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越野拓展实践21
曲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满是红叶的灌木丛, 视线跨过几排郁郁葱葱的树木，与那个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对视着。
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她似乎注意到了曲月——她看着曲月，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 充斥着焦急、惊慌, 以及一丝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哀求的意味。
“伙伴？”达达利亚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曲月正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怎么了么？”
她的嘴巴动了动。在「聆听」的加持下，曲月看见她碎裂了一块镜片玻璃的金属眼镜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似乎在努力地说着什么。
曲月与她对视, 盯着她的口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的嘴也开始学习着那个女人的口型，缓缓地一开一合地动了起来。
“快……”
“……逃。”
快逃。
“怎么了吗？”坐在前面的亨瑞发出了颇为欢愉的声音, “尊敬可爱的小姐，有什么是亨瑞能为您效劳的？”
曲月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她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酒红色的头发再度与那些红色的灌木丛叶融为一体。在她向曲月缓慢而恐惧地摇了摇头、再度重复着那两个字并且转身逃开之前，曲月不再犹豫地将数根又细又长的精神丝线用力地抛向那个女人。精神丝线一从她的指尖脱离, 便如同灵活的游蛇一般向红发女人的背影窜去；但由于距离过远再加上曲月本身就在一辆处于行驶状态中的观光车中，不少精神丝线都在半路上向别的地方跑偏了。好在有一根丝线格外争气, 它用力地攀附上了女人的右腿，随着她的运动开始不断延长。
曲月见状松了口气, 向前探着的身子也缓缓回收。
“没什么，”她没有忘记回答亨瑞的问题，“只是感觉有点……晕。我们能停车休息一会儿吗？”一边说着, 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那些跟踪失败了的精神丝线，用全部的精力维持着那一段仍随着他们向前行进、红发女人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不断延伸的精神丝线，保证它不会因为距离过长而断掉。
亨瑞当然不愿意直接拒绝一位阔气的客人的要求, 只是有些为难地说：“小姐, 咱们现在这个情况, 观光车行程时间表具体到哪个时间、路线是哪一条、停留拍摄观光点是哪个位置，这都是确定好的。毕竟我们这是在真正的原始森林，随意停车的话，我实在担心有危险啊。”
曲月将目光从观光车的玻璃上挪开，点了点头：“嗯，那下一个点不远了吧？”
亨瑞见她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也松了口气，颇有些圆润的脸庞上再度挤满了笑容：“不远。不远。”
“亨瑞先生，”曲月偏过头，“我来这里之前，听人说梦幻森林中有一片美丽的湖泊，说它的湖水如此清澈，在天空的照耀下如同靛青的宝石。”她注意到亨瑞的笑容随着她提起那片湖变得略微有几分不自然，“我对那片湖泊非常感兴趣，可惜真正来到之后才知道原来它已经暂停开放了。请问，我们离那片湖泊还远吗？”
亨瑞的表情有些尴尬：“距离嘛……倒是不是很远；只不过，我们这条线路的计划安排中，的确是没有那片湖的拍摄点的……而且，小姐您应该知道，那片湖现在是属于禁止进入的状态吧？”
曲月的表情相当诚恳：“当然！我当然不会违反规定去湖区——我只是希望，当我在拍照的时候，照片上能够出现那片湖泊。”
亨瑞没有立刻回答。曲月说完这句话后，也就不再讲话了，而是用手在身下拍了达达利亚一下。
达达利亚在亨瑞没有注意的死角向曲月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被曲月用
力地瞪了一眼之后他赶忙跟着附和道：“是啊先生，变换一下路线就是了！既然不远，我们只是远远地拍一张总不会出事吧？”
陈雪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对啊对啊，之前那些人把那片湖描述得那么好，我可好奇了！”
李秋生赶紧发言：“先生，只是远远拍一张照片，总不见得也会破坏那些……嗯……小型生态圈吧？”
方何知也跟着表现出想要去拍湖泊的愿望，贺川则剑走偏锋，颇符合他风格地冷哼了一声：“该不会那片湖根本没那么好看，都是他们放出来的广告编出来骗游客的吧？”
没想到贺川人都在人家观光车上了还敢这么说，曲月看着亨瑞黑下去隐隐多了几分怒意的脸庞，生怕这次交易彻底被搅和了——正好这个时候各方表态积累情绪也差不多了，她施施然地从挎包中取出一个玻璃瓶，故技重施。
但这招就是经典永流传地好用——就在曲月拿出玻璃瓶的瞬间，原本还平稳向前运行的观光车立刻一个急刹车，后视镜中亨瑞露出的那一截眼睛中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不满、为难、纠结——
——取而代之的，只有那种令曲月感到有些不适的疯狂。
她抿了抿嘴，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亨瑞先生，相信我，我们只是稍微更改一下路线。如果您同意我们这个小小的请求，这份谢礼就是属于您的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亨瑞的喉咙中发出了含糊而语义不明的咕哝声。曲月看见他的头颅开始以相当诡异的幅度抖动了起来——紧接着，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亨瑞粗壮光滑的脖子上像被人用力拧干的湿抹布一样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褶痕。他似乎在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扭过头去盯着曲月手中的那个玻璃瓶中的细砂，但四肢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
所以，他选择了折中的方法——
他的身子仍保持着正坐、双手紧握方向盘的姿势；而他的脖子上出现了无数道堪称恐怖的褶皱，随着阵阵嘎嘣嘎嘣的脆响，他的整个头颅向后旋转了180°，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贪婪地盯着曲月手中的玻璃瓶。他拼命地向后座挤着，似乎想要直接上手把白玉砂夺过来；但似乎出于某种规则，他的双手仍旧牢牢地被钉在方向盘上。
“给……给——”他的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声。
“你办事，我给钱。很公平，不是吗？”曲月纹丝不动，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亨瑞的身形顿了一下。他伸着头，用那双瞪大的眼睛如此缓慢地上下打量着曲月。过了两秒后，他慢慢地说道：“好吧——我会带你们去离湖区最近的那条观光道。把白玉砂——请把白玉砂给我！”
曲月镇定自若地回望着他。看到刚刚还与众人谈笑风生、看上去有正常人无异的亨瑞将他的那颗头颅扭曲成了人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角度，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众人的表情依旧很难看——原本就心惊胆战的方何知使劲往角落里缩，李秋生苍白着脸偏着头，看上去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想要干呕的欲望。
曲月……
曲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亨瑞。
这个游戏对她实在太过恶意满满，以至于像亨瑞这种情况，和曲月之前新手期经历的那些怪物来比，就好像是万圣节扮成鬼敲门要糖果的六七岁小孩。她看亨瑞的表情就像……对，就像看一条咸鱼。
盯着这只肥胖的咸鱼……亨瑞，曲月耸了耸肩：“这可不行，亨瑞先生。要到地方才行。到地方，我下车拍照，您享用您的报酬，如何？”
亨瑞死死地盯着她。几个呼吸后——就在众人的心都微微向上提起（达达利亚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时——他终于咳嗽了一声，将那颗以不正常角度扭曲着的头颅转了回去。在后车座上，曲月听见他用沉闷的声音说道：“一言为定，尊贵的小姐。
”
观光车再度启动，原本健谈的亨瑞却陷入了沉默。透过驾驶座前的那行镜子，曲月看见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中写着的疯狂。
曲月感觉坐在身边的李秋生原本放松下来的身子已经再度绷紧。刚刚烘托出来的一点旅游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所有人都对周围看似宁静的环境提起了最高警惕。
达达利亚看上去是唯一一个在“扭头事件”前后神态依旧——甚至更加兴奋的人。他抱着肩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车座中，仿佛故意想要挑起更大争端般地问道：“先生，这笔交易能否附带些赠品？”
沉默。
几秒后，亨瑞沉闷的声音响起：“有何吩咐呢？”
“几个简单的问题。”达达利亚打了个响指，“小姐一直很好奇，那片湖泊——糖果湖——为什么封闭了？”
亨瑞移开视线，僵硬地盯着前方坎坷不平的道路：“既然您都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那也应该知道她为什么关闭吧。”
“因为所谓的「专家调研」？”达达利亚嗤笑了一下，“别了老兄，别告诉我你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的母亲湖被封闭的事情。如果有人突然告诉我，我小时候一直冰钓的那片小湖被强行征用，又不告诉我具体理由的话——我敢保证，明年镇里就会多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了。”
曲月抽了抽嘴角，知道这家伙又开始忽悠人了；其他玩家不像她那样了解达达利亚，听了他说的话后，不少人的表情都微微一沉。
亨瑞盯着方向盘的眼神转向了达达利亚：“先生，您了解的也算很详细了。您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本地人？”
曲月心说刚刚贺川只是提了一句对糖果湖的质疑您老人家整张脸就那么耷拉下去了，这不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你是本地人，你拥护糖果湖么。除非这湖是你自个儿亲自挪过来的，要不你就是那些导示介绍牌中提到的“将糖果湖视为母亲湖”，“小时候都曾在那片湖泊中嬉戏”的成员之一了呗。
达达利亚却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只是笑嘻嘻地向他耸了耸肩。
亨瑞确实也没有在这个问题再继续深究。他将目光从达达利亚的身上移回了方向盘，过了半晌才说：“糖果湖，确实是我们这批在梦幻小镇中长大的孩子的母亲湖。在这里被改成观光旅游度假区之前，我的父辈们没有获取收益的途径，是糖果湖中丰富的资源让我们在粮食歉收的情况下活下来的。每个人都吃过糖果湖中的鱼——每一个孩子，都经历过扒着窗子，等着父母跟着的捕鱼队回来，带回今天美味的晚餐……”
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亨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异，让他原本如同冻僵了一般的脸再度迸发出了某种活力。他慢吞吞地叙述着他与糖果湖之间的记忆，那种怀念又向往的表情，仿佛真的是在回忆自己「母亲」的事情。他顿了顿，随后面色向下一沉，语气也变得愤怒而嘶哑：
“糖果湖关闭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传闻了……有人说，曾经在糖果湖中目睹了一种奇怪的水生生物从湖中爬起来；还曾经有过一次，游客自行组织成团到湖边扎营，结果那天夜里起了大雾，有几个游客不知道怎么回事跌进水里了。主要就是那一次吧，有人死了的那一次。各种言论都出来了。说她不好……说她不祥……说她肮脏……什么都出来了！甚至有人说，当年还没有搞旅游业的时候去捕鱼，就发现糖果湖不对劲……呸！我看是赚来的快钱，让这些人忘记自己血脉里流的是什么血了！”
亨瑞的神情激动，整个颇为圆润的肚子都因为愤怒而如同青蛙一般地一起一伏。下一秒还没等曲月几人安抚他，他便自己冷静下来，向他们笑了笑：“失态了。”
曲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斟酌了片刻后，她谨慎地开口提问道：“我之前听人说，糖果湖湖心
有一座小岛？”
亨瑞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他正摆弄着手中的方向盘：“嗯。湖心公园，对吧？在湖区还属于园区的热门景点的时候，几乎每一个来梦幻森林的人都会来糖果湖；而几乎每一个来糖果湖的人，都会排队等摆渡游船，去湖心的公园。那时候的场景是多么热闹！湛蓝的湖面上，铺着几只小舟……”他的表情夹杂着怀念与自豪，“孩子们最喜欢湖心公园。那里有非常完善的游乐设施，还有烧烤架……当他们决定让糖果湖停止对外开放的时候，那些烧烤架估计都还没来得及撤走呢。”
“湖心公园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景点？”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紧张，在胸腔中碰碰跳个不停，“我听说，这里……有一些隐藏景点。”
令人遗憾的是，亨瑞只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清楚。”
曲月咬了咬牙，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我真的很感兴趣，拜托您告诉我吧！我愿意再付3克白玉砂。”
听到「白玉砂」三个字，亨瑞的瞳孔再度放大。但过了两秒后，她听到亨瑞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我确实不知道。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我们对糖果湖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不仅是我，我的同事、还有我打小就在一起的兄弟也是这样。我记得在湖心岛确实有隐藏景点……他们似乎在糖果湖这里放了一个，在剧院附近也放了一个。但是这个事……我确实记不清了。”
虽然不敢用精神丝线贸然亲自确认亨瑞是否说谎，但从亨瑞用极不甘心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盯着曲月手中的玻璃瓶这个表现来看，亨瑞所言非虚——他并非刻意隐瞒，毕竟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关闭的景区的彩蛋而放弃被他视若珍宝的白玉砂。
那么，他说的就是实话——
——在某一个节点后，包括他在内的许多梦幻小镇居民，对糖果湖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即使是像亨瑞这样对糖果湖拥有着某种近乎「信仰」的人，也没能从中幸免。
达达利亚突然问：“先生，您怎么看呢？”
亨瑞的眼睛偏向他：“嗯？”
达达利亚笑了笑，那双无光的深蓝色眼睛中似乎蕴含着什么狡黠的深意：“您刚刚说了很多传闻，那您自身，是怎样看待糖果湖关闭这件事的原因的呢？”
亨瑞没有说话。观光车陷入了一片沉默。曲月侧着头，从侧窗中向外看。在茂密的森林中，耀眼的阳光猛然闪烁了一下，在那片如同蓝宝石一般的湖泊一角中映射出波光粼粼的、金色的光芒。
观光车戛然而止。亨瑞将车钥匙拔了下来，放在了副驾驶座上；他本人则起身打开车门走了下去，把六个人坐的两排车门拉开：“到了。”
达达利亚用眼睛瞟了曲月一眼。无需多言，曲月便干脆利落地从背包中掏出一个玻璃瓶：“刚刚说的3克白玉砂，买您的这个回答。”
这一次，亨瑞却没有像众人意料中那样再度露出疯狂的神情。他站在曲月面前，平静地注视着她。
几个呼吸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他用极慢的声音，轻声说道：
“您问我的看法？”
“那片美丽的湖泊……本来就不是愚蠢的人类能够拥有的。”
“那只是女神大人的恩赐而已——”
“而女神大人早已下了神谕，那片神圣的湖泊即将作为「梦幻日」的重要一环。”
“原本就是女神大人的东西，现在也只不过是……归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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