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北域各地迎来了突如其来的火炉似的天气。
王乔提着装有刚出锅的烙饼篮子回去,经过都尉府时,忍不住瞧了一眼。它的后院已经烧没了一半,烧焦的味道渐渐弥漫,连日来,府中的士兵都在清理场地。他瞧了一眼门口围起来的地方,今日又找出了几具烧焦的尸体,依然是并排放在空地上。
都尉府表面暂时看起来无事发生,王乔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认出来。就在都尉府起火的那日,东边发生乱民逃跑事件。而当时的东门紧闭,所有乱民还未逃出就被赶来的关都尉堵在路上,斩于东郊。事发之后,朱雅月出现过一次便再无踪迹,各个城门处检查更加严密,城中谣言四起,大家终日惶恐不安。
东门自此便不准许开放。王乔想起当日逃生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努努鼻子,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手上紧紧抓着篮子边走边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发现。绕了一圈,他回到了现在住的宅子,转身插好门栓,在门缝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好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可疑人跟踪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屋子后,把东西放下,换了件外衫,然后悄悄地走到了隔壁的房门口。
他趴在门上往里瞧,什么也没看见,顿了顿,然后伸出指尖往舌尖一沾,在门上捅了个眼儿。眼珠子在洞里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到人,心里正纳闷,却不料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王乔猛然挺起了腰板,尴尬地慢慢转过身,看见顾晗正抱臂站在他后面,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你醒啦?”他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嗯。”顾晗点点头,随即坐在院子里望天。手臂上隐隐作痛,她低头看了一眼,昨日才卸下包扎的布条,烧伤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整片的伤口像朵昙花,层层叠叠。
王乔指着屋里对她道:“有烙饼,我去给你拿。”说罢,便要转身进去。
“他怎么样了?”顾晗叫住他问道,王乔倏地停下刚迈出的脚,回头看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里还是放不下,吃的东西不多。”
顾晗一言不发,王乔见状回屋去拿东西了。
此时日头渐落西山,殷红的落日映照着这座城。顾晗凝视着那汪晚霞,渐渐地在眼前出现了那日的火光。耳边仿佛是滋滋的燃烧声,烟火缭绕,呼吸间都是废墟的味道。她满眼的绝望,竟生出一种解脱的快感,本以为就此结束。
然而却不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吱呀她回过神来,王乔已经端着烙饼走到她面前。看见她正望着自己,慌乱间左脚拌右脚,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倒,顾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谢谢。”王乔低声说道。
顾晗顿了顿,问道:“宓竹跟你说的宅子在什么地方?”
那日王乔出现在密室里,事出紧急,她并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事情有点蹊跷。王乔说过宓竹交待的事,但她为了保守起见还是换了个地方,等这些天风头过了再去。
王乔递给她一张烙饼,细想片刻说道:“东南角的顺二巷。”接着他余光瞧了一眼她的表情,问出多日以来的疑问,“那日,为什么不去那里?那位大人说宅子都准备好了。”
顾晗咬了一口饼,酥酥的薄皮,略微带点咸,连着吃了两三口才回答他,“这饼味道不错。”
听了她答非所问,王乔呆滞片刻,不知该怎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只好又递过去一张饼,“还有呢,多吃点。”王乔不敢直视她,“我去看看那位小郎君。”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走,顾晗就扔掉了饼,拄着下巴发呆。不一会儿,里面果然传出了喊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顾晗叹了一口气,蓦地想起远在京中的那小子。他可是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也能咬牙自己吞的小家伙。相比之下,这位不知年长他多少岁的小郎君,还真是经不起世事。
片刻后,王乔走了出来,颇为无奈地朝她一笑,连着几天,这小郎君的心情飘忽不定,时不时地哭闹,他安慰了几次,最后也不无济于事。今天才刚开口,小郎君就开始大喊大叫,乱扔东西。他简单收拾了下就连忙退了出来,摸了摸肩膀,刚被他砸过的地方有些痛。
顾晗懒得管,但看见王乔这副模样,还是说了句:“告诉他,再闹,就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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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大街上空无一人,挨家挨户紧闭大门,城中如死寂一般。于是顾晗便趁夜色去了一趟顺二巷。
巷子临街处,连个灯笼都没有。漆黑的巷口看起来有点诡异。她想了想,抬头挑了个位置还算高的屋顶一跃而上,轻落在瓦片处后,立刻趴伏在上面盯着巷子里的情况。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巷子里依旧安静无比。她深思熟虑,准备从檐上穿行而过。很快找到了那座宅子。
宅子外没有掌灯,看起来像是荒芜许久的老宅。她观察着四周,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有人来。这才放下心飞落在了门口。拿出火折子,顺着门边向下找,果然在门脚处看到执卫司独有的标记,接着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站在门口,她环顾四周。院子的角落放了一堆干柴,另一边的牲口棚里只有干草。顾晗借着月光望去,屋子里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人影来。
她压低走路的声音,慢慢地从一侧过去,快到门口时,鼻尖闻到一股恶臭,是从屋里传出来的。她皱起了眉头,将火折子朝门边移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双脚率先映入眼帘,视线上移,她登时就愣住了。头顶上的悬梁吊着一个人,直挺挺地毫无生气。她把火折子抬高一点,那人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顾晗只感到脑袋轰的一声,大脑瞬间空白,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喉间像被一双手扼住了,呼吸停止。她呜咽一声,眼眶刹那间就蓄满了泪。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与她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姐妹---姚九。
姚九面目青紫,早已死去多日。四肢连着筋的地方悉数被斩,鲜血已经变得暗红,干涸地粘附在身体上。
顾晗恨不成声,一拳打在地上,整个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她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唇边渐渐渗出了血丝,舌尖已然尝到了血腥气。她不停地锤自己的胸口,试图让疼痛保持她仅有的理智。
就在这时,看到了姚九右手紧握着拳头,她缓缓打开她的掌心,倏地从里面飘出一片枯叶落在了地上。顾晗怔住了,拾起那片叶子,看清后,忽地颓然跪坐在地上。
半晌,她的头和肩膀开始颤动,两只手紧扣在一起,手也在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怒气好像是一根绷断了的绳索,让她反而平息下来。她缓缓站起身,朝姚九深深地看了一眼。悲伤的表情转瞬即逝,眼眸暗淡,面部的轮廓绷紧了线条。她紧紧地盯着姚九,沉声道:“九儿,我会送那人去见你。”
不管是谁,统统让她们给你陪葬!
那片枯叶重新放到了姚九的手里。顾晗回头望了望,然后离开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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