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京城每日辰时前,大大小小的坊市间就已经准备好开门做生意了。每日辰时定点,以鼓开市,一声接一声,咚咚传遍坊间。
西市常安坊间有一茶楼名曰阙楼,是京城几十年的老字号。涪京老百姓最爱聚集在此,各家娘子郎君坐在大堂,一壶茶,一碟桂花饼,这就是她们早市间的吃食,能熬一整个上午也不觉得单调。即使如此,通常在一个时辰内,阙楼就挤满了人。
每月逢五是说书的日子,一群听客挤在阙家二楼,细细碎碎地边说边听,凭栏处,角落间都是人,这时候人挤人也不觉得难受,只要能听上这一回书,什么也不顾了。
茶楼旁还有热腾新出炉的小杜家包子,是最抢手的,从街头排到巷尾,几乎每日都是,而且固定分量,想多买就要再排一次,绝对讲究公平。
咣!
铜面锣敲得震天响,眨眼的工夫,人就跑楼上去了,楼下就只剩下两三桌。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过板石的敲击声,接着众人安静无声,说书人清脆声隐约传来,大家都在认真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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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到午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哄堂大闹,吵吵嚷嚷。小二忙着给客官续水,穿梭于桌椅之间,累得汗流浃背。
台上一说书娘子,身着绿衣,过板石一敲,接着说道:“没了!”
下面听书的人失望地拉长音,啊的几声没完没了。
这时有人起哄道:
“说书的,快再讲一个!”
“快啊!”
“对,对,讲一个!”
绿衣娘子挑眉看台下吵嚷的人,满不在乎地朝她们吐口瓜子皮,打趣道:“哪有了?我这脑袋还想要呢啊!一会儿招来舜天府的人,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嗨,舜天府哪有闲心管这边啊!那科考的事儿还没解决呢!”灰衣女子打趣道,催促她继续讲。
其他人跟着起哄,“赶紧说说,别卖关子了。”
绿衣娘子被催得紧了,眉头一皱,细想片刻,谁知这时从一角落里有声音传来,“那就说说一些奇人吧!大旌朝这么多年,总会有些奇才,娘子不妨说一说?”
绿衣娘子抬眼看去,角落里坐着两人,悠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她时,恭敬有礼的点点头。她仍掉手上的瓜子皮儿,挑挑眉示意一旁的小二倒茶。
其他人正纳闷呢!只见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就说说?”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洗耳恭听。
绿衣娘子拿起一旁的折扇,轻轻一敲,开始娓娓道来。
“说到奇人,还真有一个。”
她清清嗓子,开始叙说。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涪京出了一名美人。那小郎君的模样,啧啧啧。”绿衣娘子砸吧着嘴,意犹未尽的赞叹道:“美越明玉,亮犹银盘。”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有几个老人大约听闻过此事,也禁不住点头附和。
“不知那小郎君从何处来,但他的身形外貌不似本地,倒像是异域人。特别是他那双美瞳,异常耀眼!”
这时台下一位娘子,看着年纪有些老成,顿时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那小郎君我可是见过的,真的美!不过”
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被台上的人打断了,“不过后来就成为了人夫,不知谁家娘子好福气。”
“啊?”
“嗨!”
“这就是奇人?”
“说点我们知道的!”
绿衣娘子满脸的遗憾,听到她们不解风情,顿时翻了一个白眼,“不说了!”
听众怏怏地哦了一声,其中一人解释道:“娘子换个人可好?她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二十多年前,多久远的事儿了!”
绿衣娘子觉得她说得也挺有道理,便换了个话题,“那就说,你们都知道的。”
她折扇一指,方向正对着北面的皇城根。
大家一看,连忙了噤了声,绿衣娘子手一转换到了东北方向,“道清坊--韦家。”
嚯,话音刚落,大家纷纷支起了耳朵。明显对韦家的兴趣大过于刚才的小郎君。
绿衣娘子看着她们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挑了挑眉,说道:“韦尚书当年也是一绝,算是当今奇才。”
这话便要说到二十多年前。
太上皇还没有退位,正当壮年时,靖初二十八年科考,韦徊那年可谓是风头正盛,一举取得了榜眼。而在此之前,她以才冠绝天下。所以那年的科考,她备受关注。
然而当年的策论她还是略逊一筹,被横空出世的黑马--秦婵压了一头,她成了状元。
说到秦婵,绿衣娘子并没有指名道姓,对于这位已故的尚书大人,在京城还是少提为好。
后来,萧英喆非常重用韦徊,从翰林院连升两级,进入了户部。她一文生,最后因为在北域立了战功,回到朝中,成为现在的户部尚书。
“战功?”
“文生?”
大家纷纷议论,要说她是一武生立战功还说得过去,这一文生要如何做?难不成在阵前靠背诗吗?台下有人小声嘟囔,顿时惹来一阵哄笑。
“长犀芝!听过没?”话音刚落,台下一人便喊道:“当然了,那可是好东西!”
绿衣娘子点点头,随后说道:“这长犀芝七年成一株,我朝可没有,它只在北疆盛产。”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角落的人,打开扇子,顺势靠在椅背上,一摇一摇地缓缓道来。
“北疆守着的长犀芝,只有三株,丢了一株。”
有人道:“这小偷还挺仗义,只拿了一株。”
绿衣娘子瞥了她一眼,“废话,那两株没开,她拿了有什么用?”那人被她一怼,脸涨得通红,立刻闭嘴低下头。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北疆王认为事情有蹊跷。借口开始对北域的斛西关开始干扰,导致当时做两地生意的商人都不敢再出边境,生怕丢了性命。”
“那后来呢?”
“后来,朝廷派人去谈了呗!和平解决,但是事情哪能就这么结束呢?”
“所以,这派去和谈的人是韦?”一娘子比着口型,不敢把剩下的字说出来。
绿衣娘子抿了口茶,收起折扇,“是,不过也确实两军对垒了,当时朝中无人,韦尚书主动请缨,虽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引来的后患便是北疆长久以来的闭城政策。即使到现在,我朝商人想要入疆也不是那么顺利的。”
绿衣女子表情突然惆怅起来,扇子一停,“长犀芝谁也不知道哪去了,可因为这破东西能引发两国之间的纷扰,也是太上皇没想到的。”她一口饮尽杯中茶,正要站起收尾,角落的人也随之站起来,看向她,“十年前的事儿,不知小娘子可否知晓?”
绿衣女子冷哼一声,“十年前?本姐儿看起来很老吗?”说罢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底下的人鸦雀无声,打量她的背影,这小娘子才来三日,这会儿仔细想起来,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一二,正是桃李年华,十年前的事儿,她还嫩着嘞!
她走后不久,茶楼上的人散得七七八八。角落里两个人,一人饮茶,一人吃饼。
“阿姐,这事不会影响到你吧?”岑晏囫囵地说完后咽下最后一口饼,一口气喝了半杯茶,缓了口气。
她的话透露着担心,岑鸿桀反倒摇头安慰她,“不会。”她望向窗外,看到出现在街市中的两队衙兵,心中明白,这件事应该是有了眉目。
岑晏别的不管,只要不影响到她阿姐就好。想到刚才听得说书,看着她问道:“阿姐,那个韦徊升官比吃饭还简单,怎么做到的?”顿了顿又说道:“她可真厉害,阿姐,你也能从翰林院到户部?”
岑鸿桀给她脑门来了个板栗,斥道:“谨言慎行!”
“哦!”岑晏朝她吐了个舌头,乖乖地继续吃饼。
-
京中大理寺。
门前刚停了两匹快马,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从外面飞进来的,见到堂上的宿霖,摆手示意旁人禁声随即跪拜下去,高喊道:“不知霖相亲临,有失远迎。”
宿霖嗯了一声,低声道:“起来吧!”她顿了顿,接着问:“审出什么了?”
堂下正跪的是大理寺卿殷宁,年纪轻轻,承蒙圣上恩典,早早就做了少卿的位置。宿霖与她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科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交给国子监自查更是不合适,于是才有了大理寺承了差事。
殷宁半膝跪地,不卑不亢的回道:“胡英招了,她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手上有名单,而用来贿赂的银两没剩几个子儿了。不过她供出个名字,倒着实令小的惊了半晌。”
她眼睛瞧着宿霖的表情,只见她微挑了挑眉,神情不疾不徐,缓缓抬眼看向自己,才道:“哦?是谁?”
殷宁不禁握上身侧的刀柄,望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平、家、小、姐---平、霜!”话音刚落,宿霖仿佛预料一般,看向她时没有一丝讶异的神色。她背着手,在堂上走来走去,几个来回之后,重新坐回她面前,扬头示意她起身。
“殷大人,圣上既然交代给你,我也只是负责督促,时间不多了,不要有什么顾虑。”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没看向她。宿霖知道,这殷宁一向是公事公办。但她和顾晗唯一不同的是手段。顾晗可以不管不顾,即使把人弄得半死也要撬出点东西。而殷宁的性子温柔些,可能是随了她娘,做事到底还是多有顾忌。
想到这,宿霖抿了口茶,咽下去后皱着眉说道:“难喝!”
殷宁退到一边,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再也没说话。
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大理寺从接到这个案子后,就开始行动,起初按照玉诗澜递上来的名单,将有嫌疑的人都抓了起来,唯独一人到现在还未抓到。
虽然状纸上清楚地写着韦徊的名字,但她到底是深谙官场之道,没有确切的证据摆在眼前,她可能会一直不承认这些勾当。再者,韦徊毕竟是户部尚书,借口一直称病在府,难缠得很。
而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证人平霜始终没有出现,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她。
目送宿霖离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拿起茶水刚喝一口,陈年霉味泡出来的茶水在她口里待了不到一秒就喷了出来。
“这什么时候的茶叶啊?”
一旁的人耸耸肩,她们也不晓得,毕竟大理寺上下平时没有饮茶的习惯。
正瞅着她们不顺眼,有人从外面来报,称执卫司佥事梅素求见。
大理寺与执卫司不同,一个编外,一个编内。
殷宁只和顾晗打过两次交道,以她的直觉来看,这人是万万惹不得的。于是,等她听说顾晗去了北域之后,她才觉察到,这京中似乎要出件大事。
这不,也没多长时间,事情就发生了。
执卫司没有应承这件事,她的直觉就是顾晗出事了。回过神来,梅佥事已经站在她面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稍作一揖,立刻开口道:“殷少卿是不是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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