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好久未现身。
只不过窦家内部先起了矛盾,导火索便是窦子寒的归家。听说他昨夜卯时才从外面回来,喝得酩酊大醉的,按理来说在宫内当值,酉时宫门便下钥了,可他一大凌晨才归府,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去干些不正经的事了。
一大早,窦府上下的人便都围在大堂,老远就能听到窦尚书的谩骂声,各种难听的话都有,旁人听来都觉得刺耳。
然而窦子寒似乎并不当回事,即便被唐无卿这一行外来人围观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只是那张瘦削的脸庞还留着些昨日醉酒的铁青色,眼里遍布的红血丝看起来尤其扎眼,估计是很困却还强撑着眼皮。
空气变得十分胶着,家仆们都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窦尚书已经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横眉冷对了,手里拿着戒鞭,虽然没有开打,却能看见他逐渐咬紧的后槽牙。
“父亲,子寒只是一时糊涂,心情烦闷,才小酌了些酒,他既没伤人,又没失职,只是……和喜欢的姑娘说了两句,晚回来了些,你就放过他吧。”
唯一敢说话的还是匆匆赶来的窦慕阳,她的穿着看起来有些杂乱,想必也是一听说这件事便匆忙赶了过来,连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扎。
只不过唐无卿眼尖地发现窦慕阳今日穿的是高领的衣裳,她记得这段时间她从来没有这么穿过,然而这注意力一下子便被窦尚书的话夺了过去。
“孽子,废物,饭桶,就该打!”
他没有理会窦慕阳的劝阻,扬起鞭子,在跪地的窦子寒身上结结实实打下一鞭,被打的人却一声不吭,只是撑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收拢,指尖仿佛要嵌进肉里。
弹回的鞭子险些打到身后的丫鬟,惊得她往后缩了缩身子,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
窦慕阳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近乎乞求地让窦尚书停手,但是窦尚书置若罔闻,正欲再举鞭的时候,她奋不顾身地上前挡在窦子寒身前,一鞭子稳稳打在了她身上,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阳儿!你……你快走开!”
窦尚书似乎也是没料到宝贝女儿会这么护着弟弟,忙收回了鞭子,满眼心疼地驱赶窦慕阳。
可窦慕阳只是缓了缓气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洋洋都想扶却被她推开了。
发丝因身上的冷汗贴在了她的脖颈上,嘴唇也泛起了白,窦子寒却依旧没反应,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直到窦慕阳缓缓道:“请……父亲,手下留情!”
这一声说得咬牙切齿,嘶声力竭,众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唐无卿也不例外。
窦尚书似乎也没法了,眼看姐弟情深,再争执下去,恐怕窦慕阳也是不会就此妥协的,最后只怒气未消地把鞭子扔给了一旁的手下,冷哼道:“今日是看在阳儿的面子上才饶你一命,要是再敢这样四处酗酒,调戏良家妇女,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只见他大手一挥,拂袖而去,只留下一抹直挺的背影。
“调戏良家妇女?”
唐无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这窦子寒虽然不受重视,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会这么作贱自己的前程?
窦尚书一走,窦子寒就像活了一样,迅速从地上的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姐姐。
刚才还一声不吭的他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愧疚地低着头说:“对不住阿姐,每次都让阿姐为我操心了。”
窦慕阳却没有半分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故作轻松地笑道:“阿姐无事,阿姐要是没了你,哪里还能活得下去。”
看着眼前姐弟情深的一幕,唐无卿不知不觉鼻尖泛酸,眼眶红了一圈,哽咽道:“真是姐弟情深呜呜呜呜,太感人了……”
“话说回来,三哥去哪了?”她边擦眼泪边问裴成悦,裴成悦摇摇头,回道:“不知道,但是早上看到他出去了,走得很急。”
“有什么急事吗?连再见都不说一声。”
她还是有些不满的,只不过只能偷偷地嘀咕两句,没再多说什么,裴成悦却只是默默看着她。
窦府因为窦子寒一事,窦府的整体气压都低得不行,见唐无卿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裴成悦主动提议道:“不若,我们去外面走走?”
“找吃的吗?”
裴成悦一愣,抿了抿嘴,“……嗯。”
“行,走吧!”
唐无卿爽快转身,靴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她头上的辫子是自己摸索着绑的,实在凌乱,裴成悦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跟在身后。
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也有些闷闷的,唐无卿没走几步路就觉得心情不甚清爽,再加上三哥的不告而别,心里更加憋的慌。
裴成悦小踱着步,见她停下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在那里自言自语,发泄不满,却没想到盯着盯着,唐无卿忽然回了头,把他猝不及防吓一跳,慌忙把眼神移开,可惜已经被唐无卿抓个正着了。
“裴成悦,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裴成悦别开脸,摇摇头。
现在的唐无卿恨不得有个人可以说话,可眼前的人如果别人不主动开口就不会吱声,是个十分称职的闷葫芦。
她怒了努嘴,往回走了回来,抬头盯着裴成悦,“你就不能主动和我聊聊天吗?好歹我们也算朋友了吧?你真是我处过的最难捂热的人。”
“……对不起。”
裴成悦内疚地低下头。
唐无卿歪头,“谁让你道歉了?我……”她真想把他脑子打开,看看这人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我……不太会聊天。”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
“那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
“你喜欢做什么?”
“没有。”
“……”
好吧,这是真不想聊天,绝对终局。
唐无卿想了想,“你几岁了?”
“应该……是八百岁。”
“吼,这么大。”
唐无卿无声嗤笑了一声。
裴成悦耳朵迅速炸红,她这是在嫌弃他老?
唐无卿背着手走了几步,仿佛在思考什么,继而又转过身来,踌躇了一下,小声问道:“那你,怎么……”她摆出食指和中指,在另一个手掌上走了几步。
“被毒死的,”他停顿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下,便继续道,“死时十六,所以……这副模样。”
她还担心自己这么一提,他会不高兴,谁知他居然回答得一本正经,还自觉补充了。
显得她没什么同理心啊,她难得觉得有些尴尬,裴成悦的做法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倒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最后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起步自顾自往前面走了。
裴成悦刚想跟上,面前却忽然围了个人,挡住了视线。
他抬头,是一个一身书生装的公子哥,手里还不紧不慢地扇着纸扇,他不快地蹙眉,往旁挪了一步,谁知那男子也跟着往同样的方向挪了一步。
他又往另一边挪,结果同样。
“小娇娘,去哪呢?不陪爷喝两杯?”
他发出猥琐的笑声,收起手上的扇子,一手锢住他的手腕,手劲儿大得很,他根本挣脱不开。
“哟,还想挣扎,我跟你说,你遇上我算是你的运气……啊啊啊啊疼疼疼!”
裴成悦见那男子忽然扭曲着身体,疏忽松掉了抓着他的手,紧紧捂着下档,面目狰狞。
唐无卿从那人身后走了过来,勾嘴一笑,不屑道:“就这弱身子,还学人家勾引姑娘呢?”
“你!”
路过的人开始看起了热闹,男子本想怒骂唐无卿,可眼见人越来越多,也认怂了,憋屈地扭着双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唐无卿白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拉起愣在原地的裴成悦的手,走过喧闹的街道。
“稍微没看着,你就被欺负,真是的。我堂堂公主还要给你保驾护航,可知你几辈子都没这福气?”
她回头看了裴成悦一眼,见他眼睛瞪得浑圆,叹了口气,“开玩笑的,认真你就输了。”
手心里传来似有似无的热气,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唐无卿的。
黑压的上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时不时一阵白光从云中闪烁而过,走过的桥下河水翻涌,一条鱼从水下窜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后灵活地穿入水里,荡起阵阵涟漪。
“小姐!”
一阵熟悉的声音,两人转身望去,竟然是曦月,话说回来,唐无卿才想起来总感觉少了什么,原来是曦月不在裴成悦身边。
曦月挥着手,一手挎着篮子,从桥对面跑上来,裴成悦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挣开了唐无卿的手,装作无事发生。
唐无卿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曦月警觉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公主身旁的小少年,眉头微蹙,走到公主身边急切道:“公主,您这几日到底去哪了?连策明军都找不到您,可把奴婢急坏了!”
裴成悦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道:“迷路了。”
“公主咱们不怕哈,曦月这就待您回客栈,策明军会加派人手,绝不会再让公主迷失了!”
一个月之后就是期限了,顾回也说此时不可分开,以免再生事端,如果裴成悦的灵魂里身体太远也会导致身体与原主的联系日渐淡薄,此事非同小可。
可眼下曦月这关又怎么过,毕竟她也是奉皇后之命,看护公主安全的,没有合理的理由,恐怕没那么容易哄骗过去。
裴成悦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曦月道:“公主,先回客栈吧,这几日您肯定受苦了。”
可裴成悦站着一动不动,良久,他指着唐无卿缓缓启齿:“我的绣帕,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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