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葵指指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
低头整理资料准备出发。
江慕城皱眉，这不是杜葵第一次回避，除了弱症，他看不出其它症状。
“不是面诊么？”杜葵看着大门上审讯室几个大字。
“就在这里面诊，进去吧。”门口守卫推开铁门，将几人让了进去。
虽是白天，审讯室门窗都被封死，透不进一丝光亮，室内仅棚顶一盏吊灯照明，灯光昏暗压抑。
审讯室另一边，病人独坐在木椅上，身后角落里一个持枪守卫，一眼不错的看着。
这边，杜葵三人并排坐在一张横桌前，不像是面诊，倒更像是审问犯人。
杜葵低声询问：“我们，就这样远观？”
这个问题，江慕城也无法回答，回头看向端坐在三人后方的程晔。
程晔掀了掀眼皮，冷声道：“他们是感染者，这样隔离才安全。”
他见过不少感染者上一刻还正常，突然病发暴起伤人。
“安全第一。”江慕城赞同道。
杜葵没再坚持，想想道：“我也是感染者，其实我可以坐去对面，近距离观察一下。”
话音刚落，杜葵便觉一阵寒意自背后袭来，瞬间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肩膀不自觉抖了抖。
江慕城忙以眼神示意杜葵别再开口，惹怒身后那尊大佛。
杜葵低头垂眸，不再言语做乖巧状。
江慕城轻咳一声，对小林道：“开始吧。”
小林按照杜葵列出的问题清单，挨个询问，江慕城作补充，杜葵只偶尔提问一两个问题，更多时候在做记录。
程晔只听了两个便不再关注，收回视线落在杜葵身上。
不过两日，好似又单薄了些，白色衬衫下，肩胛骨微微凸起，手臂轻搭在桌上，皮肤白的近乎透明，握笔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呼吸时缓时重，写写停停，室内温度不高，颊边却生出些许薄汗。
眼前病人被带出审讯室，程晔突然开口，“休息十分钟。”
说完起身离开。
众人只以为他有什么要务处理，不敢有异议，坐在原处耐心等候。
没多会，程晔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一手拿着个干净毛巾，走了进来。
依旧冷着张脸。
杜葵瞟了他一眼，默默接过，刚要开口道谢，程晔已经走到后方坐好。
杜葵闭上了嘴，用毛巾擦了擦脸。
江慕城这才注意到，杜葵面色苍白无血色，鬓角额发被汗水打湿，皱眉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不要强撑。”
杜葵摇头，面诊获取第一手资料很重要，她不能缺席。
只是眼下她这身体确实有些糟糕，虚弱无力。
端起温热牛奶，连喝几口，身体回暖些，不再耽搁，“开始吧。”
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中午才看了不过三分之一。
江慕城长舒口气，除了刚开始一年，已经很久不坐诊，倒是有些不习惯，抽空瞥了眼杜葵摊在桌上的笔记本，人名后面跟着一堆勾勾圈圈，笑了笑道：“这都是些什么。”
恐怕只有她自己看的懂。
杜葵揉揉眉心，累的不想开口。
回到实验室属于她的小隔间里，正准备睡上一觉，程晔带叶桑找了过来。
名义上，叶桑也带一组，有独立实验室，不过他自己很清楚，程晔让他来就是为了给杜葵帮忙。
果然，就听程晔开口道：“你下午休息，叶桑替你。”
“我之前主修病毒学，也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告诉我具体情况就可以。”叶桑补充道。
杜葵面上浮现出丝笑意，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你能来帮忙太好了，我没事，下午一起。”
叶桑下意识看向程晔。
程晔面沉如水，冲叶桑丢下句“看好她”，转身大步离开。
叶桑：“……”老大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气氛怎么感觉怪怪的。
——
为了让叶桑尽快进入状态，杜葵先是带他去仪器室转了一圈。
随后重点说了下午面诊以及病毒检测实验方向。
下午一点，众人准时抵达审讯室。
不同的是，程晔没有出现，叶桑接替了杜葵的位置，杜葵被挤到了后排。
与上午那些轻症患者不同，除个别几个还能交流。
重度感染者普遍动作迟缓、意识涣散，问上一句半天才有回应，说话含混不清、颠三倒四。
最为严重的要属眼前这位38号病人，手脚带着镣铐，上身用束缚带捆绑结实。
身上新旧伤痕叠加，无一处完好。
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守卫将他绑在椅子上，险些被他咬到。攻击性强，力量出奇的大。
另一个守卫上前，用枪托砸破了38号的脑袋，才让他暂时安静下来，鲜血糊了一脸，人也变得晕晕乎乎，呆头呆脑。
小林试着问了几个问题，根本无法沟通。江慕城回头看向杜葵，“这个，就算了吧。”模样过于凄惨，人也疯疯癫癫。
杜葵皱眉，抬眼看向角落守卫，“这些伤是他自己弄的？”
“报告，是他自己弄的。”
杜葵见他不像说假话，刚刚打伤38号，也是出于自保，“这样情况的感染者，隔离区还有多少？”
“这……”守卫有些迟疑。
江慕城不耐斥道：“回答。”
“是，还有30余人，在合成区隔离。”
杜葵默然。
江慕城开口道：“小葵，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杜葵低头垂眸，没察觉38号的视线在她身上有过短暂停留。
江慕城闻言摆了摆手，守卫很快将人带了下去。他揉揉眉心，有些头疼道：“余下那些，应该也查问不出什么。”
“38号？小林，是你做的记录么？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守卫说类似感染者有30余人，我们整理的那些病例中可从未提及，这么多人都有疯症。”
小林翻了翻病例笔记，说道：“这38号我有些印象，是基地中级研究员，被病人误伤感染，病例里确实没提及他发疯的事。”
叶桑愕然，“你说他是基地研究员？没记错？”
“没有。”小林肯定道，这人是比他高几届的学长，老师还特意提过他很有天赋，他不会记错。
叶桑凝眉道：“能进入基地成为研究员，要经过层层严格审查，个人甚至家族都不可能有此类病史。”
众人：“……”
没有病史，这与最初设想不符。
杜葵思索片刻，沉声道：“如果排除外因，还有种可能，病毒在初级感染者体内出现了变异强化。”
“病毒侵入大脑，脑神经递质损伤，进而影响情绪或记忆。”
神经递质紊乱，会有头痛头晕，浑身乏力。意识障碍，敏感多疑、悲观失望、记忆力减退，注意力不集中，反应迟钝等症状。
这些症状，她或多或少都有。
所以如果没有抗病毒药，要不了多久，她也会如同38号一样，发疯癫狂。
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像是要将她淹没，杜葵清楚知道这是因为病症引起，她试图将自己意识从这些情绪中抽离。
“你怎么了？”江慕城见杜葵失神，出声唤道。
杜葵拉回思绪，见三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安慰道：“没事，有点累。”
“今天就到这里吧。”江慕城说道。
杜葵摇头，“我想去合成区看看其它病患。”
“不行，太危险了。”叶桑毫不犹豫拒绝，要是被程晔知道，定要大发雷霆。
江慕城若有所思，片刻后开口道：“一定要去？”
杜葵重重点头，搞清楚病毒传播变异规律，才能想出治疗以及阻断办法。
半小时后，四人穿上防护服，全副武装来到合成区，隔离区门口十余个守卫，见到几人并未阻拦。
进去后，走过一条长长走道，两侧分隔成一个个小隔间，或麻木或癫狂的感染者被关在隔间里。
杜葵原以为38号病人已经可怖至极，却不想这里竟关了这么多“38号”。
惨叫咒骂声不绝于耳，血腥腐烂的味道直冲入鼻腔，没进来前，众人无论如何也想到隔离区竟如人间地狱一般。
三人护着杜葵向前，一个个看下来，感染者神智无一正常，狂躁、疯癫、自残……
江慕城一个大男人，都觉有些受不住。
“这些还算是人么？不如给个痛快！”叶桑掩住口鼻，瓮声道。
“活着总有一线生机。”江慕城道。
杜葵默默跟在几人身后，想起在这里死去的62个感染者，背脊一阵发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走吧，再看也是一样！”江慕城说道，没一个正常的，根本靠近不了。
叶桑点头附和，他本就不同意杜葵来，此时更巴不得快点将她带离。
“小姑娘！”一道沙哑男声响起。
环境嘈杂，起初杜葵并未注意，那人又接连唤了几声。
杜葵循声望去，竟是那个38号，隔着铁栅栏，在召唤自己。
这种环境下，糊了一脸血的38号看起来越发可怖。
杜葵停在原地没有动作，下意识抱紧背包，仔细观察起38号，见他不似刚在审讯室时的癫狂，眼中尚有一丝清明，脚尖刚向那边动了动。
“别去！危险！”被江慕城大声喝住，伸手拦住她。
38号猛咳几声，哇的吐了一大口血，江慕城拉着杜葵后退几步。
一阵剧烈猛咳后，38号艰难开口，“你叫杜葵，是袁老的徒弟，我知道你，电话……听过你的声音。”
“你没疯？”杜葵试探询问道。
38号惨笑，“咳咳，没疯我早就死了，偶尔会清醒。”
“咳咳，我问你，袁老是不是出事了？”
杜葵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38号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几个隔间，“那几个被白静怡拉去试药的，都没回来。”
杜葵心中一阵恶寒，追问道：“用人试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师父明明说只是维持保守治疗。
38号眯着眼，回忆道：“几个星期前，我发现她偷偷给感染者试药，还不等我告诉袁老，她就给我注射了感染者的血，把我丢了进来。”
“你不是在实验过程中，被感染者伤了，才……”
“这不过是她编的借口。”
“最初送来的感染者，只有极个别会疯癫发狂，我怀疑是白静怡的药出了问题。”
杜葵微怔，“你是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发狂？”
38号点头，“是这样。”
杜葵上前一步，询问道：“我能看看你的脉象么？”
江慕城：“小葵！”
叶桑：“不行！”
“咳咳，我是感染者，病毒传染。”38号摇头道。
杜葵又上前两步，在铁栅栏前蹲下。
“不会，我也是感染者！”
见他没有反对，杜葵摘下手套，细白手指搭在38号血肉模糊的手腕上。
半晌才收回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针筒和采血管，“我想采些血样，可以么？”
38号点点头。
“这些感染者还有意识清醒的人么？”
“没有！”
杜葵利落采好血样，“谢谢！我们已经在研制抗病毒药剂，你再坚持坚持！”
“你，和袁老很像！”
38号眼神开始涣散，仍是强撑道：“听我句劝，快带袁老离开这里，这里都是白静怡的人，快点离开！”
江慕城见情形不对，一手扯回杜葵。
杜葵刚退后几步，38号瘫倒在地上，先是一阵抽搐，随即猛的起身，发疯似地猛撞铁栅栏，哐哐的撞击声，如同一个信号，周围接连不断响起撞击声。
“快！离开这里！”江慕城拉着杜葵，快速向外跑去。
众人没跑出几步，身后接连几声砰砰巨响，杜葵回头就见铁栅栏被推倒，几个疯魔般的感染者向这边跑来。
小林先几人跑到入口，转动把手却发现，大门被锁住，放声大吼：“开门！快开门！”
门外却毫无反应。
叶桑上前拉开小林，用尽全力撞向大门，面前铁门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身后那些癫狂的感染者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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