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最终还是决定跟着盛顾言离去,但两人却并未一同出发,而是由盛顾言先行,到中途等她,陆晏清再行跟上。这也是盛顾言的安排,两个人同行太过显眼,还是相隔一段时间为好。
盛顾言很快便启程赴去了,和乔欣然和亲吐蕃的时间倒是相差不远。
陆晏清却足足过了七日才出发。昌陵侯不理府中这些俗事,她自然是找萧夫人进行说明——外祖母病重,身为唯一的外孙女,希望能回家尽孝,感谢姨母许可云云。萧夫人是萧家二房所出,对陆晏清外祖一家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在剑南一带,却不清楚具体方位。
陆晏清在她面前倾诉了一番,她便也没多想,大手一挥将陆晏清放了回去,少一个人在侯府中吃闲饭,她有什么可拦着的?
几乎没惊动什么人,陆晏清便收拾东西出发了。她来京城的时间原也不长,身边也并无太多东西要带上,身旁之人也只带了弄墨,舞文却让她回到萧夫人处去了。
“兜兜转转一圈,竟还是要回一趟嘉州。”陆晏清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京邑的景色渐渐退去,换上了她并不熟悉的新的风景。
弄墨却笑了笑:“姑娘何必担心,嘉州不是还有盛公子在么。”
陆晏清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去朝向帘外:“你倒是对他放心。”
盛顾言走前告诉她,他会在凤翔一带等她,随后两人再一同赶往嘉州。盛顾言比她早行七天,即便马车已经加快速度赶路,她要赶到凤翔还要至少足足三日。
尽管马车中置了软榻方便休息,但加速赶路的马车还是颠簸不已,陆晏清走下马车的时候,几乎感觉自己腿脚发软。
“姑娘还好吧?”弄墨搀着她朝客栈走去。
“没事。”陆晏清朝她摆摆手,她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再说这三天也不是她一人承受马车的颠簸,弄墨也是一样的,“你也快去休息吧。”
弄墨却没听她的,还是搀着她往前走去,陆晏清原本垂着眼眸,顺着弄墨的力道舒缓身体,却不想突然听到弄墨有些惊喜地唤道:“盛公子!”
她顺势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盛顾言。陆晏清甚至觉得这人的身影在自己眼中变得有些恍惚,见了这么几日单调的风景,突然见到这人玉山之姿,倒真像那飘飘谪仙人,化作皎月落入凡间。
只是这月亮很快自己朝她走来,极为自然地接过弄墨的位置:“可是这几日累了?”
感受到手臂上迥然不同的温度,以及轻柔的话语拂过耳畔,陆晏清不知怎地感觉一阵不自在,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原本微微朝弄墨倾斜的身子也正了起来。
她动了动胳膊,却没能从那人手中挣脱开,反而被那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就仿佛自己靠在他怀中一般。
陆晏清这下意识彻底回笼,之前那点身体上的不适也全然褪去,她推了推身旁之人:“我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盛顾言倒是顺从地松开了手,领着她走进客栈。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这店家也已经熟识了盛顾言这张面庞:“盛公子,这是等到人了?是这位姑娘?”
盛顾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否认:“还劳掌柜的另开一间房,我们歇息一晚便启程。”
那掌柜的显然是个热情好客的:“好嘞,公子和这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这掌柜的显然是误会了什么,陆晏清面上不禁浮现几分尴尬之色,但盛顾言却显得分外坦然,仿佛对方的称赞恰到好处一般,极为自然地接道:“多谢掌柜。”
盛顾言接过掌柜的递过的令牌,带着陆晏清朝楼上走去,推开房门把令牌交给她。
一个误会而已,陆晏清倒也不会对此斤斤计较,但那掌柜的话确实给了她一个提醒:“之后我们同行,你打算如何解释?”盛顾言此次出行,身边带的都是亲信,同他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外人该怎么说?孤男寡女,本身就是引人注目的组合。
盛顾言还是明白她心中那点介意的,但她不挑明,他也没必要明说:“旁人爱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就是了,何须解释呢?那些人原也不是需要关注的。”
他倒是显得有理起来,陆晏清也放弃了和他争辩的打算,至少他说的也不错,旁人的想法同他们何干?
盛顾言打量了房中一圈,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她:“你这三日舟车劳顿,今晚便好好休息吧。”语气相较往日更显温柔,她能跟着他来本身就使他感到莫大的荣幸了,虽说他心里清楚这并非是由他本人打动的。
但,她好歹过来了不是吗?现在她的身边,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陆晏清却没空想这么多,刚在涌上来的精神又被疲倦覆盖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毕竟明日又要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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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概是累了之后反而能休息得好,陆晏清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又恢复到了刚出发时一般。
“走吧。”盛顾言翻身上马,朝队伍中人道。
陆晏清看他那利落的动作,不由得暗暗吃惊,盛顾言是何时会骑马的?她竟一无所知,在她印象里,这人不过是个善于玩弄笔杆子的书生罢了,这么说倒也不全面,还有他那满肚子的算计。
想到这里,陆晏清竟又觉得不意外了,这人瞒着她的事情还少吗?骑马又算什么。不再顾及这人的事情,陆晏清转身上了马车。
又是不知道几天的颠簸过去,马车终于行至益州,进入了剑南道北部,离嘉州也不远了。
陆晏清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行到嘉州,却不想在这里停了下来,说是要修整一番。陆晏清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她也没什么权力发表意见,总之跟着车队走便是了。
她正待在客栈房中休息,却听到“叩叩”的敲门声传来,她没回头,只是出声道:“进来吧。”
她原本以为是弄墨,但好一会儿过去却没听到弄墨的声音,她转过身去,才发现来人竟是盛顾言。
“可是有什么事情?”陆晏清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
盛顾言听她这么问便顺势点头,朝她走近两步:“有个地方想带你过去。”
陆晏清不由得蹙了蹙眉,总觉得有种隐隐的怪异感:“是什么地方?”
盛顾言却避开了她的问题不回答,用那双眼眸注视着她,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你去了便知道了。”
陆晏清仍然是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去了,只是越走她却越觉得怪异,盛顾言这是把她领到了一条河边?
确实是一条河,天色渐晚,日暮西垂,夕阳晚照笼罩着整片大地,远处是锦缎般的彩霞,在空中悬挂飘荡,近处是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浮光跃金不外乎如是。
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纯粹而美丽的自然景色,陆晏清眺望了片刻没有出声,随即又骤然清醒过来,转身朝身边之人道:“你带我过来这里,是什么特别之处吗?”
盛顾言却没想到她这会还什么也没意识到,微微低头看向她,觉得她带着几分疑惑的模样煞是可爱。
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模样,盛顾言有片刻觉得就这样到地老天荒也无妨,但他却清楚,他要是再卖关子怕就会遭来面前之人的羞恼了。
他侧过头去,朝河对岸扬了扬下巴,凑近了低声朝陆晏清道:“你看。”
入秋的天黑得也更加快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从刚才的湛蓝变为了深蓝,像是浸了水的绢绸,不一会儿就扩散开来。
陆晏清顺着对方的示意朝河对岸望去,不过一会儿,便见到几点茫茫的光点从地上腾空而起。
先是微弱的、浅黄的光芒,随着升至上空,竟变得越来越明亮,橙黄的光晕在夜幕中宛如泼洒在卷轴上的星点,逐渐升高,逐渐放出光芒。而与此同时,更多的星点冒了出来,从原先零散的点连成了片,连缀成一片光的星河。
陆晏清这才辨认出来,这竟是许多盏点燃的孔明灯。她原本还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四,到后来竟是完全数不清了,视野中只留下不断上升、飘荡的光的群落。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想法,仿佛是一片空白,又仿佛有各种声音在心中争相登台。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陆晏清似乎终于意识到身旁之人的存在,缓缓转过头去。
她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了盛顾言的目光。她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眸中,明明未曾饮酒,却仿佛醉了一般,醉在这孔明灯下的河岸边,在他的双眸中飘忽晃荡。她不知道盛顾言在她眼中是什么样的,但同她应当也无什么差别罢。
纷杂的思绪在心中不断地缠绕,陆晏清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在这一刻格外得清醒,她敏锐地察觉,这根本不是什么缘分与巧合,不是她与盛顾言同时转头,同时望向对方,营造了这看似美好的画面,而是——
盛顾言始终在看着她。
什么河岸的晚霞,星光般的孔明灯,他根本未曾看过一眼,他所看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身旁的她一人而已。
陆晏清骤然间心中一颤,刚想垂下眼眸,却被盛顾言的声音托悬着无法动作。盛顾言的面庞在她面前逐渐模糊,唯独他的声音那样轻柔,却那样清晰——
“还好没有错过,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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