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雨,说下就下。

    顾晗一路上马不停蹄,只花了两三日的时间就从江南赶回了涪京。不过最终还是躲不过这场春雨。连绵的春雨自南向北,沾衣欲湿,惹得她有点儿生厌。

    临进京前,她反而慢了下来,在离京两三里远的地方,顾晗勒停了黒缨马,悠哉地走到近处的茶铺里歇脚。

    她仰头望着天空,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茶铺很简陋,没什么正经吃食。她刚落座,小二迎了过来,递了壶暖茶。她呷了一口,这茶汤粗渣糙味,差点没叫她吐出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背对她的位置上坐了一人。那人假装端起茶来,待小二走远了,悄声说道:“西南异动,文以造势。”

    顾晗静静听后,轻声说道:“科举拔选在六月,在这之前把赶考的名册递上来。”

    那人收到任务,大叫了声小二,付完银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顾晗本想等雨停了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小二,今儿初几?”

    “三月初八。”小二边擦桌子边应道。

    “三月初八,三月”顾晗喃喃道,猛然顿住,这几日光顾着赶路,日子都记岔了。她吐出一口茶渣,扔下锭银子,飞快地上马向城里奔去。

    执卫司的腰牌一亮,城卫立刻放行。她骑着马穿梭在坊间,不久就回到了顾府。看到梅素等在门口,她翻身下马。梅素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她是知道顾晗今日回京,特意在此等候。

    顾晗解开蓑衣,顺便把缰绳递给她,问道:“萧思妤病了?”

    梅素点头回道:“一月有余,卧床不起。”

    顾晗驻足,沉思半晌,说道:“此病之后,萧思妤恐怕不会再进宫伴读了。你去寻几个可靠的教习娘子,拟一份名单给我。”说罢,不忘叮嘱道:“玉娘子不可。”

    梅素答应下来,接着说:“时辰差不多了,属下现在带顾垣回去。”

    顾晗一顿,摆手道:“你先回去。”

    “是”,梅素随即消失在雨帘中。

    待梅素一走,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更加清晰。两月未归,院中梅花只剩下枯枝,反而墙角的梨花开了不少。细听之下,书房那边隐隐约约传来读书的童声。

    顾晗听了一会,正欲要走,却见有人从书房里走出来。见那人直直地向她走来,她停住了脚步。

    玉娘子撑伞走到她面前,眉目一挑,有礼地问候道:“顾大人。”

    顾晗“嗯”了一声没了下文,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交流。

    玉娘子本就不喜欢她这副做派,但碍于对顾垣这孩子的赏识,她想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顾垣这孩子也到了年岁,总这样教习也不是办法,我想”

    她后边的话没说完,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眼下顾垣的功课进步很大,但是总这么教习,不与其他童生交流,时间久了必然会养成故步自封的习惯。玉娘子本意是想让顾垣去她的书院,这样对她好,对顾垣也好。她这番话也是好心给顾晗提醒。

    说起这位玉娘子——-玉诗澜,在涪京颇有声望,玉家书香门第,以太傅玉溪桢为名,世家子女皆为大儒。玉娘子不喜为官,从她祖母玉溪桢辞官后,玉家便远离了官场,在京城开设月间书院,教习女子。

    她一副倨傲的表情看着顾晗,本以为顾晗能给她几分薄面。谁知顾晗非但没有任何答谢之意,反倒语气冷冷地说:“这就不劳玉娘子关心了,顾某自有分寸。”

    玉诗澜被她驳了面子,瞬间沉下脸来,再开口时,语气变得阴阳怪气,“呵,好好的一个女娃,英姿聪慧,何故要如此埋没?你但凡有点心,就应该”话音未落,抬头对上顾晗冷若冰霜的眼神,她立即禁声,把“应该的”后半句话硬咽了回去。

    “玉娘子慢走不送。”顾晗撂下话转身而去,不想再听她废话。

    身后的玉诗澜气急败坏地大喊两声:“顾晗!”,尚未解气,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此时在书房里的顾垣,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这玉娘子一走,自己能读书的时间就所剩不多了。

    他渴望似的读了一遍又一遍,又把今日学的《论策》默写一遍。正提笔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墨台,手腕顿时如针刺般疼痛,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叩叩叩,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抿紧唇,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顾晗,她已经换了件素蓝的长衫,发间戴了一只白簪。一见他,目光凝视他片刻,接着视线转下,又盯着他的手腕。

    顾垣先是愣了一下,见到是她,手腕也顾不得疼了,一拳朝她挥了过去。下一刻顾晗身子后倾,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顾垣的手臂短了一截,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他不甘心,向前跑两步,接着小腿横扫过去,将要碰到她的脚踝时,顾晗却未动,只是原地站定,受了他这一脚。他的脚背轰地一下,像踢到了铁板上,瞬间疼痛感袭来,脚背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疼得他咬牙切齿,一屁股坐在地上。

    “起来。”

    顾垣一言不发,默默地站起身来。他心中暗骂自己:学了一年,还是这么废物。

    顾晗视线看向里面,又转回到他身上,瞧他这一身女装,现在扮得有模有样。

    “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这固执倔强的口吻,一点没变。不过听他的嗓音现在勉强还能混过去,过些日子恐怕就有些难了。

    想到这,她不禁想起玉娘子的那一番话来,心中当下有了合计。

    两人都站在雨中,等她回过神来,那身素蓝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望着面前低头的顾垣,她暂时把这些先放一边,开口道:“吃饭。”说完转身要走。

    身后的顾垣叫住她,立刻回答:“梅佥(qian一声)事还在等我。”他这话一出,显然是不想和她一起吃饭。顾晗也不多挽留,头不回地边走边说:“她走了,你自己回去。”

    顾垣一愣,拖着生疼的右脚,回屋立刻把书都装好,提着书袋迅速离开了顾府。

    哑仆一直在廊下候着,见到顾垣如此急急忙忙地走了,再看顾晗的表情,心里急,但又不敢明说。

    顾晗倔,顾垣比她更倔。

    哑仆看着正坐在桌前发呆的顾晗,比划道:大人,小公子他没带伞。

    顾晗抬了抬眼,视线从哑仆的脸上转到门外,然后摆了摆手。哑仆赶紧拿着伞追了出去。她一走,屋子里只剩她一人了。

    她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菜肴,自己吃了起来。

    ————————————

    月升雨停,顾垣终于回到了执卫司的校场。这校场位于涪京东郊,想要到这里,就需出城。

    从顾府走回这地方用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加上下雨,城外的道路泥泞,弄得顾垣一身狼狈不堪。即使这样,他依然一路护着书袋,生怕它湿一点。

    他停停歇歇,终于在宵禁前回到了校场。

    进入校场的大门后,漆黑一片的训练场此时尤为安静。

    “喂!”突然一声喊叫,他浑身一僵,手上的书袋差点掉在地上。

    他回头一看,是榷组同期廖言言。

    顾垣拍拍胸脯,一把推开他,“有毛病。”

    廖言言见他这身女装打扮,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一身真好看。”

    话音刚落,顾垣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纸袋,里面的东西早就凉透了,但廖言言见到眼睛却顿时亮了起来,“还是我的顾哥哥好!”说着他抱着纸袋向里跑去,边跑边喊:“快来快来!”

    不多时,所有人都挤在了一间屋子,看着他从纸袋里拿出十二个包子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

    “一人一个,吃完了漱口!”

    十一个男孩异口同声地喊道:“是!”接着在一片哄抢声中,包子瞬间只剩下了一个。

    顾垣等他们拿完后,自己才去拿最后一个。十几个孩子窝在一间房里,兴奋地尝着肉包子。

    廖言言率先吃完,砸吧着嘴里的味道,“还想吃一个。”他躺在地上,幻想着。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如果有一天,我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小杜家吃二十个包子。”

    大家都嘲笑他,顾垣也跟着笑了。他趁人不注意,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偷摸塞在他的枕下,还不忘打趣道:“那就撑死了。”

    梆梆梆,外面传来了几声响。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都回去睡觉!”

    小孩子一窝蜂地散了,廖言言趴在被窝里,看着顾垣收拾床铺。这个才来不久的人,和他们总是有些不同。尽管都是孤儿,但他那举手投足的模样和他们这些人就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有着云泥之别。

    廖言言把枕头下面的半个包子拿出来,啃了一口,猛地想起什么,冲顾垣喊道:“梅佥事给你送了个东西,让我放在柜子里。你去瞧瞧。”

    顾垣“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收拾完床铺才去拿。

    站在柜子前,一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迟迟不敢打开那柜子。廖言言在他后面等得急了,光着脚跑过来,替他打开柜子,“瞧你这胆儿,又不是炸药。”

    他看不清顾垣此时的表情,想起他每次打开柜子时那样子,怕不是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对柜子有了阴影。他把一个包袱递给他,“喏,就这个。”递给他后,他并没有走,好奇地想看看里面的东西。

    顾垣回过神来,掂掂分量,手停在了包袱上面。廖言言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快点快点,叫我看看!”

    顾垣缓缓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翠玉方盒,怪不得拿起来时颇有些分量,他抿紧唇,掀开盖子。一支毛笔赫然出现在眼前。

    廖言言大失所望,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就这么一根棍儿,他撇着嘴悻悻地回去睡觉。

    然而顾垣的双眼顿时一亮,爱不释手地拿着笔在空中比划着。这笔使起来正好,太合他的心意了。

    外面的梆子声又响起来,他连忙收拾好盒子,吹灭了烛火。回到床上,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身前,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困倦了才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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