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马不停蹄赶了三天三夜,至泗水关下时岑宁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陈妙音更是面露菜色,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
差人前去递了文书,片刻后,关门打开,卫青率两列轻骑鱼贯而出。
行至近处,卫青翻身下马,拱手道:“拜见侯爷。”
方纵游亦下马上前,扶起卫青道:“不在京城,卫统领不必如此多礼。”
众人一进入军营,便闻到一股极重的烤肉的香味。沿路两侧停着一些木板车,上面铺着茅草,偶有士兵拉车路过,茅草之下隐约可见重物。
岑宁皱眉:“这是……”
方才在将士面前卫青要端着统领的架子,此时倒亲近了许多,便扯着岑宁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远方一处篝火道:“病死的马都拖去那里烧了。”
岑宁点点头,想必烤肉味就是从那里传出,却见卫青朝她使了个眼色,悄咪咪道:“你和小侯爷,嗯?”
岑宁啧了一声,拱手道:“在下北平侯府客卿岑宁,见过卫统领。”
卫青回了个没意思的眼神,敷衍道:“幸会幸会。”
其余人回帐篷稍作休整,卫青带方纵游与岑宁去马棚转了一圈。
马厩被分出东、南、北三区,他们所在之地为东区,眼前的战马除了精神萎靡,稍显疲惫之外并无异样。几人行至南区马厩,正逢几个士兵将初有发病征兆的战马从南区腾移至北区。
卫青皱眉道:“南区暂且做隔离观察用,以三天为期,无症状的战马迁至东区,发病的马集中在北区。目前军中已有三名兽医,日夜轮值。”
众人再往北行,便到了北边的疫疾区。岑宁远远一瞧,便觉奇怪,怎么患病的马以白马居多。
走近一看,才发现并非是白马患病,而是患病之马全身布满白灰斑块,有的奔走惊窜阵阵嘶鸣,有的甩尾打身回头撞脖,数量不在少数。
方纵游问道:“东区军马中尚能远行数量有多少?”
卫青当即回道:“两千余。”
方纵游点点头,“备轻骑一千五。”
卫青虽有疑惑仍然应声领命,当即安排下属前去准备。
军中不似内京规矩多,北平侯亲临准备的洗尘宴,不过也就是众将士围坐,打个照面。
宴席散去,卫青送方纵游至军账外。岑宁确认四周无人,低声道:“卫青,你知不知道竹阳拿了卫家的手令私自离京?”
卫青果然毫不知情,震惊道:“什么?她为何离京?”
“普桑国使者不日到京,意图求娶郡主。”岑宁缓声道,“你冷静,还未正式宣召。”
“冷静?”卫青不欲多言,哐当一声将重甲卸下,怒意渐渐染上他的眼眸,愤然转身朝马棚走去。
岑宁眼疾手快地扯住他,卫青力气极大,一甩臂反倒是给岑宁带出去好几步。
方纵游却往岑宁肩膀轻轻上一搭,懒懒道:“让他去,本侯倒是想看看,卫大统领是想擅离职守还是无诏入京?”
这句话重如千斤,将卫青定在原地。
军账之外营火昭昭,火光明明灭灭跃动于重甲之上,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从带上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内京里行事随心,无所顾忌的少都司卫公子了。
见卫青冷静下来,方纵游才冷冷道:“普桑国大张旗鼓领五千仆从接亲,我大京亦重礼相迎。”
卫青一愣,随即道:“一千五军马已经清点完毕,但凭侯爷吩咐。”
方纵游转身回帐,轻飘飘留下一句,“等。”
泗水关是离京最近的重兵之地,普桑国使臣离内京越近一步,皇帝就越坐不住,迟早会下班师的诏令。
卫青心事重重往回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脸上带着几分自嘲道:“卫青从不信命,当日只把卦词作笑谈。早知如此,我便换一个字测了。”
岑宁恍然间想起了几月前初见的场景,那时玲珑观初开业。
卫青与薛止仁赶热闹,争相要算下第一卦,他那日递的卦纸上便是一个“十”字。其实说是十,不过是胡乱交叉的两笔。
她便也给了个应景的卦词:两笔相交之后再无重合之处,军功未彰,红鸾星隐匿。
就这么一恍惚,岑宁便不自觉地跟着方纵游进了帐子。等她回神的时候,正瞧见方纵游微微侧着头盯着自己,他的手伸平在她眼前已经好一阵子了。
虽已是深秋夜凉,但军账中的火炉极暖,岑宁进来不过一会儿,便觉得出了微汗。方纵游的意思莫非是……要宽衣?
岑宁眼神移到方纵游受伤的手臂上,又移到他穿的轻裘上。试探地伸手去解方纵游衣领,她刚碰到衣领,方纵游便顺起桌案上一双筷子,朝岑宁的手上一弹。
啪的一声,两条红红的印子留在岑宁手背上。
方纵游一字一句道:“本侯,是叫你将扇子递过来。”
岑宁嘿嘿一笑,揉了揉手。识相地拿过旁边的扇子,给方纵游扇风。
微风徐来,方纵游心情稍霁。岑宁怕方纵游张口就要扣月奉,连忙岔开话题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凉州城的水疫与军马的病情有几分相似之处。阿七与祝公子还在凉州,不如一并请来?”
今日岑宁见患病之马全身布满白灰斑块,便瞬间联想到了凉州水疫,患者身上也有类似斑块。
方纵游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明日先安排陈妙音去见军中兽医吧。”
“是。”岑宁点点头,缓缓道,“卫青果然不知竹阳郡主离京,那卫青的手令是谁给竹阳的呢。”
方纵游道:“与其猜这个,你不如猜一猜过几天是谁来送皇帝的手谕。”
岑宁眼神微动,上一世七皇子李湛是主战派,这封手谕大概率是他的人送来,不过此时非彼时,当下自己若作出这个猜测,反倒是会引起方纵游无端怀疑。
看岑宁不答,方纵游好心的将问答题,变成了选择题。
他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四、三、七、孟,方。七和四不必说,代表着四皇子与七皇子,孟相为当朝重臣代表的是圣上的意思。
岑宁眼神流连在“三”字与“方”字上。
岑宁试探道:“听闻三皇子李相宜不善于行,母族也没什么权势,侯爷怎么也将他算了进去。”
方纵游道:“你不该问,为什么本侯,将自己也算了进去吗?”
岑宁心下略微一沉,难道方纵游此世并不打算作壁上观,而是早早打算在日后夺嫡之中也分一杯羹?
岑宁蓦然从心里某处缝隙中生出一丝莫名的遗憾,随后这丝遗憾又化成了一丝若有若无自嘲。
或许是连日来的相处让岑宁产生了某些错觉,竟一时间忘记,眼前之人虽与她计较十两月奉,与她一并摔入泥流。却也同时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的北平侯,他本就出生在皇权的旋涡之中。
她伸手抚过那个“方”字。不过那时候,自己应该不在了。
方纵游不欲再问,一挥手,将桌上的水渍抹去。
他单手解开了自己的衣领,将大氅取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道:“舒服吗?”
岑宁的思绪被拉回,“啊?”
顺着方纵游的目光,岑宁手一顿,自己的扇子扇着扇着,竟然又只顾着给自己扇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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