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子原地踏了两步,呼哧一声,明显有些焦躁不安。顾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朝马车方向走去。小仆恭敬有礼,先他一步掀开帘子。萧思妤一人坐在车厢里,小几上的香炉袅袅娜娜,满室熏香,闻起来反而让人困顿。
萧思妤坐在软椅上,听到声音只是耳朵动了动,眼皮却抬也不抬,闭眼假寐。
他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时隔两月有余再见到她,感觉她好像变了点。虽然具体说不出哪里有变化,但就是觉得与之前的萧思妤不同。其实跟她相处几月,还不如与顾晗相处来的轻松。
她虽然是侯府世女,可毕竟本家不在京城,无根无萍,靠着一点点太上皇的宠爱苟活至今也是不易。即使这样,贵族门阀与生俱来的傲慢却依然深入骨血,根本割舍不掉。
长霁侯远在贸州,而她唯一的女儿在涪京腹背受敌,暂时掩盖锋芒就是最好的保护伞。他明白,萧思妤自然也懂得。顾晗什么也不说,就把他送到侯府做伴读。其中的弯弯绕绕,那时不懂,如今全然明白。
“世女,他来了。”小仆见他一直站在外面,高喊一声。顾垣听后回过神来,一跃跳上马车。车板一顿,砰的一声,萧思妤慢慢睁开眼,刚才远远看到他,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这会儿看着生龙活虎的,想是他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是衣服穿着素些,她看了半天才敢确定是他。几日不见,他这个头儿长得快了些,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萧思妤朝小仆点点头,然后看向一侧的软椅,扬了扬下巴,道:“坐。”等他坐稳了,小仆吆喝一声,马车驶离了主街。
车厢安静无比,沉默片刻后,顾垣才悄悄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她是否知道自己被韦瑞昕绑架的事情,转念一想,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他都是失踪的状态,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于是他脱口而出,“世女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刚落都愣住了。想到她的身份,顾垣倏地闭上嘴巴,等她继续说下去。
“从哪里偷跑出来的?你是在躲着我?”这句话萧思妤是看着他说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她的话有点阴阳怪气的,顾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糊其辞地答道:“小的生了场大病,之后就没再跟着宴娘子了。”
“生病?”她反问了一句,接着冷哼一声。这话编得虚假,不过那日纸鸢的事确实是她对不起他。他和顾晗到底什么关系?这些都是疑问,加上那日顾晗让她吃了个鳖,绕着弯子打击她,她想想就来气。
她暗自叹口气,也不想多问了,省得自己心里堵得慌。不过能查到顾垣的真实身份,也算是收获来日方长,该知道的她总会知道的。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坦然地望着对面,不慌张,有条不紊地。莫名让她想起娘亲说过的一些事,不免多看了几眼。
马车走了一会儿,突然咯噔晃了两下,萧思妤没坐稳,后脑勺一顿,咣的一声撞到了车壁上,声音如此之大,顾垣忍不住笑起来。又怕她怪罪,只好紧抿着唇生怕笑出声来。车外的小仆高声问道:“世女,小的没看到石头,车轮轧了过去,您没事吧?”
萧思妤掩饰性的咳嗽两声,“继续走。”接着冷声问道:“你还没回答,到舜天府去干什么?难不成去找宴娘子?”
“宴娘子?”顾垣愣住了,刚才还真没看到宴彤樱的身影,又问了一遍,“她也在?”
萧思妤看他的表情不似说谎,想着他还是小孩心性,也是去凑热闹,便不再问了,转了话题,“你要去哪里?送你一程。”
顾垣已经开始觉得麻烦了,边应和着边想找借口溜掉。萧思妤瞧见他的敷衍的表情,当下有些不悦。顾垣余光瞅见她的脸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利落地说出位置,“柚仁坊经肆胡同。”
萧思妤一听瞬间明白了。他说的不就是顾晗宅子的位置吗?她撇了撇嘴,想到那日情景,梗在心间一块石头难受死了,于是脱口而出:“顾晗不在!”说完觉得不妥,但也收不回了。
顾垣怔住了,没再继续问下去,原来她知道自己与顾晗的关系。刚才那种试探令他有些不舒服。他冷着脸回道:“前面停一停,小的先行一步,不用麻烦您了。”
萧思妤眼珠子上上下下,表情有些不自然,高喊:“柚仁坊经肆胡同。”说罢又闭上眼睛,连看也不看他了。
马车走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终于到了顾府门前。顾垣道了声谢,立刻跳下马车。萧思妤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屑地哼了一声,“走。”
顾垣目送马车渐渐远走的身影,待完全看不见了,才看向眼前顾府的大门。这宅子总有人说风水不好,也不知道当初顾晗怎么想的,非要在这么隐蔽的胡同买地。他环顾左右,决定从侧面翻墙进去。
他应该庆幸,顾晗还没有阴郁到在墙边放机关。等他一落地,便发现这宅子安静得过分。虽然平时也就哑仆一人。他算了算,从顾晗离京到现在满打满算一个月,但现如今这宅子给他的感觉却像荒了好久似的。
沿着墙边向后院走去,墙角有几棵树已经结了果子,走近一看,枝头上挂了几个白梨,沉甸甸地要坠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树上结果子,没想到还是梨子。他没忍住,摘了一个,袖子擦擦就张嘴咬了一大口。软糯香甜,不是那种脆梨。
他倏地想起前年顾晗窝在这里刨坑的样子,直到今天看到,才知道这是梨树。一整个梨子很快吃得只剩核了,他擦干净嘴瞅了一眼,意犹未尽。
顾晗的书房他只去过一次。
说起来那一次还是他未进执卫司的时候,也许是她一时兴起,忽然就准许他可以在书房里挑书看。他记得当时自己一进去时,满眼都是书架子,上面成排的书册令他眼前一亮,选来选去挑花了眼,最后是顾晗等得不耐烦了,扔给他一本《群策》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再之后,顾晗禁止他进去,但书却从未断过,没过几天,玉娘子出现在府里,开始教习他读书,只不过要扮成女娃。有时候他根本琢磨不透她到底怎么想的,做事情可能全凭自己喜欢,高兴了赏个枣儿,生气了就重罚。几乎所有人都躲着她,生怕沾到一点血腥。
自从那晚之后,他每日每夜经受着噩梦的折磨,对于她的那种惧怕都化成了复仇的利刃。终有一天,他会一刀一刀地割下她的血肉,祭奠秦家的灵魂。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外阳光透过门缝齐齐照射进来,屋内排列整齐,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与外面的颓势相比看着像两个地方。
他看了一圈,手指在书架上流连忘返。桌案上空无一物,就连最基本的笔墨纸砚也没有。四下看看,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也对,对于像她这样的人,不留下任何把柄才是生存的准则。
其实顾垣也不知道究竟自己为何要来这里,茫然地看了一圈,连哑仆也不在。临走前不忘摘了几个梨子揣在了衣服里。
离开顾府后,他照例去了小杜家,买了几个包子。经过舜天府时,人群已经散了。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娘亲曾经说过的,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几年如一日地点灯熬读,值得也不值得。
秦婵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知清廉,懂得珍惜,也懂得报恩。所以,她葬送了秦家一族。值得也不值得,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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