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面上难得浮现出为难之色,犹豫了几番还是开口道:“这还要从你当初离开后说起……”
余氏断断续续讲完了来龙去脉,陆晏清听完了只觉得一阵火气上涌,原先她在嘉州时,萧家对她们的态度就称不上好,但她没想到他们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当初萧柏岭、陆定安接连罹难时,萧家就对她们已经心有不满,生怕连累了他们自身,只拨了处偏离的院子给他们,衣食用度也常有短斤缺两。那时她总需要花些心思在萧家周转,使她同阿婆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她离开京城后,那些人见阿婆年事已高,又独身一人,便变本加厉克扣阿婆的用度。三月前,阿婆实在无法忍受,便同他们提出离开萧家。
陈氏一开始并未允许,反倒是责怪阿婆多事,占着用着他们家,竟还挑剔这挑剔那。最后倒是松了口,条件却是将萧柏岭从前那些铺子和基业留下来,说一来这本身就该是萧家的,二来也是阿婆这几年待在萧家应给他们的抵偿。
阿婆原本不想答应,但陈氏哪里是那种讲理的人,身在萧家的地盘,阿婆的举动难免受到他们的辖制,最终还是被他们夺去了,只留下一些零散的钱两让阿婆在南七巷这一片置了宅子安住下来。
陆晏清几乎要气笑了,陈氏等人当真是没理也当成有理。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阿婆既受了这些事,便该早先告诉我才是。”她怎么样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萧家如此对待阿婆。
余氏却轻声叹了口气,试图安抚陆晏清:“没事,我如今在此处倒也清静,我从前写信给京城,却一直没收到回音,我担心那些信怕是没送到……”
前段时间盛顾言交给她的信霎时间在陆晏清面前浮现,是了,那些信压根没出现在她面前过,想来阿婆写的也不止那一封,而是从更早的时候便有寄来。
可说到底,这却不能免除她的责任。要是她到京城后能及时想起阿婆,哪怕是主动寄信回去,也未必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想到这里,陆晏清不由得更加自责。
阿婆已是她如今世上唯一亲近的亲人了,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遭受这样的经历。让她就这样接受陈氏等人对阿婆这样的欺压?这绝不可能,那些该是她们的东西,总该让强占的人吐出来。
陆晏清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过去的已然过去,如何在现下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阿婆,以前手中的那些铺子,地契可是都给了萧家那边?”
萧柏岭当时心知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将手中的资产尽数交给了阿婆。再加上之前母亲萧善书手上的钱财,箱笼首饰一类之前在萧家打点已用去部分,剩下的估计也被萧家吞没了,反倒是商铺之类的相对好追究一些。
余氏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迟疑道:“这么说来,倒是还有一个铺子留在手上。”
陆晏清原本也没指望剩下什么,听到余氏的话反倒有些惊讶:“是什么铺子?”
余氏顿了顿,才犹疑道:“是家赌坊。”
萧柏岭身为太傅,一生清廉正直,只是牵扯进党争才不幸罹难。他会私下里开赌坊,别说旁人不信,就连余氏这个枕边人都未曾知晓。所以萧家没有拿走这铺子,与好心无关,纯粹是不知道罢了,就连余氏也是后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还有这么一家赌坊在。
若是别的什么铺子也就罢了,赌坊……陆晏清不由得心下沉吟,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舅母陈氏的那位宝贝儿子,似乎之前便有好赌的毛病?
“阿婆,你之后可去过这赌坊?”陆晏清一边想着,一边问了出来。
余氏听了却连忙摆手:“我怎会去过。”看到陆晏清这模样,又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她这外孙女向来是个有自己主意的。
陆晏清点点头,径直道:“阿婆,你把这地契拿给我吧,萧家拿走的东西,迟早要让他们还回来。”
“晏清,你可是要做什么……”余氏这会又有些犹疑,“那赌坊可不是什么好沾染的东西……”
“没事的,阿婆。”陆晏清靠近了些,握住余氏的手,“我知晓其中利害。”
“那好吧。”余氏拗不过她,只好将地契翻出来交给她。
陆晏清看了两眼,心下已然有数。
相比商铺钱财一类的身外之物,余氏显然更关心面前自己的外孙女:“你这次回来可要在嘉州久住?便先住在我这里罢?”
陆晏清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嘉州停留多久,但她既不可能再回到萧家,自然是留在阿婆处。
“我让弄墨这两日先跟着您罢。”陆晏清看向一旁的弄墨,弄墨也迅速会意,走上前来来到余氏面前。
“弄墨也跟着你回来了,好,好。”余氏拍了拍弄墨的手,弄墨跟着晏清这么多年,也算她熟悉的小辈了。
说完,又有些心疼地看着陆晏清:“你回来想必花了不少时日,怕是累着了罢,快去好好休息。”
原本陆晏清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到余氏这么一说,确实感觉一阵疲倦涌上,刚回到嘉州就知晓了萧家这么一桩事情,倒真是给她好大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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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河街,未央坊。
“叩叩。”指节敲击着紧闭的大门,传来清脆的声响,还带有几声细微的回声。
陆晏清让弄墨留在家中照顾阿婆,便自己一人出来了。这未央坊便是阿婆手上唯一还留着的赌坊,倒是起了个风雅的名字,想来是取自长乐未央之意。
光天化日之下,这赌坊自然不会在白日里营生,面对紧闭的大门,陆晏清敲了好几下,才随着“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什么人哪大白天的敲门?”那小二揉着眼睛,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陆晏清也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开口问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掌柜的还在后头睡觉呢……”那小二下意识地接道,随即猛地止住话音,抬头看向陆晏清,双眸中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像是不理解陆晏清这样一个明显是闺中少女的姑娘,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
陆晏清好意为他解答疑惑:“我有事前来,可否让我同你们掌柜的沟通一二?”
那小二还是迷迷糊糊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将陆晏清放了进来。
看到陆晏清往前走着,那小二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才清醒过来,不禁感叹,是美色误人哪。
“这青天白日的,哪个不长眼的来扰人清梦?”一个一摇一晃的身影从后头缓缓走出,披着宽袍,但仍然可见整个人身形极为瘦削,从袖管中露出的两只胳膊仿佛是新接上去的竹条,小幅度地晃着。
走到陆晏清面前,这人也还未清醒过来,反倒是陆晏清得以看清这人的面庞,和整个人长条的身形不同,这人倒是个圆脸庞,只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显得精气神不足。
“掌柜的,不若先坐下罢。”陆晏清看他走得这么费力,好心提议道。
听到陆晏清的声音,这人这才好像清醒过来一般,很快抹了一把脸颊,撸了撸袖子在一旁坐下,抬眸朝向陆晏清:“方才神志不清,说的话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敢问姑娘前来是为何事?”
心中既有打算,陆晏清也不跟对方多浪费时间,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知晓陆晏清的身份后,那掌柜的又反复看了她好几眼,嘀咕道:“好家伙,东家竟是个姑娘。”
“我姓陆,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明白身份了,便好说事了。
这人揉了揉鼻尖,开口道:“唤我白三就好。”说着,眯了眯眼睛道:“姑娘这会儿前来,想来是有事要说罢。”
白三确实感觉敏锐,陆晏清听后便也没再绕圈子,而是直言问道:“萧家晟宇,这人你可知晓?”萧晟宇便是她那舅母陈氏的儿子,照理来说她还应当唤一声表哥。
“萧大啊,这谁不知道。”白三身子微微后仰,露出一副有些嘲弄的表情。
“哦?此话怎讲?”陆晏清看到白三这模样,心下便有几分了然,但仍是开口问道。
萧家虽说辉煌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嘉州沐川这一带仍然是左右闻名的。
听下来的结果果然和陆晏清所想并无多少差别,萧晟宇还是没改掉他那好赌的毛病。萧家想让他走科举的途子,几年来却连个生员还没考上,这一年又在学堂里混日子,三天两头便跑出来混,在学堂里的日子也是欺压那些年纪小的学生,回了萧家又屡屡挨陈氏的教训,但还是屡教不改。
教训?陆晏清听到这里便心中冷笑一声,她这表哥什么毛病她从前便已知晓,若说他自身的原因占了七分,那剩下的三分定然是要归功于陈氏的,说是教训,从前说了几下便没了下文,不过是披着皮的溺爱罢了。
听到萧晟宇如今的情形,陆晏清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接着问道:“那这萧晟宇可来过未央坊?”
白三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原先来了一回,但后来就没再来过了。”
陆晏清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关窍所在:“他后来为什么不来了?”
白三没开口,倒是方才领她进来的那小二开口道:“那还得是我们白三爷厉害,来了一回便让这萧大输了个精光,可不是再也不敢来了。”
陆晏清双眸抬起,扫过白三那看着纯良无害的面庞,和看着灵巧的双手:“看来白三爷是个中高手无疑了。”
那小二又接道:“那可不,我们白三爷只是平时不轻易出手,要是出手了那可是……”
“小六。”白三开口打断了他,那小二,也就是小六,只好委屈地闭上了嘴。随即白三才转向陆晏清:“姑娘别听这小子满口胡言。”
陆晏清却没把白三的话当真,她对自己的眼光还算有几分把握,这个白三,想来确实有几分水平,思量片刻后开口道:“若让你们再引萧晟宇让他赌一把,你们可能做到?”
听了这话,白三原本歪斜的身子才正了起来,面上的神情也由之前的几分玩世不恭变得严肃了些:“姑娘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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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在未央坊中办完事后,眼见着时辰尚早,连午时都未到,陆晏清也不急着回去,打算在这周围随意逛逛。
她离开嘉州沐川不过一年左右的光景,这街边景象原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一年过去心境不同,竟也有几分恍然的感慨。
正想到旁边的茶楼歇息一会,陆晏清却猛然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脑海中还没将人和面庞对应起来,就见到那个身影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低声着一字一句道——
“陆晏清,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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