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大床上,赵闻清和杨柏希隔开的距离可以再放下两个壮汉,赵闻清在暗自神伤,杨柏希则是感觉后脑嗡嗡作响,只想躲在角落获得片刻安静。
那天他的不告而别让赵闻清炸了,真真实实的炸了,几天后两人一起呆在家时怒火也没有平息半点,反而随着时间的积压更加浓烈,她刻薄的控诉着杨柏希的所作所为。
每次都是这样,把她哄高兴了,就继续我行我素,只留下自己反复的在情绪里煎熬,自从升官了就大变样,总是说不关你事不关你事,既然不关我事那就别进入她的生活啊,一口一个要娶,放的什么惊天大屁,赵闻清看他和他老婆感情其实好得很,三天两头的回鹏城,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说到底就是腻味了,老婆只有一个,情人可好找得很
“非要跟着我回老家,然后又突然玩消失,我他妈打了整整两天的电话,没一通接的,我都以为你是不是被仇家带到哪个山沟砍死然后埋了,我差点就报警了,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杨柏希翘着二郎腿,沉默的掐着烟,眼神在放空,牙关却紧咬着,赵闻清在他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难以掩盖的铁锈混合着腥气的味道,她捧着杨柏希的手伸到跟前嗅他的衣袖,然后低声怒道:“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你如果不说,我马上和你一刀两断,你不要来害我。
“别把我蒙在鼓里,你以为要是发生了什么,我就能置身事外吗,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啊。”
“我真的信了你的邪了!”得不到回应的赵闻清转身离开,房门摔得墙体都微微晃动,而杨柏希依然岿然不动,烟已经燃尽,一整条烟灰掉在地上。
赵闻清第一次脑海中产生了分开的念头,认识只短短两年有余,杨柏希就已经帮她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虽然谈不上功成名就,但也已跳出了自己的阶级,手头上的钱又大多已经置换成了不动产,就算现在分开,她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了。
但想要决绝又何其困难,怎会甘心,赵闻清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中掩面蹲下,她又一次把让自己幸福的权力交到了别人的手里,杨柏希并非良人,这些一开始她就清楚,但为什么忘得一干二净,她也不知道,她还是像鬼打墙一样继续走回了原路。
她恨自己越来越失控的感情和一条路总是要走到黑的性格,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已经无法自拔了。
赵闻清恨杨柏希瞒着自己,不信任她,不把她当做自己人,她爱杨柏希,所以要他对自己毫无保留,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愿意坦诚,自己是不会离开的啊!
不离不弃是她最露骨的爱,也是展露无疑的野心。
人本来就是不知足的,有了财,就会好色,江山和美人,只有电视里才会二选一,是杨柏希挂在嘴边的承诺,还是找她牵线搭桥的人拍的马屁,亦或是两人的合照看起来是那么登对?赵闻清也不清楚哪个起着更关键的作用,总之这一切都让她的做法显得无比合理。
没有比她更适合做杨柏希妻子的人了。
他们在凌晨的时候跑到山上去等日出,杨柏希背着她不亦乐乎的上山又下山,他的后备箱总给自己放着一双平底鞋,饭局上的体贴让自己不动声色的被他的圈子接纳,认真的时候嘴会嘟起来,虽然每天都在看文件但最爱看的其实是热血漫画赵闻清是这样的,敏锐的五感总能让她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迅速的找到绳子抓住,至于绳子的另一端是大树还是猎人,管他呢,活命重要,她用尽全身力气顺着绳子终于回到地面,然后沿着绳子的方向不停前进。
“吾给个你很多次机位”
绳子很长,仿佛没有尽头,赵闻清开始奔跑,她穿越森林,两边的树木开始越来越密集,距离越来越窄,树叶和荆棘在她的脸上、手上、腿上掠过,很疼,但是脚步已经无法控制,仿佛一匹亢奋的马,后腿推着前蹄,前蹄引动着后腿,奔跑就是她的使命。
“是你先位叛我唔你卖额”
绳子的尽头是一个新的悬崖,无路可走的赵闻清精疲力竭的跪趴在地上,她近距离的盯着这条散落在地上,没有束缚住任何东西的绳子。
“你们都物该这是自作自肉”
怎么会这样,赵闻清注意到四周的云雾,她没发现自己不断的向上跑,已经来到了云端,白色开始逼近,赵闻清的视线范围不断缩小,她只能挥手胡乱的拍打着这些虚无。
“我知道是毛瘾三!”在云雾中传来一个声音,赵闻清屏住呼吸,仓惶的四处张望,声音越发响亮,但赵闻清始终无法辨别内容,就和这团云雾一样让人抓心挠肝。
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赵闻清意识到房间的空调今晚忘开了,怪不得这么热,她身上已经裹了一层细汗,而身边是熟悉的体温,杨柏希不知何时滚到了自己身边,脸朝下趴着在睡觉,他嘴里嘀咕着,声音穿过床垫又反弹回来,沉闷、断续、窒息。
她赶紧把杨柏希翻过身来,这个动作让他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又开始嘀嘀咕咕,还伴随着冗长而吵人的呼吸,男人身上有很重的酒气,今晚肯定一个人在客厅喝闷酒了,赵闻清趴在他的嘴边想要听他到底在说什么,经过耐心的等待,终于艰难的拼凑并猜到了一些信息。
一夜难眠。
太阳高高挂起,客厅没有拉窗帘,家具反射着阳光,一切都显得金碧辉煌。
赵闻清坐在昨晚杨柏希遗留一堆烟酒的位置上,抽着他遗留下来的烟。
杨柏希走到客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赵闻清其实从很小就开始抽烟,这是排遣苦闷最便宜的方式,尼古丁进入肺里,然后带着沉重一起离开,有时候还有灵魂。但自从工作之后她就几乎不抽烟了,因为怕被同事闻到与她们身上香水味格格不入的气息,鬼知道自己之前活得有多战战兢兢,后来慢慢也就习惯,剥离了这件生活的小乐趣,等认识了杨柏希后,才又开始复吸,毕竟康庄大道之下的阴沟可是要更加污秽的。
“掐了。”杨柏希醉意未退,语气不善的夺走了赵闻清嘴里的烟。
“他妈的最讨厌女人在我跟前抽烟,跟他妈□□一样。”
轻描淡写的丢下这句话,杨柏希转身走进了厕所。
赵闻清的眼眶一瞬间红了,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被这句话击得粉碎,她说:“我早上把你的车洗了。”
“里里外外。”
杨柏希的脚步顿住,身子肉眼可见的僵直。
“她掉了个佛牌,我放饭桌上了,怎么处理你自己安排吧。”
迟疑许久后,杨柏希走到餐桌前把佛牌收了起来,转过头,发现赵闻清眼泪早已满面,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微笑。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嘴角在颤抖着强撑,样子十分难看。
“我你”赵闻清的模样让处在崩溃边缘的杨柏希脑子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裂,他拖着脚步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赵闻清面前,然后埋进她的怀里,原本只想闭上眼睛,但赵闻清身上的味道让杨柏希鼻酸,紧闭的双眼控制不住的开始湿润,喉咙也酸胀难忍,不自觉的呜咽起来。
很久很久没哭得这么痛快过了,赵闻清的灰色衬衫上全都是杨柏希的眼泪鼻涕和口水,杨柏希的后脖颈上也淌着赵闻清的眼泪,这过程两人没说一句话,但却是从未有过的亲密,他们的心第一次靠的如此之近。
赵闻清和杨柏希的关系像一面玻璃,无数次的敲击都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内里早已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这时候只要递上一拳,玻璃就会碎裂爆开,留下一地的破碎。
她的下眼皮轻微持续的抽搐着,这是心里紧张害怕的外应,因为就在刚刚她做了一个决定,而她无法预想也没有时间去想接下来的话会带来哪些后果。
“咱们分开吧。”
等待她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赵闻清的脑子就像是心电监护仪上的那条平直的红线,响彻着等待审判的滴滴声,然后突然间线条又有了起伏。
杨柏希从赵闻清怀里起来,抽出一旁的纸巾抹了抹脸,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冷漠,难以想象这个人几分钟前还躺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这句话在瞬间就让他们的关系土崩瓦解,杨柏希背着光,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你在这种时候,说要离开我。”
“是。”
“因为马小玲?”
“不是因为马小玲,是因为你杀了人,而这个人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杨柏希,从前我以为你只是个老道的利己主义者,因为你这个位置,没有八百个心眼是坐不稳的,但你这次真的玩过火了,那可是一条人命,背后是她的家庭,你把别人家毁了知道吗你怎么敢的啊”
赵闻清回想起杨柏希车里喷溅的血液和味道,有一股要呕吐的冲动,她深咽了一口口水,克制住这个反应,继续压抑的低声说道:“我才意识到咱们是彻头彻尾的两类人,我明明是个典型的阶级主义受害者,长大后却爱上了加害者,我爸妈在天上看到估计都要气活过来吧,因为我们家没文化,没权没势,所以我爸妈死的不明不白,在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出了意外jc居然连肇事者一点信息都查不到,两条人命不了了之,我的人生连带着一起被毁掉,然后现在我竟然在助纣为虐,帮着你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让别的无辜家庭又经历一遍,你知道我现在多恨自己吗?!”
“她无辜个屁,她是个后患,你以前和她共事过,是知道她水不浅的,马小玲要是活,我和你就得死,你以为陈宝国牵出来的事情,你脱得了干系吗?光是侵吞公款协助偷税漏税就够判你个三五年的,在监狱里和恶人斗,在看不到阳光的地方腐烂,做人下人,你想尝尝这个滋味吗?!你高高在上的指责我的时候,换位思考一下,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早就和我站在同一级台阶上了,你挑灯夜战做假账的时候,就正在吸像你父母这种人的血!”
这是赵闻清现在最大的痛处,道德层面上的不堪原来比被人看不起更痛苦,后者是一根不断刺痛你的针,而前者是一个榔头,把你的心捶得扁扁的,让人呼吸骤停。
让痛苦加倍的是,杨柏希拿着这把榔头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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