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越野拓展实践23
是拉尼娅。
曲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她僵硬着身子,缓缓地抬起头，盯着来人那头有些凌乱的红色头发。那头头发上沾了不少树叶，但却也不显得多么脏,甚至没有一丝结团——说实话，她觉得拉尼娅的头发甚至比陈雪的要干净一些。
“……拉尼娅？”
她咽了一口唾沫,尽量保持着冷静地问道。
拉尼娅怔了一下,随后垂下头微微点了点头。曲月站起身,将握着那块布制铭牌的手尽量不动声色地放到背后，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下操纵着系统界面尝试将那块铭牌放进去。
她的脑海中响起了「叮」的一声。曲月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块铭牌和那块检查点获得的信物一样，都被系统判定为了副本内拾得的道具；它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果然,把方何知带上是正确的选择。
当然,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曲月一边缓缓地后退，一边警惕地盯着拉尼娅：“不是你让我们来找你的吗？”
拉尼娅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茫然,随后便被无奈取代。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什么啊！我只是叫你们快下车,快逃……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且不说这个，”曲月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为什么要我们跑走？按照梦幻小镇游客服务中心的意思,森林中只有这几条规定的观光道是安全的。”
拉尼娅沉默了几秒，苦笑了一下：“你们是游客,却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名字,还敢追在我们后面——”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猛然瞪大，“——对了,带着你们的那个人——亨瑞，好像是叫这个——他人呢？”
「好像叫」……？
达达利亚耸了耸肩：“放心吧,他不舒服就下车休息了,不会过来找我们的。我们还留了一个人在那里看着他,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的。”
拉尼娅似乎对「亨瑞不舒服就下车休息」这个理由存疑，但她瞪着达达利亚几秒后好像又明白了什么，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吧……听我说，你们得走。越快越好。你们为什么来这里？看在女……哎，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旅游呀！找乐子吗？”她的情绪似乎随着叙述变得愈发激动。
陈雪带着方何知和李秋生慢慢地走近。听到拉尼娅说的话后，她抬起头，表情如临大敌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们想参加「梦幻日」。”
“「梦幻日」……”拉尼娅的表情一下停滞住了，怔怔地盯着陈雪，“你们来……参加……「梦幻日」？”
陈雪见拉尼娅的表情突变，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地看向了曲月和达达利亚。
曲月实在想不到为什么陈雪突然一改一直以来小心谨慎的性格，居然在谈话初期就这样把这个大炸弹抖了出去。可当看到拉尼娅也顺着陈雪的眼神看向自己，尽管她心中无奈万分，也只好快速调动大脑中的信息组织语言。可她又一时语塞，与拉尼娅互相对视了几秒后，才讷讷地回答了一句：“……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看见拉尼娅质疑的眼神，达达利亚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为了生存。”
这句话是实话。当这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包括曲月在内的四名玩家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一丝感伤的情感。
“……好吧。”拉尼娅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你们不打算说，我也不问了。总之，无论你们遇到了什么问题，都不要参加「梦幻日」，知道吗？”
“为什么？”曲月见拉尼娅似乎是一个愿意沟通的知情人，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急切地追问道，“「梦幻日」到底是什么？”
拉尼娅避开了曲月的目光，僵硬地说道：“我能说的只是……你们不是第一批试图参与「梦幻日」的游客。但是……但是，无论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最差的结果也只有死吧？可是……所有参与过「梦幻日」的游客，都死掉了。”
“……死掉？”李秋生失声惊呼。
曲月抿了抿嘴，大脑中立刻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梦幻日」传说中的女神降临，难道这里的镇民会杀死外来者作为祭祀品？还是说，女神自带强烈的精神污染，会让非自身信仰者的「异教徒」自杀而死或是被同化，成为梦幻小镇中的一员。
“……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活下来吗？”陈雪脸色苍白，语气中几乎是有些祈求，“我的意思是……你看到他们是怎么——”
曲月当然知道陈雪为什么会这么绝望。毕竟在这个副本的设定中，玩家扮演的正是「游客」——或者说，「外来者」这个身份。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在他们之前进入副本进行挑战的玩家，使用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现在听拉尼娅叙述中出现的那些无一幸免的「游客」。
好在拉尼娅并未直接说出他们最恐惧的那个答案。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消失了。你们能理解吗？”她看向众人，表情中似乎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是在「梦幻日」结束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了。”
达达利亚挑了挑眉，点出了她这句话中的重点：“但是你记得。”
“……是的。”拉尼娅的表情中带着几分哀伤，“但我并不是一直都知道……事实上，我只拥有两次完整的「梦幻日」记忆，在那场大雾之后……而以上我告诉你们的这个事实，是我根据之前的事实推断的。”
“等等，两次？”曲月蹙起眉，“「梦幻日」不是一年举办一次吗？如果你说的是你失踪后出现的那场大雾的话，那应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吧？”
“第一，这里的时间计算方式并不正确，不能只按照小镇每日的日期生活。”拉尼娅的语气相当严肃，“从小我的生活中，「日期」、「时间」这些概念就没有明确的定义。或者说，太阳升起，就代表你要起床开始新的一天；天黑下去，父母叫你关灯关紧门，那就睡觉……”她的神情中似乎添了几分夹杂着痛苦的怀念，“如果真的需要知道日期的话，就去广场上去看具体日期。但是当我离开小镇后，我才意识到这种计时方式好像有问题。有的时候时间会被向前猛然拨前几天或是十几天；有时候又在同一天停上好几天……”
“第二，”拉尼娅顿了顿，“「梦幻日」并不是按照一年一次这种方式举行的。就像它最开始的举办初衷一样，只要……只要女神大人降临，梦幻小镇就会进入「梦幻日」，渡过甜蜜的一天。”
“拉尼娅，”曲月尽量放柔声音，“你能不能告诉我，「梦幻日」到底在哪里举行？”
拉尼娅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游客小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得知更多关于「梦幻日」的信息，从而得到参与资格是吗？”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梦幻日」的举办地点并不确定。那是属于女神大人的庆典节日，至于哪里能够有幸得到女神大人的莅临，这一点也只有女神大人说了算。此外，我最后再说一次——五天之内，离开这里。不管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来到梦幻小镇、来到这片森林——离开这里。当「梦幻日」开始之后，如果你们没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没有获得参与资格，结局只有消失；就算你们真的受邀参加，也难逃一死。”
“至于那些镇民……”拉尼娅的语气似乎带了几分悲哀，“……他们都不可信。换句话说，作为梦幻小镇的居民之一的我，本身也不可信。……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言尽于此，就在这里分别吧。”
说罢，她转身要走。曲月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连忙扬声叫住她：“拉尼娅！你还没告诉我们，那天起大雾——”
“哦，看在女神的份上，”拉尼娅的脚步丝毫不停，语气中也没有任何想要回答她问题的意思，“这件事与你们无关！”
“拉尼娅小姐！”曲月急得从挡在自己身前的达达利亚身侧直接跑了出去，“我可以用白玉砂作为酬谢！”
“白……”拉尼娅的脚步猛然停住，她回过神，一双瞪大的眼睛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
见曲月这就要把玻璃瓶往外掏，拉尼娅一把握住了她手中的瓶子，下一秒竟反手将那瓶装着白色粉末的玻璃瓶推回了她的怀中；随后，拉尼娅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湛蓝的湖面；确定湖面仍旧一片宁静后，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后焦急地拽着曲月的手，神情中带着几分恼火：“你……你怎么有这种东西？”她反应了几秒，表情中露出了几分讥讽，“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靠着这种东西指使镇里的那些居民的，对不对？嗯？用这些东西，让他们把你送到了湖区，对不对？”她的表情愈发愤怒，甚至用两只手抓住曲月的肩膀来回用力地摇晃，“你也给……也给亨瑞吃了那种东西，对不对？”
“嘿，这位女士。”达达利亚快步走上前，将状若疯狂的拉尼娅从曲月的身上强行拉了下来；他将曲月拉到自己的身后，随后偏过头笑眯眯地看向被自己用力按住肩膀的拉尼娅，“你抓疼我家小姐了。”
曲月将装着白玉砂的玻璃瓶收回了背包里，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拉尼娅仍然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睛瞪得非常大，里面闪烁着十成十的怒火——她的头发几乎整个都炸起来了，喉咙里发出了呼呼的粗重的喘气声。
她蹙了蹙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恳切：“不管您信还是不信，我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只是来到这里的时候，意外发现这种东西似乎对梦幻小镇的居民有非同小可的吸引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货币使用……”
随后，她在隐藏几人「玩家」身份的前提下——在她的叙述中，几人被卷入了一场死亡游戏中——虽然降低了一个维度，但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事实；在这个前提基础上，她相对完整真实地将队伍的整个经历都描述了一遍；加上达达利亚和走上前来的三人的佐证，拉尼娅僵硬的表情总算慢慢松弛了下来。
“如果在那件事之前有人和我说这些经历，我指定会认为对方是在编什么不入流的悬疑小说，然后拿着扫帚把人赶出去。”拉尼娅勉强地笑了笑，“……不过确实，这个世界……比我想象得要疯狂多了。而且……我可能知道，你们那场游戏背后的「主办方」是谁。”
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很久没有以这种频率快速跳动过了：“……是谁？”
拉尼娅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那位「女神大人」。”
抬起头看着曲月震惊的眼神，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处境差不多多少。”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神情，“这里就是她的游乐场，而我们只不过是陪伴她玩耍的玩偶而已；至于你们……虽然我不知道也不打算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被卷进来的，但对于她来说，你们的存在也只不过是让每一次游戏变得稍微有意思一点的玩具罢了。”
精神丝线悄无声息地放出，曲月感知到对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便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所以，拉尼娅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逃，逃去哪里呢？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逃离既定的命运，不是吗？”
“……”拉尼娅沉默了两秒，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向曲月伸出了手，“请问怎么称呼你们？”她苍白着脸色笑了笑，“抱歉，我之前不问你们名字……也是因为我知道，知道这些名字也没有任何意义。反正，等「梦幻日」结束之后，也只会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事情了。”
曲月心知拉尼娅这是愿意帮助他们了，赶紧让众人一一进行了自我介绍。简单地互相打了个招呼后，拉尼娅抬起头，娴熟地观察着天空中太阳所处的位置；随后她向几人挥了挥手：“我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了。时间有点紧，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她转过头盯着曲月嘱咐道，“还有，曲月小姐，请你千万记住，不要再在湖边拿着你瓶子里的那种……东西，到处乱晃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湖岸走去，众人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好吧，让我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和你们讲。”靠近湖泊的泥土开始变得潮湿而柔软，拉尼娅带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一片浅塘。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之前也说过了，我从小就在小镇里长大了。这里被改成一个景区，应该是在我小时候记事不久就已经发生了。一开始，我们也是靠一些农耕来获取生活物资。遵守着小镇中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在家中等着长辈偶尔会带回来一两次的鱼，几乎就是我们当时全部的生活了。”
“随着我长大，镇子的旅游化程度也越来越高。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总之，镇里各种各样用于服务游客的建筑设施被搭设。那不是奇怪或是令人讨厌的事——毕竟我们也能使用那些设施，吃的用的也好了不少。当我顺应家里的期望成为一名导游的时候，我的父母也非常高兴、支持我……”
拉尼娅的声音很柔和，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温柔。随后，她顿了顿，表情变得冰冷了几分：
“我小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参与过所谓的「梦幻日」。这个节日开始举办，其实就是在我们小镇和周边的森林被改成景区之后的事情。至于具体的内容……一开始，只是那位「女神」来到小镇中做客，跟着居民四处逛街；等她离开后，小镇就会立刻开始动工，甚至在游客量快速上涨的时期，他们也会像发疯一样停下来手中所有的活。你看到的在广场的那座雕塑，还有那些大广场、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都是这么出来的。”
她顿了顿，神情中带了几分厌恶：“……最关键的是，我曾经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我还和同一批学习当导游的同伴一起憧憬着，某一天会能够成为女神的导游……”拉尼娅露出一丝讽刺的表情，“……「梦幻日」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甚至这些也都是我最近才想起来的。总之，一开始仅仅是在小镇里逛一逛，这一天就过完了；后来，她的要求越来越高。一旦上一次她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满足，她就会大发雷霆……但是，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件事。”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梦幻日」中，她的要求越来越高，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怪异的方向走去……甚至有的时候，她为了「让一切变得更加有趣」，会要求我们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拉尼娅的声音变得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令她无比恐惧的事情，“……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但是，这一切在「梦幻日」结束、她心满意足地回去之后，都会消失。”
“那些一片狼藉、那些被砸毁焚烧的建筑……甚至那些曾经存在于此处的人的痕迹，全部都消失了。”
拉尼娅深吸了一口气：“……而这一切中最让我恐惧的是，当我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怪异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在这之前，我——还有那些居民，我曾经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的人们，竟都没有发现着这些事情中存在的逻辑不通的地方。无论「梦幻日」举办多少次、无论节日的内容变得多么怪异，直到镇里的人都已经锐减到一定数量、森林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怪物，也没有人提出来。所有人都在狂热地信仰着她——所谓的「女神」。”
“……包括我也是。”她抿了抿嘴，“她很喜欢我。但不是那种喜欢……你们能够理解吗？就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甚至是一种好玩的玩具、一朵好看的花。我的同伴们消失了不少，但我一次也没有被她挑选着陷入险境。现在来看，可能是因为这个——”她有些嘲讽地指了指自己的红色头发，“我是整个小镇里唯一一个红头发的人。甚至是我的父母也不是。他们告诉我，我的曾祖母也曾经是红头发……哼。”
“我意识到这一切，也是因为那一天——”
拉尼娅停下了脚步。他们在湖岸停下，看着在阳光下粼粼的湖水。
“——我掉进了这片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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