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上朝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候,苏皎皎才悠悠转醒。

    她刚想起身,谁知刚一动弹,浑身便像车碾过似的,自下而上传来酸涩的痛感,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哪是侍寝,这是来受刑来了。

    被人摁着暴打一顿,醒来以后也不过如此。

    门口等候的御前宫女见苏皎皎醒了,三四人施施然上前,浅笑着说:“小主醒了。”她们一齐为苏皎皎行大礼,恭恭敬敬的:“奴婢给苏美人请安。”

    苏皎皎有片刻的怔然。

    苏美人?

    她知道沈淮对她应该是满意的,她也曾猜过初封的位份,保守在宝林和才人之间,却没敢再往上想。只因钟美人那样显赫的世家,又是新一批的宫妃也才封了美人的位份。她入宫三年寂寂无闻,论家世又稍弱了些许,谁知陛下抬爱,竟也给了这样高的位份。

    正六品的美人,在这二十余位新人中都是顶尖的存在。

    苏皎皎很快从意外中回神,面对宫女们略带暧昧的眼神,低眉抿着唇笑,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身上一身青紫痕迹太过羞人,苏皎皎一手拉着被子掩在身前,有些犹豫。

    宫女们上前去为她细细地涂药膏,苏皎皎偏头问:“每个侍寝后的妃嫔都需要涂吗?”

    她身后的一位容貌温柔的宫女低声说:“回美人的话,这药膏一般是身上留了痕迹才需要涂的,活血化瘀,能让痕迹消的快些。”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强忍着疼被人侍奉着洗漱更衣,紧赶慢赶前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陛下是免了她今日的请安。

    可她是初次承宠,就算有千般不适,不去请安也会被人扣上一顶恃宠而骄的帽子。

    不仅惹了众人不快,又公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向来新妃承宠,不论有没有陛下的旨意都会赶去向皇后请安,苏皎皎自然也不会蠢到当这个出头鸟。

    只是陛下醒来时没有叫醒她,起的稍晚了些,又浑身酸痛难忍。光是洗漱更衣便费了不少时间。尽管陛下今日特赐的御驾速度已然很快了,还是差点赶到了最后。

    苏皎皎从步辇上下来,强忍着腿间的不适迈步进了凤仪宫,此时内殿已经七七八八几乎坐满了人,正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见她走进,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面对众人的探究打量,苏皎皎一幅恭谨柔弱的模样,上前向皇后行初封的大礼:“妾苏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仪态挑不出毛病,俯身颔首跪在皇后面前,十分的乖顺模样。

    皇后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不动声色看了眼苏皎皎。

    在苏皎皎昨日被陛下亲自带到春日宴的那刻,她便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中途姬良使出了这样的事,尽管陛下并未亲自去看她,照理说也不该当晚便这么快的临幸新人。

    姬良使好歹算新人中较受恩宠的一位,陛下却没有丝毫因她而乱一丝心神,反而转头点寝了苏氏。

    皇后心中并无什么波澜,甚至算得上冷漠,毕竟她们的这位陛下,一贯薄情至此。

    姬良使御前失仪已算是半废,就算恢复好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复宠,她也需再挑选合适的人为她所用才是。

    想到这,她勾起三分淡笑,好叫新人们觉得她是位宽严相济,体恤妃嫔的后宫之主,温声说道:“免礼,坐吧。“

    苏皎皎落坐到钟美人身边,略显拘谨地看向皇后的方向。

    后宫妃嫔,被陛下临幸过封了位份的妃嫔都需每日向皇后请安,她昨夜承宠,今日也是第一次来请安,饶是凤仪宫宽敞端庄,可二十余位妃嫔居于一堂,稍不留神便会被推至风口浪尖上。

    她昨夜承宠最是惹眼,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果不其然,在苏皎皎刚坐下不久,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算不得友好的声音。

    “苏美人真是好福气,昨儿个姬良使才中了毒躺在床上,今天我们便又多了位新妹妹。初封便是美人,这位份可不低,可真是叫姐姐羡慕。“

    这话说的尖锐,特意拉长了调子,摆明是要将众人对苏皎皎的不满上再添一把柴。

    苏皎皎抬眸看过去,说话的人坐在今日未能到场的温贵嫔左侧,是敏充仪。

    敏充仪与王淑妃是同一阵营,两人又同是陛下仍是太子时府中的侧妃,她是缀霞宫的主位,是苏皎皎此时不能轻易对上的人。

    但是苏皎皎不太明白,她从未得罪过敏充仪,甚至在宫中甚少露面,何至于敏充仪要当众针对她给她难堪。

    面对敏充仪和其余妃嫔们的不满,她只微微低下头,眼角似含着泪般:“妾身如蒲柳,幸得陛下垂怜。能在后宫与诸位姐姐们和睦共处,是妾之幸。”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不带丝毫跋扈骄纵,反而谦卑恭谨,恪守本分,给了所有人颜面。

    何况苏皎皎惯会装柔弱可怜的样子。

    说完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掀眸向敏充仪那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眼睛泛了红,好不可怜,倒显的是敏充仪过分苛刻,平白为难了苏皎皎。

    敏充仪被她的话一噎,自知不占理,只冷冷哼了声:“本宫不过恭贺你晋封罢了,何必哭给本宫看,倒显得是本宫欺负了你!”

    皇后适时开了口,将场面控住:“敏充仪,你也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还和新妃过不去?”

    说罢,她端庄眉眼稍凝,冷下了声:“宫中妃嫔最重要的是和睦相处,为陛下分忧,而非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昨日姬良使中毒一事,本宫仍在彻查,但若是找出幕后凶手,也需记得本宫决不轻饶!”

    受了皇后的训诫,诸位妃嫔下座向皇后行礼,恭谨道:“是,妾谨记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让众人平身,面色稍缓。王淑妃施施然落座后,轻扶金钗,讥诮地说了句:”说起姬良使,本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她细眉微挑,看向苏皎皎:“若是本宫没记错,昨日苏美人就坐在姬良使身侧。怎的之前没见姬良使有什么毛病,你一坐下她便中了毒呢。”

    王淑妃勾唇笑,语调轻飘飘的:“若说巧合,苏美人可太倒霉了些。“

    苏皎皎心底一沉。

    昨日同王淑妃说话的时候便觉得她这人并不简单,表面刻薄,实则心机深沉,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不同于敏充仪的不痛不痒,王淑妃三言两句将姬良使中毒的矛头指到了自己身上,这趟浑水她不淌也得淌。若是应对不慎,保不齐这陷害妃嫔的罪名就会落到苏皎皎头上,届时,王淑妃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清掉一个将要得宠的新妃。

    真是好心机。

    昨日还曾投来招揽之意,今日便能这么快的站到苏皎皎的对立面。不为己用便是敌人,这后宫果真比她想象的更加险恶。

    苏皎皎被人平白泼了脏水,一时惊的小脸发白,急得眼泪簌簌往下落。

    她纤弱的身子直直跪下去,红着眼向皇后陈情:“皇后娘娘明鉴,妾绝没有陷害姬良使……昨日妾是同陛下一起来的,位置更是皇后娘娘亲自安排,妾哪儿有这样的能耐,平白变出毒药来下给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姬良使呢?”

    苏皎皎入宫三年都是选侍,人微言轻,又一向安分守己。何况她的确是同陛下一同前来,位置也是皇后自己安排的,若是苏皎皎有问题,岂不是叫人怀疑到她堂堂后宫之主的头上!

    皇后微微皱眉,冷下声音说着:“姬良使乃是才入宫不久的新妃,苏美人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会去下手?何况苏美人入宫三年都是选侍,又如何能将手伸到姬良使的醉雀阁去!位置是本宫顺口安排,怎么,王淑妃是不是觉得是本宫指使的?“

    被皇后质问,王淑妃也不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臣妾可不敢指责皇后娘娘,不过是觉得巧合,随口一提罢了。“

    好一个随口一提。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把脏水泼到苏皎皎身上,她却得耗尽心机去撇开干系!

    王淑妃没有再与皇后顶撞,她也不欲在诸位嫔妃面前与她计较,略略缓和了神色,冷声道:“王淑妃身居高位,应当做低阶妃嫔的典范才是。”

    她被雨荷扶着起了身,下令道:“本宫还得审讯鸾鸣宫的宫人,都散了吧。”

    苏皎皎与众人一同起身向皇后告辞,待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才动身往凤仪宫外走,陛下今日御赐的步辇还停在外面,她实在不想太招摇。

    待人走尽,她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倏地松了,再一起身时,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便格外不容忽视,稍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见自家主子身子不适,鱼滢又心疼又欢喜,赶紧上前扶着她,低声说:“小主慢些,奴婢扶着您。”

    苏皎皎点点头,将手腕搭在鱼滢的手上,坐上了步辇。

    从凤仪宫回云华宫最近的路会走九华宫与鸾鸣宫中间的宫道,再穿过毓秀宫一侧的清凉亭,最后才是云华宫。云华宫是最偏僻的宫殿,这一路遥远,最快也要个把钟头。

    就在苏皎皎的步辇快要走到清凉亭时,她却远远的,听到两名女子在清凉亭里对话。

    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此时倒是耳熟了,是敏充仪。

    她嗓音偏尖,虽离得这么远,也觉得格外刺耳。

    “表妹,如今姬良使失宠,妙御女被牵连禁足,这宫里新人中你本该是头筹,偏生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苏美人,竟好生分了圣宠,还晋封为美人与你同起同坐!你乃世家钟氏的嫡系贵女才封了美人,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与你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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