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越野拓展实践37(下)
“——不！！”
那个青年发出了一声尖锐得不似人会发出的悲鸣声。人群疯狂地涌动着, 如同暴风雨中被胡乱搅动的海面。
但是，已经太晚了。那个瘦弱的躯体在火中甚至来不及发出足够大的尖叫声，就变得焦黑、扭曲, 缓缓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瞪大眼睛，神态中满是病态的疯狂。他用手捂着头, 蹲在地上——随后, 又缓缓地站了起来，环视着陷入恐慌的众人，“看到了吗？神罚……那是神罚……果然, 果然是这样！那些人……那些人是怪物！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洁的怪物，所以女神大人才会降罪于森林, 才会不愿意参加庆典，才会让那些东西在森林中横行，我的父母才会……！你们这些怪物！”
“等等！”一个壮实的中老年人沉声喊道，“你把巴顿丢进火里, 无论是谁, 都会被烧死的吧？你怎么能用这种理由，说明巴顿是有罪的呢？”
男人咧了咧嘴，指向仍然一动不动站在篝火堆旁的卡伦易：“我可没有把那小子直接丢进火堆里——我只是把他放在了「附近」。如果他没有任何的过错, 那为什么火会烤死他，但没有烤死卡伦易镇长呢？还是说——”他瞪着开口的那个大叔, “你是想质疑女神大人吗？！”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不安的讨论声。显然, 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尖叫突然传来。人群像一块布被人剪开一样裂开了一道口子, 巴顿的哥哥——原本被包围在中央、和那些负责布置篝火的人一起的青年口中发出惨烈的、没有实际意义的怒吼, 竟从人群中硬生生地突破了出来；随后, 他来到那个男人面前，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捅入了男人的腹部中。
血光四溅，男人的眼睛瞪大，嘴巴也难以置信地张开，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喉咙发出了嗬嗬的喘气声，整个面部都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紧接着，他倒在了地上——而在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开来的时候，那个青年竟将匕首拔了出来，发了狂一般地再度朝着地上的躯体用力地按了上去。
“他疯了！”一个人惊恐地尖叫道。
终于，在发生惨案的两人的附近，有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强硬地拨开了人群，一把将青年手中的匕首打掉，把他从地上惨不忍睹的那滩血泊中拎开。
“等等……等等……不要这样……”旁边一个年纪稍小的女性怔了几秒后猛然哭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停！”一道浑厚中气的声音传来，有着一身膨胀肌肉、看上去颇有威望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向惨案现场走了过来，周围的人群也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了一条路；那个押着仍在发狂的青年的男人也同样向他点了点头。中年人锐利的眼神在附近的人群中扫了一圈，语气冰冷而平静，“既然女神大人不愿意出现在「梦幻日」，就说明我们之中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看看你们现在——你们都在做什么！我看，女神大人就是因为你们现在的样子，才不愿意到这里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一个人哭着尖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被压在地上的青年没有抬头，始终盯着地面，喉咙中发出撕裂般的粗重呼吸声。
“这种情况……”中年人将目光转向仍然沉默着站在篝火堆旁的卡伦易，“只能举办「宴会」了吧。”
卡伦易语气依旧平静：“我没有意见。塞勒斯，就由你主持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扬声道：“那么，我们首先明确一下现在的争议点——”
他首先看向了已经在刚刚
的喧闹中四散到人群中的负责对篝火堆进行布置的人原本在的位置：“是女神大人是否因为活动场地布置不周而动怒。”
有一个人似乎想要开口申辩，却被他瞪了一眼：“让我说完。”随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就是之前大家提到的「森林中游荡的怪物」的事情。你们当中有些人怀疑，这些怪物也是女神大人的神罚，是因为上一次「梦幻日」后进行的余兴节目中出现了问题，导致回到小镇中的不是人而是其他的生物，是吗？”
“也可能不是。”莎莉丝特开口的瞬间便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而她也只是倔强地回视，“——也可能不是女神大人的神罚。或许这段时间里森林中发生的惨案，本身就是那些本不该回来的「人」导致的。我相信女神大人不会这样的！”
“呵呵呵……呵呵呵……”一道苍老的笑声打断了她，佝偻着背的老人稍稍抬起头看向莎莉丝特，“女神大人为什么不会这样？女神大人就是这片湖水、这片森林、这片土地……呵呵，这片土地可是很残忍的。”
“琪玛奶奶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中年人沉声说道，“不要忘了，我们如今安和幸福的生活都是女神大人赐给我们的——如果因为我们的过错引起了女神大人的愤怒，她随时可以收回这一切。”
“我们如今的这一切难道不是通过我们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吗！”桃乐丝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说全是女神的功劳——啊！”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阴沉着脸的父亲。
“桃乐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再——胡说八道一句——就一个月别想从你自己的房间里出去——一步！”
中年人没有再去看桃乐丝，只是神态平静地环视着众人：“我们生活在这片森林的时间比这里很多人想象得都要久，各种各样的争议也并非没有遇到过。但是正是因为生存环境之恶劣，就意味着我们这些镇里的人必须团结在一起。也正因如此，有一项古老而传统的裁决方式进而出现，那就是——”
“——「宴会」。”
“召开「宴会」，是对「不洁」之物进行的祓除活动。在宴会过程中，全镇人都有权利针对已发生的巨大事端发表意见——集合全镇人的智慧，讨论出结果，判断出「不洁」的源头，然后……”他看向那堆篝火，“——把那个源头，投入巨大的火堆中加以清洗祓除。”
“——等等，”人群中传来了难以置信的声音，“盖尔大叔，你是说这种事情很早之前也发生过？”
盖尔没有直接回答：“「宴会」，自小镇还是聚落的时候……自人们聚集在这里、互相依赖着生存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那、那这次的篝火堆……”一个人颤抖着声音问道，“是女神大人要求布置的啊……？难道说、难道说，是女神大人让我们召开「宴会」的吗？”
盖尔没有说话，却像是默认了那个人的猜测。
“好了，”沉默了几秒后，盖尔再度抬起头看向人群，“「宴会」已经召开。现在，我作为宴会的主持人，请每一位镇民都配合我的行动。如果有意反抗的话，那就将被视为「不洁」的源头……被投入到火堆中。”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不安的声音，但不再有人主动站起来大声反对了。
“好了——关于第一个问题，篝火堆的布置——既然女神大人让我们提前布置篝火堆是要求我们举办「宴会」，那么在进行过程中，女神大人自然不会轻易现身；所以，布置篝火堆的人还暂且不能被认定为「有罪」。这是我的意见，如果有所异议，现在可以提出了。”
没有人回答。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想要杀人，更何况是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镇民。
“那
么，主要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吧？”盖尔扯了扯嘴角，“就请当时参加过余兴活动的人和他们的家庭成员，都向前迈出一步吧。”他补充了一句，“我当时也参加了，所以谁该站出来、谁不该站出来，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刚刚因为选择不处决篝火堆布置者而松弛了几分的氛围再度紧绷了起来。一阵骚动后，人群不安地缓缓涌动了起来——随后，所有人被分成了一大半和一小半。站在前面的人扭动着身体小声互相讨论；站在后面的人则用一种隐秘的松了口气般的态度，看向前面的人的后背。
盖尔说：“算上我本人，当时一共有二十九个人参与那场活动；之后因为变故，已经有五位同胞离开了我们。既然大家想要的是当初的真相，那么就由我们这剩下的这二十四个人，每个人都讲一下当时的经历，尽可能最大程度上还原一下当时的真相吧。”
话音落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开始陈述自己当时的经历；虽然有的地方似乎因为回忆而有些犹豫，但总体落落大方、不似作伪。在他的示范下，底下的人也开始一个个将自己的回忆讲了出来。经过拼凑，当时的经过似乎是……
在「梦幻日」原定的活动安排结束后，尽管那天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但女神大人似乎依旧感到不满，这让所有人都非常惶恐——因为上一次出现差错后女神大人发怒，这一次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布置「梦幻日」争取不出任何问题，然而女神大人却仍然露出不悦的神情。
好在，女神大人给出了解决方案——她挑选了二十九名镇民，要求他们跟她一起进入森林中，陪她玩一场游戏。
原定活动结束时已经逼近黄昏时分了，等一行人进入指定地点后，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那个地方很接近现在还在运行着的森林步行道——到达之后，女神大人宣布了这场活动的内容，就是「捉迷藏」。
规则很简单。由她先做「鬼」，每个人都要躲起来；她抓到的人，就是下一轮的「鬼」，所有人都重新躲藏。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月中时分为止。
一开始人们想哄着女神大人，就没有特别认真地藏；可是，女神大人却对此更加不满，要求他们必须认真地玩游戏，否则就会有严重的后果。她带走了那个被抓到的人，随后过了一段时间，游戏重新开始了。如此循环往复，到月中时分的时候，女神大人才再度真正现身于月光之下，脸上带着餍足的笑容，和最后几个还没有被抓住过的人说：
「辛苦你们了，我玩得也很开心。」
「不过——那些家伙的游戏技术有待提高。」
「为了让以后的游戏更加有趣，我要对他们进行特别加训。」
「夜里的森林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危险，所以就请各位先回镇里去吧。」
「不必担心，你们的家人明天早上就会回到镇子。」
看到女神大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几个人也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镇子，倒头就睡下了。
……看似这场活动有关的完整叙述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一直沉默着、认真聆听的莎莉丝特却在此时抬起了头：“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镇民们看向了她。尤其是那些站在前排的人的家庭成员，看向莎莉丝特的眼神仿佛一柄柄尖刀。
但莎莉丝特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人犹如实质的恶意，继续说道：“这些清晰的记忆，都是那些最后没有被女神大人带走的人留下的；而那些确实被带走的人呢？只是说了当时自己被抓住，然后被女神大人带走，在湖边「练习」了很久捉迷藏直到累到睡着，第二天才从湖边醒过来，回到镇子里的，对吧？”
人群中传来不安的讨论声，但莎莉丝特只是紧紧地盯着站在中央的盖尔。而盖尔沉默了几秒后，缓缓地点了点
头：“确实是这样。除了我、格洛瑞亚、罗斯、帕尔默之外，你们——”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站在原地的众人，“——确实说得太过模糊了。”
莎莉丝特松了口气，似乎企图引导那些人说出当时的真相一般问道：“盖尔大叔，请问你们四个人当时是怎么「留下来」的？难道捉迷藏是累积机制的吗？可按照女神大人最开始颁布的规则中，在一轮中输掉之后不是重新成为「鬼」吗？应该是不会被排除的吧？”
盖尔沉默了片刻，却仍旧履行着他作为「宴会」主持者应具备的诚实，回答了莎莉丝特的问题：“在我的记忆中，「轮」与「轮」之间的间隔并不分明。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擅长「捉迷藏」这种活动——但是，既然女神大人要求我们必须认真玩，我就要打起十万倍的精神来拼命玩才行。”
“我原本藏在步行道一处相当隐蔽的、用于储存物品的地下小仓库中。原本我以为，只要被发现了就算「输」；不过后来，我从地面上听到了追逐的声音。”
“我那个时候才清楚，或许是我一开始对规则理解有问题——又或许是规则出现了变化；那个时候，规则应该是「只要不被触碰到」就算赢。比如被发现了之后，只要能成功脱身，让「鬼」抓不到自己就可以了。”
“之后，虽然有一次被发现了，我还是靠着一直拿在手里的扫帚晃了对方一下，随后换了条路跑进了森林里，让对方重新失去了目标。不过，可能是那一次跑得太远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剩下几个人中，罗斯、帕尔默和盖尔经历差不多；而格洛瑞亚——这个看起来虽然年轻却颇为憔悴的女性则说，当时她和自己的新婚丈夫格兰一起爬到了一棵很高的树上，直接在上面过自己的“二人世界”——不过，她中途睡着了，还是格兰最后把她叫醒的。
说到这里，她捂着脸哭了起来。旁边的人纷纷安慰她——因为她的那位新婚丈夫格兰，在三个月之前就被人发现自缢于一棵小镇之外的树的树枝上了。
盖尔看向莎莉丝特，似乎在说“她再度哭起来，也是因为你”；然而莎莉丝特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接下来，”盖尔看向人群，“就请各位说一说，你们认为这些归来的人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人说话。
盖尔环视人群：“没有人吗？”
没有人说话。
盖尔继续说：“那么……”
“等等。”莎莉丝特似乎彻底豁出去了，再度打断了盖尔的话，“各位，我虽然没有真正参加过「宴会」——但这么多年举办一次，可见这次机会的宝贵。承认自己家人身上存在异常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怪物，很可能他们只是被某种东西影响了——换言之，能够借助全村人的智慧彻底解决问题，让自己以后的生活真正安定下来，这样的机会没有几次。如果觉得哪里不对的话，拜托大家说出来，让我们一起解决吧！”
说罢，她在自己的心脏处画了一个圆，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原本不屑的人群看了她的动作后，似乎都被震了一下。随后，以一直激进的桃乐丝为首，一个个人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叙述着自己的理由。
“——说到底，不过都是一些模糊的「感觉」罢了！”桃乐丝的父亲冷哼了一声，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后者则向后缩了缩身子，“你们说我们不正常——我看你们是被这几个人忽悠着，哪儿哪儿都觉得不正常罢了！”
这也是事实——毕竟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想法，没有人能明确地说出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大的变化——最多也只是「违和感」罢了；人每天都在变化，也说不定这三个月里每个人也都在各自发生着变化。
就在人们开始偏向这种说法时，一道带着几分冰
冷意味的笑声响起——令人震惊的是，那源头竟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赫拉；她和自己的丈夫站得很远。
“我有证据。”赫拉说。
她的丈夫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伴随着周围骤然炸开的讨论声，他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赫拉……别开玩笑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最近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这么不满……但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公报私仇吧？”
“我的沃勒有一头如同阳光般的金黄色头发，”赫拉的语气冷淡，“不是你这家伙的棕色。”
沃勒一脸惊讶：“你在说——”
赫拉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还不承认么？……你还记得，我有画画的喜好么？”
沃勒愣住了，随后急忙回答：“当然——”
“那你就应该想到，”赫拉抬起头，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我曾经画过很多幅我们两个人一起的肖像画。”
……
沃勒陷入了沉寂。
赫拉猛地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骗子……骗子——！！我的沃勒……我的沃勒……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沃勒苦涩而茫然地摇了摇头：“赫拉……赫拉……我就是沃勒……我真的是沃——呃啊啊啊！！！”
男人的辩白声被惨叫声替代。随着人群中发出的尖叫声，赫拉竟将刀刃直接送进了对方的胸腔中。大把的血花溅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原本姣好美丽的容颜如今也显得如此可怖，以至于一时竟无人敢接近她。
随后，躯体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赫拉拖拽着他，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容：“……沃勒不会回来了。”
她拖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人群，声音平静地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当时他刚回来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对而已。真的。一点点的……违和感。直到我看到了那些画。所有的画。……我才知道，什么都会骗人……沃勒会，你们会，女神大人会，这片土地会，……连我自己，也会。”
她走到了篝火堆前。火焰猛得涨大，卡伦易依旧沉默，而那火光则将沃勒和赫拉都全部吞噬。
“——啊！！！”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迟滞的惨叫。人群彻底陷入骚乱，随着第一个人将自己心中的「违和感」宣之于口，似乎每个人都变得可疑了起来。赫拉与沃勒的血祭似乎为暴/乱的人群开启了不祥的兆头。
“……等等！”莎莉丝特的声音在愤怒而恐惧的人群中显得那样羸弱，“可是那些怪物的来历——”
没有人愿意再听她的解释了。一开始是集体的声讨、处决；随后私仇便被披上了正义的华袍。失去理智、沉溺于仇恨的人们中，那些不愿意处决他人的似乎才是「异类」。刀柄被对准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有些人已经厌倦投票、处决的环节，拿起各种各样的东西充当武器；直到刀柄对向她自己，说她妖言惑众，是「不洁的口舌」，将她推向火堆……
在最后的记忆中，莎莉丝特俯瞰着扭曲的空地。人们已经陷入疯狂，开始互相攻击——因为如果想要在疯狂的人群中活下去，自己就要先变得疯狂。
这时，莎莉丝特终于明白，一直在树上保持清醒的格兰为什么不久便自杀了；终于明白，在那个捉迷藏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活下去，所以要不停地抓人，即使知道成为「鬼」的后果。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死于伥鬼之手，所以要杀死伥鬼。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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