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越野拓展实践38
空地的影子逐渐模糊、消散；摇摆的火焰平息,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苍白。曲月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觉到那个影子正在缓缓消失的时候，她咬了咬大声喊道：
“等等！——莎莉丝特，等一等！”
影子的动作停止。看不清面容的身体微微扭了过来, 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曲月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他们因为彼此怀疑, 所以开始自相残杀了，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现实世界并没有过去几秒钟，曲月却感觉这段时间犹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影子缓缓地开口。她的声音冰冷、清澈, 犹如冬日的湖水：“已经发生了很久了。”
曲月愣了一下。
“……已经发生了很久了, 那场灾厄。”莎莉丝特仰望着苍白的天空, “三个多月前，安娜贝的失踪打破了小镇原本的平静。森林开始频繁地起雾，每一次起雾, 都会有人在浓雾中迷路、失踪，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之后就是游客, 越来越多游客失踪的情况被报了上来。可是，报上来又有什么用呢？……不止是游客，我们自己也损失惨重。进入森林、失踪、寻找失踪者……一种说法忽然开始流传。”
“……有人在森林中，看到了怪物。”
“这件事越闹越大，所以对外接待游客的活动也暂停了。说实话，游客失踪了还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巡逻中找到；可小镇里的人……只要是在雾中失踪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数次侦察之后，镇长宣布那是森林中的一种借助雾隐藏身形的野兽，并且就其特征制定了一系列的「规则」。但那些规则实在是太古怪了……即使是镇长颁布的, 很多人也对此表示怀疑, 没有多少人真的当真。”
“但浓雾实在太过频繁, 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出门。于是，有人在出门的过程中遇到浓雾时，就根据规则行动了；而他，成功地回到了小镇。”
“「按照那些诡异的规则，怪物真的不会袭击人」；但是这对于没有心智的野兽来说，实在太过于奇怪了。……所以，人们反而更加相信，伴随着雾中前来的，是一种难以匹敌的、拥有着超自然力量的怪物。”
“可即使将「规则」在全村范围内推广，即使每个出行的人都熟读记忆，并承诺自己一定会按照规则行事，还是有一部分人没有回来。”
“小镇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打击。有太多太多的人在这三个月失踪了，有太多太多的家庭不得不忍受着这份绝望的痛苦……”
莎莉丝特看向曲月。
“所以，尽管人们还是按照女神大人的旨意，提前严谨地布置「梦幻日」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期望，他们所信仰的女神大人能够为他们解决这种怪物罢了。……他们，真的已经到自己的极限了。”
曲月并不是不能理解。说实话，在那种情况下，小镇里的镇民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纪律性，反而让她感到惊讶。
“「宴会」到底是什么？”她顿了顿，看向莎莉丝特，忍不住将心中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接连抛了出来，“那是一种审判方法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莎莉丝特轻声笑了笑：“「宴会」……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实际上，它也并不是什么「智慧的集合」……说到底，只不过是面对那种根本无法解决、无法调和的恶性矛盾，让所有人一起决定一种解决方法，然后把这种解决方法「正当化」罢了。”
“至于处决方法么……你也看到了，就是对待我的那种方法。其实我们这些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点「宴会」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首先将原来的事情陈述一遍，然后开始征集每个人的意见想法，通过投票一
类的方法决定最后的选择结果。”
“不过，与普通的投票表决不同——因为「宴会」的召开，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那种极度恶劣的矛盾事件……比如，涉及到「死亡」。”
“所以，「宴会」投票出来的解决方法，就是解决掉那个在大多数人眼中的「有罪之人」。投票结果决定之后，那个人就会被送到火中。这个过程，就被他们称为「祓除」。”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们认为「宴会」上发生的动乱，本质是因为我提出这个问题，扰乱了人心，所以要把我处决。可处决我又有什么用呢？”莎莉丝特冷笑了一下。她的表情看上去无比平和，仿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她对此没有一丝的怨恨亦或是不甘，“说到底，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疯了。”
“上一次「梦幻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曲月咬了咬嘴唇，紧紧地盯着她。
莎莉丝特沉默了片刻。她转动着身体，似乎看向了一旁的森林：“……在死亡的片刻，我在火中「听到」了。”
那一天，一共有二十九个人参加了游戏。第一个人被抓到之后，女神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地参与这场游戏。但捉迷藏说到底就那么几个地方可以躲，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没有想过躲太远或者多么拼命地躲；那个负责当鬼的人很快就抓到了下一个人，那个人就成为了下一个「鬼」。
然而，第一个被抓住的人却没有像每个人下意识认为的那样，再次回到同伴身边重新躲藏。
他死了。
女神笑着告诉「鬼」，这是惩罚，惩罚他不认真地对待游戏。如果「鬼」消极怠工的话，也会变成那样。
「鬼」听到女神的威胁却以为是「承诺」——承诺只要他好好抓人来代替他，他就能活下去。
所以，原来只是扮演游戏中抓人的「鬼」，变成了现实世界向自己的近邻伸出魔爪的、真正的伥鬼。
而恰巧，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一个接一个的「信息差」中，每个人都开始拼尽全力地想要抓到下一个代替自己的人，如此循环。
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逃离——除了一个人。他发现了一个躲藏在屋顶的人——但是，虽然那个人被发现了，却也没有像之前的人那样就此放弃。她听到了之前人的声音，打破了信息差。她知道，如果自己被抓住，那么就会死。在这种情况下，她拼了命地奔跑、跑进森林中，重新寻找躲藏的地方。
女神判定这并不违规。
限定的场地本就不是太大，更何况一开始大多数人本没有想过这场游戏或许要拼上性命。在进入夜间的森林中本就十分危险，大多数人一开始的藏身地都有意识地靠近自己的同伴。渐渐的，那些躲在正常位置——房间也好、屋顶也罢，这些距离较近的人从原本的捉迷藏都转向了如同杀人狂进入村庄时一般的逃亡。
一开始还是「鬼」拼命地追逐、寻找——到后来，有人提出，那些人疯了，我们应该反抗！所以，当第一个被追逐的人反而停下脚步转过头时，伥鬼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那个人都掏出了自己藏在衣兜里的尖锐的树枝，刺向了那人的心脏——
一切都陷入了混乱。追逐、残杀……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没有活下来。因为他们彼此触碰——在女神的规则中，他们已经失败了。
最后，二十九个参与者中，只有五个人幸免于难，他们有人早早就爬上了离场地非常远的树干；有人甚至走到了湖泊附近；有人在一开始的追逐中就跑向了森林，躲过了最后的斗争。
而其他的人有的死在了女神制定的「规则」下，有的人逃进了森林中成为了野兽的饱餐，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死在自己同胞的手中。
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无比
惨烈的内斗后，女神携带着那二十四个染血的魂灵回到了湖泊，将身体归还给他们，第二天早上便放他们回到了小镇；但悲剧却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成为了灾厄的开始。
就在那不久之后，森林中便出现了「怪物」。
“这个小镇和平了这么久，”莎莉丝特俯瞰着空地，声音中带着几分说不上是不是自嘲的讽刺意味，“恐怕内里早就已经腐朽崩溃得不成样子了吧。无论是三个多月前森林的那个夜晚，还是三个月多后的如今，虽然每一次都是「正当化」的理由，但谁能保证自己捅向身边人身体的每一刀，都没有夹杂着平日中的私仇呢？”
“所以那个人的丈夫……那个幸存者看到了这些。”曲月喃喃自语，“……怪不得他会崩溃到自杀。”
“看来，我的记忆，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了吧？”莎莉丝特看着曲月，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已经坦然接受，“小镇如今还在，但应该情况也并不好吧。”
曲月想起自己来时看到的那个疯狂的小镇，实在说不出“好”字。
莎莉丝特看着她的神情，轻笑了一声：“怪不得。……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了。时间到了，祝愿你的调查——”
“莎莉丝特，”曲月抿了抿嘴，认真地看着她那模糊的面容，“——「怪物」，你认为到底是什么？”
莎莉丝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我认为……”
“……就是我们自己。”
“……伙伴？伙伴！曲月！”达达利亚蹙着眉，有些担忧地拍着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曲月反应了几秒，才感觉周围那种冻结般的冰冷褪去，体表温度逐渐回声，眼前的景象也再度恢复了正常。
“……我没事。”她呼出了一口气，环顾着周围的景象——刚刚的那些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刚刚……你没看见吗？”
达达利亚闻言后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没有。你的脸色就是突然变得很差，身体也很冰冷，就在那里出神。前后大概也就七八秒吧。”
虽然说身边的同伴突然愣住七八秒这件事冲击很大，对达达利亚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但和曲月刚刚在招魂过程中看到的回忆相比，实在是太过于短暂了，导致她甚至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事出紧急，也来不及找其他的地方或者再休息自我消化了，曲月就这样在原地将刚刚看到的景象尽量完整地向达达利亚复述了一遍。
“发生了这样的事么……”听完后，连达达利亚的脸上都出现了不适的异样，“啧，这家伙还真是恶趣味啊。”
“很多地方都能连起来了。”曲月思忖片刻后开口道，“莎莉丝特不知道所有的镇民都只不过是人偶——所以她实际上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已经死了，第二天又能回来，所以解释为「女神归还了他们原本的躯体」——实际上，只不过是在那个晚上，安妮他们把那些人的记忆重新塞入了新的人偶躯体中，然后稍微修改一下镇民的意识，减少那些「违和感」就好了。”
“这样就能够解释之前说过的那个问题了。”达达利亚打了个响指，“——修改意识这种事，要想不造成原本的记忆混乱，最多也只能是植入和轻微程度上的扭曲，随后人的大脑和意识就会顺着这个暗示给予的方向对新的概念进行「合理化」。但如果原本就是大脑「期望的方向」——换言之，就算没有受到干涉，大脑也会尽可能「合理化」的东西，就会更容易地接受吧。”
曲月愣了愣，看向达达利亚。
“比如说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希望家人会安安全全地回来或者自己会平安回到小镇吧？”达达利亚解释道，“或者说，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再施加暗示或者植入一些「常识」，就会简单得
多。……不过，就算理论上可以这么解释，这种事情重复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出现漏洞，「违和感」也就这样升起了。”
曲月理解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到底，「宴会」的举办就说明小镇中早就已经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了。而上一次梦幻日结束后出现的违和感和那之后游荡在森林中的怪物造成的人身安全威胁、游客荡然无存导致的经济危机，更是进一步激化了他们的矛盾。所以「宴会」没有按照原计划执行，而是变成了一次大型的杀戮行为。”
“说起来，你之前也说过，她在最后一次修改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形象删去了，是吗？”达达利亚忽然想起来似的，看向了曲月。
曲月愣了愣，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你的意思是，她料到自己不需要出场，这些镇民也会自相残杀了？”
达达利亚讽刺地笑了笑：“估计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上一次虽然引导了自相残杀，但本质上还是她说要杀死游戏失败的人才会这样的。而这一次——她估计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干涉他们，只是他们出于自己意愿才进行的「宴会」吧。”
曲月却蹙了蹙眉：“……但这不一定啊。当时有很多意外，才最后导致这种局面的吧？难道她提前控制了几个镇民？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画出来吧……”
达达利亚微微一笑：“怪物。”
曲月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些怪物会过来？但如果是怪物——”
她的话语止住了。
——如果是怪物杀死镇民，真的算是「自相残杀」吗？
……可是，如果这句话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莎莉丝特说的那句话或许就不只是出于讽刺意味的了。
「我们就是怪物」……
曲月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达达利亚：“「他们就是怪物」……那些镇民就是那些怪物……它们是冤死的镇民死后转化而成的、在创造者意料之外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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