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便是再迟钝,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她的十七岁生辰,原来恰是今日。
这些天都在马车上赶路中度过,重复着单调的风景,日出日落,她几乎难以辨清今夕何夕,还是盛顾言这番动作,才使她回想起来。
这并不算多么盛大的景观,孔明灯也并非什么稀罕之物,但陆晏清蓦地心中一动,像是飞鸿踏雪泥,留下浅浅的痕迹,又像山风吹过蒲公英,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她上一次过生辰,上一次放孔明灯,是在什么时候呢?父亲母亲仍然恩爱的时光,家庭仍然团圆美好的时光早已离她远去,父母早逝,无所依靠,她的及笄礼也是草草了事。又有谁会记得她的生辰?
陆晏清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盛顾言依然望着她,她没有出声,他便也陪着她静默,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过她的眼角。
陆晏清这才意识到,原来有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她并非这样感性的人,也没有痛哭的想法,那这泪珠,是她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吗?
陆晏清平复了下思绪,抬手擦了擦方才盛顾言抚过的地方,才轻声吐出两个字:“多谢。”她当然可以说出更加动听的语辞,只是这两个字已是她最直接的想法。谢谢他记得自己的生辰,谢谢他送了她这一场漫天的礼物。
感动并不一定要发于言语,看到陆晏清的反应,盛顾言方才觉得自己的准备不算白费。时间仓促,地方有限,但他还是不想错过,不想错过和她一起度过新的一岁时光。
深蓝的天已经染成了墨蓝一片,真正的星光在遥远处闪亮。时间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染深了夜幕,染黄了秋叶,也染浓了他的心思。
如果说先前只是在意,是看不惯邵斐对她的明晃晃的心思,那之后他反复涌起的,想要爱抚她的欲望,想要将人搂进怀中的冲动,又该作何解释?他同邵斐的心思,又有什么差别?
他羞于承认的事实,最终还是在自己的渴望下坦诚相见。
但是看着面前这人尚且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模样,看着她那清澈的双眸,盛顾言只能平复自己的气息,将所有的欲望压在心底,最终只是克制地摸了摸她的发梢。
陆晏清没有躲开,但盛顾言却很快松开了手,他怕自己再不停手,会有更深的欲望将自己推向其他的举动。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是的,我们,一起回去。人既已在他身旁,他便不会再轻易将人推开。只是看着陆晏清对他的态度,盛顾言心里也清楚,自己怕是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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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继续赶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那一晚。河岸边泛起的涟漪,终究还是恢复了湖面的平静。
“你会你外祖家去,可需要我拨些人手给你?”盛顾言朝陆晏清道。到了嘉州,他要去官府上任,便要就此和陆晏清暂时分道扬镳了。
陆晏清摇了摇头:“我带着弄墨便够了。”
盛顾言也没干扰她的决定:“若是有事,你差人来寻我便是。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之后便来看你。”
陆晏清抿了抿唇,自从孔明灯那晚过后,盛顾言虽然看上去一如往常,她却总觉得有什么发生了悄悄的改变。就想他现在说的这番话一般,尽管以前他同她说什么也是这种自然的态度,但像今天这样的,却总显得太过亲昵了一些。
像是……分别时的情人一般。这个猜想一在脑子里冒出来,陆晏清便觉得浑身悚然,迅速把它丢了出去。看着盛顾言等待她回答的模样,只好随意“嗯”了一声。
一路行来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已经够长,盛顾言也不便再拖延,迅速带着人往官府所在去了。
陆晏清则带着弄墨去了沐川萧家。
剑南嘉州是萧家的祖宅所在。往上几代,萧家是嘉州颇有姓名的大户,只是往后便逐渐没落,好不容易出了个她的外祖父萧柏岭,却又在后来因党争之事被牵连入狱,失了性命。
在那之前外祖父便让外祖母余氏回到嘉州祖宅,好歹是逃过了性命之灾,随后她父亲去世,母亲也带着她回到嘉州。
但母亲不久后便郁郁而终,她守了三年孝,最终还是去了京城,却不想如今又回来了。
她示意弄墨前去敲门,叩了没几声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走出来一个小厮,见到她们楞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你们是何人?前来所为何事?”
是个生面孔,想来是新招进府的小厮,陆晏清让弄墨递上拜帖,道:“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是陆氏晏清前来。”
目前的萧家家主应当是她外祖父的堂弟,名唤萧柏峻,掌中馈的则是萧柏峻的长子萧成梓妻子陈氏,虽说关系扯得有些远,但陆晏清还是该唤她一声舅母。
那小厮拿着帖子便进去了,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朝陆晏清道:“姑娘,夫人请您进去。”
陆晏清随着那小厮往里走去,离开了一年左右的时间,萧家祖宅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直到她看到陈氏时,对方一副热情的模样迎了上来。
陈氏也还是原来的模样,有些宽胖的身材,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五官挤在面庞中央,留下两侧肉的留白,倒显得那脸盘更加大而圆了。
“晏清,真是你回来了,让舅母看看,在京城可是瘦了。”陈氏一见到她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拉着她往里走去。
“劳舅母操心了。”陆晏清顺着对方的力道跟去,在堂中坐下,缓缓开口道。
“这怎么叫操心呢。”陈氏的脸上堆出笑来,随即又带着几分试探意味道,“你这会怎么回来了,都没提前说一声,这是回来暂住,还是……?”
陆晏清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不知外祖母如今何在?”虽说盛顾言主要打的也不是感情牌,但她回来还是首先想着自己阿婆。
陈氏的脸色一下子有些僵住,变得难看起来,但她很快掩饰住,反倒显出做出几分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晏清啊,你外祖母她,如今已经不在这里了。”
陆晏清听到这话竟也不感到意外。陈氏是惯常的溜须拍马之辈,但对她却少有那种热情的态度,仿佛她真是对方什么亲切的小辈一般,刻意的热情,和隐隐的试探,都透露着不平常的气息。
“舅母此话怎讲?”既料到多少会出事,陆晏清也没慌张,而是冷静地问道。
陈氏原以为她会愤怒地指责,再不济也是惊慌,却没想到是这种平淡的态度。她不由得楞了一下,随即又接着自己接上这场戏,叹息道:“你去京城不久后……”
陆晏清耐着性子听完了陈氏的一通倾诉,概括一下便是说,外祖母嫌弃祖宅哪哪不好,所以自己搬了出去。
这显然并非事情的真相,外祖母搬了出去应当是事实,但至于嫌弃一类的,陆晏清是半点不信的,外祖母向来性情宽厚,她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是外祖母有意,那就只能是萧家有意了。陆晏清面上依然没什么起伏,待陈氏说完后开口道:“那外祖母搬到了哪处去?”她没什么工夫配合陈氏来演这出戏,把核心问题问出来才是最关键的。
“南七巷。”陈氏倒是干脆告诉她了,眼见陆晏清不吃这一套,她也懒得再演什么戏,摆出当家夫人的架势来,“这可是你外祖母自己要搬出去的,不关我们的事情,你要找她便找去吧。”
南七巷离这边,约有几条街的距离,陆晏清心里盘算了一番,倒称不上太远。陈氏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才是正常的,她也不想对陈氏摆出什么低眉顺眼的小辈姿态:“多谢舅母,那晏清便先告辞了。”外祖母不在,她自然也不会接着留在萧家。
看着陆晏清离去的样子,陈氏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推了推手边的茶盏道:“回来?回来有什么用?我倒是看看她去找那个老婆子能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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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晏清顺着陈氏给的地址寻去,又在周围打听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间院子面前。
弄墨上前叩了叩门,里面逐渐传来脚步声,像是行动迟缓的老人,门被轻轻拉开,一声问话先至:“是何人前来?”
话音未落,看到面前的陆晏清,却倏地退后了几步,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道:“晏清,你……你回来了?”
“阿婆,是我。”陆晏清迎上前去。看到阿婆鬓间的银丝,和眼角又新爬上的皱纹,不由得心中一酸,上前抱住了阿婆。
余氏也张开双臂搂住了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里难掩欣喜:“好孩子,晏清,阿婆的乖孙。”
陆晏清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和后才开口:“阿婆,我们先进去吧。”
“对,对,先进去。”余氏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子。陆晏清四处望了望,这座院落倒还宽敞,收拾得也整洁,想来阿婆在此处的生活应当还好。
但这屋中却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陆晏清坐下后开口问道:“阿婆,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余氏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还请了位帮工,隔日来院中打扫整理一番。”
陆晏清这才稍稍放心,阿婆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总是难免有些不方便。
“晏清,你这次怎地突然回来?”余氏问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你是不是已经回过祖宅那边?”
陆晏清只简略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说是京中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处,又思念阿婆,于是便回来了云云。
但对于后一个问题,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看着阿婆的模样,开口询问道:“阿婆,你怎么会搬到这里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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