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清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幸好自己还坐在沙发上,不至于后脑着地死亡,但此刻死亡好像也不失为一个逃离困境的好办法。
杨柏希的话像是一罐水泥倾倒在全身,瞬间便把人压垮,她明白杨柏希的潜台词,自己也不过是个追名逐利被利欲熏了心的人罢了,又高尚到哪去了呢,配吗。
确实不配,赵闻清想,杨柏希好歹年过四十便爬到了难以企及的高位,但自己用尽力气也不过是变成了有钱人的附属品,杨柏希只要一句话,依旧可以毫不费力的把她踢出局。
现在他便正在展示这样的能力。
□□不可悲,可悲的是□□有一天突然良心发现。
赵闻清忽然觉得世界灰暗,一切停滞,都失去了意义。
“是我过分了,不该这么说,不说了。。。”
赵闻清冷冰冰的态度像是软刀子一下把杨柏希扎冒了气,他气急败坏,甩手把书柜上的花瓶扫到地上,陶瓷碎片洒了一地,有一些砸在了赵闻清的头上,从裸露的皮肤上划过,但她并不在意,平静的抖落后便起身要离开,杨柏希不准她走,强硬的一把拉过把她又甩回沙发里,反重力让赵闻清的头一下子磕到了墙上,她吃痛的护住头,杨柏希反射性的伸出手,又马上缩了回去。
他握紧拳头,语气放缓,但其中也充满着警告的意味:“我给她钱让她远走高飞,是她自己不要,她是自己作死的,我心里也很害怕,但当下我不得不做那个选择,美丽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已经尽我所能把代价减到最小,没人会让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我这几天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求你不要再和我对着干!不要让我觉得连你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就当心疼心疼我吧!”
“那陈宝国呢。”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她知道既然排到了马小玲,那陈宝国这里就不可能风平浪静。
赵闻清想起那两个在自己眼前逝去的生命,刘思佳的触目惊心血流满地,和早上车里挥散不去的死亡气味。
这件事对杨柏希来说也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所以任他再怎么老谋深算也无法像抹腻子一样把这件事完美隐藏,而且事态已经像下水道里的死老鼠发酵,开始散发掩盖不住的恶臭,他看着赵闻清一潭死水下交织着惊恐与绝望、悲伤的眼神,在透亮的眼珠里,倒映出的是自己的无底深渊。
杨柏希万万没想到陈宝国和他玩阴的,表面妥协,背地里通过关系调查刘思佳的死因,而且已经被他找到了关键证据,那根被人为切断的钢架,钢架上还找到了陌生手印,凶手呼之欲出,那杨柏希作为背后的人被推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东窗事发他必死无疑。
但老天向来眷顾他。
陈宝国竟然愚蠢的提前预告后事,给了杨柏希力挽狂澜的宝贵时间。
陈宝国在狱中意外死亡,所有相关文件被他们搜刮找到并销毁,心有余悸的杨柏希颤抖着决心不留后患,心慈手软便是给自己留下死路,马小玲的事情他骗了赵闻清,魂不守舍是真的,但他从没想过要给马小玲其他选择。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才能永远令他心安。
他清楚以陈宝国的力量和性格,不会如此运筹帷幄,背后是苗景山的势力在推波助澜,这老不死的一直借着陈宝国的手钳制自己,但这回他失策了,杨柏希不会再听之任之,他已经做好了正面迎战的准备。
陈宝国之死就是他已经拉开的序幕。
杨柏希的父亲曾经是鹏城的常委书记,后来在政z斗争中因为站错队而狼狈卸任,任内罪状被一一列出,杨父无法接受昔日荣光在一夕之间崩塌,寻了短见,这便是唯一可以对外公开的死因。他妈不久后也去世了,杨柏希在人格尚未完善的时候就遭遇了这些变故,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不得不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加上四面八方的风言风语,复杂的父辈遗留关系,一度使他变得十分扭曲自闭,直到后来他考去朝阳的大学,认识了苗凤喻,才靠着她扭转了穷途末路的人生。
苗凤喻家里是开连锁酒店的,行业占有量在全国六成以上,是全国酒店业的龙头,在世界上也排的上名,她父亲苗景山便是现在的掌权人,再往上深究,她的爷爷当时是朝阳军区的在任中将,家族势力庞大,在这样深厚背景下孵化的孩子也绝非善男信女。
苗凤喻最开始是对杨柏希见色起意主动提出与他交往,摸清他背景后便默默敲定他为苗家女婿候选人,一个自己欣赏又容易拿捏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还是个落难凤凰,何乐而不为呢。
杨柏希也很乐意与这颗自己靠拢过来的巨树开枝散叶,虽然很多时候生活在一起,他只有拳头是硬的,但这确实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是吗。
苗凤喻是苗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女,受宠到他们旗下的高端酒店分支就叫做凤至,苗景山也早早就培养苗凤喻作为自己的接班人,但想要上位,已婚、有后是基础原则,否则难以服众,而且不管是家族里也好,股东们也罢,没有一个人不觊觎这个位置,那隐而不发却充满着血腥味的虎视眈眈,空气中的危机四伏不亚于九子夺嫡,苗景山便是踩着无数头颅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为了推举自己的女儿,给她保驾护航,苗景山无所不用其极,杨柏希就这样在他的如来神掌下呆了数十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乖巧的扮演着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们希望自己做个知足的姑爷,那他就假装自己安于一隅,而果实不知不觉就成熟了,到了该采摘的时候,他便也是时候破壳而出。
苗家只是他的一块跳板,他的脚已经粘在这上面足够久,久到已经狠狠的褪了一层皮,而赵闻清的出现就像一只蝴蝶振翅,翅膀轻轻扑扇在瘙痒难耐的皮肤上,力量微不足道,却让人再也承受不住,挣脱而出。
新鲜的土地修复了他长久以来的残缺,这块劣迹斑斑的拼图终于完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完整。
“所以,我只有这么做,你和我,我们俩才有以后可言,这是前提,在你动了和我结婚的念头的时候,这一切就不会往道德的方向走,我只是用了更不人道的方式而已,我虽然凳子还没坐热,但已经是公开的朝阳盛嵘的二把手了,现在任苗家再大的势力,想动我都要三思,而且现在一把手脖子以下都在棺材里面了,过几年我要是能一鼓作气坐上主位,就再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这条路已经快走到终点,有我拉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相信我,好吗?”
“我爱你。”
杨柏希巧舌如簧的自己演绎成了一个完美犯罪者,当他搂住赵闻清,轻柔又有力的抚摸她的背后,而女人再无抗拒的动作,身子也软了下来把重心依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赵闻清再一次选择了无条件信任自己。
窗帘纹丝不动,赵闻清却觉得凉风习习,习习扑面,是一股令鼻腔窒息的微风。
杨柏希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但他们之间年龄的鸿沟让她注定无法俯视杨柏希的所思所想,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给出她无法抗拒的份额,赵闻清除了妥协、顺从,似乎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仿佛事实便是无路可走。
其实这一刻如果她声嘶力竭犹如泼妇骂街般离去,那将会是最体面最优雅的告别,人生虽然短暂,但当局者迷,我们永远不可能站在上帝视角去俯视自己当下的人生,只能在将来回望过去之时,为无力改变的既定现实默默叹息。
赵闻清很喜欢西方那边的一个风俗,逝者下葬的时候,牧师会在哀悼的人们面前回顾他的一生,几十年血泪汗浓缩而成的精华集中成一段话,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结束。
她希望自己以后也可以这样结束,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死去,沉在某个江底。
杨柏希用拥抱结束了这场风波后,赵闻清便破罐破摔的开始装聋作哑,只是看到听到新闻还是会敏感的换台,她做不到正视那些自己心知肚明的黑暗,而自己还参与其中。
马小玲的家人报了案,被警方定性为人口失踪,她老公急疯了,甚至把电话打到了赵闻清这里,问最近有没有什么马小玲的消息。
赵闻清接到电话的时候心虚极了,害怕她老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才会精准定位到她身上,幸好他老公只是把能找的人都翻了一遍,自己只是其中之一,这才松了口气,表示自从马小玲离开公司后就没有联系过,还无辜的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感受到她老公欲言又止的哽咽后,赵闻清也忍不住眼眶红了。
她知道这两夫妻这辈子都不会在见面了。
罪恶感令她忍不住想干呕,挂断电话后赵闻清便跑到厕所,吐不出东西,她就声泪俱下的扣自己的喉咙。
为什么会这样,赵闻清无数次扪心自问,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消逝,死去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能活。
虽然和好了,但这事却像聚拢的乌云,悬挂在赵闻清的头上,随着时间愈来愈厚重灰暗,道德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迈的,一回想起,赵闻清就要无能的抓狂,胃也不得劲,刚好新开的餐馆正在装修,赵闻清便会借着收拾垃圾的名义,把东西打碎砸烂,来发泄那股抑郁。
杨柏希为了抚平赵闻清心里的疙瘩,也想显示自己已经不受苗家的控制,提出要领自己儿子到家里住几天,让他和赵闻清熟悉熟悉。
这是赵闻清听杨柏希说过的最傻逼的话,她嘴角一勾,嘲讽的笑了,有什么好熟悉的,她讨厌小孩,更讨厌杨柏希的儿子,再说了,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脸皮敢和他见面相处。
于是她兴致缺缺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杨柏希对赵闻清不阴不阳的脸已经失去耐心,说她的话就要提起旧事,不说吧又膈应,于是他回来的次数便开始减少,两人心有灵犀的冷战起来。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赵闻清便挑在周末比较闲的时候在家做了饭,主动破冰,叫杨柏希回来吃。
杨柏希以开会为由拒绝了赵闻清,在感受到电话里窒息的沉默后,又连声说马上赶回去。他带了一大束红玫瑰回来,一边吃菜一边夸厨师,但吃完一抹嘴就马不停蹄的说工作忙跑路了,所以赵闻清只是短暂的高兴了一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中,家里安静得能清晰听见灯丝运作的嘶嘶声。
把碗筷一股脑的扔进水槽里,赵闻清百无聊赖,原地打转,决定出去透透气。
她一直没什么朋友,以前董思成是她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后来他离开了。
赵闻清人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所以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她的常态,她本就不懂得怎么和人一步步走到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程度,之前开公司的时候,倒是和身边的助理因为年龄相仿性格相似,在办公室总是聊得很投机,但公司解散后她便没有在主动联系过这个女孩,赵闻清担心私底下出来没有话题,或者人家也可能并不打算和自己发展成朋友呢,而且这个女孩也并没有在主动联系过她,所以两人就这么断联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变得特别害怕孤独,于是赵闻清认真的翻找着通讯录,思考着能找谁陪自己一起出来逛逛,想来想去,就只有以前和自己合开公司的工头大哥了,他一路帮了自己不少,两人也聊得来,但又想起他对自己的不一般,所以最后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避嫌。
赵闻清开着车漫无目的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他和杨柏希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家寿司店,杨柏希就是在这里对她第一次“心动”的,所以也算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她下了车在附近转悠,回想起自己当时又冷又慌,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露出狐狸尾巴的杨柏希,而后他温热的手覆盖在自己身上,滚烫的温度,赵闻清都可以闻到当时的气味。她情不自禁的红了脸,都没发觉自己已经嘴角上扬,独自在大街上露出这种表情,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
赵闻清在寿司店门口驻足,望向里面,已经过了两年了,生意还是这么好,装潢也基本没有变化,看来财运还不错,赵闻清想到自己还在装修中的餐饮店,期望着也可以经营成这般。
她走的是红红火火锅气重的家常菜路线,适合亲朋好友一大桌子人喝酒聚会热热闹闹。
开始有人声逼近,看来是有人要出来,赵闻清正准备迈步离开,杨柏希的头就从里面探了出来,这个熟悉的身影赵闻清用余光就能马上辨认,她心里一惊,闪到了一旁,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杨柏希牵着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板娘出来,两人你侬我侬,闲庭信步,杨柏希似乎要开始亲她,两人嘴和嘴的距离正在极速缩小,赵闻清看不下去了,她战栗着转身飞奔,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里停下来平息狂乱的心跳。
回忆完整的拼凑起来,怎么就忘记了呢,当时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场景,她作为局外人鄙夷着杨柏希的糜烂生活,而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改邪归正,浪子回头。
赵闻清的胸腔依旧在激烈的颤抖,颤抖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脑海中串联起所有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桩桩一件件清晰的排列成线索,杨柏希有时候的莫名体贴和突然惊喜,基本都伴随在他做坏事之前或之后,这是他给人吃安定药的习惯。
赵闻清清楚他这个习性,因为杨柏希害怕她的责难,所以这方面总是格外的体贴,他知道自己非常缺乏安全感,多疑,易怒。
可没想到就连送花这种小事,背后都是他和别人睡觉的补偿,赵闻清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高兴了,杨柏希为了稳住她还真是煞费苦心,没少下功夫。
不敢在深想,赵闻清害怕自己再往下捋,就会发现杨柏希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背叛,或许今晚和那个女人,明晚就要轮到自己,后天又会是谁呢,没有在家的日子,在公司,或许也和某个下属打情骂俏,暗度陈仓,就像曾经的他们一样。
一个老婆,一个女朋友,不,老婆只有一个,但女朋友和情人,应该是无数个,他不缺多线进行的资本,而自己只是其中之一的,心甘情愿帮他守着家的女保姆。
和杨柏希在一起的点滴细节一帧帧的滑过,赵闻清的脑袋好像坏掉的主板一样不受控制的极速运行着,此时,一个念头突然插入。
上个月没有来例假。
这个月的也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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