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诸事皆宜。
寅时一过,贡院里唯一的高楼——-定遂楼周围点起了灯火。写有“贡”字的灯笼依次排开,每个灯笼下面站着一个执卫,整齐而列,围着整座楼。
彼时,太阳还未升起,四周只能借着昏暗的烛火,微微照亮两边的号舍。再过半个时辰,准备参加会试的考生都要在这座楼前集合。
平楚桃正襟危坐,闭目掐算着时间,手指间不停地摩挲,脑海里都是今日会试,生怕出任何差错。
卯时一到,姚钰拿着铜锤“铛”的一声敲响了铜锣。伴随着日光,楼后客舍里的考生鱼贯而出,抱着会考准备好的篮子,拿着带有号码的木牌整齐地排成了四列。
定遂楼内的主厅,平楚桃瞄向下面两列而坐的监考官员,扬声下令:“走吧!”
自今日起,直到会试结束,她们这些人都要在贡院里待命巡视。而考生在进入号舍前,都要再次进行全身检查。
平楚桃站在一众考生面前,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呈皇恩浩荡,特召来自各地的有志之士参加会试。如发现舞弊者,倩代等行为,视严重与否,重则发配边疆,轻则三代不可参加考试。望考生周知。”她表情肃穆,宣读完毕后,严肃地看向下面等待的考生。
随着姚钰一声令下,所有监考官,执卫分四列,开始了会试前的重要环节:搜身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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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监牢里,突然“啊”的一声,惊住了在外正换班的执卫。
“这一晚上,还没完?”
执卫瞧了瞧里面,哼了一声:“早着呢!”
顾晗扔掉刚拔下来的指甲,嫌弃地用布巾擦了擦手。接着幽幽地说:“真看不出你有这么孝顺。”
那人喘着粗气,嘴唇皱成一团并泛白,连着被折磨了几天,她早已经没有力气。
“你杀,杀,了我!”断断续续的话说完,她痛苦地垂下了头。
顾晗不以为意,反而笑起来,“既然你不想给,我也不强求。我早已知道那名单,只不过想给你个机会保全自己,可惜”
她话音未落,那人猛地看向她:“你胡说,我一字未说,你怎的知道?”
“哦?你再想想?”
顾晗不答反问,那人拼命回想,到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漏了底。
“流玉生辉。”
那人突然瞪大眼睛,浑身试图挣脱铁链,反应之大,扯着嗓子喊道:“胡扯!”待她说完,方知不对,只见顾晗已经站起身来,她已经等到了她要的答案。
梅素跟着站起身,示意手下把那人嘴堵上,随后跟着顾晗走出地牢。
“你去找名单。”顾晗吩咐道。
梅素抱拳领命,突然想到什么,对她说:“那贡院?”
顾晗一侧嘴角上扬,冷声道:“我先去会会平大人。”
此时的贡院刚结束搜查,一边待命的执卫已经扣押了七八个考生。从她们身上一一搜出了夹带(小抄),平楚桃看了一眼,怒气冲冲地甩着袖子,看到那几人哭娘喊爹的样子,赶紧让人把她们拖了下去。
其余的考生长吁一声,终于踏入号舍准备考试。
“吁~”一声疾呼,顾晗利落地翻身下马,门外巡逻的执卫见状连忙迎上来接过她递来的缰绳。顾晗左右观察,见两边的执卫都在认真地巡逻,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悠悠地走进贡院。
长长夹道两边的号舍陆陆续续坐进了人,看来考试还未开始。顾晗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有的人边准备边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检查烛台、砚台等器物,生怕有任何闪失断送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时,身后的执卫走了过来,附耳悄声说着什么,顾晗听后只是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右边的号舍。她眯着眼从始自终看了看,最后才抬步向里面的定遂楼走去。
日头渐渐高了,越是接近正午,每个号舍就像一个小小的蒸笼,随着日头的升高,里面逐渐开始闷热。
平楚桃几人在外面盯了一会儿便进去歇着了,屋内的人边喝茶边互相恭维,悠闲地打发时间。说着说着,其余几人便开始讨论起这届的考生。
“刚才搜查时,有一人,不知魏大人有没有印象?”
翰林院学士魏千放下茶盏,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国子监司业李方,问道:“哪一个?”
“西南贸州一位考生:岑鸿桀。”李方说完,上座平楚桃忽的放下茶盏,看向左边下面的两个人,重复地问:“谁?”
李方笑道:“岑鸿桀,这几年自西南而起的才女,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平楚桃愣了半晌,直到魏千开口说话,她才回过神来,“灵山与苕华?”
李方两手一拍,“正是此人,才情兼备的‘灵山’,这几年灵山娘子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我也只是见过一面,刚才见到其名帖才确认是她。”
灵山与苕华本是两人,前者名号自西南而来,早先隐居于小庐,今年竟在这里看到,实属罕见。
在座的人听到灵山名号,无不惊讶。魏千瞪大眼睛,不想那才女竟从自己眼前经过而不知,顿时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平楚桃听完李方的话后,恍惚间碰到了桌上的茶盏。
“啪”的一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姚钰本就心神不定,听见声响后,急忙左右张望,见到前面摔碎的茶盏,假笑两声,赶紧吩咐人去收拾。
许是这一声,在场的人不免有些被吓到,再看平楚桃乌青的脸色,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几位大人好兴致,会试即将开始,倒有空闲在这喝茶!”顾晗手持折扇,边走边敲着掌心,啪啪几声让人倏然停止了谈趣。
平楚桃愣了一下,表情瞬间转换,起身面带微笑地说:“原来是指挥使大人,什么风倒把你给吹来了?”
“奉圣上之命来督考。”说完后,不顾她人,自己找了个末尾的位置坐了下来。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听后脸色微变。要知道,历次会试,执卫司只负责考场的守卫,对于督考这项是从来不插手的,顾晗这样横插一脚,恐怕其中有变数。
眼下贡院的大门已锁,除非是执卫司的人,其他人再想进出都是不可能的。
平楚桃到底是纵横官场数十年,听到她的话脸色未变,仍然笑道:“既然如此,臣谨遵圣上旨意。”她走到顾晗身侧,伸手欠身,“那顾大人便随老臣去号舍转一转?”
顾晗闻声未动,瞥了一眼平楚桃,缓缓道:“不急,不急。”接着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你!”姚钰猛地站起来,指着她说。再看向一旁的平楚桃,只见她大方地摆摆手:“无事无事。大家都先歇着。”
整个屋子瞬间剑拔弩张,所有人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游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等其中一人发话。
平楚桃笑意未止,向主座走去,接着朝外面喊道:“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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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遂楼外的香炉上,螺纹状的三根高柱檀香已烧尽大半,眼看着天色由晴明到昏暗,而这边的顾晗却在闭目养神。
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姚钰看向上方的平楚桃,心里异常的焦急。
平楚桃看起来面上平静,心里则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堪。她给姚钰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即站起身,轻咳一声:“我说诸位,都这个时辰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去巡考了?”
顾晗听后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悠远,仍未开口。
姚钰无计可施,只得看向平楚桃,只见她跟着站起来,拍拍外衫,跟着说道:“顾大人你说呢?”
顾晗眼神一暗,随即一副无辜的样子看向她,“平大人是主考官,何故问我?”
平楚桃又被她噎了一下,什么狗屁谦让。她“哼”地一声,甩袖离去。
其他人见状急忙跟上,瞬间整个屋子里就只剩顾晗一人。
众人离去,茶盏上的热气袅袅。她招招手,身后暗处突然走出一人,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宓竹躬身回道:“申时一刻。”
顾晗了然,“榷组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随时待命。”
顾晗嗯了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盯着平楚桃坐过的椅子看了一会儿,“带人去仔细地搜她的客舍。”话毕,她收起折扇,踱步出门,闲逛去了。
夜幕深深,贡院里紧张的气氛松散了许多,号舍不似客舍,三面围墙,一面敞开。每间号舍只有一盏油灯,只能微微照亮一方天地。相比于白天的闷热,这会儿却有些凉意。大部分考生开始在简易的榻上铺被子,衣服也顺势加了几件。
梅素办完事,站在贡院外等人。
不一会儿,远处的淮山脚下,两边绿树遮盖的隐蔽小路出现一行人。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待临近一看,都是七八岁的童子。为首的是教习官邢兰,见到梅素,两人互相点头招呼。她接过梅素递来的密函,与梅素确认完毕,随后梅素便消失在高墙里。
邢兰看向眼前一袭黑衣的童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今晚是榷组第一次出任务,只认人,记住号舍,其余的一概不管,记住你的任务对象,亥时三刻前完成任务,在贡院牌坊下集合。”
“是。”
顾垣面无表情地回答着,随着邢兰一声令下,所有人快速地把黑色面具覆在脸上。少儿郎们第一次执行任务,每个人都是既紧张又兴奋。
廖言言悄悄地碰了一下身边的顾垣,悄声问:“会打架吗?”
顾垣无奈地看他一眼,“你知道贡院是做什么的吗?”
廖言言睁大双眼,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一个街上讨饭的孤儿,上哪知道去?
“收好你的字条,到时候任务没完成,你就完了。”顾垣嘱咐他,又不放心地瞧了瞧他的任务对象后,然后才放下心来。
贡院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悄悄打开,十二个孩子分两路潜入贡院两边。沿墙疾走,到了墙尾开始分头寻找。借着夜色的掩护,身形较小的榷组如鬼魅般穿梭在号舍间。
顾垣要寻找的任务对象有十余人,手中的贡院分布图有两大区域,他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出一半的人,才有可能完成任务。
面前的号舍排列密密麻麻,每排之间的空隙较小,他必须借助执卫的身形才能打量每人的外貌。
他看准从尾端走来的一个执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想动作幅度较大,一下子撞到了那执卫的后背。执卫见到覆着鬼面的他,什么也没说,步伐突然放慢许多。顾垣顺利地跟了上去,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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