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如水,今日冬至,涪京城的老百姓都窝在家中过节,各坊间内一片祥和。偶尔传来车辙声,在安静的街道中囫囵而过。

    戌时一到,城内突兀地响起“啾”的一声,啪的蹦裂开,一道火光射出,照亮天空中的一角。不知哪家放的烟火,一瞬间便没了。

    霎时,西市坊间一处府宅外,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肃杀气息弥漫在宅子周围,为首的蒙面人一挥手,十几人利落的飞上屋顶,趴伏在上面,屏息静候下一步指令。

    此时宅子里的人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偶尔传出几声孩童的嬉笑声,还伴有长者的称赞。殊不知,他们此时却身处在危险之中。

    紧闭的府门外,林檀正踱着步子,门外隐约传来内院的声音,听起来好不热闹。她望向天空,浓重的夜色显得格外凄凉,甚至那抹淡淡的月光也渐渐被乌云遮盖了。

    她想道:“只可惜”

    不知何时,宅子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林檀紧握腰身藏着的刀,时刻做好了准备。

    “啾!”的再一声,天空霎时亮了起来,火光中,林檀手一挥,房顶上的人瞬间飞身下去,直奔屋内。

    顷刻间,宅子里传来呼喊声、救命声,一声高过一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地归于了平静。

    “吱呀”一声,宅门打开了,一个满脸血污的黑衣人跪在她面前,说:“大人,宅内所有人已处理干净。”听了她的回话,林檀面无表情地提刀走了进去。

    偌大的宅邸里满是横尸。院子所见之处皆是血色,林檀摘下面巾,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满院的黑衣人正在一具一具地分拣尸体。

    “多少?”林檀问道。

    “一共三十七具尸体,但”黑衣人吞吞吐吐地回答。

    林檀回头看她,“但什么?”

    那黑衣人立刻跪下,抱拳疾呼:“秦家的小公子未找到。”

    “废物!”说着,林檀便走了进去。

    几处房间检查完毕后,她的视线停在了内室,门内秦家正夫的尸体仰卧着,浑身是血,眼睛睁得很大,害怕又惊恐的眼神中直看向里面,林檀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屋内的佛龛。

    佛龛前的香只剩一截,残余的香灰洒在桌案上,她哼的一声,眼睛盯着屋里的床榻。

    床榻上有两个枕头,一大一小,猛然间林檀反应过来,这位小公子必定还在这里。她四下张望,目光落在了墙角里的一个红木柜子上。

    林檀慢慢走近,仔细一看,那柜子的雕花空门上竟有一双眼睛正惊恐地看着她。她站定,与他四目相对,里面的人被她吓住了,浑身颤抖,双手却不忘死死地抓着柜门。

    “秦~小公子?”林檀笑的很诡异,故意拉长声音,听着让人汗毛倒立。

    这是最后一个了。她想着,做完了这件事,她便可以永远离开这个诡谲的地方了,心里突然畅快起来,盯着柜子里的孩子就仿佛看到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檀微微一笑,拔刀欲要砍向那柜子,突然身后一阵劲风,她的衣领被扯开,后挫力使她的身体向后倒退了几步,两脚不着地,十分不稳,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定,砰的一声闷响,撞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腰间顿时感到微痛。她愤怒地转身,指着后面的人大喊道:“谁?”

    门四敞大开,她那刀尖指着的方向,咫尺之间,站着一个穿青衣的女子。

    林檀气愤至极,顾不得那小公子,反而提刀向门口的人刺去,谁料离得近了才看清来人,她瞬间扔掉手里的刀,噗通跪在地上:“大人!您您怎么在这?”她那不敢置信的语气中带着惶恐。

    那人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但她一身冷峻凛冽之气,让人不得不低下头来。眉眼间波光流转,眼眸微微垂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檀,冷声道:“林檀,你越矩了。”接着她瞳孔猛地一沉,话语间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扇端卸出一段短剑,尖细而锋利。

    等到林檀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顾不得其他,慌忙起身向外跑去,青衣人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抬起脚尖,正中了她的脚踝,使她的脚掌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接着那青衣人又用折扇利落地挑开了她四肢的筋骨。

    “啊!”随着林檀痛苦的喊声,她的手脚各处血流如注,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地往外爬,一刻不敢松懈。

    “饶命。大人,饶命啊!”

    青衣人收回折扇,对跪在门外的黑衣人吩咐道:“抬下去。”

    “是。”

    良久,林檀的哭喊声逐渐消失,青衣人才准备离开。身后霍得出现了“咚”的一声,她蹙眉顿足,发现了角落里的柜子。迟疑片刻,她还是走了过去。

    嘎吱一声,柜子的门被她的内力弹开,竟从里面掉出一个小娃娃。青衣人并未用一分力,只是娃娃较弱,身体不稳,跌倒在地,显得十分狼狈。青衣人未动,却见这娃娃立刻站起来,直挺挺地扑向她,小拳头像棉花一样打在她身上,软软的。

    青衣人登时后退一步,小娃娃一拳打空,差点儿又跌倒,他恶狠狠地盯着她,接着又一拳袭来,她侧身躲开,男娃力气收不回来,身体前倾,摔了个狗吃屎。

    青衣人瞧着他那固执的样子,觉得有点滑稽,饶有兴趣地抱臂在旁,居高临下地看他耍闹。

    “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我不独活!”洪亮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力气,他爬起来,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梗着脖子看着她。

    青衣人一怔,没想到这娃娃个儿不大,还挺有志气。

    青衣人见他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笑了,“我救了你一命,便不会杀你。”

    “呸!”他朝她吐了一口唾沫,拼命地喊道:“你不杀我,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

    “哦?”青衣人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忽然凑到他眼前,脸色骤然一变,似鬼魅一般,阴沉着脸冷言道:“好,我等着。”

    小娃娃被她吓到了,伪装的坚强瞬间被击垮,眼中满是泪水,他拼命地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视线转向门口,不久前,他的父亲便死在那里。尸首已经被抬走了,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见成。

    他忽然想起今夜未归家的母亲来,他要等她归来,等她回来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想着想着,他攥紧了拳头,眼前这人他也不怕了。

    愣怔间,青衣人已经离开了。他陡然坐在地上,一瞬间泄了气,刚才那所谓的孤勇瞬间就消失殆尽。他抱膝坐在地上,希望熬到天明。

    可是,今夜太漫长了。

    青衣人回到主院,除了满地的秦家尸体外,还多了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林檀的舌头已被梅素切掉了,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浑身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她见过太多这样下场的人,没想到今晚就轮到了她身上,这种惶恐中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她了解眼前这个人的手段,这个上位不久的人,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她身边的人剔除得七七八八。但她没想到的是,今夜孤注一掷的结果,却是加速自己死亡的催化剂。她现在就想求个痛快。

    青衣人坐在椅子上,看林檀的眼神里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在青衣人未下达命令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青衣人不疾不徐,闭目静等消息。

    子时未到,一个黑衣人飞身而来,呈给她一封密函。信中写道:礼部尚书秦婵已被女帝赐死于殿前。早料到如此,青衣人悠悠起身,将信递给身边之人:“念。”黑衣人虽不懂何意,但还是照做了。

    一字一顿,像刀一样扎进了墙角里躲着的人。他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泪水像决了堤一样,顺着脸颊而流。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家彻底地没了。

    他听着远处的声音:“埋了。”自己却害怕地连腿都动不了。

    “是。”

    夜幕中,青衣人余光扫向墙角,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再瞥见那墙角的狗洞时,视线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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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秦府,青衣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经过一家还开着门的小吃坊,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尾随自己一路的娃娃,冷声问道:“还要跟多久?”

    那男娃穿着寝衣,赤着脚,一路跟着她走到这。见到她忽然转头,惊慌失措,一时找不到藏身之地。即使这样,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抿着嘴,不发一言,眼神里满是憎恨。

    他不回答,青衣人也不欲多问,她敲了敲坊间的木门,扬声喊道:“店家,有没有吃食?”

    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个小二,困意未消,眯着眼看她俩,“只有馄饨了,吃不吃?”

    “也好,两碗。”青衣人从腰间拿出一锭碎银递给她。那小二一见这等阔绰的小女子,乐呵呵地接过去准备了。青衣人叫他,“进来。”

    两人坐了两桌。

    小二不解,笑嘻嘻地问:“客官,这?”

    青衣人扬头:“给他一碗。”

    “我不吃你的东西!”说着一抬手,不想却打翻了小二手上的馄饨碗。嚓的一声,碎了一地。小娃娃面露羞赧之色,他母亲曾教他要知礼,待人温和。第一次蛮横地碰碎了东西,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像受罚了一样。

    “嘿!我说这个小娃娃,你!”

    青衣人无奈地笑笑,又掏出一锭碎银:“再做一碗。”小二觉得今晚简直捡了个财神爷,接过银子立刻去做了。

    “我说。”青衣人舀着一个馄饨,吹着热气,突然停住开口道:“要杀我,要先保住小命。活着,你才有机会,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她头也没抬,“可别像你母亲一样。”说罢,她开始专心吃着馄饨。

    娃娃一愣,直勾勾地看着她吃,这话他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了活着的道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肚子跟着咕噜地响了几声。

    青衣人耳目极好,听到了也不戳穿,“呵”的一声,继续吃自己的。

    待第二碗馄饨上来时,他也不抗拒,迅速地吞了下去,烫得舌头生疼,却也不喊,生怕吃慢了,就跟不上这人了。青衣人拄着下巴,看他吃得正酣,“小鬼,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小呆子?”

    娃娃默不作声,听到她提秦家,眼泪又蓄满了眼眶。

    谁人不知,涪京城里的秦小公子,自小习文,饱读诗书,四岁提笔,五岁作诗,六岁论文。女帝见了都要夸几句的天慧之子,却一夜之间沦为了孤儿。

    青衣人生怕他再哭出来,也不再刺激他,沉默着看他吃完了馄饨。

    走了几条街,拐了几个坊,青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人跟着停下,他抬头看去,那府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大字:顾府。

    不待他回神,青衣人已经走到了门边,她轻摇着门上的铃铛,声音清脆响亮,片刻,门便开了。他跟着走了进去,眼前开阔的院落中,青衣人坐在那簇簇梅花树下,两眼望着他。

    “为何跟着我?”

    娃娃攥着衣角,怒狠狠地吼道:“杀你。”

    “好大口气,杀我?”

    娃娃毫不犹豫地点头。

    青衣人拂袖而起,淡然一笑:“我教你。”

    男娃呆愣了片刻,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你的仇人可不只我一个。”青衣人顿了顿,摘了一朵梅花,朝着东边蒙蒙亮的天空抛去,低喃道:“祝君好运吧!”

    一夜之间,宅内厮杀刀鸣终于归于平静,宅外依然混杂着虚假的太平盛世。

    虚幻的繁华,终究不过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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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执卫司。

    顾晗双手抄在长袖里,斜靠在主位上。接过梅素递来的密函,直接丢到了一边。里面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

    梅素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眼眸微挑,嘴角掠过一丝嘲讽,“快刀斩乱麻,这是她的风格。”

    梅素不敢轻易应答,依旧保持沉默。

    “不过,她也够狠,连个亲王都不给封,想必太上皇那边也炸开锅了吧?”

    梅素应道:“是,刚传来的消息,太上皇已经在大殿里闹了一回,可圣上并未改变主意。”

    “还不到时候。”说着她提笔将密信上的数字补全了:秦家三十七口人已毙于帐下————顾禾渊。

    “递上去吧!”梅素接过密函,行礼离开。

    次日清晨,靖煊帝宣了两道圣旨:封一父同胞的幺妹萧允月为长霁侯,于三日内起身前往封地——-贸州城。其世女萧思妤则留京承太上皇膝下,替母孝于堂前。

    第二则是关于礼部尚书秦婵买卖官职一事,寥寥几笔,只是说了大概。但大家心知肚明,秦婵俨然成了两方争斗的牺牲品,朝堂上人人自危,一夜之间,百官们都选择了闭口不言,能避则避,不愿惹祸上身。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秦家是执卫司灭的。

    京城人心惶惶,遇见穿白狰衫的人更是绕道而走。

    执卫司一众皆是女帝的刽子手,这话不假。新一任指挥使顾晗上任不到一年,便得了个刹面罗的称号。顾晗十四岁初掌执卫司,清理了内鬼,整治了朝廷,正所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深得当今女帝萧允翳的信任。短短一年时间,顾晗的名号便传开了,人言道:绝不闲惹刹面罗,留得余生平安年。

    靖玄十二年初,长霁侯萧允月抵达封地贸州,至此,涪京再无诸侯在侧。长霁侯世女萧思妤被太上皇赐予京中安兴坊间府邸,同年准许入宫伴读皇太女左右。

    同年末,执卫司招十二名孤儿入司,新编入榷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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