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已经风平浪静的局面,实则却是暗流涌动。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平家突然就成了众人的笑柄。这几年平蔺在宫中品阶直升,早已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这下出了这档子事,大家都等着看平蔺的笑话。
此刻,宣政殿外。
平蔺跪在大殿外,挺直后背,双眼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然而,从日上跪到黄昏,那道门依然没有打开。
如今秋意正甚,凉意打地底渗入他的膝间。身后的宫伺心疼的劝他,“主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陛下没有召见,恐怕还是有事务要处理。”
平蔺默不作声,依旧跪在原地。
宫伺见劝说不动,只得乖乖地跟着跪在一处。
此时,殿内的人同样坐立难安。唐娥看了眼上方的女帝,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平侍君在外面跪了一天了,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
萧允翳眉头紧皱,平蔺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平霜的尸骨还未落平家祖坟,她猜平蔺多半是为了此事而来。
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日收到平楚桃启程回京的奏折,算来算去也就三五天的脚程,不日就会抵达。
她头疼的是,平楚桃现在握着兵权。虽说平霜自己承担了罪责,但她毕竟是平家唯一的女儿,平楚桃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萧允翳思忖片刻,“让他先回去。”她沉声道。
唐娥左右为难,“回陛下,奴才已经劝过了,可侍君不肯起身。”末了补充说道:“坚持要见到陛下。”
萧允翳一顿停下笔,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叹了口气起身。唐娥瞬间领会,忙推开门。
门一开,宫伺立刻小声提醒道:“侍君,陛下出来了。”
平蔺失神的眼睛顿时望向远处的大殿门口。
两人视线交汇,萧允翳有一瞬间的失神,接着就是无休止的沉默。
平蔺抿紧双唇,双手交叠在身前,俯身将前额重叩在地面,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响。
萧允翳蹙起眉头,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平蔺再次调整好仪态,嘶哑般的声音,平静地恳求道:“请陛下准许臣侍能将小妹平霜的尸身安葬到祖上坟茔。”
话音刚落,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风声。
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同时,他心里明白,平霜已是罪无可恕,能不牵连本家已是圣上仁至义尽。
平蔺就这么一个妹妹,自小两人感情甚笃,平霜可以说是他带大的。萧允翳一顿,他没闹,没驳斥,甚至说是冷静地接受了平霜的死。
而恰恰是这种冷静,让她心下一沉。
平蔺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了。越难过的事情,他会越镇定,这才是他的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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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平蔺出宫了。
马车是唐娥亲自准备的,卯时未至,她已经候在车旁等平侍君。等了一会儿,她不禁打了个哈欠。嘴刚张开,就见到平蔺带着宫伺走了过来。
两人一照面,她便发现平蔺的脸色惨白,走路有些跛,大概是昨日跪得时间久了。
念及至此,唐娥主动放好马凳子,接着行礼问好。
平蔺见到她并不觉得惊讶,抬手嗯了一声。
唐娥随即直起腰板,看着平蔺向马车那走去。应该说萧允翳交代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出于对平蔺的好意,她静了半晌沉声说道:“侍君节哀!”
这下轮到平蔺怔住了,蓦地看向唐娥。她微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情,但平蔺心底却暖了起来。
他很少与唐娥说话,谈论大多是关于萧允翳的饮食起居。萧允翳还是太女时唐娥便跟着她,对于他们来说,见陛下的时候还不如这个唐主事多。
这要是以前,唐娥这般主动示好再好不过了。可惜,平蔺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他微微点头,招手唤来宫伺。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放到她手上,微微一笑,“多谢唐主事。”
唐娥没有拒绝将银子收到袖中,“陛下特意嘱咐奴才来送侍君。”末了又补充道:“待侍君处理好家事之后再回宫即可。”
她说话的声音恰当好处,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平蔺倏然看向她,这话是真是假不知,却能让其他人知道,平蔺在宫中的地位依然如旧。
四周几个宫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得罪唐主事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平蔺朝她微微颔首,接着走进马车,帘子一放彻底隔绝了这个污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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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平府外停下,平蔺走出马车,迎面看到平府匾额上的白布。
府门外早已挂起了白幡,黄色铜钱纸扑簌簌地撒了满地。
平蔺待在原地,迟迟未动。一张烧了一半的铜钱纸悠悠地随着风散开,落在锦蓝色的鞋面上。他低头看着有些回不过神,身边的宫侍提醒他,“公子,该进去了。”
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人,见到他后顿时大声嚎哭,“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管家声声泪下,看到平蔺仿佛看到了救星。平蔺“嗯”了一声,接着正了正白色抹额,抬步向府内走去。
前堂上置一口棺木,平霜就躺在里面。小仆们都披着麻衣,看到他后,都默默地落下两滴泪。
平霜在府中什么作为,平蔺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人看起来是在哭丧,其实在害怕受到这件事牵连。
平蔺余光扫了一圈,唯独不见平霜跟前的武苓,招来管家问道:“武苓人呢?”
管家听到后也着实愣了一下,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才反应过来她也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于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回道:“实不相瞒,小的也许久没见到她了。”
话末,她想到了一件事,“不过,最后一次是主母召见她。”
“我娘?”平蔺疑问道。同时心底起了合计,平霜出事,武苓竟然不在,这不免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面前的棺木里,顿时红了眼眶,指尖忍不住抚上她的侧脸。他怎么也想不到,再一见却是天人永隔。
“她的牌位”余下的话他说不出口,梗在喉间的话像刀子一样一片一片剜他的肉。
管家指着那块无名木牌,哽咽道:“还没来得及。”
平蔺摆摆手,“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待众人散去,他双腿再支撑不住,噗通跪坐在棺木前,手扶着一边的凳脚才勉强让自己不倒下。
此刻,灵堂只有他和平霜。铜盆里烧的火,映红他的脸。
心口忽的发疼,他揪着胸口,淤积在心底的伤心无处发泄,他张开嘴,却只能无声地嚎叫。
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倒下,平楚桃未归,他必须撑起平家。
不知何时,他猛地惊醒,脸上是干涸的泪痕,身上开始有些泛凉。他拢紧身上的披风,乏力地跌坐在地上。
半晌,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公子,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他问道。宫伺摇头称不知。
能在这个时候来平府吊唁的,肯定不会是朝中之人,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平家扯上关系。
他不禁冷哼一声,就连平家旁系现在都避而远之,生怕沾到一点腥。平蔺思虑片刻,沉吟道:“请进来。”
不多时,门轻轻打开,一位戴着兜帽的人走了进来。看身形是位郎君,每一步走得颇为闲雅,像名门世家的公子。
平蔺的视线移到那人的身前,只见他抱着一个方形的东西,外面用锦布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待那人走到他面前,一把扯开锦布,露出一块沉色木牌,赫然露出平霜的名字,血色鲜红异常醒目!
平蔺脸色一变,再看那人,他已经把兜帽取下,四目相对,平蔺眸色渐深。
小郎君模样堪得上标致,眉眼细长,青丝半挽成髻,发间别了一簇细碎的白花。
他是来吊唁的。
平蔺微微一笑,柔声问:“请问是?”
那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抱着牌位走到里面,将那块无名木牌换下,摆正了位置。
然后,他才转过身看向平蔺,微微行礼道:“小的诵玉,见过平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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