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

    曦月睁大着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似乎尽是难以相信。

    唐无卿反应过来,忙反驳道:“什么绣帕,我没拿过。”

    怎知她刚一扬手,袖子里帕子便掉了出来,曦月先她一步拾起,看着其上勉强能认的槐花刺绣,她愣是一惊,惶恐看向裴成悦。

    “公主,可是,您不是一向心悦穆公子吗?这是?”

    心悦穆公子?唐无卿想了想,好像是挺喜欢穆子林的,一说起他就想起与他下棋屡战屡败的不堪回忆,气得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找他对弈。

    一时间俩人都沉默,裴成悦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唐无卿的神情,但并没有读出什么。

    片刻,唐无卿见裴成悦缩在一旁的鹌鹑样,替他回道:“不就是帕子吗?再说这又不是在诗会上赠的,不作数。”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曦月的脸色松了下去。

    可下一刻,裴成悦便径直取过曦月手上的帕子,走到唐无卿身前,啪一声把绣帕怼她手心里,她嘴角笑容僵住,“你干嘛?”

    “一月之约。”他微微俯身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话一下子把她点醒,迅速将手里的绣帕攥进了手心。

    她尴尬地干咳两声,反正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曦月,只要不让父皇母后知道便可,于是她勾起裴成悦的手肘,佯装浓情蜜意道:“是如此,我们二人互通心意,虽然诗会未能如期,这绣帕既已送出,按照惯例,我们是可以如影随形的。”

    “可是……”

    “公主之命,胆敢违抗?”

    左后方中气十足的声音把唐无卿吓一哆嗦,不得不说,鬼王的震慑力还是在的。

    曦月瑟缩着身子,忙道:“不不敢。”

    “此事暂不要同他人提起,我自会向母后表明。”

    曦月:“是。”

    唐无卿感觉到他手心已经出了汗,多半是紧张的,仔细听听还是能觉察出他声音的微颤。

    二人转身要走,曦月却又小跑几步挡在他们身前。

    “公主莫误会,奴婢并非要抗命,而是穆公子,他……他正在焚玉楼等您。”

    “焚玉楼?”唐无卿一想,这不是远近闻名的花楼吗?花街日游街的花魁可不就是出自焚玉楼。

    上次花魁的种种神秘操作早就让她心中狐疑了,既然有约,何不趁此顺便探探这个花魁的底。

    裴成悦还没开口,唐无卿覆上她手背,牵着他下桥,回头朝曦月道:“我和他一起去。”

    焚玉楼,曾名:香玉楼。名字是三年前改的,至于为何改名,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自从多届花魁屡次与情郎私奔后,这楼的风水就不好,接客的姑娘时不时害病,甚至有急病一夜便没了的,久而久之,这楼里的姑娘也越来越少,老鸨都忙着从外地招揽新的姑娘过来,只不过,客源倒是不减反增。

    更加奇怪的是穆子林好歹是官场之人,怎会与公主相约此处,这其中理由不免让人多想。

    裴成悦和曦月换了身男装,与唐无卿一同入了焚玉楼。

    说实在的,唐无卿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此前也只在令修鹤的藏书里偷偷看过,还记得一贯严肃的令阁主当时被气得面色通红的模样,思及此,她情不自禁偷笑了几声。

    穆子林的反应倒不似意料之中,他此时正与一位姑娘喝着酒,见到女扮男装的公主,一下子便认了出来,神色略微有些吃惊。

    他把那姑娘支开,不解道:“公……小姐怎会来这种地方?”

    唐无卿下意识回答:“那你又怎么会来?要不是曦月让来,还不知道你竟然混迹在这种地方。”她直接的质问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酸溜溜的意味。

    穆子林一听,轻笑一声,“这位小少爷出言不逊,我这可不是在同你说话。”

    “……”唐无卿反应过来,连忙收了声,瞪着眼珠看向裴成悦。

    曦月感觉气氛不对,忙接过话道:“穆大人,不是您让人传话在焚玉楼等小姐吗?”

    穆子林嗔目,“我几时……”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两手一拍,“坏了,当是我之前贪杯,不小心说了些胡话,让下人当真了,实在对不住小姐!”

    “诶你这……”曦月有些恼怒,亏得她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找了几天公主,到头来就一句“贪杯”?这万一要是成了驸马爷,岂不随时冷落了公主?

    “不过既然小姐来了,不若我们把上次的棋下完?”

    “棋?”

    唐无卿回忆了一下,她上次和他下棋都是去岁的事儿了,他还能记得?

    裴成悦抬眸对上穆子林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摇摇头道:“不想下。”

    唐无卿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拒绝了,不然得输得多难看。

    穆子林淡笑,他知道公主总是输棋,宫中更有传言公主是因为想和他待在一起才频频故意输棋,只是公主的棋艺如何,他还是心知肚明的,在他看来,公主无非就是想胜过他而已。

    可惜,他懒得道破,毕竟这流言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坏处,甚至可以让他在宫中得到更多的关注,让他这本就不是正宗贵族的身份多了些保护色。

    “既然是在下的过错,便请小姐听听这焚玉楼出名的曲子吧?”

    “曲子?”

    “当今花魁的琴艺可是有目共睹的,世家子弟无不为他倾倒,我也是走了些门路才能请到花魁姑娘的。若是不借此机会裳一曲,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子林语气间满满的可惜意味,仿佛见这花魁一面当真是千金难求。

    不过,这未必就不是个打探花魁的好机会。

    她偷偷摸摸拽了拽裴成悦的袖子,他神情微动,随即便应了穆子林的邀请。

    穆子林和老鸨打了个照面后,便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焚玉楼虽然吵闹,可这脚踩在木梯上的声音却清晰可辨,仿佛直通骨头。

    入了一处房间,里头没有人,只有氤氲的香气和雾气腾腾的茶杯,仿佛在踏入门的前一秒就有人已经把茶水煮并倒上了。

    “花魁呢?”唐无卿不由得一问。

    穆子林请公主落座后,自己也紧接着落座,他饮了口茶,一脸坏笑地说:“我何时说能见到花魁姑娘了?我记得,我只是说听曲儿吧?”

    唐无卿:“……”

    她记得穆子林虽然嘴巴是挺毒的,下棋也从不手下留情,但不至于这么贱嗖嗖的,让人很想打一顿。

    裴成悦拉住了唐无卿,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半透的隔间里忽然弹起一声轻轻的琵琶响,余音袅袅后便消失了。

    接着,里头传来声音,“感谢诸位公子前来听玉儿奏曲,望今夜各位能听得尽兴。”

    言罢,一曲如珠玉走盘的琵琶曲骤然弹响,声声入耳,乱人心弦,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沉溺其中,可当唐无卿准备喝口茶时,回头却见其余三人皆趴在了桌子上,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她眉头一低,惊觉不对劲,使劲晃了晃裴成悦,奈何他却纹丝不动,睡得和死猪一样。

    “裴成悦!裴成悦!”她喊了两声,帘后的琵琶声骤停,惊得她欲再出口的“裴成悦”生生吞了回去。

    屋里忽然静若空谷,她不由得放慢了呼吸,可才发现她差点背过气去,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我的琵琶音居然对你无效?呵呵呵,这还是头一次。”

    那声音与方才想比多几分虚无缥缈的感觉,在屋内飘荡。

    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直冲唐无卿鼻腔,仿佛要冲掉她的天灵盖,惹得她一阵阵干呕。

    “这是什么……臭死了!”

    她面色涨红,腰间的童归又开始疯狂躁动起来,唐无卿担心惊到那鬼,让它逃了就不妙了,便伸手把金丝线压了下去,没让它窜出去。

    帘子缓缓掀开,唐无卿痛苦地挣扎着睁开半眼,看到的情景却让她有些震惊,因为那娇柔的声音竟是从一具男人的身体里发出的,让她一度怀疑女鬼是不是藏在里面了,可当它再次说话的时候,她便确定这就是那只怨鬼。

    唐无卿捂住口鼻,喝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不过睡一觉罢了,只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与地共眠了哈哈哈哈……”

    翩翩公子的模样却是这样一副矫揉造作的嗓音,实在令人心里不适,十分割裂。怪不得入了花轿的姑娘们都贪恋所谓花魁的哥哥,敢情这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只可惜,多了一只顽强的死苍蝇。你放心,马上,你就可以去和他们见面了。”

    话音刚落,那鬼脸突然闪现到唐无卿眼前,不过一指距离,唐无卿只能看到它紧闭的双目和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一时竟说不上一种恐怖。

    显然唐无卿还是迟钝了些,那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一双空洞的眼睛溢出了粘稠的血液,淌在了它素白的衣服上。

    一只修长扭曲的手从背后抽出,直奔唐无卿的喉咙而去,她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那手“啪”一声,停在了半空。

    它犹疑地低头一看,裴成悦正扣着它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往后掰去,手腕发出咯咯咯的骨头错位声。

    它看着那人眼中的寒光,竟然不知觉地全身战栗起来,曾几何时,在哪个黑夜,它……见过这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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