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平身。”皇帝走到上首处坐下,挥挥手示意群臣起身,“今日不必过多拘束,一同宴饮便是。”

    正如皇帝所说,他今日并未穿那些繁复的礼服,而只是一身赤黄袍衫,配上九环带、六合靴,尽管如此,天子威仪仍是不减。

    当朝国姓为纪,当今圣上单名一个昶字,而现下是建德三年,即纪昶即位的第三年。纪昶是先帝第二子,与长子同为先皇后所出,可惜长子早夭,太子之位便落在了纪昶身上,随着先帝驾崩,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皇位。纪昶如今正值壮年,又有着满腔的雄心抱负,正是想大展拳脚之时。

    他眸光扫过席上诸臣,看到左侧两个年轻的人影,收敛了几分周身气势,开口道:“今日既为闻喜宴,一来自然是要恭贺诸位进士及第之喜,二来也是为我朝得此英杰而喜,众位都是我大齐将来的栋梁。”

    纪昶停顿了片刻,接着点了两人的名字:“盛顾言,周子旸,先前命你二人为探花使,这探花的结果如何?”这是宴席开始前的常规操作,先由探花使上前献花。

    宴席的座次依照名次而定,盛顾言坐在周子旸前方,于是周子旸只看到身前一道霁青色背影,脊背挺拔却端坐不动。

    他在宴席开场前不久赶回来,自然也听说了盛顾言的举动,但看着对方坦然自适的模样,他心下不由得无端腾起几分焦躁,正要等着看盛顾言究竟会弄些什么花样时,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周子旸,便由你先来吧。”

    天子命令,自然不得不从。周子旸从席中走出,朝纪昶拱手行礼,朗声道:“臣不负使命,摘来雁园牡丹双枝。”

    随着话音,便见两位侍女呈上两枝牡丹花来。两枝盛放的牡丹置于坛中,一枝为紫红色,花色浓艳,张扬夺目,另一支为鹅黄色,花开重重,大方秀雅,两枝牡丹都尽情绽放,尽显雍容之美,芳香之气好似也传到了众人身旁。

    纪昶看着两枝各有风姿的牡丹,眸光微暗,随即开口称赞道:“长安城中,雁园牡丹最为名贵,其中又以魏紫、姚黄为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有心了。”

    周子旸听了纪昶这番赞叹,心下那点焦躁仿佛也被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番自得之意。今日长安名园皆向众人开放,若说花中之王,非牡丹莫属,而雁园牡丹又是最为突出者。不过杏园在长安东南,而雁园却在长安西北处,他今日可谓跨越了整个长安城才摘来这两枝名贵的牡丹。

    想来盛顾言也难再寻来更加出色的名花,这么想着,周子旸心下更安定几分,拱手行礼后退回席上坐下。

    “谨之,该轮到你了。”纪昶看着周子旸面上隐隐的笑容,将目光落在了他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状似平淡地开口,然而亲疏可辩,唤周子旸唤的是全名,唤盛顾言却是表字。

    盛顾言这才走到宴席中间,弯下挺直的脊背,行礼道:“臣有幸借来名花数枝。”

    清朗如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乍一听似乎没什么不对,但众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字——借,什么叫借来?

    盛顾言直起身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昌陵侯坐在宴席靠前处,也随着众人一同望去,只是当他看清盛顾言那张脸时,却瞳孔猛地放大,心下是片刻的空白,随后激起一阵难言的震撼。

    正当众人疑惑时,又有两名侍女呈上漆盘来,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所盛之物究竟为何,却先被那折射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等到睁眼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堆花饰的名贵首饰。

    纪昶也看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花”,尽管早已知晓这等花样,面上仍是装作不解地开口道:“名为探花,你却寻来这些金银首饰,是为何意?”

    盛顾言顿了顿,抬眸朝众人道:“既为探花,又有何花能够比得上我大齐的佳人更为名贵?”

    “若说在座诸位是大齐的繁枝茂叶,那另外半壁的女子便是锦簇花团,如此才合为一番锦绣盛世。”

    “今日正是上巳佳节,京城女子纷纷前来曲江踏春,春景佳人,可谓名花倾国,盛世盛景。”

    “臣便是借来众位姑娘头上花簪,此之谓探花。”

    字字声响回荡在宴席上空,将美人比作花,原是自古以来的窠臼,甚至有些轻佻,然而盛顾言却将其上升至家国盛世的高度,此番胸怀气度已是超过先前周子旸所献的两枝牡丹。

    众人也从一开始的不解转为恍然大悟,新科进士们为盛顾言的巧思而心下赞叹,那些朝臣却在感叹的同时也感到几分心惊。

    纪昶坐在上首,看到盛顾言以及其余众人的表现,心下不由得腾起满意之感,开口道:“谨之此番确实是巧思,非花而是花,竟是使绿叶黯然失色,与景煦所献牡丹各有千秋。”

    话里说的两人好像平分秋色,然而明白人都能听出皇帝其中的偏向,使绿叶黯然失色,谁是绿叶?可谓不言自明。

    盛顾言见自己所要的效果已达到,便行礼退回席上。探花之行既已结束,接下来便是开席了。

    只是纪昶显然不会让大家就这样干坐着饮酒用菜,而是开口道:“今日宴饮,又有众多才子高士,众卿不如一同娱乐,行曲水流觞之雅事。”

    众人环池水而坐,曲水流觞又是惯常的雅俗,于是听到纪昶这番话也不意外。虽说提议,实则是命令,心下乐不乐意另说,至少表面上都是点头应好。

    群臣的反应显然在纪昶预料之中,他唤人取来酒杯,令其放在盛顾言面前。

    这样的环节,皇帝本人自然是不会参与的,他不过是个发令者以及旁观者罢了,但他却有指定他人的权力:“谨之诗文出众,又于今年拔得头筹,便由你先赋诗一首吧。”

    这看似是对盛顾言的要求,实则也表明了皇帝的器重,以及给盛顾言展现的机会。今日一番下来,想必众位朝臣都会记住盛顾言这个名字。

    盛顾言自然不会推辞,他也不能推辞,站起身来道:“那便先由臣来抛砖引玉罢,既是杏园设宴,臣便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微风拂过衣袂,只听得他开口道:“曲江千顷春波净,平铺杏影盖明镜。何必三山待鸾鹤,年年此地游太清。”1

    既描绘了杏花时节,又赞颂了此地的高雅清明,隐含对盛世昌明的歌颂,纪昶听了自然是极为满意的。他面上浮现出笑意,朝盛顾言道:“状元郎果然才华出众,便免了你这杯酒,继续流觞罢。”

    “是。”盛顾言行礼道,微微挽起衣袖将酒杯放置于面前的水中,随着水波向前流淌。

    属于盛顾言的环节就此落幕,然而昌陵侯的视线却始终不能从盛顾言面上离开。他和盛顾言离的不算很远,勉强能够看清盛顾言的面容,他用视线描摹着对方的面孔,心下仍旧是不能平静。

    天底下竟会有这般相似的人?他面上不起波澜,内心却难以遏制地升起各种揣测。

    -

    “早知道我就不该随大家一起上来。”邵宁婉夹起一片鱼脍塞入口中,朝周围几人低声抱怨道。

    陆晏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这舫上宴席没什么意思罢了。

    也确实,男女同席,难免有几分拘谨,不好像先前那样随意玩乐。陆晏清这会倒是有几分赞同邵宁婉的想法,但她们显然也没有别的选择。

    韩熙拍了拍邵宁婉的背,又夹了一片鱼脍给对方:“多吃点,少说话。”

    乔鹤远提议行酒令,众人虽说没有多大兴趣,但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便按他说的来。依旧是击鼓传花的形式,陆晏清她们几个这会运气倒好,始终没有停在她们这里。

    然而乔欣然却是不巧,现在已是第三回停在她手中,她前两回都已接上,这回却卡住了。

    沉吟片刻,心下仍旧没有头绪,乔欣然也不再纠结,转而大方道:“这回是我没答上来,我受罚便是。”

    “这酒性烈,倒也不必让你饮,如先前陆姑娘那般展现个什么才艺便可。”乔鹤远对着自家妹子道,目光却朝陆晏清所处的位置望来。

    陆晏清原本没什么感觉,只是听到自己被那人唤到,下意识地抬头,撞上了乔鹤远的视线。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很快移走了目光。

    “那好,我便舞一曲为大家助兴罢。”乔欣然也不扭捏,“只是这舞需要用剑,不知可否借邵世子佩剑一用?”她看向正在低头饮酒的邵斐。

    英国公府同样以军功起家,乔欣然会剑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她朝邵斐开口,便让许多人侧目看向邵斐。

    陆晏清也顺势望去,看着眼前的事态发展。尽管乔欣然先前表现得并不明显,但陆晏清仍然察觉到她对邵斐的在意,只是这在意又不像一般女子全然的爱慕,反而是有几分试探。

    邵斐听闻,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眼注视着他的乔欣然,语气里是几分微不可察的讽意:“我这剑,乔姑娘怕是用不惯。”这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拒绝的意思却是明显的。

    被当场拒绝,乔欣然难免有几分尴尬与失望,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住了。正当她想要开口时,韩修则却突然插了进来:“邵兄武艺高强,平时剑不离身,我这柄剑却是轻巧,不知乔姑娘可愿采纳。”正好缓解了当下的局面。

    乔欣然也顺势道:“那便多谢韩公子好意。”说完唤人接过韩修则手中之剑。

    只是没等乔欣然开始她这一舞,先前来过的赵德全又到来了。

    “多谢众位姑娘相借,如今便将这些首饰物归原主。”赵德全这回前来正是带来了先前借走的那些饰物。

    见众人分别拿走自己的发簪首饰,赵德全便也不多作停留,告辞退下。

    这会,乔欣然终于开始了她的剑舞,不得不说,可谓是力与美的结合。一曲舞毕,众人都送上掌声,陆晏清也不例外。

    然而时间如流水,日暮西垂,宴席将散。

    陆晏清随着众人走下画舫,刚要随邵宁婉一同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一道声音响起:“陆姑娘,你头上的发簪歪了。”

    陆晏清应声转头看去,发现出声之人正是那位英国公世子乔鹤远。

    对方面上一片真诚之色,像是偶然发现,纯粹出于好心的提醒。

    她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脑后,发现果然是之前拿给赵公公的那支玉兰花簪有些歪斜,想来是拿回来的时候没插好。陆晏清扶了扶脑后的发簪,朝对方道:“多谢乔世子提醒。”

    弯唇浅笑,随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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