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时候,苏宅里出了两件喜事。苏更甫下朝归来,一进苏宅就高高兴兴的要往荷园去。
喜儿一行人早早的等在二门处,见苏更甫回来,忙上前行了礼,说二奶奶有要事要给老爷说,须得赶紧过去,一刻也等不了,苏更甫听说只好转道往菊园里来。
刚到菊园门口,就听见一阵哭声,他索性也就不进去,屏退了小厮,自己就在廊下听了一听。
“你在这园子里已经许多日子了,如今,既然旺财看上你了,不如,你就跟着去了罢。”
凤素瑶苦苦的劝着跪坐在堂底下的桃然。
堂下的桃花女此刻哭的更是桃花带雨,不时的用那方浅桃色方帕擦拭眼泪,连细纱做的半方帕子都给香泪沾湿了不少,此刻更是泪眼婆娑,那一双柳叶眼都含桃带露,任谁看了都无比怜惜,就连平日里最受人可怜的四奶奶吴疏影都比她不上。
“凤姐姐,我来了这园子大半年了,也略略的知道那旺财家的人品行事,求姐姐疼妹妹,桃然,桃然不愿嫁给他”桃然边哭边说。
“妹妹你不知道,旺财是脾气大了一点,可是人家是老爷的外管事的,这些年很得老爷重用,你若嫁了过去,过不了多久,就是体面的管家娘子,还在这园子里当差,要使唤谁使唤不动?不是千好万好,这样的好事,别人是求也求不来的,妹妹可不要存妇人的短见。”凤素瑶仍旧苦劝道。
桃然听了,越发哭的厉害。
“奶奶,虽说那旺财是跟着老爷的,是个得脸的管家,可可脾气也着实不成,平日里最喜欢吃酒赌钱,再不然就是往勾栏瓦舍里混,连老爷都被他叫去了几次,依奴婢看,桃然姑娘去确实不…不大妥当。”红燕道。
“你个丫头知道什么,你看看,这就是丫头妇人的短见,旺财是好色了些,但满京城的男子,谁不是这样,难不成,叫老爷们儿守着一房过日子?只要这男子有本事,能买来宅子,有银子,再有个正当营生就是了,更何况,旺财是给官老爷当差的,是少师府里的管家,多体面。”凤素瑶道。
红燕听了,也不敢管这事,一时又转过神色来,劝说桃然。
“奶奶说的这话不错,若姑娘寻一个没本事的,连三餐温饱都不成,他便是想要多娶几房也娶不起,虽是守着姑娘一个人,可等日后发达了,必定又瞧不上姑娘了,姑娘何苦来,不如今日就跟了去了。”
桃然听了,哭的越发不行,凤素瑶使了一个眼色,红燕赶紧将她扶将起来。
凤素瑶忙要叫丫头去给桃然收拾簪环,果然如愿看见苏更甫打外面进来。
“这忙忙乱乱的,要做什么?”苏更甫走进堂内,随意坐下,故意问道。
“正等着老爷来呢,就叫喜儿她们去请老爷,有一件喜事要告诉老爷。”凤素瑶满脸堆笑道。
“什么喜事,怎么弄的一屋子人哭哭啼啼的,还说喜事,你到说来听听。”苏更甫讥讽着笑道。
“是这样的,桃然妹妹来咱们宅子里已经大半年了,托老爷给说媒,老爷是何等的忙人,忙着给圣上办事还来不及,究竟也托不住,幸好,咱们桃然妹妹的姻缘也就来了,可巧,也就落在咱们府里,昨日,外管事的旺财,他的妈妈是府里伺候过婆母的李老嬷嬷,亲自来给他说媒,说看上了妾身的妹妹宁静贤淑,意思是要讨了去成家,妾身想着,李老嬷嬷伺候过婆母,知礼懂节,她又只养了一个儿子,自然当宝贝似的,偏偏旺财又得老爷的喜欢,不如就将妹妹给了去,妹妹离妾身也近,又更加亲香,妾身看着也不错,官人觉得如何?”
凤素瑶边笑说,边倒了一盏新沏好的菊花茶给苏更甫。
“旺财家是不错,可,”苏更甫看了一眼刚刚擦拭干净眼泪的桃然,心下最是不忍,道:“桃然她是你妹妹,理应配个更好的,不如再等等看吧,说不得有更好的。”苏更甫道。
“若论好的,只怕多的是,老爷成日家说大话,只是老爷不肯给说罢了,如今得了这个,能成就成了,实在也是,姨妈病重了,最心疼妹妹,如今赶着将婚事办了,也就是了了妾身的姨妈一件心事。”说罢,又将那绣着金菊的方帕子拿出来,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泪,偏偏这副假模假样的样子落在了苏更甫的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其实,老爷若是不愿将妹子给旺财,那倒是有个更好的去处,只是妾身不好说出来。”凤素瑶叹气道。
苏更甫一下就明白了凤素瑶的意思,其实,放着桃然在园内,不光是内心不落忍,更是自己别有安排,如今,见凤素瑶说了出来,又想起来今日朝堂外的事,心里到略略的放了些心。
夏清河带着小萱姐儿,小蝉,莲心在梅园外的那一片梅花林中流连徘徊。金陵城中初雪,梅园的梅花凌雪而开,最是干净雅致,若将梅花上的雪水收集起来,冬日煮茶酿酒都是不错的。
夏清荷手上执着一方通体白净莹润观音玉净瓶,干干净净的瓶身,她细细的将那梅花上的雪水干干净净的收集到瓶中去。
小蝉手上拿着的是一只仕女联珠瓶,瓶身通体莹润,单单绘着一位仕女,月下独望。
小丫头莲心带着小萱姐儿,手上拿着一只双耳瓶,瓶身上十数桃花灼灼绽放,春风徐来,漫天落英。
此时飞雪渐停,寒雪梅花,暗香浮动,几人或穿着大氅或穿着灰鼠银鼠褂子,怀抱净瓶,立在一从梅花树下,十分好看。
“小蝉姐姐,咱们取些梅花上的雪水做什么?”小萱姐儿好奇着问道。
“萱姐儿这问的真巧,这不是咱们姑娘平日最喜欢风雅的事情,什么春日的三千桃花,夏日的荷叶莲子,秋日的金桂雪梨,冬日的寒雪素梅,咱们姑娘风雅,讲究个什么应季而食,随遇而安,可苦了咱们了,哪一季闲着了。”小蝉故意停下手上的活计,大声道。
“咱们奶奶这一天,在不让小蝉姐姐说几句那再也不行的,亏了咱们奶奶今日高兴,才带了咱们萱姐儿出来玩。”小丫头莲心笑道。
“那是,听说老爷帮咱们姑爷升了官,茉姐儿自然高兴,想必下次家来就能见到茉姐儿了,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兴致起来了,巴巴的引着咱们几个往这里来。”小蝉笑着将夏清荷手中的观音瓶接了过来,扶着她从一树梅花下走了出来。
“我把这个小蹄子,如今连我也说不过了,”夏清荷笑着将手上的瓶子递给小蝉,接着道:“我的茉姐儿是吃不到咱们小蝉的手艺了,咱们小萱姐儿有口福了。”
“谁在外面大吵大闹的,下着雪呢,一帮狂人,连个安静话也不会说。”
正说话间,不远处一扇朱红色小门应声而开,梅园的小丫头素梅穿着银鼠褂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夏清荷一行人。
那丫头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敷衍着行了个万福礼,道:“原来是大奶奶在这里。”
夏清荷见了笑笑道:“起吧,你们奶奶可在园中,今日落雪,满金陵比一比,也比不上你们梅园的梅花精神好看。”
“回奶奶的话,我们奶奶刚用午膳正在歇晌呢。”丫头素梅道。
“既然这么着,那我也就不扰你奶奶了,替我带个好罢。”夏清荷淡淡道。
一旁的莲心将瓶子收好,小蝉替夏清荷整了整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的鹤氅,正准备离开时,吴疏影引着含雪从梅园走出来。
“奶奶打发你来看看外面是怎么了这么吵闹,你就绊在这里贪玩不肯回去了?”含雪骂道。
“含雪姐姐,因看见了大奶奶在这里,就多说了一会话,并没有贪玩。”小丫头素梅吓得赶紧解释道。
吴疏影刚从内走出来,并没有穿大氅,只穿着一件灰鼠褂子,见是夏清荷,道:“原来是姐姐在这里,姐姐素日里不爱出门,怎么今日下这样大的雪,兴致到高,愿意冒雪出门了呢?”
“嗨,原也没甚么,只是妹妹这里的梅花开得好,凌霜而开,不可辜负,这才过来赏赏梅花,没想到,倒是搅扰了妹妹的清休。”夏清荷淡淡道。
“妹妹我还奇怪呢,姐姐素日对什么都不曾上心过,活得就像是珞珈山的菩萨仙人一样,怎么今日到对这寒雪梅花上了心,可见啊,这外物到比什么都重要,若有万一的心思放到老爷身上,也不会有人说姐姐是个活寡妇那样难听了。”
吴疏影顶着那一张姣好的容颜,睁着小鹿般的楚楚可怜的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看着夏清荷讥笑着说。
“咱们苏宅人多口杂,难免贤愚混杂,有说的好听的也有说的不好听的,妹妹你既嫁了过来,就是主子,若是听到了不好的,应当教导。”夏清荷淡淡笑道。
“教导是自然的,若是遇到可饶的就饶,不饶的就应亲自叫过来好好处罚,叫她们知道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不然,即便是被狗咬了,难道还要留着疯狗继续咬人么,怕就怕,有些人连疯狗的治不了,白白让狗咬了才是可笑,枉为主子了,姐姐您说是不是”吴疏影笑道。
夏清荷看着眼前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吴疏影,年纪尚轻,在这园子不过一年,却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处处刁难,心里不便与她计较。
“妹妹说的是,天寒地冷,回园安歇吧,我就走了。”
“四奶奶这话错了,若是遇到疯狗,在自己园中乱叫,自然有主子教训,若跑出园子外,就该叫管家媳妇去教导,若是主子亲自去教训这些畜生,没得失了身份,四奶奶不知道这规矩,婢子完全能够体谅,毕竟,这是嫡妻正室的规矩,偏房奶奶不清楚也是有的。”小蝉道。
“啪”的一声,吴疏影的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小蝉的脸上,小蝉的左脸霎时便肿了起来。
“你一个小丫头,也敢这么和我说话,可见是会咬人的狗,既然姐姐管教不当,只好由我来替姐姐管教,只可惜,姐姐虽然是正房,我虽然是偏房,却比不上人家正儿八经管着苏宅的奶奶,可怜还是结发嫡妻,被人生生挟持着也没法子。”
吴疏影娇滴滴的声音落入夏清荷的耳中,仿佛刚才那盛气凌人狠狠扇了小蝉一巴掌的不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
漫天飞雪,夏清荷的双颊却肉眼可见涨的通红,她心疼的一把拉过小蝉,急急的用冰着的手去抚摸小蝉的左脸,满脸的急切担心,就连小丫头莲心也忙捂住小萱姐儿的眼睛。
“即便是我的丫头说话急了些,我还在这里笑,也轮不到妹妹你来教训她。”夏清荷难掩怒色道。
只可惜,吴疏影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嬉笑一声,又突然转换了面容,变成那副娇滴滴楚楚可怜的模样。
“姐姐,妹妹做的不对,你也只好教训妹妹的,即便是冷着身子站在雪地里,奴也是情愿的…”
夏清荷还惊讶她怎么突然转换了形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身一看,就看见苏更甫和路子踏着雪从一从石子路上走了过来。
“下着大雪,你们在做什么?”苏更甫道。
吴疏影听闻,故意回过身来,果然看见苏更甫站在不远处,肩上已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官人!方才见大奶奶在雪地里站着,妾身不忍心,便要叫大奶奶进梅园去歇息,可大奶奶却…却嫌弃妾身的梅园不好,说有妖精在里面作祟,不愿进去…”吴疏影委委屈屈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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