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此届殿试中,天柱峰的弟子有九名,到了第三轮,九人中只剩下两个——项无间和一路“保送”的南飞。
二十岁,黄魄境,名列江湖“龙潜榜”第十七。当今天帝山万千妖兽、千百年轻妖修中,最强的血脉天赋,最快的修行速度。
在晋级四强的这一轮,登仙台上,南飞看着手中的黑木令,一贯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莫名的玩味,他的对手竟然是项无间。这个年轻人刚刚入门一年,在天柱峰的声名已经不在他之下。他日名列“龙潜榜”也是迟早的事。
要说这江湖“龙潜榜”乃是日月阁所立,此势力极为庞大、神秘,虽远遁江湖,不问纷争,却有着衡量天下大事的本事。这“龙潜榜”上的高手皆是江湖中的青年翘楚,无论人还是妖,若在百岁内可修至中营位前期、黄魄境,打破修行的第一道天堑,便有了登榜的资格,故江湖上也把“龙潜榜”称为“百岁榜”,与那更高层次的“千岁榜”遥遥相映。
南飞在天帝山年轻一辈中早已无敌手,同样作为楚江天的亲传弟子,眼前的师弟或许能给他带来些许趣味。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台下被保送四强的白云生观战心情十分不错,虽然他心里还在奇怪,仅凭他赤魄境的修为便被点名晋级,为何无人提出一句质疑和反对。
登仙台上,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从对白云生的不满和疑惑转到了南飞和项无间身上。上至殿主,下至门童都在期待这场妖王亲传弟子之间的对决。
同样是上古妖兽,一个朱厌,一个螭龙,一个橙魄之境,一个黄魄巅峰。
无论功法还是武学,南飞的修为都要胜过项无间一筹。虽然差距并非无法弥补,只是非常非常难。
南飞眉心处的黄色利爪魄印威风凛凛,他缓缓拔出背后的长剑,一阵雪光乍现。
言未尽,战已嘶。
风未起,剑已出。
一道刺眼的清亮闪过项无间的双眼,光起的瞬间,南飞猛跃于空中,紧接着急速坠落。
剑锋闪电般劈下,没有任何虚招,仿佛一把利斧将要劈开一块朽木。
这突然的攻击让场外的人眉间一挑,奇怪南飞为何着急出手。
项无间倒是面无惧色,冷静地拔剑相抗。
剑锋击鸣,宛若惊雷。
他从正面生生扛住了南飞泰山压顶般的剑势,脚心一滞,脚掌已经陷入地面半指。
一招未果,南飞急身一转,剑芒再次劈下。
身形未稳的项无间依旧直面相抗。
伴着又一声惊鸣,项无间的左膝直接弯了下去,砸裂地面。
南飞当即压过对手长剑,化式为扫,直取对手胸口。
项无间立刻竖剑身前。
再一声惊鸣,他直接脚尖离地,横飞出去。
南飞的三招剑法看似全无变化,仅仅是最简单的动作,却每一招都暗藏了至少三十种变化,只要有一次变化看不准,定会当即毙命。
项无间利落地站起身,利落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短短数息间,他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直流,体内五脏六腑震荡,气息紊乱。
南飞持剑傲然道:“接下这三招,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盏茶间,项无间气息已恢复如常,说道:“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我没有留手,接下来也不会。烛火剑下,绝无完人。”
“无间正有此意,请师兄全力出手。”
“好!让我看看师父教了你多少。”
这一次两人同时出招,剑芒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但场面却是看着有些狼狈。
他们似乎完全没用剑法,只是用最原始的剑招在互拼。
劈,砍,切,扫,刺,削,挑。
每一剑都力道沉重。
每一剑都火光四溅。
每一剑都霸道野蛮。
对剑法一知半解的白云生紧张地看着战局,忍不住低声道:“这也算是剑法?”
争斗正酣,南飞和项无间的身体周围升起了一层红色滴血的火焰结界。两人拼杀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像两团燃烧的火在登仙台上忽闪忽灭。
四周只有兵器的嘶鸣碰撞声如一道道滚雷,越滚越响,越滚越急。
銮台之上,齐珠子又开始自言自语:“想不到南飞的定火剑法已经练到了如此境界,真是天纵奇才。”
霸下也赞赏道:“项无间也了不得,十八岁便将《火神诀》练到了第二层火神怒,而且此子现在的剑法比南飞也不遑多让。”
楚江天点点头,满意地说道:“无间天赋的确强于南飞,这剑法他只练了一年便已和南飞旗鼓相当。”
“可惜,他还是会输。”
齐珠子惋惜地摇摇头,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天帝山的弟子大都知道南飞很强,但只有山中辈分高一点的门人才明白南飞究竟有多强。那不只是血脉、功法和武学,还有一个最要命的东西。
登仙台上。随着半空中又一次惊雷般的交锋,两人同时倒飞出去。
不同的是,项无间向后滑了几十丈才稳住身形,而南飞只是倒退了数步。
硝烟暂止,一番激战过后,破裂的石块和坑洞遍布台面四周,整个登仙台已经变成了乱坟岗。
项无间握剑的右手还在颤抖,而他手里的剑已是缺口密布。南飞手中的烛火剑乃上品兵器,自然不是项无间这把定火剑的仿品可比,能坚持到现在已算是不错了。
不过南飞脸上已没了轻蔑之色,他盯着项无间,正色道:
“我练定火剑法七年方有此成就,想不到你一年就达到了此等地步。若在当年,你比我强。”
项无间的业力深厚程度远不及南飞,且定火剑法消耗极大,但他还是强打精神说道:
“定火剑法大开大合,大繁至简,每招融无数变化于其中,这是杀人剑,不是绣花剑。”
“说得不错,这的确是杀人的剑法。它是妖王大人成名后创立的武学,练到极致,便也是杀人的极致。不过,你还是会输。”
南飞一声厉喝,烛火剑脱手而出,悬于南飞身前,一剑化七剑。七柄相同的剑锋混浊着红光与白光将他护在中间,继而七剑合一,又回到南飞手中,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发现,在南飞身体一丈范围内有了如头发一般细小的变化。项无间也发现了,但却捕捉不到那丝变化,只是感到了一种模糊的杀机。
銮台上,楚寒对着一脸从容的楚江天,淡淡道:“他是被逼到了这一步,还是想故意试一试。”
楚江天神秘一笑,未作回应。选项无间与南飞一战自然是他的安排,为的就是验证一件事。
此刻,登仙台上的项无间掌心印满了汗水,紧紧握住残缺不全的定火剑,剑眉深锁,眼中流动着层层焦虑。
南飞依旧平静地站在他对面,手持烛火剑,肃然不动。
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倏地袭上心头——项无间猛然发觉,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南飞的气息了。
刚刚交手时,对方那切肤碾肉般的杀气此刻荡然无存,对面站着的,似乎只是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像是有一层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他。
项无间额头凝出了一滴滴汗珠。
“这是什么感觉,他明明还在,为什么却好像不在。”
项无间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运转业力,挥剑刺向南飞。他决定先发制人,等下去怕是会更糟糕。
他的剑力道刚猛,劈开焦灼的空气,带着一股热浪冲向南飞。
可让项无间震惊的事发生了,他的剑在靠近南飞丈余时竟力道骤减,片刻间消失不见,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剑,停在了南飞身前一丈再无寸进。
项无间立刻抽回定火剑,跃向高空,垂直刺下,直取南飞天灵。
可同样的事发生了,他的剑还是软绵绵地停在了半空中。
此时此刻,他才看清楚,在南飞周身一丈内似乎有一朵,不,是无数朵淡红色微弱的火焰在燃烧。
眨眼间熄灭,眨眼间重燃,无声无息,无形无势,往复不止。
项无间立刻收剑,站在原地束手无策。这样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到时候不用南飞出手,自己就先业力耗尽认输了。
南飞把烛火剑抱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定火剑法的精髓在于霸道二字,全攻无守,侵略如火。这是它的强点,也是最大的弱点。”
銮台之上,楚江天和六位殿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南飞已经胜了,结果只是时间问题。门中的其他弟子也全部沉默地等待着结果。
只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
“项大哥,加油啊!”
白云生无视在场的肃静,挥舞着拳头呼喊着。
“云生退下。”楚寒立刻传音喝退了他。
他明白妖王大人安排项无间和南飞对战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能否达到,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登仙台上。
项无间一脸正色问道:“南飞师兄,这可是传说中的狱?”
南飞一脸傲然道:“看来师父没少教你。”
“怪不得师兄以黄魄境的修为,便能在‘百岁榜’上有如此声名,原来是因为这万中一人才有机会参悟的狱。”
“此乃烛火狱,只是狱的雏形,距离真正的狱还差的远。在此狱中任何攻势都会蚀于无形,化为无力。是我修习定火剑法时悟出,输在这里,算你殊荣。”
“输?我可从没认过输。”
项无间扔下一声轻哼,夺剑劈向南飞,全然无视了南飞方才的说辞。
人未变,剑未变,结果也未变。项无间的残剑在南飞身前一丈处力道尽卸,杀气全无。
南飞的声音和脸色一样淡漠:“天才可以狂妄,但也需要失败。”
“你防,我便破了这防!”
项无间不管不顾地一声低吼,业力尽释于经脉,涌贯百骸。霎时间,血红色的光从他身后腾空而起,一只朱厌兽影仰天长啸,迎风嘶吼。
剑光融着血光呼啸而至。
一时间,滔天的杀气令整个登仙台上下纷纷侧目,銮台之上的楚江天和六位领主也不禁动容。
只为杀戮而生的妖兽!
只为杀戮而生的剑法!
项无间已经把自己当成一把剑!
然剑起于浩荡,却落于无声。
南飞抱剑而立,不动如山。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在对着一根木桩挥剑独舞。木桩未破,招式却愈发密集。
登仙台下的弟子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对决,不只是年纪轻的弟子,即便资历颇深的弟子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程度的殿试。
霸下殿主看着场中一静一动的两人,缓缓说道:“南飞如此年轻便领悟出狱的雏形,非项无间可敌。”
他的意思是想早点结束战斗,但妖王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
楚江天闭目养神,缓缓道:“这几百年的毗卢仙境我们处境十分不妙,就由他去吧。”
又是二十几招落下,项无间经脉中的业力已耗去八九。
南飞虽心高气傲,却也不忍欺压后辈。他在等对方认输。却不想项无间用出的剑招丝毫不见变弱,甚至比一开始交手时更快,更狠,更猛。
不知何时,本该隐现的烛火狱已经完全暴露,一朵朵飘摇的火苗瞬熄瞬起,阻挡着项无间的进攻。
忽然,南飞平静的脸色荡起了波纹,同时楚江天也睁开了双眼——烛火狱竟然被生生撕开了一丝微弱的缺口。
项无间的剑已经刺到了南飞天灵一尺前。
攻击还在继续,缺口转瞬弥合,又转瞬出现,不一会,竟杀得密不透风的烛火狱漏洞百出。
南飞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这种感觉是···”
一直没说话的楚寒,此时才开口对楚江天说道:“恭喜师兄。”
楚江天露也出只有妖王才会有的目光,欣慰道:“还不错。”
楚寒看向另外五位殿主,冷冷道:“你们几个也感觉到了吧。”
霸下低沉道:“是狱的气息。”
是狱的气息,虽然微弱如微粒,但确实不假。
一丝慌乱终于袭上南飞的心头,可就在他乱神之际,一道轻微的声响倏地刺破了他冰冷的耳畔。
他的衣服竟被剑锋刺破了一角。
“这不可能!!”
南飞一声惊呼,体内业力瞬间爆发。
项无间手中的剑当即断裂,人摔在破破烂烂的擂台上,不省人事。
南飞狠狠地看了一眼昏迷的项无间,冷冷一叹,转身跃下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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