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本侯,并不愿第一时间被人看到伤处。
方纵游眼神微动,侧头便对上了一双困倦弥漫的双眸,岑宁忽而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些,迷糊问道,“小侯爷出手阔绰,不知道等我回了内京,供职于侯府的月奉是所多少……”
方纵游闭目道:“侯府规矩多,违例当罚,你别入不敷出就行。”
东方微白,山中清寒。露水和雾气在山谷弥漫,由外而内地渗透进这个小小的山洞,岑宁下意识的往旁边挤了挤。
天光越来越亮,山谷鸟鸣四起,方纵游的肩膀被压得发麻,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将岑宁的脑袋弹开。
岑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间有些迷茫,但还是下意识道了一声,“小侯爷?”
随着这一声小侯爷,岑宁意识开始回笼,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侧颜,噌的一声弹了起来。
“侯爷早。呵呵……睡得还好吗?”
“尚可。”
二人洗漱前行,沿路有野果,有一些种类岑宁认得,当年在道观时采摘过,她便一路和方纵游介绍野果的名字和生长习性。
“你不是说此果饱满多汁,鲜脆甘甜?”方纵游艰难地维持着风度,将咬了一半的果子递给了岑宁。
岑宁接了过来,在另一侧咬了一口,立马吐了出来,“……淮北为枳。”
方纵游十分大度,点点头道:“身为门客,未知全貌而谏言,扣月奉十两。”
“……小侯爷我还没有开始领月奉。”
“扣下个月的。”
“……”
时值正午,虽深秋的阳光不算毒辣,但方纵游与岑宁为了追上竹阳与薛止仁的脚程几乎是半提着轻功疾行,二人均出了一身细汗。
“这样不行。”岑宁扶着一颗大树停下,指了指方纵游的手臂,“伤筋动骨都养静养,何况断骨。再这样赶路,哪怕找到他们,却让堂堂北平侯变成残废,得不偿失。”
“残废?”方纵游语气不善,“出言不逊,扣月奉……”
岑宁直接伸手捂住方纵游接下来的话,快速道:“我有一计!我要进言!”
方纵游打开岑宁的手,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咱们着急找竹阳郡主,是因普桑使臣还有……”岑宁在心里数了数,“还有两日进京,只要派人拖住他们就能给我们争取时间。”
方纵游奇怪道:“你以为阿九提前回京是去干什么的?”
“……那为什么我们这么着急?”
“因为本侯怕变残废。”方纵游言罢,朝前掠出数丈,借山壁之力一跃而起,灵巧地跳至右方一颗颇高的竹子上,竹竿被瞬间压弯丈许,须臾后回弹,将方纵游送上了极高处。
岑宁眼神随着方纵游的身影,抬头又低头,最后看着他飘飘如谪仙,从容落到自己眼前,道:“西北方十里,有炊烟,走。”
岑宁也不再多言,屏气凝神节约体力,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玄黑色的身影。
一炷香后,二人行至近处,空气中隐约飘来炊烟气息。
此时,右方树丛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沙沙”声,紧接着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剑破风穿出。事发突然,方纵游下意识右手迎剑却不小心触动右臂伤口,断骨伤口瞬间迸发出猛烈剧痛让方纵游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在这柄剑即将触及方纵游衣角时,一颗横贯射出的珍珠“当”的一声将剑弹偏了三分,方纵游侧身闪出,岑宁移步挡至方纵游身前,以木棍为刀横于臂前。
“薛公子?”
“侯爷,岑姑娘?”
双方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武器,岑宁还来不及问个缘由,便看到从另一侧树丛中又走出一人。
而就在她出现的这一刻,岑宁便知道,竹阳郡主不必远嫁了。可即便如此,她却没有半分宽心。
山洞里的那块染血的石刃,既不是竹阳伤了薛止仁,也不是薛止仁伤了竹阳。
竹阳郡主一身男子装扮,原本清丽的脸上一道骇人的伤疤刚刚结痂,横贯了左侧脸颊。
岑宁收了吃惊的眼神,顿了顿,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竹阳都一心礼佛,待人处事惯来温柔淡然。
哪怕上一世,她等了卫青八载,岑宁也认为她不过是年少动心的长情过分长了些。
可如今看来,无论是哪一世,她都是太清醒太坚毅,太过坚守本心。
若不是生在皇家,她必定是会亲自追寻自己的幸福的。
“见过郡主。”岑宁拱手行礼。
竹阳道了声免礼。
方纵游朝竹阳点了点头,对薛止仁问道:“为何出手?”
这深山老林本就鲜有人迹,除了是猎户便只可能是进山寻人的薛家人与侯府下属,而无论是这三者中的谁,薛止仁都不应该下杀手,除非还有别人。
“昨夜遇袭。”薛止仁拱手,歉意道,“他们也身穿黑衣,而方才侯爷与岑姑娘远处走来时也是黑衣,怪我一时不察,险些伤了自己人。”
岑宁此时穿着方纵游的黑色外袍,而山林中树枝密集,的确很容易看错。
岑宁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仅仅是昨夜吗?你们脚程并不快,他们没有继续追杀?”
薛止仁点点头,道:“的确奇怪,其实昨夜他们也并未缠斗太久,相交不过数十招便纷纷撤离了。”
纷纷撤离,不是打不过就是打错了。
而薛止仁带着个不会武功的竹阳,只要对方人有耐心必然能找到破绽,如果不是前者,便是后者。
岑宁与方纵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猜想。
若不是碰到百年一遇的巧合,这深山老林中还有第三队男女走失的话,那么那一队黑衣人极有可能是来寻岑宁与方纵游的而非竹阳与薛止仁的。
岑宁不由担心地看了一眼方纵游的手,若当真是昨夜遇刺,方纵游重伤,自己武功不见得能以一御多。看来此番回去定要多加习武才行。
“本侯左手亦可持剑。”
或许是岑宁眼中的担忧过于明显,方纵游冷不丁的来了这样一句话。
岑宁一愣,条件反射道:“侯爷神勇。”一说完她瞥到方纵游正吊着一只胳膊,似乎这句话放在此时此景,听起来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于是补充道,“岑宁往后供职于侯府,比侯爷武功差太多怕惹人闲话……”
方纵游语气奇怪:“比本侯武功差,是一件值得被人说闲话的事情吗?”
“呃……我的意思是总有些无聊嘴碎的人。”
“比如?”
“嗯……比如阿九?”岑宁思前想后,似乎侯府里话多一些的就只有阿九了,内心道了一声抱歉。
方纵游道:“你以为,侯府暗卫筛选的最后一关,他们是和谁打?”
“……”
薛止仁及时打断二人的无意义谈话,道:“小侯爷,前方树林有瘴气极易迷路,趁现在天色明朗,我们还需及时出发。”
方纵游与薛止仁走在前,岑宁与竹阳走在后。
一路上岑宁的视线尽量避免停留在竹阳的侧脸的伤疤上,却不想竹阳似乎并不过分在意,反而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岑宁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岑宁不敢。”
竹阳低低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岑宁看着竹阳的背影,灵光一闪,连忙又跟了上去,道:“郡主进山时便是男子装束吗?”
竹阳点了点头:“出京时便换了,女子装束多有不便。”
那,山崖边的那只绣鞋是从何而来?
莫非被方纵游说中了,那只鞋当真是一个圈套,只因泥石流来得突然,才打乱了对方的计划。如果这样的话,那昨夜袭击竹阳与薛止仁的与放绣鞋的应当就是一批人。
不过,她与方纵游本是要出发去泗水关的,来营救竹阳与薛止仁本就是突发状况,能如此之快的布置好陷阱人力,若对方无未卜先知之能,便是有在近在咫尺之内应。
岑宁想通了这一层,眼神忽而冷冽。
不过还未及思量,四周瘴气骤然升腾。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便弥漫了整个山谷。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色,岑宁挥了挥衣袖,勉强看清眼前丈许寸地。
四人自然而然聚拢,岑宁站在方纵游右侧前方一步。即便如此,随着四周瘴气愈发浓郁,几人脚步逐渐开始犹豫。
片刻后,岑宁犹豫道:“我们是不是在转圈?”
岑宁话音刚落,一阵高亢清冽的琵琶声如撕开迷雾的利刃!铮然想起!每一声如重锤击鼓,为山谷众人指引出去的方向。
山谷外,陈妙音坐在高处,侧抱一檀木琵琶,手游于弦。
她前方放着九个悬空水缸,琵琶声从她指尖发出,经由九连水缸空腔,层层放大,传向山谷。
九连水缸前站着一名黑衣人,身材魁梧。
黑衣人带着不解,愤愤道:“陈姑娘,只要他们还在山谷里就还有下手的机会,不过失败了区区一次,你这是放虎归山,等他们真出来了再下手就难了!”
一声爆响后,陈妙音手压在弦上,四周猛然寂静。
“废物。”陈妙音冷冷道,“连一个女人都摆平不了,再给你十次机会又有何区别。”
“若不是那泥石流……”
未等黑衣人说完话,陈妙音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她的声音交织在落错的玄音中,“他们若是自行走出了这迷阵,那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咱们。”
文木镇知县最近命犯太岁。
一天接到了竹阳郡主在本地界上失踪的消息,隔一天接到了御史公子在本地界失踪的消息,再隔一天接到了小侯爷在本地界失踪的消息。
这便罢了,可偏偏他又接到了两封密信,一封是暗示他不必全力找竹阳郡主,一封是明示他必须尽快找到北平侯,但又无需找与北平候一同失踪的姑娘。
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法子,要如何才能准确的找其一,不找其二。
文木镇一共就这么大,但文木山左连凉山深山处鲜有人至,知县连夜召集了村上的所有老猎户带着猎犬上山搜寻。
官兵猎户猎犬,在山上搜了三天三夜没个结果。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仕途已尽,登高兴叹时,却远远瞧见一行人自己从深山里出来了。
知县早年间进京,有幸见过北平侯一面。当下将双手举过头顶泪流满面,口中碎碎念叨,祖上保佑,祖上保佑。
忽而,他眼神一滞,又在心里数了数,怎么倒还多了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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