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蹲下,想抬手擦去段将离的眼泪,却顿在半空之中。

    “段家只有我一个人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良久,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岑宁耳边。

    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段将离便会同上一世一样死在那个秋天。

    可她如今看着眼前如困兽一般痛苦的少年,她开始问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出手相救”。

    在逐渐平复的少年呼吸声中,岑宁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轻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剩下的交给小侯爷吧。”岑宁摸了摸他的头,将他的眼泪擦干,“你还太小,好好活着就好了。”

    段将离愣在原地,他并不知道北平侯与段家有什么渊源,也不知道岑宁口中的剩下的,是指什么。

    就在岑宁即将踏出军帐的那一刹那,他急急开口道:“等等,你能未卜先知吗?”

    岑宁摇了摇头,并未回答,转身直径走出了大门。

    早已过了宵禁,内京街头空空荡荡,凌冽长风穿街而过,一路畅通无阻从西巷吹到最东端,像极了她刚来时的光景。

    夜幕之下,北平侯府灯火通明。自从太后病重,方纵游在宫里呆的时间便越久了。

    “小侯爷还没回来吗?”岑宁进门朝着空旷的门庭问了一句。

    不知道什么地方窜出来的阿九支支吾吾:“还没呢,要不你先回去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零碎的马蹄声,岑宁狐疑地瞧了一眼阿九,寻声望去,停在侯府门前的却是孟家的马车。

    方纵游马车上下来,紧接着孟令婉挑开风帘,颇为挑衅地往岑宁这边看了一眼,后低头含笑着说了些什么,二人在马车前停留了许久。

    灯火煌煌,人影成双,任谁看都是一副依依不忍别的样子。

    岑宁站着没动,只觉得左手一紧,便被阿九眼疾手快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最远的一处院落。

    月朗星稀,照的清楚岑宁的面容,却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阿九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纠结了半晌,转身到地窖里翻出两坛酒来,一把将封泥拍开,递了过去一坛,自己先仰头先喝了一大口。

    他打了个酒嗝似乎终于斟酌出了安慰的词句,“就是……”

    “我知道。”岑宁见阿九神色纠结,便打断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我都知道。”

    上一世,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方纵游定下了和孟令婉的婚事。

    段老将军之死,甚至老侯爷之死都与皇帝脱不开干系,方纵游想杀皇上,李湛想当皇帝,各取所需。

    可党派投诚总归不是嘴上说说,方纵游负责内京城内安巡,李湛纵然十分需要他的支持,但也不会轻易信赖。

    方家与孟家的婚事,就是将他们绑在同一条船的绳子,情理之中避无可避。

    只要太后现在开口赐婚,届时死者为大,即便皇帝有所察觉也不能改变什么。

    “难怪,上次孟令婉生辰她这么自信。”岑宁低低笑了一声,也仰头喝了一口,任清酒沿着嘴角流至下颌,浸湿衣领。

    明明自己要走,明明事情正朝着自己的计划发展,为何……

    岑宁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轻轻将手压在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平息那一颗躁动不止,郁郁难安的心脏。

    “你不累吗?”

    这一句疑问,透过万般思绪直直砸向岑宁,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斑驳摇晃的月光,只觉得这酒不知放了多久,才喝了几口便后劲十足。

    “从内京到凉州再到泗水关,小侯爷一开始派人盯着你的时候。”阿九用手比划了一个厚度,抬着眼睛迷迷瞪瞪道,“你的起居录有这么长,又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想事情,一个人行动,好像什么都知道,干什么都一个人。”

    啪嗒一声,酒坛落地,阿九神情恍惚,用手戳了戳岑宁的肩膀,“你不累吗,你真的是活神仙吗?”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号称来安慰自己,却先醉了的人,岑宁叹了口气,朝着空荡荡的一处道:“七侍卫,有劳了。”

    暗处人影与岑宁擦肩而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便将迷糊的阿九带到了远处。

    凉风习习,未将她吹醒,醉意反而顺着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而偏偏她脸色并无异常。所以当她沉着脸,神情严肃,从偏院一路走进方纵游内室时,下人只当有要事商议,虽有顾虑但并不敢阻拦。

    砰的一声,方纵游卧室的门被踢开。

    “……”

    方纵游刚沐浴完,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墨黑的长发披落在肩上,衬得他面如霜雪。月光应声从大门顷洒而入,天地之间非黑即银。

    砰的一声,门在身后又被狠狠甩上。

    “……怎么了?”方纵游将手中的文书放下,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门,显然这扇门自立在这里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

    岑宁刚喝过酒,又被冷风一吹,鼻尖泛红灵台混沌,反应便慢了半拍。

    方纵游见她没有应答,也察觉出了异常,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岑宁却皱眉,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迟钝又准确地反抓住了方纵游伸过来的左手。

    衣袖扫过,带起一阵酒香。

    方纵游扫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醉了?”

    岑宁并不作答,良久,用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缓缓道:“就喝了这么多。”

    方纵游无奈地摇摇头,“地窖里的酒有几坛是北域送来的,我送你回去休息。”

    岑宁蹙着眉,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方纵游轻拉她没拉动,看着岑宁不悦的神情,轻笑道:“不想走?那是你想留宿在本侯卧室?”

    本身一句调笑的话,不想话音刚落,岑宁便就着他的手,直直拉着他一同朝床榻走去。

    方纵游无奈的叹了口气,任她将自己拉走,直到自己被按在床上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岑宁,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知道。”

    二人对视,经过呼吸可闻的片刻静默,岑宁伸手按在他胸膛之上,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我师父说,人生在世颇多遗憾,相爱不得是常事。”

    “他一个道长为何……”

    不等方纵游说完,岑宁打断道,“所以他说,若是碰到了个对眼的,看破红尘前,身和心总要得一个才不亏。”

    方纵游眉眼弯弯大约是猜出了岑宁的异常,斜靠在床榻上,微微仰头,哄小孩般道:“乖,我喜欢你,本侯也不会娶孟令婉。”

    “你会娶。”宁却摇了摇头,微微蹙眉又展开,“但是没关系。”

    方纵游收起了笑意,“没关系?”

    “你是北平侯,没有孟令婉总归会有别的。”岑宁坐在床沿之上,眼神飘忽,语速极慢,“感情之事不过尔尔,一时兴起是喜欢,一见钟情是喜欢,日久生情也是喜欢。”

    方纵游眯起眼眸,一字一句道:“你觉得本侯不过尔尔?”

    岑宁神情稍顿,迟疑的回过头来,似乎不太理解方纵游的话,稍稍想了想觉得头晕便晃了晃脑袋,索性放弃了。

    抬手一挥,房间烛火瞬灭。

    月光影影绰绰,透过树枝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亦在她眼中投下氤氲的如华的银色。

    岑宁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方纵游颈窝,似乎忽然想通了什么,傻笑了一声,“我是说,心这种东西飘忽不定,还是得到身更好。”

    外袍自肩上滑落,携着清冽的酒香,细碎的吻落在方纵游侧颈,生涩又缠绵。

    一丝酥麻以燎原之势随着脊背蔓延,心跳如擂鼓。

    方纵游骤然一怔便回过神来,扶住岑宁后颈反身将她放在床上,又将自己稍稍撑起来些。看了良久,直至岑宁眼神涣散,呼吸变得绵长。他终低眉轻笑道,“要是没醉就好了。”

    方纵游将被子帮岑宁掖好,重新点燃了灯,吩咐下人道:“若是她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不必同她说了。”

    岑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下午,迷糊了一阵后猛然发现这里并非是自己的卧室,瞬间惊醒。

    听见里头有动静,侍女们将早早准备好的姜茶和热水端了进来。

    岑宁扶着额头,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斟酌着词句问道:“我昨晚怎么睡在这里……”

    身着浅绿色襦裙的侍女低低回道:“姑娘昨天喝醉了,走错了房间。”

    岑宁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走到侯爷房间,你们没人拦着吗?”

    侍女将姜茶递了上去,又回道:“岑姑娘,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拦着的。”

    岑宁不明所以,却也不愿为难一个侍女。她只记得昨夜与阿九喝酒,她酒量不错,明明也没喝多少,怎么记忆断片了。

    她瞧着按照侯爷规格端上来的早膳,心有不安,觉得自己还是需趁方纵游下朝之前回去得好,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肃然道:“侯爷没问,就别说我睡在这里。”

    可惜她刚往外头走了两步,便迎面碰上了同样醉眼惺忪的阿九。

    不等岑宁说话,阿九后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字匾,又环顾了四周,“这不是侯爷的院子,你怎么在这儿?”

    岑宁没好气道,“这不是要问你吗,九侍卫。”

    “啊哈哈……”阿九揉着眼睛,尴尬地笑了几声,“就是……昨天,真不怪我,那个酒叫什么一口醉,我还以为是骗人的。”

    岑宁懒得同他废话,摆了摆手。

    阿九却忽起了担忧,低声道:“你没有酒后乱性,冲动之下对侯爷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吧?”

    岑宁停下脚步,啧了一声,“你这什么表情……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是侯爷趁人之危吧?”

    “之前有婢女向侯爷投怀送抱,第二天就被赶出府去了。”阿九板正着神情,忧心忡忡,“看来侯爷昨夜一直睡在书房,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会帮你保守秘密。”

    “放心,我行事一向沉稳。”岑宁闪烁了一下神情,叹了一口气,皱眉道,“只是我昨夜梦到了我师傅,他似乎朝我吟诗,叫我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我改日烧几朵纸菊花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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