我们自己想办法,但是真的需要朝廷的支援。您看看,工部每年培养出来那么多好匠人,各个省份都争,就我们蒙古从来不争,我们多懂事。”

    吆喝。

    康熙气笑了,一挥手,看向老四:“去争吧。朕准了。”

    刷!王公们呼啦地全朝四爷的方向跑。

    正在马上偷懒打盹儿的四爷被惊醒过来,迷瞪眼。

    罗卜藏衮布跑第一个,大喊着:“四爷,皇上说了,您今年工部出来的好匠人,也有我们的份儿。”

    紧跟着的八额驸高喊:“皇上说要奖励我们以前不争不抢,这次给我们先选。”

    四爷一把攥住马脖子上的毛毛。

    马儿扬蹄嘶鸣一声。

    四爷拍马屁股就要跑。

    科尔沁的七额驸高喊:“四哥,四哥,还有我们。你先顾着我们。”被其他蒙古王公们一起拽住拖到最后面:你福晋是四爷的亲妹妹了不起了?!

    四爷看着七妹夫凄惨的模样有点傻眼,用力按住了要奔跑起来的马儿的脖子,装乖。

    这些中老年,他七妹夫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等到四爷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他们,到晚上再开狩猎宴席的时候,康熙的话已经传成了:“皇上顾着蒙古那。关内关外,不能光发展关内,……”

    康熙面对关内大臣们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老人家也有点傻眼。

    四爷被灌的醉醺醺的,被孩子们扶着坐轿子回来如意洲,洗漱沐浴临睡前教导孩子们:“这个世界上,东西越传越少,话越传越多。”孩子们重重点头:传言真可怕。以后千万不能要人传话!

    康熙回来北京,已经是冬天。

    北京城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西北风呼啸而来带来塞外的风沙,男女老少都换上皮袄子棉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们呆在暖炕上几乎不想动弹,孩子们兴奋地玩雪玩冰,四爷和四福晋除了孝顺长辈们,也时不时地带着孩子们去海子滑冰,冰钓等等嬉戏。

    这一年春节,老大胤禔和老十胤祥要在南海度过。

    四爷几度要和康熙开口,到底是忍住了。

    康熙回来北京,搬回来皇宫,除了日常政务外,就是孝顺皇太后,看望皇贵妃。

    也是真的找来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几次亲自查看,几乎将阿喇布坦从小到大的生活信息都搜集个遍。

    可他还是犹豫。

    阿喇布坦的身份性情都合适格格目前的情况,但是土默特部,康熙很是看重。他担心格格因为废太子的事情,对皇家怀有恨了。

    但是四爷面对康熙的犹豫,什么也没说。

    这是一个要康熙很是伤心的冬天。

    陈廷敬没有熬过去。

    李光地病逝。

    江南传来消息,曹寅病重。

    容若也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早年喝酒伤心的一段过往,到底是伤了他的身体根基。

    可能这就是轮回,年轻的孙子辈成长起来了,年轻的一代代有为青年成长起来了,长一辈的,该老的老,该走的走了。

    皇太后和皇贵妃的身体,都不容乐观。

    康熙也听说太子妃病了,吩咐太医前去诊治。

    这要他心力交瘁。

    处理政务的时候还好,闲下来的时候,就经常恍惚着,陷入回忆里就出不来。四爷和兄弟们商议,要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经常来陪着,经常带着家里的孩子们陪着,争取不要康熙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如此这般,过完春节,康熙五十八年来临,康熙好一点儿,只是经常拉着儿子们,神情伤感地说:“大臣中了解朕心思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李光地。大臣中最要朕生气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周培公和姚启圣。陈廷敬是一个胆小鬼。……”

    儿子们听着,伤心却又不能任由康熙这样伤心下去。

    有一次,康熙身体不舒坦,闹脾气,喊着头疼。四爷照顾他吃药,给他按摩头,康熙迷糊要睡着了,对四爷说:“那一年,吴桂威逼朕要一年一千万两银子的俸禄,那个时候全大清国库,一年也才八百八十万两。陈廷敬不敢告诉朕,周培公告诉朕。朕气得要消藩。太皇太后不答应,说太着急了。要忍一忍。周培公出主意说,可以答应,但要分期付款。只要吴桂愿意出云南,回去山海关,朕就给第一批款。吴桂答应了,还交出来他的平西大将军印表示诚意。朕很高兴,去和太皇太后炫耀。太皇太后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冷笑说:‘一个印章算得了什么?哪天吴桂真到了京城地面儿,皇帝再来告诉我。’……朕当年呀,太年轻了。多亏了他们一群人帮着朕,闯过了那一关。否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小子出生了。”

    四爷乐道:“可见凡父子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啊,朕欠了你们兄弟姐妹的债,注定了要还。”

    康熙梦呓一般的话语轻轻地敲在四爷的心口上,望着老父亲睡着的样子,脸上沟壑般老树皮一般的道道皱纹,良久良久。

    坐上了龙椅才知道,再位高权重,也比不上有一个长辈在身边的幸福。

    有老父亲在,他就是一个皇子,一个孩子。有皇太后在,他就只是一个乖孙子,自觉还年轻着,还是当年砸坏了汗阿玛的花瓶,躲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前的小娃娃。

    四爷希望他的汗阿玛,健健康康的,至少突破了上辈子的寿数啊。

    他给老父亲调整好枕头,盖好被子,一步一步地出来寝室。

    迎面胤祺冲进来,看见他的表情,石化一般停住了脚步。

    四爷领着他来到偏殿,问他:“什么事情?”

    “二嫂之前用了我给的药,好一点儿了。可是这次用了太医的药,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四哥,……”胤祺趴在他耳朵边嘀咕嘀咕。

    四爷身上的杀气瞬间出来,吓得胤祺白了脸:“四哥!汗阿玛还是疼弘皙的。”

    四爷听见了,却还是决定要管。深邃的眼睛寒潭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胤祺猜测,有可能是弘皙出手!

    事情很快查到线索。

    胤礽被废后,被圈禁于咸安宫,由宗室亲王带领宗室成员共同看守。平时与外界隔绝,大门紧闭,一切生活必需品只是通过专门的洞口送入,如果他有事,只要敲响云板,负责看护他的侍卫打开洞口和他联系。胤祺每次去探望,从洞口进出,所有交流都在重重侍卫们的监视下。

    弘晖等皇孙们出去打仗的消息传进去咸安宫,弘皙也想去打仗。要去打仗,就需要有人去和康熙求情。而康熙派去的太医,要他发现和外界联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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