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顾垣打从心眼里就认为顾晗不是一个能轻而易举就死的人。
即使这么多人都默认了她的失踪等同于死亡,而他始终不曾相信。
此刻,当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心中是五味杂陈。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
顾垣强作镇定地回道:“她们都说你失踪了。”
顾晗了然似的点点头,“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话说回来,算了算她也是真的失踪了几个月,这些人说得算实话。怀里的女娃娃因为长时间被忽略,刚停下来的哭声又继续开口嚎叫。顾垣立刻走到她面前,脚跟抬起,费劲地去够孩子,嘴里嚷嚷道:“给我。”
他还是个孩子,却还要照顾别人的娃。从不见他这么急切地关心别人,不禁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
“你不是要出去吗?”顾晗向右一闪,避开他的手,“怎么还要钻狗洞?”
顾垣一听恍然大悟,感情她一直盯着自己呢!连钻狗洞她都知道,一时间脸上赧然,羞愧加愤怒直冲天灵盖,这种感觉就好比被人脱光衣服站在人群中,脸上全是愤然。
“你!你看了多久!”顾垣勃然大怒,当即一个扫腿去踢她的脚踝。一招一式,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顾晗不与他计较,只当小孩子需要发泄,她故意放缓了速度,让他也能过个几招。不过顾垣清楚自己的实力,虽然比之前有进步,但是在她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打到最后,反倒是他不想继续了,那娃娃还饿得直哭,他在这里跟人怄气算什么?想到这,他猛然收手,向后退一步。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放弃了。
顾晗轻笑一声,再耽误下去,引来巡城卫小事也成大事了。
“走吧!”她率先迈步。
顾垣一怔,见她要离开,自己迟迟不肯迈步。究竟他到底要怎么出去?难道还要当着她的面再钻次狗洞?
顾晗知道他的心思,放慢脚步等他跟上。片刻后,两人站在狗洞前,顾垣默然,接着便有一瞬的恍惚,等看清时,两脚落地,他已经飞到了墙外,衣领还被顾晗提着。
顾垣看她,心想:你早说这样不就完事了?可偏偏就不如他的愿,非得弄得两人都难堪。
“好了。”顾晗说完,把女娃塞到他怀里,嘱咐道:“跟我走。”
这个时候,顾垣知道如果自己单独行动,势必会引来巡城卫。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他知道跟着顾晗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他不再固执,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抱着娃娃的顾垣双臂绷直,箍得紧紧的,唯恐怀里的娃娃从手中滑落。奇怪的是,这娃娃一看到他突然就不哭了,许是刚才一阵颠簸,一下子睡了过去。
有她配合,两人这一路顺畅不少。
顾垣有很多疑问,盯着她的后背脑海中却想了万种可能。
然而这一瞬间,这场景,猛然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同样是他跟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顾府,也踏进了另一种地狱。
现在想来,他心里一直存在一个疑问:究竟,当年的她为什么会收留自己?
顾垣心思百转,顾晗亦是如此。
一路沉默直到目的地,顾垣才发现这是位于西市的一座老宅子。
顾晗敲了三声,门才打开。顾垣探出脑袋,没想到开门的竟是位小郎君,此时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那人看看顾晗,又看看他,一时间失语,竟忘了要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顾晗已经越过他进去了,他这才想起要大喊:“你的娃?”王乔愣住了,随即喊出声,“你成亲了!”
顾晗白了他一眼,径直朝屋里走去。王乔这才看清顾垣怀里的东西,蓦地啊的大叫一声,“一大一小?!”被他这么一喊,女娃悠悠转醒,很快便大哭。
吃惊归吃惊,毕竟是孩子,这娃娃一哭,王乔的心都要化了,心疼地抱过来仔细瞧着,问道:“饿了吧?”
顾垣默默点头,“有她能吃的吗?”
王乔边哄着娃娃,边努嘴向里,“奶没有,米糊应该可以。”说着他带着娃娃进了灶房,转眼间院子里就只有顾垣孤零零地站着。
片刻后,顾晗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进来。”
顾垣本想拒绝,但环顾一圈,院中竟连个凳子都没有,这一晚折腾下来,两腿已经累得直哆嗦,刚刚又和顾晗过了几招,走路的时候已经不稳了。她说完后,顾垣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倒与顾府的差不多,一进去看到她坐在桌前写东西,寥寥几笔之后装在信封里。她突然看向他,两人一对视,顾垣盯她被抓个正着。
她打趣道:“我还活着,你是不是挺失望?”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顾垣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正好,这样就可以死在我手上。”看他说得那么认真,反而惹得顾晗笑起来,“嗯,我等着。”
闲话聊完,他忽然装作无意地问道:
“你你成亲了?”
顾晗正喝着茶,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茶水倒流,呛得直咳嗽,“咳!咳!你说什么?”
“刚才那个人。”顾垣有些别扭地补了一句。
顾晗有些哭笑不得,诧异他想得还挺多,开口欲要解释,谁知这时候王乔抱着娃娃走了进来,悄声示意两人,“睡着了。”
顾垣看着双眼紧闭的孩子,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只郁闷,更多的是惆怅,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他看向顾晗,她也在看自己。这个时候他又像个孩子,对于这种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顷刻间,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于是,他鼓起勇气恳求道:“她能不能留下来?”
王乔刚要开口,却被顾晗斜睨了一眼,堵住了嘴。
“凭什么?”顾晗直勾勾地盯着顾垣,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她也不例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她不是什么善人,于她有利的事才会做,况且她回京这件事就是秘密,踩在刀刃上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两方都有自己的想法,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顾晗就这么看着他,其实是在等他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顾垣像忽然想通了似的,旋即坐直身体,看着她说道:“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传信。”
见她突然紧皱眉头,解释道:“刚刚我进门时,你故意在我面前写字,还特意把兰官的名字侧放,目的就是想让我看见。”顿了顿,接着说:“你的信已经装好,却不交代给我,目的就是想让我自己提出来。”
顾晗笑了,旋即问道:“我怎么相信你呢?”
“就算没有她。”他看向娃娃,继续说:“你也会让我传信,只不过这样合情合理。”
听到两人的对话,王乔有一瞬间感觉到顾晗放松了不少。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惊讶于他异于常人的敏感。他看向顾晗,发现这人还有另一面。
反正她们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在他面前,只能看到她残暴,狠厉的一面。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的条件。”顾晗大方地回道,然后把信递了过去,“明日子时前务必交到邢兰手上。切记,不可让其他人看到,阅后即焚。”
顾垣收好信,看了看已经开始见亮的天色,说道:“那我出城了。”
“嗯。”顾晗目送着他离开,心里却暗自嘱咐道:注意安全。
王乔抱着娃娃默默看他离开的背影,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后,忍不住问道:“他和这娃娃有关系?”
顾晗拿起茶杯,茶盖轻拂上面的水纹,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同命相怜的苦命人罢了!”
她其实看到顾垣时,想问一句:今天看到姚家有没有很难过?
然而,如今的顾垣却异常地坚强,是她当时或者说今天都不曾想过的。也许,真的有一天,自己会死在他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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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垣在城门口等到完全天亮才出去,这几日出城审查严格,城卫看他还是个孩子,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看他的眼神中明显带有些不确定。顾垣挺直腰板,丝毫没有一点畏惧,就这么大方地离开了。
回到校场,玉娘子还没有到。他松了口气,摸了下袖中的密信,决定先不去找兰官。这个时候,人多嘴杂,一旦被人发现,传到宓竹耳中那可真要出问题了。
依他的直觉,宓竹一定大有问题。而顾晗这信多半与她有关,他机会不多,所以要更加小心。
其实顾晗与宓竹谁做这个指挥使对他来讲,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他从一开始就对宓竹有种莫名其妙的敌对感,以前几乎是躲着她走,可不知怎么,自从她当上指挥使后,总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顾垣心里想着信的事,走着走着一头撞到了人,他手摸着额头,抬头一看,竟然是宓竹站在他面前,拧眉问道:“走路不看人?”
顾垣心里咯噔一声,真是说谁来谁,他暗自调整好自己,低头答道:“属下知错。”
宓竹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他,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恰好玉诗澜朝这边走来,看了看顾垣,又看向宓竹,径直走到顾垣边上摸摸他的头,“先去学堂。”
顾垣看了眼宓竹,然后便被玉诗澜推走了。
“这几日多亏了大人您,我看这科考舞弊的事不日就能结束吧!”她替宓竹吹嘘了一把,“办事有效,将来在圣上面前恐怕也是一顶一的好帮手。”
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效果,宓竹竟有点得意忘形,一时间忘记刚才质问顾垣的事,反而跟玉诗澜互相吹捧起来。
哪知玉诗澜见顾垣走远了,便瞬间收了点笑容,“还得仰仗大人,我替这些科考的考生谢过大人了。”
她微微拱手行个礼,宓竹刚要开口,“玉娘子,你这”被她的话又堵了回去,“那我先去授课了。”
宓竹一愣,话说不完的感觉让她胸口发堵,只能原地翻白眼看她远去的背影。
躲过宓竹的追问,顾垣掐着手里的包子,幸亏他留了个心眼。先回到自己房间,顺便把那封信塞在内衬的衣袋里,换了件外衫,收拾完后,他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向兰官的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宓竹出现校场,只能说明她昨晚也在这儿,现在去找兰官恐怕有不妥。他走了几步,意识到这件事后他拐弯先去了学堂。
玉娘子也不在,学堂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其他人都不知哪里去了。廖言言一见到他,连忙将他浑身上下查了个仔细,左右瞧瞧,然后才凑过去低声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顾垣撒了个谎,“玉娘子那里。”他料定廖言言肯定不会去问玉娘子。
“莺组出去执行任务还没回来!”廖言言警惕性很强,看向周围剩下的几个人。顾垣向四周看去,果然,莺组的人一个都不在。
十几个人都是榷组的。
“你如何得知?”
“你昨晚一直没回来,兰官竟然也没有来巡夜,我一时情急,溜了出去。”说罢,他四处看看,神神秘秘地说:“我看到莺组的人都跟着指挥使出去了。”
莺组比他们入执卫司早两年,年龄上自然也比他们要长几岁,而且都是女子,出任务什么的也不足为奇,看来廖言言是以为他跟着莺组出任务了,才担心起来。顾垣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他落座后,玉娘子跟着也出现了。
课上到一半,顾垣突然举手。
玉诗澜抬头看他,“哪里不懂?”
顾垣有些难为情地说:“肚子疼,想如厕。”
玉诗澜叹口气,摆摆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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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垣离开学堂,便头也不回的朝兰官的书房跑去,一路上听到校场上训练的声音,生怕宓竹这时候突然杀出来,还好这一路也算顺畅,跑到书房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梅素怒吼的声音。
“她到底要干什么?”
邢兰瞥了她一眼,“你可以再大点声!”
梅素瞬间闭口不言,莺组到现在音讯全无,她倒自己回来了。什么任务也不说,梅素当然着急。
邢兰同样也有些担心,突然,门外哐的一声,邢兰警觉地看向门口,两人心生疑窦,梅素执起桌边的一本书,顺势扔向门边,内力一震门倏地弹开了。
顾垣一下子没有了支撑物,一个趋咧扑在地上,尴尬地抬头看向里面的两人,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干笑两声,“兰官,梅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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