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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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方愉悦的调侃声中, 顾英和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吐槽自己一句,缓解尴尬:“这下时总应该相信我是很久没有碰过车了吧?手刹都记不得了。”
他红着耳朵,习惯性地往身旁摸去, 却捞了个空。
手刹不在右手边。
他愣住。
以前在驾校学车时, 桑塔纳里面都是手动的手刹, 而时浅渡这车里是电动的。
这么高端的车,顾英和别说开了, 他坐都没做过。
视线在那些按钮上扫了两遍, 不敢确定哪个是手刹。
这时,身旁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手刹键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气息和一阵气流涌动拂过来的微风。
“这个是手刹。”
声音近在咫尺, 顾英和顿时放缓了呼吸。
鼻子记住了那股甜甜的味道。
他有点脸红, 说不好是因为自己见识的浅薄还是因为什么。
于是扭头看向时浅渡,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时总,您的车太高端了,我连手刹都找不到在哪, 要不还是别开了吧,免得给时总把车碰了。”
“车再高端它也只是辆车而已,一个代步工具, 磕磕碰碰不是正常的么。”时浅渡轻笑一声,“再说还有保险在, 不偶尔磕碰个几次,都对不起我一年那么多保险钱。”
顾英和被逗笑了:“那总不能为了赚回保险钱,故意把车磕碰了吧?”
他笑完又微微一愣。
印象里,已经很久没发自内心地笑地这么轻松了。
“谁叫你故意磕碰去了, 你真要故意的,那今天签的卖身契还得多签几个月。”时浅渡在他脑袋上轻轻按了一下,“行了,乖乖开车。”
suv缓缓开动,稍微给点油门就加速了不少,别管是离合油门方向盘还是车子开动的感觉,都轻盈得顾英和不太习惯,根本不是学车时候开的那又沉又肉的桑塔纳能比的。
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这是他头脑中的第一反应。
他不由得感叹:“头一回开这么好的车,没想到会这么好开。”
“那可不,就没有花钱的不是。”时浅渡靠在椅背上吃着包子,时不时地喝两口豆浆,“世界上有那么多新鲜玩意,你这才多大,没用过正常,以后多得是机会呢。”
这话正好重重敲打在了顾英和的心里。
要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他恐怕要以为,这是时浅渡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沉默片刻,眉眼弯弯:“时总说得对。”
“滴——滴——”
身后响起喇叭声,有辆小轿车不耐烦地从侧边超车过去。
一开始顾英和没在意什么,后来一连被超了好几次车,他拿余光偷瞄了时浅渡几眼:“时总,我是不是开的有点慢?”
时浅渡噗嗤笑出了声:“我给你换个日本名字吧,咱这回叫给佃优门,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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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浅渡到公司后,先开了个晨会,接着又见了两个公司高层,这才算忙完了上午的事。
她终于歇下,打开手机把微信上一长串的消息提醒全都点掉,这才发现,顾英和早晨的时候用微信问过她的忌口,还给她打了个微信电话,不过她没听见,也没有回消息。
是他问了她没回,在车上时,顾英和竟然半点都没有提起这事,反而直接道歉。
看来……这小助理是很喜欢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啊。
不爱倾诉,不爱抱怨,不爱解释。
表面看起来挺开朗阳光的,实际上并不完全是这样啊。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缓缓地转了几圈椅子。
忽而一顿,端起咖啡杯直接往办公室走去。
顾英和是生活助理,所以在时浅渡“工作”时,他是没有工作的,被允许在办公室的圆桌上看一些建筑类相关的书籍。
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他别无他人,也隔绝开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然而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窗。
温暖的阳光在他的背脊和后脑上留下光芒的同时,也给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小道消息,听说时总本来想安排那个大学生正式以实习生身份入职,被报告到上面,被董事们一口否决,所以现在变成私人雇佣了。】
【确实,这节骨眼上,让那男孩过来不太合适。】
【不合适肯定是不合适,不过咱时总什么时候按常理出牌过。】
【哈哈哈也是,留他说明时总相信他,时总眼光总不会错。】
脑海里回想起他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对话。
那两个男同事说,时总相信他。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好。
就连开车、带早饭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做得很不好。
虽然时总并没有责怪他什么。
他双手捧住了脸颊,把双眼深深埋在了半长的刘海下面。
一个独处的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
低沉又压抑的情绪如同黑压压的乌云,没两分钟就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逃脱不开,不受控制地因为一点儿小事就陷入阴郁。
情绪逐渐消沉又焦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调节自己的状态。
或许他这样,应该去开一点儿药吃。
应该去看看医生。
可他好害怕,同学们、老师们……还有时总,如果发现他得了那样的病,肯定会觉得他是个脆弱的人,肩上担不起事情,或许还会有人因此而嘲笑他。
他回想起网络上那些直播自/杀或者跳楼身亡的人。
那些人有些病得很重了,他们找不到出口。
可如果有人拉他们一把,他们或许是能活的,可是……
无数人在网上、在楼下,跟他们说——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现在的小孩就是过得太幸福了,不知道什么是苦日子,才会这么脆弱。”
“谁还没碰上点什么事啊,要那样都别活了,真矫情。”
按在头上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狠狠地揪住了头发。
在沉重心情的挤压下,眼眶里浮出了一丝水光。
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害怕被别人知道——
正当他濒临崩溃时,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意识中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
时浅渡吊郎当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她捉住顾英和的手腕,缓缓地扯到一旁。
“这么揪自己的头发,你是真不怕头秃啊。”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怎么了”,就让顾英和情绪退掉了大半。
压掉心头烦闷的情绪,他抬起脸,露出淡淡的笑容,解释道:“时总,我没事,就是刚才头有点疼。”他扫过时浅渡手里的杯子,“您开完会了?我给您重新接点咖啡吧。”
“头疼啊,那你坐会儿好好休息吧,等下我的律师会过来,还要问你很多问题呢。”时浅渡随手把咖啡杯放在小圆桌上,伸手揉了揉顾英和刚才揪着头发的地方,“这儿疼吗?”
顾英和在那一瞬间,脚趾蜷缩起来。
很少有人这么亲切地揉他的头,虽然……时总只是担心他的头疼,别无他意。
他有点害羞地红了耳尖,同时感到羞愧。
时总关心他头疼,可他却骗了时总。
“咚咚咚。”
传来三下敲门声。
时浅渡放下手:“进来吧。”
办公室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他手里拎着文件夹,看到办公室里的两人,轻笑一声:“哟,二位都在呢。”
这人长着一张高冷的脸,张嘴却冒出了一股不正经的劲儿。
“姚律师,这不是等着你大驾光临呢么。”时浅渡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给顾英和介绍道,“这是你的律师,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为以后做准备。”
她把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选中一个文件夹之后,转了一圈面对姚楠。
“这个是我整理的一些资料,把顾英和提供给我的图片和源文件之类的,都做了分析比对,你不用把这些全看懂,能明白个大概就行。”
“我怎么感觉自己被鄙视了呢。”姚楠咂咂嘴,“连杯水都没有,时总这儿真是寒酸。”
“是我的疏忽,我去端水。”顾英和赶快起身。
时浅渡拉着他的手臂,又把他按了回去:“你现在是他的客户,哪有你给他倒水的理由。”
她一伸胳膊,从沙发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丢了过去。
“爱喝就喝吧,不喝完了不准走。”
“嘁,真是够凶的,我出国这几年,你真是一点没变,真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
姚楠接住水瓶,拧开了浅浅地喝了一口,盖上盖随意放在了圆桌上。
他还冲顾英和挑了挑眉头:“你说是不是啊,大学生。”
“待见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你别有事没事往我小助理头上扯。”时浅渡随手rua了一把顾英和微卷的头发,软乎乎的,跟看起来一样乖软,“你快点干正事,这案子要是输了,你这葬送的是一位优秀设计师的前途。”
顾英和受宠若惊。
说不好是因为头顶上传来的温度,还是因为那毫不犹豫地夸奖,耳根有点红。
他垂头笑道:“时总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而已。”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他真的很开心。
时盛集团在时总带领下蒸蒸日上,业内都说她在地产建筑方面很有眼光,不是一般人能比。
能得到这样的肯定,突然就觉得,自己在学校彻夜努力的三年时光没有白费。
对于陷入自我否定和无价值感的人来说,这样的夸奖弥足珍贵。
好像存在的意义被肯定了一点儿。
姚楠的目光落在顾英和被rua的黑发上,继而转移到他上翘的唇畔,深深地看了一眼。
片刻,收回视线,还是不正经:“哎哟,还夸上了,给我施加压力?”
他冲顾英和挑挑眉头,嘴上却对着时浅渡说:“知识产权纠纷的事,只要你这小助理没撒谎,就没有我赢不了的官司。”
“那样最好。”
时浅渡手指在圆桌上轻轻敲打了好几下,随后起身坐回了办公桌前,把圆桌留给他们。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焦糖玛奇朵:“你们自己交流吧,我还有事。”
顾英和跟姚楠一起沟通了很长时间,直到快要下午一点,两个人才聊完。
姚楠把该记的都记了个大概,还有些资料他需要时浅渡跟时盛集团这边提供,剩下的得自己回去之后再整理整理。
他收拾好公文包,低头看了眼腕表:“这都快下午了,我为时总的事情尽心尽力,时总怎么说也应该请我吃顿饭吧?”
时浅渡关了电脑上的蜘蛛纸牌,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我下午还有个会,姚律师,慢走不送。”
姚楠没死心,死皮赖脸地凑到办公桌前:“时总,你这么说就太伤感情了。”
时浅渡干脆绕过了他,冲顾英和招招手:“小助理,快把姚律师请出去。”
“停停停,我不用人请,我自己可以走。”
姚楠举起双手,自己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撇唇。
他吐槽道:“真是跟从前一个样。”
他猫在门口没有立刻走,反而拉着顾英和一块跑了出去,还凑到顾英和身边,低声说道:“哎,小助理,我尽心尽力帮你把案子搞好,你也帮帮我怎么样?”
顾英和没懂:“我能帮你什么呢,姚律师。”
姚楠笑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那还用说,当然是帮我追你们时总了,几年不见,你们时总可是够冷淡的,竟然一点儿都不想念,就知道谈正事。”
“姚律师,我是时总的助理,怎么说也不会背叛时总。”
顾英和脸上温和的笑意淡去了些。
他还是拎得清事情的,就算跟对方不是竞争关系,也不可能卖了自己的老板。
姚楠依然死皮赖脸的,身子一挤挡住了顾英和的路:“哎,小助理,这不是工作问题啊,这是生活上的事,又不涉及商业机密,你帮我一下不碍事的。”
顾英和故作烦恼地搔搔头:“姚律师有所不知,我是生活助理。”
“……”
姚楠先是微怔,接着心里跳了一下。
什么时候,还有了所谓的“生活助理”了?
这个助理到底都负责什么“生活”?
他龇牙咧嘴地“嘁”了一声,随即说道:“生活助理也不能把你们老板的桃花都挡没了啊,你就当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我的兄弟,稍微帮我一把,没准以后你么时总还能感谢你呢。”
姚楠说着,扒了下顾英和的肩膀,被顾英和轻轻拍到一边。
他侧头,嘴角的弧度缓缓抬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姚律师就别把我当男人看好了。”
“………………”
姚楠身为律师,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要是顾英和跟一般人一样,说“谁跟你是兄弟”之类的,他立刻就能回过去。
可这话,着实把他噎了好几秒,眼睁睁看着顾英和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盯着门半晌,轻笑了一声。
这小助理某种意义上讲,对自己有点狠啊。
办公室里。
顾英和一进门,就撞上了自家老板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抿抿唇:“时总都……听见了?”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少有地露出些心虚和童趣来。
他小小地噎了姚律师一下,有点怕时总会怪罪,毕竟他们之间早就认识,还有业务上的往来,关系应该还算密切。
时浅渡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确实听见了:“你倒是回的出其不意,很少有男孩会那么回吧?姚律师那种贱嗖嗖的能说会道的人,都被你噎了好几秒。”
顾英和快速垂下眼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回想到以前,微不可察地轻扯了扯唇角,笑容淡淡,故作毫不在意。
“以前被人说得多了,就习惯了,这没什么的。”
他以为自己会被问道以前的事,又或者被人打了马虎眼岔开话题。
没想到时浅渡了然地点点头,用很轻松却不会惹人不悦的语调说道:“还在上学的男孩对那些比自己优秀的同性,总是不是诋毁就是孤立,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足够优秀,他们嫉妒你也是正常的。你现在还会因为那些小孩儿的话,而感到不舒服吗?”
顾英和长得秀气,眉目温柔。
现在二十岁,骨骼都差不多张开了,所以不会显得很女气。
但可以想象他在初高中还没张开的时候,在那些同学口中,应该是有点“娘”的存在。
一个人说他,没什么关系;
如果班上的男生都从长相上攻击他诋毁他,长期以来多少会留下些阴影。
“不舒服倒是谈不上,那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一直记着以前的事。”顾英和笑了笑,表现得不是很在意,“不然我也不会留这样的发型了。”
时浅渡盯着他看了半晌,从办公桌旁走到了这个笑得如同阳光般柔和的男孩面前。
她伸手,把顾英和落在脸颊旁的半长的发给他别到了耳后。
“发型确实适合你,特别好看,不过要是因为头发影响了工作,我可不会同意的。“
在手指扫过顾英和耳畔的时候,他心里跳了一下。
突然就很不好意思。
鼻息间又闻到了那股甜甜的味道,好像是草莓糖,看来之前闻到并不是巧合。
原来时总爱吃糖啊。
他觉得有一种反差感,有点……可爱。
“是,时总放心,我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影响工作的。”他轻咳一声,把自己实在不该有的想法掩盖了起来,说回到正事,“时间不早了,实在是对不起时总,我跟姚律师聊太久,忘记时间了。时总想吃什么?我赶紧去买。”
“不用你专门去买了,跟我来吧。”时浅渡从办公桌上拿起车钥匙,抛给了顾英和,“下午三点有个行业的展会和交流会,你跟我去出席一下,听听交流会吧,就当是学习了。”
顾英和眼睛亮了一点儿:“我也能去吗?”
他知道时浅渡说的是华国建筑产业化展会,这个展会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但交流会却需要有受邀的邀请函,才能入场。
“不然呢?你不去谁给我开车啊,小·助·理·同·学。”
时浅渡“piu”的一下,用中指轻轻弹在了顾英和的额头上。
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休闲西装外套:“走吧,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填填肚子好了,晚上再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
华国建筑产业化展会位于帝都近郊的一个巨大的展馆中,不同展馆有着不同主题。
整个展会持续半个月的时间,每隔一天,下午三点都会有一场行业内的交流会,由两位业内大咖与在场的与会人员进行交流沟通。
时浅渡在车上草草地吃了一点儿,就领着顾英和一块儿进了展馆。
她是掐着点到的展会,踏进交流会场的门时,刚好差一分钟三点。
“时总来了。”立刻就有人发现她,上前搭话,“我就说呢,这种展会怎么可能没邀请时总参与嘛,不过也是,重量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
“瞧你那马屁拍的,人家时总不在乎这些。”
旁边有人接了一句,语调轻松地吐槽。
看起来这些人的关系应该是不错,这么说不是意在讽刺,只是熟悉的朋友之间在插科打诨。
“交流会马上就开始了,请时总尽快入座,谢谢时总。”
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上前,冲时浅渡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率先到台上分享的男人也看到了时浅渡,拿着话筒给自己暖了个场,打趣地笑着说道:“没想到今天时总也来了,我站在台上都觉得发虚,麻烦大家给我点儿鼓励啊。”
台下坐着的同行们纷纷轻笑出声,响起了一阵鼓掌声。
同时,人们纷纷回头望时浅渡身上瞧过去。
一个小姑娘,刚研究生毕业就接管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地产公司,还在几年之内让公司市值涨了又涨,这在业内也算是个神话了,谁见了时浅渡都得在背后摇摇头,无奈地笑一声天才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找关系过来见世面的张慕思看到时浅渡身后跟着的人,瞳孔猛地一缩。
他昨天看到了时浅渡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段话,心里已经开始不安,不过他一直安慰自己,时总只是出于公平原则,为了在媒体和公众面前树立一个良好形象而已,不是在为顾英和说话。
可现在,他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突然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时浅渡这个女人一定是有意偏袒顾英和的!
这顾英和,还真是有手段,这么几天时间就勾搭到了时盛的总裁给自己撑腰。
他还真是小看了顾英和了。
不过,他早在看到了顾英和画在纸上的设计初稿时,就已经照着那个初稿加急在电脑上制图、留存绘图过程的证据了,后来才一点点地照着抄改,就算后来他做图的时间晚于顾英和,但第一张在电脑上有记录的草图,肯定是他的在先——
顾英和一开始是在纸上作的初稿,电脑上留存的证据不可能比他还早。
他最近没敢咨询律师,但自己查了不少法律相关的问题和资料,这种情况,他不太可能会输。
如果光是这样,他输了,事情还真有点难办。
但现在时浅渡既然帮了顾英和……只要说是时浅渡花了钱,也照样能在舆论上把人给踩死!
肯定有不少愚蠢的网友会二话不说站在他这边的。
谁叫时浅渡有钱呢,现在网上最不缺的就是仇富的人。
想到这儿,躁动起来的情绪缓缓平稳下来。
张慕思无声地轻嗤。
顾英和很敏感,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立刻回看了过去。
原本有点小兴奋的心情瞬间被阴霾笼罩。
他看到那个偷了自己设计的人,冲他扬扬唇角,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讽刺笑容。
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握紧。
他胸腔里压抑地厉害。
头脑里闪回着过去大半个月里经受的一切,张慕思得意的笑容、教授失望的眼神、同学们嘲讽揶揄的神情……以及无数在网上对他指指点点的陌生人。
还有学校迫于舆论压力,给他发的强制休学通知书。
冷冰冰的,没一点儿情面。
那件事毕竟是直接被直播出去了,发酵速度迅猛,学校想捂都捂不住。
为了学校的声誉,没调查情绪,就把他休学了。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
身为一个设计师,他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几乎等同于结束。
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里,他被那些委屈、不甘、气愤折磨地睡不着觉。
最后,一切都归于一种无法反抗的无力感。
他没钱、没关系,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张慕思。
他胸膛起伏,甚至有点儿想哭。
意识朦胧中,被时浅渡拉了一把:“来,你坐这儿。”
啊,不是没有人帮他。
时总会帮他。
时总是站在他这边的,就在刚才,他们还见了律师。
时总还夸他……是优秀的设计师。
这种“有人会陪伴在他身边”“有人还没有抛弃他”的心理暗示,终于给他传达出了正向的情绪,缓解了刚才控制不住的压抑感。
他压着情绪,强迫自己弯弯唇角:“好,时总,您也坐。”
时浅渡瞥瞥身旁的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草莓瑞士糖,递了过去:“是不是看见了张慕思那小子心情不好,吃点儿甜食可以分泌多巴胺,心情会好很多。”
“谢谢时总。”
顾英和没有客气,剥开了糖纸,把软糖丢进嘴里。
跟时总身上一样的香甜味道在口中炸开。
还真是草莓牛奶糖。
他弯弯唇角。
也不知道是因为甜食分泌了多巴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低落的心情还真缓解了不少。
两场不同主题的交流会之间,有一个二十分钟长的休息时间。
顾英和很好学,第一场交流会他一边认真听,一边记录对自己有帮助的点。他觉得业内大咖的思想就是不一样,能给人很多新的启发。
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为了能在下场交流会中从头听到尾,他在休息时去了一趟卫生间。
时总对他可真好。
难不成真是因为他挺有天赋的?
他洗完手,从旁边抽出了两张纸巾,把手擦干。
一想到时总这样的大咖都夸了自己,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开心。
湿漉漉的纸巾被丢进了垃圾桶里,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张慕思。
“顾英和,半个月没见了,微信短信都不回,咱们同学可都挺担心你的,还怕你被网暴了想不开呢,你怎么也不去学校一趟啊,咱们学校又不是封闭式的,就算是休了学的校外人员,也能随便出入啊,好歹也过去一趟,让同学都知道你没事吧。”
顾英和瞪了他一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偷了我的设计,怎么好意思过来跟我说话?”
“你话说得难听就算了,怎么还血口喷人,什么叫我偷你的设计啊,我们的设计效果比你的还好,谁会没事抄个比自己还差的啊。”张慕思一口否定自己抄袭,站到洗手台前缓缓地把手洗了洗,“不过你倒是有本事,这么短的功夫就跟时总掺上关系了,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
顾英和被这话弄得一阵气恼,语气也加重了些:“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时总只是出于公平,就请人过来分辨一下是谁抄袭谁而已,你要是真没抄我的,又怎么会在意时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话说得在理。
张慕思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格外在意有关这件事的一切。
他眼神阴郁地望着顾英和半晌。
这个顾英和,在学校没多少朋友,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可成绩一直那么好,而且走到哪儿都总会得到漂亮学妹的关注,就轻轻一笑,就能让学妹们羞红了耳朵。
凭什么他这样的人,能这么受欢迎?
现在还短短时间,就跟着时总一起来交流会了。
天知道他为了来交流会拍两张照片、在朋友圈里秀一秀,跟人拉关系找票,花了多长的时间。
他越想就越觉得生气,嗤笑了一声,语气阴森地放了狠话:“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就这样的案子,就算是打官司,你也绝对不可能赢了我!如果有人跟你说能赢,那也就是出于面子不好意思跟你直说而已,你还是放弃吧!”
其实他没咨询律师。
他就是实在气不过,故意这么说出来气顾英和的。
“等着吧,你跟时总一起出现在这个展会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到时候你打官司败诉,你们在一起出现过的事情肯定会被人翻出来,被人放在网络上大书特书,到时候,哼,你猜时盛集团的股份会不会一片全绿?你才他们的市值会凭空蒸发多少个亿?”
张慕思一直以来都知道,顾英和很在乎别人的感受。
他想,就算是现在勾搭上了时盛集团的时总,多给顾英和施加一些心理压力,说不准他自己就直接节节败退了。
“你别看现在时总是被人捧着的天之骄子,那是因为她以前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这回她要是支持一个抄袭的人,还被捅破了,那最后可想而知,站的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这个抄袭者真的碰巧赢了官司,你以为大家会买账吗?这只会让大家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时总这回掺和到这种事里,左右都讨不到好处,她的名声啊,至少在业内,肯定得臭。”
“是谁把时总带进这种田地里的,是你吗?顾英和。”
“……”
顾英和被他说得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
他突然很愤怒很愤怒,拳头狠狠地锤在沾满水珠的洗手池上。
“明明是你抄袭的我,如果被抄袭的人赢不了官司,那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他抬高声音大喝了一句,语调气势冲冲。
可心里却不是那么的自信。
因为他知道,知识文化产权的维权,在华国是多么的艰难。
太多了。
被抄袭者花了大量时间精力上法院告抄袭者,最后却被法院驳回的例子,太多了。
他或许只是成百上千则案例中的小小一个。
“抄袭的人肯定会受到惩罚,时总肯定也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而被大家误解的!张慕思,你真以为你能一直这么得意么?”
某种意义上讲,他在用愤怒掩盖心中的恐惧。
是时总冲他伸出了援手,这么多天以来,只有时总对他那么好。
时总在他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温柔地拉了他一把。
可他,能带给时总什么呢——
是伤害,是对于时总个人信誉和时盛集团的打击。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倒霉、自己的悲惨,他也可以在活不下去的时候选择解脱。
但他不想连累其他人。
尤其是对他那样好的……时总。
不能这样。
他想,不能这样。
万一结果真的如同张慕思所说,那可怎么办?
在极度的紧张和情绪起伏之下,眼眶抑制不住地发烫。
他不想那样……
“我不是得意,我这是实话实说,你爱听不听吧。”
张慕思耸了耸肩膀。
他知道顾英和的想法有了波动,心里越发得意。
双眼眯起,他笑:“你好自为之吧,顾英和。”
张慕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卫生间里。
顾英和重重地靠在墙上,缓速滑坐了下去。
眼泪决堤,汩汩地往下流。
他不是主动地去哭,只是在沉默地流眼泪。
心里压抑得如同一潭死水,后悔的情绪充斥着大脑,越发觉得生不如死。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就不会连累到时总了。
要是他那时死了就好了。
脑袋埋在双臂上,没几秒钟就弄得衣袖湿了个一大片。
不能这样。
他得……
他得整理整理情绪,然后去跟时总说,他不要打官司了。
他不要害得时总不好。
要是结局怎么都不会好,那他自己承受这一切就好了啊,怎么说也不能让时总掺和进来。
都是他的错,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找时总,现在时总肯定要背后里被人议论。
今天过来交流会,被那么多业内同行看在眼里,他竟然还在开心。
完全没有站在时总的角度,为时总考虑过。
他太自私了,怎么会有他这么自私的人。
他实在太差劲了。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已经全然被黑雾所蒙住的思维有点混沌,运转的不快,充斥着对于自我的厌弃和责备。
他喘着气,脑子冲破迷雾,又想到了——死。
如果现在已经对时总产生了不可逆的负面影响,那他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留好遗书,然后一死了之。
时总会没事的,他也得到了解脱。
顾英和崩溃得厉害,然而卫生间门外,张慕思刚一出门就被人用黑色塑料袋蒙住了脑袋,肚子狠命一疼,接着噼里啪啦几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脸上,又被人狠命一个手刀砍在脖颈子上,失去了意识。
时浅渡猛地在他屁股上来了一脚,把人直接给踹倒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最后,她拍了拍手掌,不屑地“呸”了一声。
“小小年纪,心眼坏成这样,老子这回不给你送进局子不算完。”
她通过系统看到张慕思这混蛋一通胡言乱语,还给她的小助理吓唬成那样,直接气不打一处来,已经开始的交流会也不听了,直接赶到了这边。
走进男卫生间里,关上门,还用拖把把门给堵上了,免得有人进来。
顾英和朦朦胧胧之间看到,有一双鞋出现在了眼前。
是……时总的鞋。
他心里猛地一窒,实在不想让时总看到自己情绪低落崩溃时的丑陋模样,把眼泪在衣袖上蹭了蹭,强迫自己扯扯嘴角,露出了跟平时无异的笑容,扬起了头。
他笑道:“时总,您怎么还过来了,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会回去的。”
时浅渡看着这张眼睛有些红肿却笑得灿烂好看的青年,轻轻叹了一声。
她蹲下,揉了揉顾英和的头发:“是哪个混蛋欺负我的小助理了?”
顾英和最会掩饰了。
他总是能把自己最阳光、最灿烂的一面展现在其他人面前。
直到出事前,他都是学妹学弟们眼里完美的温柔学长。
然而这一刻,刚忍回去的酸涩感又冒了出来。
那双眼睛没有流泪,却泛着微微的水光,眼尾是红的。
他肩膀抖动着轻喃:“时总……”
对不起时总。
他什么都做不好。
他太自私了,连累了时总。
可直到现在,时总还是这么温柔。
有一瞬间,他竟然卑劣地想,就这么一直自私下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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